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小个儿,桂圆大。鸡汤煨,有冬笋、开洋,还切了幼如发的蛋丝。
「好漂亮,舍不得一下子吃掉。」
可是他饿。
「你慢慢吃,别忙,我还有好一阵才打烊呢。」她又道:「反正关上门也不过东摸西弄才休息。」
「『萧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呢!」他把馄饨细嚼缓吞,把汤呷个点滴不留。
——但人却不愿意走。
「我也没有好去处。」杜陵川道:「我坐下来碍你麼?」
「不会。」她笑:「我请客,再给下一碗。」
二人便聊起身世。不知时日,好像已过了百年。杜陵川定睛望萧美人:
「你不收我的铜板,那,我送你一句话——」
「一句话?」
「你『萧美人』定名留千古。」
她失笑。
「少来了。小女子不过是个卑微的掌柜的,做点心餬口,公子也知我身世坎坷。寻常人,过一天算一天吧。怎会名留千古?你别胡说八道寻我开心。」
「我对科举应试已不抱希望,官场黑暗,饱读诗书也未必出人头地。回乡後我打算养鸡种花,帮人写信抄经过日子。这种生活,萧美人过得吗?」
已是徐娘,她的脸还是一红。
「我自小懂得一点麻衣柳庄,你也应该是我的人吧。」
她不答。
「你不可以逃避。」
……後来,萧美人终於随他姓杜了。
那麼,便一起回乡去。杜家在常州那头:「我教你做天目湖的鱼汤。清得像眼泪。」
「把小店关了吧。」她道:「嫁鸡随鸡。」
「不要。」
「为什麼?」
「你还得回来。」
这个洞悉天机的男人强调:「大半年後重阳,你回来,给你故人做点心。切记莫忘。」
「真的?假的?谁?」
他没说破:「完了以後,送他一程,就关门了。从此不用回头。」
她依他的话,小店张贴了:
「东主有喜 暂停营业」
无根的她,有个落脚处。萧美人的归宿,也不过是寻常百姓的梦。
常来光顾的客人,吃她点心上了瘾的美食家,都见重门深锁,不知「暂停」到几时。
袁枚也吃过一回闭门羹。
又等了好几个月,这回,他才遇上了。而她,刚好远道而来赶上了——她此时才明白,是来送他的。
「啊萧美人已嫁人了。」袁枚怜爱地:「虽然我比你老,比你更快要走了,你嫁人,我不像把女儿嫁出去,反而像失落了一位红颜知己,好不舍得。这是我俩的秘密。以後谁给我做点心呢?」
袁枚的仆从已出去了大半天,采集一大堆竹叶。整块儿的,青翠如玉的。
洗刷乾净,沥水抹好,平铺待用。
为了做三千件点心,忙得脸不红气不喘。是享受,也是随心。
「袁老爷的『随园』有意思麼?」
「你说说?」
「随心所欲?」
「再说。」
「那多了,悉随尊便、如影随形、入乡随俗、随机应变、夫唱妇随……」
「萧美人倒说起自己来了。」袁枚调侃。
她会心一笑:「你的意思是——」
「世人随波逐流,可我随遇而安,随缘不变。」望那晶莹剔透的菊花糕,一大盘一大盘,皆未切割之母体般。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