勉力抖擞一下,抱拳敬礼:
“唐叔叔,不好意思,这点钱我一定还您!各位乡亲父老,不好意思,您们就此忘了我吧!您们就当我死了吧!”
“哎,别这样——”
志高踉跄地离了此地。一路上,怀玉和丹丹在他身畔搀着。志高道:
“你俩回去吧。”
怀玉见他不稳,坚持:
“到我家躺一会去。”
“我还好意思上你家?”志高也坚持,“不去!”
眼看自己一身血污,天星乱冒,既已落得这番田地,一点面子也没了,还充鹰?胃里不舒服,闹心,又被打了个贼死的,浑身似拧绳子疼,觅个安乐乡躺下来睡个天昏地暗才是。
真的,也不是走投无路。横竖名誉扫了地,乐得豁出去——
“我到我姐那儿去!”
“送你去。”怀玉不肯走。
“送吧。丹丹回去!”
“我也要送!你赶不走我!”丹丹蛮道。
“送吧送吧,都一块去。反正我逃不了!”逃不了啦——
志高负气地,步子也快起来。
大白天,到处都热闹喧嚣,惟独这胭脂胡同呢,晨昏颠倒,反倒宁静。
有一大半的人没起来呢。起来的,也是像闹困的迷路小孩,慵倦的,没依凭的。
红莲打着个老大的呵欠,跟隔壁的彩蝶儿懒道:“哎,今儿闲着,我‘坏事儿’来了呢。”呵欠没完,半张嘴,蓦地见了这三人。
“哎呀,志高,什么事?”红莲赶忙延入,坐好。
“上哪儿打油飞去了?打上一架了?”一壁进进出出张罗洗脸水,一壁问,“伤在哪儿?疼不疼?”
“疼呀。”志高道,“这是丹丹。我姐。”
“丹丹坐。”
丹丹见他姐,真是老大不小的了,有四十岁了吧?身穿一件绿地洒满紫蓝花的上衫,人瘦,褂子大,褛裸的,看上去似风干了的一块菜田,菜叶子都变了色。
奇怪,一张蜡黄的颧骨硬耸的脸,有点脂粉的残迹,洗一生也洗不干净,渗在缝里的。
红莲常笑,进进出出也带笑。没笑意,似是一道纹,一早给纹在嘴角,不可摆脱。
红莲畏怯而又好客地问:“怀玉饿不饿?丹丹要不要来点吃的?”
她其实一颗心,只顾放于志高的伤上。
志高见娘此般手足无措,他一回来,就平添她一顿忙乱。看来还没睡好呢,眼泡肿肿的。因专注给他洗净脸上的血污,俯得很近,志高只觉那是一双睽违已久的眼睛。当他还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时,他也曾跟她如此地接近——谁又料到,这眼睛仿佛已经有一千岁。
“疼不疼?疼不要忍,哼哼几下,把疼都给哼出来,嗯?”
一股暖意在心头动荡,她仍把他看作小孩……志高马上道:“疼死啦!”
又道:
“姐,你给我来点吃的。我饿,一顿胖揍,肚子里又空了。”
听得他有要求,红莲十分高兴。
丹丹道:“切糕哥你歇着,我得回去跟苗师父、师娘说一声,晚点再来看你。”
“晚了不好来。”志高忙答。
生死桥 [贰](8)
“收了摊子我们来。”怀玉与她正欲离去,门外来了个偏着头、脖上长了个大肉疙瘩的男人。
志高愣住了。
怀玉冷眼旁观,二话不说,扯了丹丹走。幸好丹丹看不清来客。
志高见这矮个子,五短身材,颈脖方圆处,有老大一块肉茧,好像是随人而生,日渐地大了,隆起,最后长成一个肉瘤子,挂在脖上,从此头也不能抬直,腰板也不能挺直,原来便矮的人,更矮了。
那大肉疙瘩,似是因天上伸出来的一个大锤子,一下一下捶在他头上,一不小心,捶歪了,受压的人,也就被压得更不像样了。
这矮个子,倒是一脸憨笑,眼睛也很大呢,在唤着红莲时,就像一个老婴儿,在寻找他的玩伴。
志高忍不住多看一眼。
“先回去。”红莲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