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永祥心忖:
「是孝子要给我加厚的。而且也是救人於急难,帮这个忙也划算。」
所以他的棺材借出去了。
对方守信,还的时候,底、帮、盖,都加厚一寸。在前攒配雕了「五蝠传寿」图案,感激他义气。当然,那个「寿」字还是留待他老人家挥笔而就一展书法。
米老师再次「迎喜」回家。如前,放鞭炮、点烛焚香、撒喜果喜钱喜糖、给木匠挑夫红包……一样也不少。
他最高兴的,是棺材比前厚了。心里也踏实些。
心情好,身子也硬朗,他与邻居张老爹说心事:
「看来一年半载还用不上。」
「什麽?三年五载肯定也用不上。」张老爹笑道:「好心有好报。」
米老师灵机一触:
「既然暂时用不上,不如放出去风声,乐意帮人家的忙,要是办丧事太仓促棺材又没准备好的,借他们急用,还的时候给加厚一寸,多好,两全其美。」
「你一生心愿,就盼这个。棺材当然愈厚愈好。而且无本生利,也很正路呀。」
就这麽办。
米永祥的「喜材」借出多回。寿木师傅给说项,中间赚个小佣。最称心的,是棺材愈加愈厚。
有时,米永祥无所事事,会在棺材四下细意轻抚,拭抹灰尘,爱不释手。这真是个好归宿!
「不一定啊!」他又想:「再多借出去,就更厚,更添寿,何乐而不为。」
过了几年寒暑,米永祥七十了。
他的「喜材」借出去,三天後才还。算一算,那时应有九寸厚。九寸?三天後便拥有,人生再无憾事。
这天是冬至,天气很冷。
米永祥早上昏昏沉沉的,不愿起床。一直睡一直睡,睡至黄昏。他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亡妻芳仪,正在当年故居镜前,细心抿上头油,梳个「苏州橛」。清代妇女最喜欢学苏州人了,发髻多低嚲在脑後,这低垂样式传遍大江南北的城乡,苏杭服饰发型为一众榜样。
那年,芳仪三十六,他四十七。
那年,她还回首笑道:
「现在没人用刨花了。我要抹头油,香呢。舍得吗?」
米永祥没一官半职,当富贵人家的西宾,生活也不成问题,对待心爱的妻子怎会舍不得?他没让她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可相敬相爱,快活得很。
刨花?真的,谁还用那些自榆木刨下来的薄条?每条一寸多宽,一尺来长,折成四层,放在瓷缸内,用开水浸泡出胶,这种透明的黏液,梳发绾纂,光滑滋润,但有股味儿,都是几百年古方吧。
不过出门应酬,逢年过节,还是抹头油。抹了,她还顺便擦擦手,皮肤沾点油光,也更香。
那天什麽日子?
米永祥想呀想,想呀想,晕眩了,双目凄迷,是什麽日子呢?
「呀,也是冬至——」
他还告诉芳仪:
「冬至吃饺子,耳朵不会冻掉。」
「饺子是谁发明的呀?」
给她说典故:
「东汉的时候,河南名医张仲景,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年纪大了,告老还乡,正值严冬,乡里们为生计奔忙,面黄肌瘦耳朵都冻烂了,所以他搭起棚子,架起大锅,把羊肉、辣椒和一些祛寒温热的药材熬煮成馅儿,再用面皮包成耳朵样子——」
「哎,当老师的爱长篇大论,引经据典,也不怕人家生闷。」
「我还没说到重点呢。」米永祥快五十的人了,还顽皮地捏捏妻子耳珠子:「下锅煮熟的东西,分给来吃药的人,每人一碗,唤『娇耳』。吃过浑身暖和两耳发热,病也好了。」
芳仪啐他一口:
「胡说,什麽『饺耳』?不过是『饺儿』的变音,後来成了『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