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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华短篇小说 李碧华 1382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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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永祥心忖:

「是孝子要给我加厚的。而且也是救人於急难,帮这个忙也划算。」

所以他的棺材借出去了。

对方守信,还的时候,底、帮、盖,都加厚一寸。在前攒配雕了「五蝠传寿」图案,感激他义气。当然,那个「寿」字还是留待他老人家挥笔而就一展书法。

米老师再次「迎喜」回家。如前,放鞭炮、点烛焚香、撒喜果喜钱喜糖、给木匠挑夫红包……一样也不少。

他最高兴的,是棺材比前厚了。心里也踏实些。

心情好,身子也硬朗,他与邻居张老爹说心事:

「看来一年半载还用不上。」

「什麽?三年五载肯定也用不上。」张老爹笑道:「好心有好报。」

米老师灵机一触:

「既然暂时用不上,不如放出去风声,乐意帮人家的忙,要是办丧事太仓促棺材又没准备好的,借他们急用,还的时候给加厚一寸,多好,两全其美。」

「你一生心愿,就盼这个。棺材当然愈厚愈好。而且无本生利,也很正路呀。」

就这麽办。

米永祥的「喜材」借出多回。寿木师傅给说项,中间赚个小佣。最称心的,是棺材愈加愈厚。

有时,米永祥无所事事,会在棺材四下细意轻抚,拭抹灰尘,爱不释手。这真是个好归宿!

「不一定啊!」他又想:「再多借出去,就更厚,更添寿,何乐而不为。」

过了几年寒暑,米永祥七十了。

他的「喜材」借出去,三天後才还。算一算,那时应有九寸厚。九寸?三天後便拥有,人生再无憾事。

这天是冬至,天气很冷。

米永祥早上昏昏沉沉的,不愿起床。一直睡一直睡,睡至黄昏。他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亡妻芳仪,正在当年故居镜前,细心抿上头油,梳个「苏州橛」。清代妇女最喜欢学苏州人了,发髻多低嚲在脑後,这低垂样式传遍大江南北的城乡,苏杭服饰发型为一众榜样。

那年,芳仪三十六,他四十七。

那年,她还回首笑道:

「现在没人用刨花了。我要抹头油,香呢。舍得吗?」

米永祥没一官半职,当富贵人家的西宾,生活也不成问题,对待心爱的妻子怎会舍不得?他没让她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可相敬相爱,快活得很。

刨花?真的,谁还用那些自榆木刨下来的薄条?每条一寸多宽,一尺来长,折成四层,放在瓷缸内,用开水浸泡出胶,这种透明的黏液,梳发绾纂,光滑滋润,但有股味儿,都是几百年古方吧。

不过出门应酬,逢年过节,还是抹头油。抹了,她还顺便擦擦手,皮肤沾点油光,也更香。

那天什麽日子?

米永祥想呀想,想呀想,晕眩了,双目凄迷,是什麽日子呢?

「呀,也是冬至——」

他还告诉芳仪:

「冬至吃饺子,耳朵不会冻掉。」

「饺子是谁发明的呀?」

给她说典故:

「东汉的时候,河南名医张仲景,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年纪大了,告老还乡,正值严冬,乡里们为生计奔忙,面黄肌瘦耳朵都冻烂了,所以他搭起棚子,架起大锅,把羊肉、辣椒和一些祛寒温热的药材熬煮成馅儿,再用面皮包成耳朵样子——」

「哎,当老师的爱长篇大论,引经据典,也不怕人家生闷。」

「我还没说到重点呢。」米永祥快五十的人了,还顽皮地捏捏妻子耳珠子:「下锅煮熟的东西,分给来吃药的人,每人一碗,唤『娇耳』。吃过浑身暖和两耳发热,病也好了。」

芳仪啐他一口:

「胡说,什麽『饺耳』?不过是『饺儿』的变音,後来成了『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