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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华短篇小说 李碧华 1378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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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他是黑手!」

妻子已再三托人乞求钮家老爷,并愿意下跪,代言行不逊得罪大人的于昌忏悔。多方奔走,家中财物一空,连小小的房子也卖掉了。

但钮家不缺钱,这些小眉小眼的奉献不在眼内,他只是一口气难下。于妻等了好多天,才肯见。于昌曾骂权贵心术不正仗势欺人,给他画像偏不画脸,讽他本来就「没脸」?好!此番他不但吃不了兜着走,更连头颅也没了。巧手指画肯定作废——

钮仲滔冷冷一笑:

「得罪我的又不是你这妇道人家,不必代夫下跪。他要是悔不当初,彻底改过,我倒可以高抬贵手,让他低头过去。」

他下令:

「着于昌重新给我指画一幅《春游行乐》,我看了,满意了,就救他一命。」

「谢谢大老爷!」

死也是他,生也是他。一根傲骨怎斗得过权贵魔掌。

妻子哀求于昌:

「你给他画好点,仔细点,他一口气下了,你也就有指望了。」

于昌固执不允。

「已经孑然一身贫无立锥,别硬了,再不答应,就连锥也无。」

「真是欺人太甚!」

妻子求了又求,不管牢中身畔还有个陌生的戈大,面面相觑。苦劝了好久,心力交瘁。

终见于昌勉强点头。

妻子取出一些银子贿赂狱卒,请他们暂时打开枷锁,并把纸和墨彩等摊在眼前,千叮万嘱:

「我明晚来取画,你记得面貌画好点,画登样点,顺老爷意思,明白么?」

走时还回头:

「就倚仗你的指头,救自己一命!」

于昌虽道钮仲滔「没脸」,可他化灰也记得他嘴脸。为富不仁,面目可憎。

「哼!那么狰狞我怎画得下去?」

狱中光线昏暗,妻子早已打点好狱卒给点燃一根蜡烛。

就着掩映的烛光,他望天花望木栅望斑驳污秽的泥墙歹地和待判死囚。

对面充血而微突的大眼睛瞪着他。

这些日子被迫连枷相挨,他早已看熟戈大之奇特面貌,真是天下第一丑!肤黑似炭,发卷如鬃毛,颊上额角都有伤痕,有击裂的也有刀砍的,爬满新新旧旧蚯蚓般的疤,双目血红,嘴唇厚黑,像猛兽多过像人。

心忖:

「你这脸确与众不同,跟兄弟我一样,仅余一点正气。」

但不肯攀附,劫富济贫,出口乌气,那又如何?

他如今亦不过为权贵服务,乞求保命之奴才吧。真瞧不起自己!

于昌在黑牢中,藉着明昧烛光,指头蘸彩蘸墨,开始作画。他的日子回来了,小指、无名指、指甲、指背、指侧、掌心……发挥了独特灵巧功力。

钮仲滔的探子回报。他嘿嘿一笑,趾高气扬:

「什么文人雅士书画名家,一一都是听令取悦的贱骨头,不折腾一下不知死活!」

翌晚,于昌妻子急来取画。

「画好了,灾劫过去了。」

——谁知一瞧之下,目瞪口呆。画中那在山光水色间自由行乐的主角,不是钮仲滔,而是带着几分纯真笑意的太湖大盗戈大!

于昌道:

「你不用再为我奔走乞求开脱了。如此屈从,他日出去了,亦自感羞耻,没脸见人,生不如死。我于昌虽非壮烈,但决不作奴才之画。」

妻子当下心灰意冷,深明他无可救药了,再劝说亦白费力气。

长叹一声。

她连指画佳作也不敢带走,默默离开了牢房。

只无奈告知权贵:

「于昌生病了,手抖,不能作画,请谅。」

钮仲滔知于昌不服淫威,决定不理死活,由他自食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