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开脱,屈打成招。
戈大为首犯,且背两条人命,判秋决斩首;于昌凑巧在太湖「落网」,为悍匪「同伙」兼「掩护接应」,判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判决书下来了,二人心知肚明。希望他生不再无端牵连吧。
「戈大哥,兄弟我一穷二白,只以拙作送你一程。」
于昌把那幅指画送给戈大。悍匪一瞧,吓?自己竟是画中主角,在山水之间豪情万丈——虽只虚拟,心中感动不已,从不流泪的他竟双目泫然:
「此乃一生中最珍贵之大礼!」
又道:
「我一大老粗,火里来水里去,都是刀剑鲜血,从未沾上半丝艺文书画气,受不起呀。于老弟真我恩人知交。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永记不忘!」
戈大反复端详,看了又看,彻夜不睡仍在看,爱不释手,嘻嘻地笑,累得连枷的于昌也得陪着。
戈大道:
「我俩已无机会江湖行走,有缘他生再见。」
又道:
「为兄一定用尽千方百计来报答你。」
行刑前一天,死囚得到最后晚餐之恩赐,家人可见最后一面,以作永别
——当然亦得贿赂狱卒开个方便门。
晚上,忽然有位衣着高雅的白衣少年来探望戈大。塞以重金,监守宽松了些。他带了酒菜黄鸡,又与戈大私语……
于昌与戈大的连枷得以解脱,二人舒展筋骨。于昌虽判死,亦可缓刑二年,见少年与戈大密切私语,知是至亲。他明日便脑袋搬家了,父子一定有说不完的话儿。
于昌很清楚,到他大去之日,不会有人来送行。
——因为,自己冥顽不灵,拒向权贵屈从,怕祸及妻儿,且身陷囹圄之死囚,亦无力照拂。当他改以戈大为主角不肯为钮仲滔指画翌日,已央狱卒稍开枷锁,疾笔写了一封「休书」,与妻子分袂,着她趁着年纪不大,回乡改嫁,全心抚育儿子,务农也好工匠也好,别朝文艺方向努力,亦千万别招惹权贵恶霸,过平淡平静生活,不虞杀身之祸。自己为一根傲骨送命,却也不悔。
瞅着戈大向白衣少年交代后事,于昌不免满怀感慨。
只听得戈大出示他所赠送的指画,依依不舍:
「此画是老爹之遗像了,画得多像!多好!真舍不得——把它交给你娘,说我一身罪孽,对不起她,望她原谅,也望你恕我——」
「爹,我们不该舍你夜奔,从此天各一方。娘也有苦衷。」
「算了算了,伸头一刀缩脖子也一刀,咱就心照了。」戈大着少年见过于昌:「他是用指头画画的大画家,爹江湖打滚多年,死前唯一知交。」
戈大千叮万嘱:
「于大哥判了死缓,你必须代爹报答他,竭尽全力救助。若他有幸不死,你好好待他!」
「明白了。」
「就这样。」戈大把指画卷起,珍重地交予少年。于昌只见白衣少年高雅清秀,泪珠在眼眶中打滚,楚楚可怜。心忖:
「做爹的如此粗豪,少年一定长得像娘亲,有裙带气,难怪母子不能与戈大相处。」
又奇怪:
「然则何以下嫁太湖大盗?当中必有因由。」
但夜已将尽人已将死,说什么也无谓。一言难尽。
戈大把少年送出牢房。
「代我照顾娘,你们保重。」
「放心。」
少年强忍辛酸,转身就走。不再回头。
戈大与于昌在清晨被押赴刑场。
灰蓝色阴天,没一丝阳光。好不惨然。
于昌虽缓刑,但他得「陪斩」。戈大在人头落地之前,对他道:「老弟我先走一步了,我孩子会报答你的!」
当日下午,戈大的头颅被悬挂在城门墙上。于昌曾跪在他身旁,亲睹刽子手手起刀落血溅当场,他双腿发软,双手颤抖。再勇敢固执坚决,也会恐惧。
回到牢中,此后他不必受连枷之苦,但又有点怀念二人「连成一体」时,虽疲累痛楚好歹有个聊天的伴儿。
于昌深沉地昏睡了两天。
混沌中醒来,跟前竟有小菜几碟,与昔日难咽的牢饭相比,不啻珍馐美食——看来是有人使了银子打通关节,让他纾缓解馋也换换口味,死前改善生活过些好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