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朝阳公园新居的夜,总会想起流着泪的你的脸(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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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舍得!”

“我想到了,有个活儿,最费力气了!”

大概是因为憋了一个星期的缘故,李文博在床上这次兴致很高。

一泄如注后,他边抽烟,边用手指捋着苏青头上绑伤口的网袋。

“这么看,还挺性感。”

“不觉得我现在特别丑吗?”

“挺好的,我发现你后脑勺挺圆的。咱俩现在一出去,大家肯定知道这是两口子,两个人头发都差不多长。”

苏青的手指在李文博的胳膊上画着十字,假装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她还在失踪名单里吗?”

“新闻都报了,Ethan说,可能要找到她父母,跟马尔代夫那边做个DNA对比什么的。”

“哦。”

李文博伸过手臂:“怎么了?”

苏青笑:“最近,你特别爱问我怎么了?”

“我怕你一个人憋着。”

“没事,胖子走了之后,你不是也好好的吗?我都马上三十岁了,难道要自拍一张掉眼泪的照片,发到微博上?该干吗干吗吧。”

“真乖,真好。”李文博搂住苏青。

苏青突然问:“你最喜欢的电影台词是什么?”

“嗯?什么?”

苏青适时制止了自己的病态问答:“没什么。”

“是不是想看电影了?要不过几天咱们去看?”

“好。”

待李文博的鼾声起来,苏青抬起身子,下床,去卫生间,对着镜子,使劲地看着自己的样子。

这一周,她根本没机会看看自己的样子。

医生的剃头发技术可真不怎么地,新长出来的头发楂儿高高低低的。

后脑的疤痕隐藏在头发楂儿之下,估计头发再长点儿,就看不出来了。

脸色不太好,病态般白得厉害,因为缺少运动,脖子下面的纹路很多,一笑,眼角都有干纹了。

笑,苏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

这笑容挺唬人的,所有人都以为苏青还跟以前一样,甚至连李文博都信了。

原本,苏青觉得,生活步入正轨,有李文博在,即使与刘恋失和,她也坚信心里的那个黑洞已经逐步缩小。

而刘恋的离开,却让这个缩小的黑洞顿时发生坍塌。

苏青觉得,心的一块缺失了。

其他人,都不懂刘恋对她的重要意义。

你可以不懂我,你也可以不爱我,但是你要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站在那里。

即使你跑到冰岛去,与我老死不相往来。

只要我知道你还在这个世界,我赠予你的情感就不会消失,我的人生就是完整的。

然而现在你死了,带着你知道的苏青纷纷扰扰的情绪与过去,永远消失了,那个载体消失了。

好可惜,我那么多的故事、心事和情绪,都被马尔代夫的海水淹没,跟刘恋的尸体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恋,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啊,你好自私啊,我该怎么办呢?

苏青变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她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脸,背对着镜子。

多可怕,刘恋就像是她身体中隐藏的一部分,早就习以为常。

一旦消去,这个人还像往常一样活着。但内里,一切早已改变。

行尸走肉?苏青被自己这个奇怪的念头激得笑了起来,笑得很狰狞。

好在,有时间。

老张很奢侈地给苏青两个月病假,住院时,还亲自去医院絮絮叨叨了半天公司的事情。

公司的同事们也纷纷去医院看她,她也是好人缘的人。

其实,苏青难过得脑中的那根弦都快断了。

然而这么多人关心她,她咬着牙,笑对众人,身体被压制得微微颤抖,不想让别人担心。

但是,她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4

李文博的生日快到了,苏青实在懒得选礼物,直接去三里屯苹果店买了台 iPad mini。

交钱的时候,苏青多嘴问一下:“时一鸣在吗?”

“他在二楼呢,你要预约他上课?”

“哦,不是。”

苏青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去见见时一鸣。

很多年后,苏青再想到这一幕,会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是老天爷想告诉她点儿什么。

她老远就看到一个黑黑的、高大的男人,丹凤眼,穿着一件很熟悉的格子衬衫,时一鸣很耐心地在一个iMac前给他讲着什么。

男人抬起眼,随意地瞟了苏青这边一下,继续看着屏幕。

很快,他换上一张不可置信的脸,重新看着苏青。

时一鸣看他不盯着屏幕了,也朝着苏青这边看。

时一鸣笑了,招了招手,苏青走过去,时一鸣说:“你怎么来了,稍等啊,我先给这位先生讲课。”

男人的丹凤眼依旧很孩子气,他薄薄的嘴唇开启:“苏青……”

时一鸣惊讶:“你们认识?”

苏青回答:“是,我们认识……”

她对着这个男人笑:“白凯南,好久不见。”

你若去过北京三里屯的苹果店二楼,就会知道,最里面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是个很适合跟旧日情人相见的地方。

旁边人依旧在忙碌,这个角落自成一体得仿佛天赐。

白凯南说,当时应该听苏青的话。他去上海做英语教育的销售后,果然不适合。

后来他又干回老本行做设计,做了一段时间,还是觉得没意思。

跟在上海认识的女朋友分手后,他就辞职了,回到北京。

“接下来做什么呢?”苏青问。

“没想好,先休息一段时间,我买了个iMac,想先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情。”

白凯南胖了好多,脸部更粗糙了,生活的失意终究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点儿痕迹。

与苏青翻天覆地的人生变化相比,这个曾经爱过的男人,依然停在原地。

不过苏青愿意他依旧是那个样子,毕竟,那是她曾最爱的样子啊。

时过境迁,苏青突然发现,其实白凯南是个很好的男朋友,起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百般迁就苏青那时的倔脾气。

至于结局的不堪,在某种角度上看,其实完全是她一手造成的。

现在,苏青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跟他聊着生活的状况。

是,她还在原来的公司做,升职了,涨薪水了。

白凯南赞叹:“苏青你真的变了好多。”

苏青想想自己刚出院,脸色一定不好看:“老了是吧?”

“不,觉得你现在特别笃定,以前我们……认识的时候,你特别让人如履薄冰,总是有情绪……唉,不说过去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剪短头发了?”

“哈哈,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

白凯南依然记不住细节,一副茫然的样子。

不过,现在的苏青已经不在意了。

她帮白凯南回忆:“我们在金鼎轩,我拎着一大包宜家的东西,后来我们不欢而散。我先走了,你去我家给我送手机,结果我不在。其实,我在楼下的理发店剪头发,从那个时候开始,头发就这么短了。”

“很好看,很适合你,显得特洒脱。对了,待会儿你干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呃,时一鸣让我等他一会儿。”

“哦,我听说你快结婚了,是跟他吗?”

苏青大笑:“不是,他是我的朋友……我未婚夫,其实你应该听说过。记得我跟你说过,跟我一块儿合作的影视公司的老板,我管他叫李贱人吗?”

白凯南依然是一脸问号,弄得苏青哭笑不得:“老白,你怎么什么都记不得啊。”

他一脸的自我解嘲:“我这脑子啊,这几年也不知道用来干吗了。”

后来,两个人互相加了微信,就此分别。

不一会儿,时一鸣手上的事儿也结束了,扔过来一个盒子,苏青打开看,是一个星空投影灯。

比以前送她那个要更精致一些,苏青看了一下材质:“何必要送我这么贵的礼物呢?”

“就当是你的结婚礼物了。”

苏青笑了。

当你过得不好的时候,你会发现北京城很大,大到没人管你死活。

当你重新又抖起来时,北京又变得很小,你的任何变化都会被口耳相传。

苏青结婚的消息被传播了,刘恋死亡的消息却没人知道。

“结婚时,记得叫我……”

“带着女朋友哟!”

“算了,我怕她认出你,她现在还以为你是个les呢。”

“还记得呢?”

“记得,谢谢你那晚的玫瑰花,我很感动。”

跟白凯南相比,时一鸣是个恋旧的老好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典型处女座,暧昧得太患得患失。

苏青和时一鸣就这样相互看着,苏青想想,也说不出什么了:“好了,我走了。”

时一鸣送她下楼,到门口,临走时,时一鸣忽然快步上来:“苏青……”

“嗯?”

时一鸣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祝你幸福……你是个好女孩,谁跟你在一起都会幸福的。”

苏青歪头,调皮地对他一笑:“那你怎么不跟我在一起?”

“因为你从来都不爱我啊,我很清楚,”时一鸣轻轻地说,“跟你结婚的这个人,是有次我们看电影,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男人吧?你看他跟一个女孩在一起,你就挺不高兴的。我想,当时你可能还后知后觉,不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他了吧。可是我很了解你,你从来都没对我这样,甚至你来我家找我,碰到别的女孩,你也是特大度地离开。所以,只能说,我没那个运气跟你在一起。”

时一鸣伸开双臂:“祝你幸福,我们还是朋友?”

“是,你是最了解我的朋友。”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苏青觉得人生有些奇妙,苏青最想听到刘恋亲口说声祝你幸福。

结果老天不给她机会,却又在这里,让她遇到白凯南与时一鸣。

她隐隐约约地感觉老天似乎提供了一个哑谜。

谜面渐渐展开端倪了,谜底是什么?

不容细想,这时,一个陌生电话打来,是运家具的师傅,他说马上就到。

5

李文博现在正拿着冰冰的一个旧剧本,忙着跟各大电影公司见面拉投资呢,安装家具这事儿,只能她一手张罗了。

苏青对新家还不太熟悉,找了半天,才找到。

运家具的师傅也迷路,苏青在电话里忙活半天,才指对路。

刚找出钥匙开门,苏青收到一条微信,是白凯南的。

她看了一眼,又继续把注意力用在开门上,然而脑中却不断浮现白凯南那条微信的内容。

“我们在一起的所有细节,你今天依然能说出来,我又高兴,又难过。也许关于过去,我会忘记很多事情,但我依然记得,在我的世界里,你不叫苏青,你叫乐乐。乐乐,祝你幸福,你值得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幸福。”

这门为什么这么难打开呢?苏青反复拧了几次,钥匙最后竟然断在里面。

而那边,一辆运家具的货车缓缓地开到楼下。

哎呀,怎么办?

苏青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刘恋,我把钥匙拧断了,运家具的人来了,我该怎么办,你教教我。

刘恋,他们今天为什么要摆出一副祝福的样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难道一句祝福,他们就觉得,可以轻轻抹掉对我的伤害是吗?

泪眼婆娑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快被溺死在破败感情里的苏青。

那些痛苦、那些挣扎、那些不甘,原来一点儿都不值得。

想到如此,她哭得更厉害了。

亲爱的苏青,你是什么时候,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而在搬家具的师傅眼里,这只是一个因为打不开门,就哭得鼻涕都出来的女人。

他们连忙给李文博打电话:你快回来吧,你老婆哭得不行了,我们也没干啥啊。

待李文博赶到时,夜色已黑。

运家具的师傅说,你可算来了,快看看你老婆,吓坏我们了,保安还觉得我们欺负她呢。

苏青蹲在门口,哭皱的脸,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我记错门了,我把咱们家钥匙,拧断到邻居的锁里了。”

李文博搂住她的脑袋,拍了拍:“没事没事。”

他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师傅们嘟嘟囔囔地把家具抬进去,李文博掏出几包烟,还有两张粉色纸币给师傅,他们这才嘟嘟哝哝地组装好家具。

一切都忙完了,这都半夜了。还好邻居家还没开始装修,他们免去了道歉的麻烦。

因为白天跟电影公司舌战群儒,晚上又干了运家具这种体力活儿,李文博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他习惯性地往右扑,却发现床上扑了个空,他看看床头柜上闹钟,才凌晨两点半。

客厅里,烟头像萤火虫一样一闪一灭,苏青看到李文博,举了举手里的烟头:“再抽一根我就睡觉。”

李文博也抽出一根烟,点燃,揉了揉困晕了的眼睛。

他躺在沙发上,把苏青的大腿当枕头:“想什么呢,还不睡?”

“电影谈得顺利不?”

“那帮老狐狸,看剧本都说好,一说投资,就开始挑毛病了。”

“亲爱的,你最喜欢的电影台词是什么?”

“什么?”李文博睡得有点儿迷糊,没听懂。

“你最喜欢的电影台词啊,你是学电影的……”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中文的吗?”

“都行。”

李文博翻了个身,弹了弹烟灰,闭上眼睛,突然乐出了声:“一时都想不起来了……嗯,不过有个台词很好玩,《大话西游》快结束时,那个夕阳武士搂着朱茵,看着至尊宝的背影,说,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哦。”

突然,李文博睁开眼睛,觉得不对劲:“亲爱的,你这是怎么了?”

“你看,又问我怎么了。”

“你今天的确有点儿不对劲,你一个人平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怎么今天搬家具,你就哭了呢……”

“嗯,我也奇怪”,苏青不准备把今天遇到两位前男友的奇遇告诉他,“可能是当时那个场景,让我想起一件事。”

我爸妈上班,把我关在家里,为了给我解闷,他们给我买了一只荷兰猪。

我跟它们玩得特别好,有一天,荷兰猪自己跑到厨房,掉进下水道里了,在那里嗷嗷叫。

我就拿着铁钩子,想把那只荷兰猪掏出来,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想赶在爸妈回来之前弄出来,没想到掏了几次,就把那荷兰猪捅死了。

我哭着不知道怎么办,我怕爸妈打我,就继续掏。

而这时,我爸妈用钥匙开门,打开门的声音,是我最害怕的。

那个下午好漫长,荷兰猪死之前的叫声,现在还能萦绕在我耳边,一听就心慌。

今天,搬家师傅都来了,钥匙断在里面了,不知为何,那个声音回来了,我一下子就乱了。

李文博半天没说话,苏青还以为他睡着了。

她起身,要给他盖件衣服,没想到李文博眼睛眨呀眨的,清醒得很。

他坐了起来,看着苏青。

“其实你,还是在介怀刘恋的死,对不对?”

苏青凄惨地笑:“对不起,我骗不了自己。”

“她的死跟你没关系啊,是她自己要去马尔代夫的!”

苏青摇摇头:“不是这回事!”

“那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会活得很长,所以就得过且过,就混日子,就不追寻真正的答案。可胖子的死、刘恋的死,死亡离我们这么近,我害怕,但我不害怕死。”

哦,雪千寻对东方不败的台词,“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孤独地活着”。

又一个镜头闪现,刘恋说这句话台词的样子。

苏青闭上眼,努力把这两个镜头驱除掉,又张开眼:“可我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我不想骗自己了。我发现,我过去的日子,刘恋对我太好了。她哄着我,不让我发现自己原来那么可悲,她一直让我觉得我还挺厉害的,其实真不是。”

是啊,过去的苏青多可悲,她遭受的那么多遇人不淑的苦难,并不能化成日后生命中的宝藏。

一切都是她自我感觉良好,自己想象出来的形象:我是自立、自强的女人,我一直在进步。

然而白凯南的那条短信,以及时一鸣对她说的话,打破了这一切。

原来被伤害,就是被伤害。

别理解错了,对方不会觉得有丝毫不对的地方。

他们只会在时过境迁后,看你过得还不错,才要默默献上迟来的温柔。

万一有一天,我也像刘恋那样死了,我的遗憾就真的是遗憾了。

去他妈的释然吧,如果你不主动去解决问题,遗憾就会自动释然?

不可能!

在我跟你结婚前,我要把我过去的遗憾好好弄明白。

你这么好,你不能跟一个稀里糊涂的人结婚。

我要了无遗憾地嫁给你,即便这行为,做到不可原谅。

“亲爱的,我要去纽约,我要为过去的自己,讨个说法。”

老天的谜语终于露出谜面,白凯南和时一鸣都站在三里屯苹果店的二楼,还缺点儿什么?

哦,李川不也曾站在这个地方吗?

谜底终于揭晓:找李川,问他讨个说法。

起码,能当面对他说一句我曾爱过你,也算了无遗憾了。

“哦,好啊。”李文博燃起一根烟,在黑暗中,微笑地看着苏青说,“像我这样开明的丈夫,你去哪里找。”

夜深了,遗憾总会像花季一样过去的。

人没多少机会随心所欲,苏青的人生,终于肯不理智一次。

她忽然想起《颐和园》里的余虹,春光烂漫的时节,她只身一人,躺在操场上看柳絮纷飞。

那么寂寞,但倔强得从不后悔。

苏青没有郝蕾那么美,但她也不后悔,永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