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叫你先回去——我弟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别管啦,打架,现在才好点。”
志高在里头听见红莲应对,马上装腔:
“还疼呀——腿也麻得不能抬,哎——真坏事,沉得喽。唉——”
“你过三天来。”红莲悬念着志高。
“过两天成不成?”
“成啦成啦。”
“你弟,看我帮得上帮不上?”
红莲把他簇拥出门,他还没她高呢,哄孩子一般:
“去去去,狗拿耗子,我弟是乱儿搭,强盗头子,你帮不了。鲁大哈的,还来插一手。妈的,别拉扯!”
送走了客,红莲又回到屋子里,二人竟相对无言,各自讪讪的。若他不是伤了,也不会呆得这样久吧。她又只好找点活来干,弄点吃的去。
“贴张饼子给你吃?”厨房里忙起来。传来声音问,“还是热几个窝窝头?呀不,饼子吧?有猪头肉,裹了吃。”
“省点事就是了。”志高出其不意试探他娘,“那武大郎是干什么的?”
“是个炒锅的。”
“卖什么?”
“多喽,什么炒葵花子、炒松子、大花生、五香瓜子……最出名的是怪味瓜子。”
“脖子才是怪。”
“从前他是个窝脖儿。”
“哦——还以为身体出了毛病。”
志高夹着猪头肉,裹在饼子里,一口一口地吃得好不快活。
红莲坐到他的对面,很久没仔细端详这个长大了的孩子。
他来吃一顿,隔了好一阵,才来吃另一顿——那是因为他找不到吃的。
红莲没跟他话家常,也没什么家常可话,只是绕在那矮个子的脖子上聊,好像觅个第三者,叫母子都有共同的话儿了。
“你知道,干他们这行,总是用脖颈来承担百多斤的大小件,走十几里,沿道不能抬头,也不能卸下休息。”
“哪有不许休息的?”
“搬家运送,都是瓷器、镜台、脸盆什么的,贵重嘛,东家一捆起来,摆放保险了,用木板给放在脖颈上,从那时起就得一直顶着上路啦,不容易呀。”
志高想起他也许是长年累月地顶着,买卖干了半生,日子长了,大肉疙瘩便是给折磨出来的——又是一个哈腰弯背的人。多了个粗脖肉瘤,那是老天爷送的,非害得他更像武大郎了,推也推不掉。
“武大郎姓不姓武?”
“啐,什么武大郎?”志高不提防娘啐他一下,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天,她坚决地打扮着,插戴了一朵花。志高向她瞪着小眼睛。娘朝他啐一下:“小子,瞪什么?要你爹在,你怎么会认不得娘?”说着夹了泪花千叮万嘱,“以后就叫我姐,记得吗?叫,叫‘姐’!”
“姐!”
“唔?”红莲应,志高神魂甫定,只好问道:“姓什么?”
“姓巴。”
“巴?”志高笑,“长得没有巴掌高的‘巴’?”
“别缺德了。”
“好怪的姓,没我的姓好。”
生死桥 [贰](9)
红莲不知心里想着什么,忽尔柔柔牵扯一下。踌躇着,好不好往上追溯?只是她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一个男人不要一个女人,她往往是在被弃之后很久方才醒过来,但没明白过来。这世界阴沉而又凄寂,仿佛一切前景转身化作一堵墙。
“你姓好,命不好。”红莲对志高道,“我是活不长了,只担着心,不知你会变成个什么样儿。唉。”
“过一天算一天,有什么好担心?别说了。”志高不愿意重复前一阵的刁刁叨叨、束手无策的话儿。他最拿手的工夫是回避,马上想以一觉来结束了前因后果。
红莲喊他进房里,他道:
“我睡这儿。”指指墙角儿,有意地不沾床边。
“睡床上吧?”红莲又陪着笑,也不勉强,“要不我也躺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