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隆在埃高的西南,不用走回头路。这一路弯弯绕绕,从不折回,卡隆也应该会是终点了。
车队行进得很慢,卫来的伤这两天没能养,有点恶化,精神紧张时不觉得,一旦松弛下来就疼得难受。中午时,岑今帮他再次包扎过,到了下午,赶他去后车座躺着,完全由她来开车。
卫来觉得这样也好,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要动手呢,他多恢复一点,把握就更大一点。
夜晚时,进了南苏丹。可可树说这里更乱,确实没有夸大。扎营的时候,听见了枪炮声,持续了几秒钟,又倏忽陷于平静,让人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还有个靴子没扔下来,要打起精神去等。
刀疤吩咐下来,让尽量不要有火光,万一真撞上,不要动手,由他出面去交涉——大家是不同国家,组织对组织,话讲明白了,一般都会行方便的。
卫来去找刀疤聊天,两人在黑暗里坐着,连烟都不能点一根,摸着黑吃了点干粮。刀疤递水给他,他仰着头,隔空倒了些进嘴里,又递回给刀疤。
刀疤感慨:“昨天还想你死呢,今天就坐在一起吃东西,真是……”
卫来说:“这个看形势,看利益。”
刀疤笑笑:“不用跟我攀交情,我可救不了你的岑小姐。”
他摘下墨镜,这个时候用不到它,夜色是天然的遮挡。
卫来问:“如果我跟你讲的故事是真的,法官会怎么判?”
刀疤没说话。
卫来笑:“我有时候想想,觉得很不公平。四月之殇一开始,国际社会撤出,放任事态扩大——那些走的、瞪眼看的,反而什么事都没有;留下的,倒要被追缉。”
刀疤斜了他一眼:“你不要偷换概念,岑小姐被追缉,可不是因为她留下。这就好像你去孤儿院做义工,的确值得称赞,但你借义工的名,把孩子转卖出去牟利,你就得受惩罚,这是两码事。”
卫来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刀疤想了想:“我不是法官,说不好。但我想,如果她的话是真的,量刑应该会轻。毕竟非常时期,要考虑到种种因素,你把我摆到她的位置上,我也没有更完美的法子。她要是当时就死了,真的也就是多一副骨架,也于事无补,活着……至少是个控诉的证据。”
他想起了什么:“你知道吗,三年多以前,当时上帝之手还没成立,热雷米以投资商和慈善家的名义回过卡隆一次,受到了政府高官接待,很风光,甚至有民众专程去他下榻的酒店感谢他……如果不是事情败露,他怕是会顶着英雄光环活到老的,死了还会有卡隆人给他献花。”
“那你相信岑今的故事吗?”
刀疤摇头:“我不信。
“卫先生,上帝之手成立三年,我也经历了不少案犯,所有心有不甘的罪犯都说自己很冤,编的故事甚至比岑小姐的还动人,那又怎么样呢?
“法庭是凭证据说话的,不是看谁的故事更感人。你不要觉得回到卡隆受审,是有希望——回卡隆受审的人,基本都被判了死刑。瑟奇死前直接指证了她,若拿不出证据,她依然是主犯。”
他起身,拍了拍卫来的肩膀:“卫先生,如果你真想帮她,我建议你还是找找证据。毕竟到目前为止,你丢给我的,还只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故事。”
临睡前,卫来和岑今聊了关于证据的事。明知道希望不大,但也许呢,很多关键性的案件线索出现,靠的不就是不死心吗?
但事情临到自己,好像越聊就越灰心。
岑今劝他早点休息,他不干:“你离开卡隆是六年前,热雷米被谋杀是三年前,那个时候你去过他的住所,也就是说你们有联系。你就没有设法为自己保留什么证据吗,比如录他的音?”
岑今纠正他:“我和他没联系,三年前忽然有了交集,是因为当时是四月之殇三周年。”
她独自回了卡隆一次,说不清动机,去了很多地方。小学校里国旗飘扬,书声琅琅,而那条河边,林木葱郁,河上也真的有船,来来往往。
这个遍地殇歌的国度开始迈步了,而她,却还裹在既往的浓雾里。
——退出援非组织时,上司极力挽留,说:“你的履历这么好,很少有人有这样的资本。”
她自嘲地笑,一件事可以有那么多张脸,于热雷米他们是财富,于外界是感人的故事,于总统是勋章,于上司是资本,而于她是梦魇。
——心理治疗从来没有起色,梦里一遍遍响起联合国车队离去的车声。早晨起床,掉大把的头发。精神衰弱,选择了压力较小、半自由状态的社评工作,主编看着她的稿件,每每皱眉,说:“小姐,情感要激烈,笔锋要锐利,要直指时弊。你得是斗士,才能带动读者的感情,懂吗?”
她不是斗士,而是畏畏缩缩地蜷在壳里。秘密捂得久了,长成了身上流脓的疮。
——有人建议说爱人和家庭可以帮助人忘记创伤,于是她有了姜珉。姜珉确实填补了她的很多时间,给她讲环保、论文、奖学金,要钻研什么样的课题,讲起来滔滔不绝。她总是从头到尾听完,觉得耳边有声音好过一个人守着黑洞。
这成了后来姜珉求婚时的一个理由:“你从来不嫌我烦,我说什么,你都认真听,从不打断。岑今,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解人意的女朋友。”
那个树林边的晚上,热雷米把她摁在死人的身上,说:“回到北欧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但她已经没有生活了。
回到旅馆,她坐到床上,打开电视机。
转一个频道,是总统在讲话:“这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国家,我们要抓住各种机遇,吸引投资,快速振兴经济。有发展,才有未来。”
再转一个频道,是游行闹事。警察施放催泪弹,年轻的组织者声嘶力竭地吼:“政府凭什么削减追缉战犯的预算,这是纵容!死了的人就不要公道了吗?就因为那些人逃去了国外,我们就不作为了吗?”
转到最后一个频道,岑今身子一僵。
是热雷米微笑的脸,他脖子上挂着花环,对着广场下簇拥的群众演讲:“我和卡隆人民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不管是战前还是战后,我都将尽我所能……”
岑今抓起手边的枕头扔了过去。
卫来觉得好笑:“不错啊,我还以为他会夹着尾巴做人,没想到表现欲这么强,挺能折腾的。”
岑今说:“战后卡隆以优惠的条件吸引投资,那些拿过勋章的,政府为了感谢他们,头几年几乎是零利润甚至倒贴——热雷米这样的人,无利不起早,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
“那你看到电视很生气,就去找他了?”
岑今点头。
“没讨着好吧?”
“你怎么知道?”
卫来笑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喃喃说:“小姑娘,头脑昏昏沉沉的,一气之下就上门去理论,能占着什么便宜?”
岑今不说话,过了会儿,帮卫来掖紧身上的盖布,轻声说了句:“早点睡吧。”
身上有伤,加上赶了一天路,卫来很快就睡着了。
但岑今睡不着。她倚着车座,坐了好久。外围有两个刀疤的人放哨,频频回头看她,大概是防她趁夜逃跑。
她是在卡隆的国宾酒店里见到热雷米的。热雷米很谨慎,让人搜了她的身,才准她进屋。
当时热雷米说的话,言犹在耳。
——“岑,我现在是政府的上宾,和多个部门保持着友好关系。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没有什么人是不可以买通的?你呢?如果你现在去告发我,信不信我可以让你死在卡隆?”
——“再说了,你是什么角色,还要我提醒你吗?就算你告去了联合国,证据摆出来,对谁不利?你过腻了吗?”
——“不为自己,也要为身边人想想。听说你男朋友向你求婚了?你也不想他出事吧。”
岑今咬牙:“北欧不是卡隆,你动了姜珉,你也脱不了干系!”
热雷米贴近她耳朵:“我为什么要亲自动手?你忘了瑟奇吗?”
岑今僵了一下:“瑟奇在哪儿?”
热雷米大笑:“那个人没什么大志向,在卡隆倒腾的那点钱很快花光了,潦倒得很。我定期给他钱,让他找个隐秘的地方待着,他愿意帮我做一切脏事——如果我出事了,他会找上你的,你也完蛋。就像保护区里被戳烂了的那个轮胎,不管是不是你,都是你。”
末了,他送失魂落魄的岑今出门,塞给她一张电话号码:“大家是好朋友、合作伙伴,有困难的话,打我电话。”
岑今回到旅馆,亮了一夜的灯,开了一夜的电视。卡隆的电视节目不丰富,到了晚上,就反复地放白天放过的内容,热雷米的脸一再出现。
第二天,岑今给热雷米拨了电话。
她说:“离开卡隆的时候,我觉得你给我的钱脏,于是通过很多渠道,都捐出去了。但没想到回国不久我就丢了工作,后来看心理医生,花费又很大……”
热雷米很善解人意:“你要多少?”
岑今报了一个数字。
热雷米说:“这数字不小,我不可能随身带那么多。这样吧,回国之后,约个时间,你来找我。”
第二天一早,车队再次出发,近中午时分,入境卡隆。
不得不说,卡隆真的是这一路走来最美的地方,不像苏丹,大片的沙地,也不像埃高,温差太大,阴晴难料。这里是大片的山丘,随处可见森林和河流,进入谷地时,还看到金长尾猴和大猩猩在道旁出没。
车子绕过再一道盘山路时,谷底的一圈白房子映入眼帘。
入口大门的标志是疗养院,车子在院门口停下,有两个当地女人已经等在那里。
刀疤过来,对卫来说:“进了这里,你和岑小姐要分开。她身份不同,要单独关押。审判是公开的,时间我们会通知你。”
卫来没说话,但岑今起身时,他忽然一把拉住她,眼睛却是看向刀疤的。
他问:“关在哪里,牢房吗?”
刀疤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没牢房,只有房间。”
“我能去看她吗?”
“可以。”
“她有东西吃吗?有水喝吗?”
刀疤差点儿沉不住气,岑今笑出来,说他:“你怎么这么多话。”
于是,“能澡洗吗”“床上有垫子吗”“屋里有灯吗”这一类琐碎的话题,他也就吞回去了。
他目送着岑今跟着那两个女人离开,刀疤冷眼看他:“只是单独关押,你也住在这疗养院,待在屋里就能看到她房间的门,有必要怀疑那么多吗?”
本来以为这是上帝之手的秘密总部,疗养院不过是个幌子,下车了才发现,真的是疗养院。
院子里有不少缺胳膊少腿的人闲坐着,路过一处房间时,房门忽然打开,像是下课。最先出来的人没有腿,两手撑在地上走,看见刀疤,仰头打了个招呼。
卫来跟着刀疤一路往里走:“你们把总部设在疗养院?”
刀疤说:“这疗养院也是上帝之手的产业。”
他指着院子里坐着的那些人,“四月之殇留下的不止尸体,还有无数身心俱残的幸存者。我这种少了一只眼睛的,还算是轻的。
“你可能不知道,很多幸存者熬过了战争,但没熬过后来——心理绝望、肢体残缺、没法谋生,社会对他们的耐心和关注有限,但他们还会活很久,这些问题也要伴随他们很久。
“刚刚那个班,是手工艺授课,比如绣花什么的,有手剩下的人,可以学些技能,做点活计,养活自己——从今年开始,我们的重心在转移,希望能更多帮到这些人。并不是说放弃了追缉案犯,而是我们觉得,仇恨不是粮食,你不能靠吃它生活。事情总有轻重缓急,死去的人不会回来,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他想起了什么:“岑小姐的审判应该明天就开始,我们虽然不像正规法院那样一板一眼,但我们有法官,有控方,也有陪审团——陪审团的部分成员是难民,为了避免他们有偏向性,我们也邀请了一些国际组织成员、海外捐助者,你也可以加入,我们不介意。”
卫来沉默。
私心里,他不希望看到上帝之手正规,反而有点希望他们挟私报复、没有章程、意气用事——这样,万一最后审判的结果不好,他一横心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愧疚。
刀疤在一间屋子前停下,示意他:“你住这儿。”
“我的房间?”
“和人合住。”
卫来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防着我啊?”
刀疤不否认:“卫先生,以你之前的表现,很难说如果岑小姐真的被判处死刑,你会不会有极端的反应。所以我们觉得,找个人盯住你,很有必要。”
卫来笑,大步跨上台阶,走向屋子:“怎么,狙击手的教训还没学到?以我之前的表现,就算我现在受伤,你以为随便找个人来,就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摆了两张单人床,其中一张床上已经凌乱堆了些衣物用品,床头挂了一个……
游泳圈大小的、风干的鲨鱼牙床。
睡前,卫来去看了岑今。
门口有守卫,轮班,屋子没什么特殊,很普通。刚看到的时候,卫来甚至觉得跟自己在赫尔辛基的住处很像——只有基本的生活设施。
唯一不同的,甚至不同到让人窒息的,是有一面墙被密密麻麻地涂满。
字体、大小都不同,大多是英文,也有其他语言,像临终忏悔。有祈祷文,有画的画,也有大段的留言。卫来的压力陡增,岑今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这间屋子应该是专门给那些受审的人住的,来一个,走一个,现在到我了。”
墙边有桌子,桌上摊了不同的笔。卫来冷笑:考虑得真是周到,连这些都备好了。
他牵了岑今的手,走到墙前去看。
有人一连写了几十个“sorry”,笔画潦草杂乱,结尾写:愿上帝宽恕我。
有人的“sorry”是写给自己的亲人的,忏悔自己犯下的错,痛苦却要由亲人来承担,然后嘱咐自己的妻子,不要让孩子知道真相,请永远不要提起。
有人歇斯底里:杀人的不是我!我当时是被魔鬼附身了,真实的我是没有杀人的!
有人破口大骂:没有战争,我怎么会杀人?挑头的人应该负全责,凭什么我要担责任!
也有人很愤怒:我只杀了这么点人,××比我更该死,为什么不抓他!
两个人都在一起了,许愿就不能许得孤单。
他低头吻她头发,说:“会有办法的。”
回到房间,卫来倒头躺下,直接把盖毯拉过头顶。
可可树坐在床上看报纸,过了会儿,报纸下移,露出眼睛。
他说:“卫,你不要这么幼稚,从见面到现在,你都没跟我说过话。”
卫来不理他。
“我本来现在应该在乌达,抱着老婆亲热,为了你到这儿来,一点娱乐都没有,只能看报纸,都看吐了。这里连南苏丹都不如,在南苏丹,至少有酒喝……”
卫来把盖毯拉下点,冷笑:“为了钱来的吧,跟我对碰,有意思吗?”
可可树说:“怎么说话呢,我老婆所有的金首饰加起来,至少一斤重,我像是在乎钱的人吗?我八岁之前就没穿过内裤,我像是扛不住穷的人吗?”
生活中真是充满太多疑问了:八岁前没内裤穿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是我跟麋鹿商量的,知道一般人制不住你,我专门过来看着你的,以免你被女人迷惑,走错了路,以后后悔都来不及。那个岑小姐,我也听说了,你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卫!她是作家,故事随口就编的。”
卫来纠正他:“社评家。”
可可树觉得没什么不同的,会写字的都是作家。
他越说越来劲:“女人都会撒谎的,我老婆买衣服,报给我的从来不是真价,我只是不说破。卫,男人可以装蠢,但不能真蠢!”
卫来说:“岑今说的是真的。”
“证据呢?”
“暂时没找到,会有的。”
“要找多久,一百年吗?”
可可树神气活现,“卫,你这话传出去,人家会笑死的。从此以后,那些罪犯都嚷嚷:‘我们是冤枉的,证据只是暂时没找到!’然后个个活到老死,这世界不是都乱套了?
“总之,你不乱来就没事,我就是防着你乱来的。”
说得兴起,可可树将报纸一扔,过来蹲到卫来床边:“要不……甩了她?分了就没事了。”
卫来冷笑:“如果你老婆有了麻烦,你会甩了她吗?”
“会啊,再娶一个嘛。”
卫来气得伤口都疼,顿了顿,突然翻身下来,两步冲到对床,举起那个鲨鱼嘴,狠狠扔了出去。
一秒钟的死寂之后,可可树大怒:“妈的有事说事,你扔我鲨鱼嘴干什么!”
当晚,可可树发誓,天亮之前都不会跟卫来讲话了。
第二天,可可树醒得早,想跟卫来打招呼,忽然想起过节还没清,一张脸立刻垮下来,动作很重地刷牙洗脸,门一摔,出门溜达去了。
卫来不受影响,盖毯一拉,照旧睡得四平八稳。
半小时之后,可可树忽然冲进来,大叫:“卫!卫!你猜我看见谁了?”
他冲到床边,把报纸翻得哗啦响,卫来撑起身,头有点昏沉:“看见谁了?”
可可树完全忘记了和卫来尚在冷战这回事,唰地抽出一张:“找到了。”
他把报纸送到卫来面前。
一大张照片,占了报纸半幅,上头有七八个人站立着鼓掌,标题是——国家纪念馆获批,即将开工。
卫来懒得看大幅的报道:“什么意思?”
“四月之殇六周年,有纪念活动,国家纪念馆的设立得到批复,这几个人都是高官,中间那个就是总统。”
卫来还是有点发蒙:“你看见……总统了?”
可可树摇头,指向边上的一个:“这个,至少是卡隆现在的第四或第五号人物,下面特别提到他了,你自己看。说他上位很快,尤其是他主张追缉战犯,很得民心。几年前他还组织游行示威,指责政府追缉不力,后来大选获得票数支持,又得到当权者赏识,步步高升。”
卫来反应过来:“你在门口看到他了?”
“是啊,他从一辆防弹车上下来,被几个人簇拥着。那架势,我保护的人多了,一看就知道是大人物,旁边的都是保镖。我就说眼熟……”
话还没说完,卫来忽然劈手拿过报纸,起身出去了。
可可树探头,看到卫来在院子里拦住了刀疤。
卫来把报纸送到刀疤面前,指着可可树说的那个人:“这个人,是来听审的?”
刀疤斟酌了一下,可能觉得瞒着也没太大意义,于是点头:“是。”
“你说岑今的案子特殊,就是因为卡隆的高官关注?”
刀疤不否认:“一来性质的确恶劣,二来高官关注也是原因——这很奇怪吗?上头特意打过招呼的案子,执行者总会更慎重点吧?”
卫来冷笑:“可以啊,你们的关节都通到政界去了。”
刀疤耸耸肩:“告诉你也没什么,这位恩努先生本来就是上帝之手的创始人物。战后,政府在追缉战犯上不是很积极,他代表了一种政治意见,组织过游行。他和支持者们被催泪弹驱散的画面,至今在有些节目里还能看到。
“最初上帝之手的规模很小,不比你背后的保镖代理大多少——它是随着恩努先生在政界的一路走高而壮大的。联合国在卡隆设有针对屠杀事件的专门刑庭,六年了,起诉了不到二十人,花了三亿多美元。这进展,政府都坐不住了。据说内阁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一直在秘密讨论把上帝之手整编成刑事法庭的辅助机构,时间问题而已。”
卫来半天才说了句:“那恭喜你们了。”
这是好事,但不是好消息。上帝之手即将整编,以后国家力量可以更名正言顺地介入和支撑,岑今即便能够逃亡,舒心的日子也不可能有。
也许,唯一的希望真的如刀疤所说,就是寻找证据。
但证据在哪儿呢?
审判定在晚上六点,这之前,卫来给麋鹿拨了个电话。
麋鹿苦口婆心:“卫,真不是跟你对着干,我跟对方沟通了很久,对方就一个要求:证据拼证据。到时候,你要尊重审判结果。”
卫来问:“你相信岑今的话吗?说真话。”
麋鹿沉默了一下:“你知道的,我一开始就觉得她奇奇怪怪的。她那么精明,编一个几乎找不到破绽的故事不难啊。”
卫来苦笑,顿了顿说:“这样吧,结果没出来之前,你还是尽量帮我忙。你翻一下岑今的社论,据说她有风格上的大转变,我想知道具体时间。还有,热雷米被谋杀,我想知道再多一点的细节。”
卫来放下电话,可可树斜眼看他:“有用吗?”
卫来说:“这就好像挖井一样,你挖到两米就撂挑子不干了,你永远没水。”
如果一直挖呢,也许依然没水,但只要铲子不停,下一刻就会有希望。
而希望没有耗干之前,他不准备停手。
六点。
审判在疗养院角落处一间不起眼的屋子进行,形制仿通用的刑庭格局。陪审团有十多个人,有两三个戴口罩帽子,并不想暴露面貌,而其他人似乎见惯不惊,并不好奇。
角落里辟出一块,作特殊旁听席。卫来一眼看出包边的都是单向镜,外头看不到里头,但里头可以看到外头。
卫来对可可树示意:“那个大人物,大概就坐里头。”
可可树很警惕:“卫,我告诉你,你可别动什么绑架人家当人质的念头。”
卫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看到岑今进来。
她的精神还好,没什么表情,目光浅淡地扫过他,很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一整套的宣布开庭程序,卫来听得如风过耳,烦躁着为什么庭审纪律都要申明那么多条。
代表上帝之手主控的是个中年女人,文质彬彬,读起诉书等于把保护区的过往梳理了一遍,而还没等她读完,庭下已经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