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廿一岁时花样年华的自己!
四十年前全国少女的「经典」造型,今天看来当然像个梦。
张萌赫见照片,如着雷殛。为什么自己早已忘却的旧照,会在午夜回放的电视节目中出现?
手中开水泼泻了。双腿发软头皮发麻。无法站得稳,跌坐椅上,迷茫而心痛,恨……
以为看错。
以为是小欢——可是女儿也四十了。女儿长得像自己,却从来不曾如此笑过。小欢似乎不大懂得笑。她问张萌:
「妈,你为什么给我改一个一听便知不快乐的名儿?小欢小欢,我的欢乐天生就比人家少。」
私生女。从未见过生父。后父是母亲的同居人。身份不明,总遭歧视,一个油瓶。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把我带来这个世界?」
张萌没有告诉她只是纪念「合欢」的延续。小孩,再老的儿女也是小孩,不会明白。她道:
「你少欢乐,我是根本没有。」
到这份上,母女无言。
思绪回到电视画面自己的青葱岁月——她不是没有欢乐过,可惜为时极短,中断太快,比没有更难受。她熬过来了……
这是外滩。
外滩不但百年不变,它还长春不老,浪花淘尽无数生命和爱情。
记者在访问一位手持照片的老头,六十多了。站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走过的故地,请托陌生人帮忙:
「我在寻人。」
他寻找的,是文 革 年 间被迫分别的中国情人。唤张萌。住处早已拆卸改建成商场,不知搬到哪儿?不知还在不在上海?不知还在不在人间?——这是老人的心愿。他在外滩流连,以为「缘份」还是会把人拴在一起。
老人于峰自报身世,今天他是印度尼西亚一家食品厂的老板了,生产的是果脯、榴莲膏、椰、菠萝蜜、果条……皆甜食。可他忘不了廿三岁时来中国念中医,那甜蜜的日子。
现在他有钱了,为了一个渺茫的心愿。大去之前的遗憾,希望与结不成婚的妻子重逢。
记者问:
「于峰先生,你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萌,我渴望喝到你的一碗茶!」
这是新闻节目末段的一些人海花边。记者四出采访,总能拍得动人情节奇特花絮。「寻人」是天天出现的项目——中国太大,人太多,风浪太大,离合太无常……所以报导公告尽了职责,不抱太大希望。
记者末了面向镜头:
「如果观众有认识张萌女士和她家人的,请马上与本台联络。祝福于峰老人心愿能偿。谢谢各位。」
镜头摇向黄浦江。
——张萌缓缓站起来。
外滩一直是上海的骄傲。雄伟的万国建筑群,几许风雨屹立不倒。再多的革命运动,解放不了它的繁华璀璨……
百年老号「和平饭店」1314房间,门铃响了。
于峰被门铃吵醒,他亮灯,戴上眼镜一看:半夜两点多,人人早已梦入黑甜,饭店谢绝访客上楼。谁?
他自大门防盗镜一瞧,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么晚了,谁?什么事?」
「给你送茶来了。」
「什么?」
他一愕。心狂跳。是她吗?找到了?——
门陡地打开。
他马上认出她来。
她也马上认得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灯下,她抚摸他的脸,捏他,拍打他,真的吗?一如初恋少女,在细认心上人,是他,不会弄错,别人我不要!
他紧紧地拥抱她——四十年光景卡刷一下被剪掉,今天恍如昨日。
不准哭不准哭……
「来,喝茶。」她在这五星级饭店豪华套间,泡了两碗合欢花茶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