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傲骨何在(1 / 2)

龙阙 石头与水 11961 字 11个月前
🎁美女直播

镇南王回朝,对于京城来说是一件大事。

虽然镇南王的性子依旧没变好,但他是个有本事的人啊。哪怕脾气臭,这也是个有本事的臭脾气。当然,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纵是有些本事,但脾气太臭了。于是,宫宴第二日便有镇南王居功自傲的话传出来。

镇南王并不知此流言,当然,就是知道,依他的性子,也不会在意。

他现在正将自己收拾得貌美风流、瑞气千条,见儿子也是一身精神漂亮的小红袍子,心下很是满意,再瞧一回宝贝闺女,便与妻子道:“我们去看祖母啦,你去宫里吧。”

李镜听到这不满中又带着一丝得意的口气,都无语了,道:“我去宫里请个安就回来。”

“哼哼……自己看着办吧。”秦凤仪哼唧两声,一手抱着闺女一手牵着儿子,身后带着侍从、丫鬟、嬷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门去了。

秦凤仪一向与岳父家关系亲近,昨儿已打发人送了帖子过来,今天李老夫人早就等着他们了。连李二姑娘李玉如也一大早就带着孩子过来了,听着仆妇跑过来通报,李老夫人连忙起身相迎,景川侯夫人扶住婆婆,一大家子接出院门,就见秦凤仪抱着闺女带着儿子过来了。秦凤仪生得好,早先还是商贾子弟时,李老夫人就很喜欢他,不为别个,就因为秦凤仪待自家孙女心地真诚。且自从成亲后,秦凤仪与岳家越发亲近,纵是现在两个孙女婿,李老夫人说是一般看待,心下到底是更偏秦凤仪的。如今好几年未见,李老夫人瞧着孙女婿,再看看站着的大阳、抱着的大美,高兴得险没掉下泪来。秦凤仪还是笑嘻嘻的模样,上前道:“祖母是不是太想我啦,都出来迎接我啦。”

景川侯夫人笑弯了眼:“昨儿晚上老太太就念叨着呢。”

“岳母大人有没有想我?”如今再回京城,兴许是好几年没见的缘故,秦凤仪觉着,纵是后丈母娘也不觉着讨厌了。

景川侯夫人笑:“能不想吗?想你跟阿镜,还有孩子们。”没见到李镜,她不由得问道,“阿镜呢?”

秦凤仪道:“别提了,她又进宫去了。我先带着孩子们过来。”李老夫人满脸笑意:“咱们进屋说话,大美还小,别吹了风。”

于是,一众人到了李老夫人的屋里说话。

到了屋里,仍是请李老夫人往正座的榻上坐了,秦凤仪请安就是一揖,倘是磕头,必然会叫李老夫人不安的。大阳一向是跟他爹学的,抱着小拳头也一揖,奶声奶气道:“给曾外祖母请安。”然后他又给后外婆揖了一个。

李老夫人高兴得不得了,令人拿了一对羊脂玉的玉麒麟给大阳,景川侯夫人给的便是文房四宝,还有两位舅舅、两位小姨,都有东西给大阳。大阳来外祖母家一趟,竟收到这许多礼物,心下很是高兴。大美也得了许多东西,虽则大美现在只会说外星话,就是请安问好也是嬷嬷抱着来的,这头一回见面,也不能少了见面礼啊。

秦凤仪把礼单送上,道:“都是我们南夷的土物,给祖母的。”

李老夫人令老嬷嬷接了,道:“你们回来就好,千里迢迢的,还要载这么些东西,岂不费事。”

“费什么事啊,本就也要带很多东西回来的。”秦凤仪道,“我们这也好几年不回来了,别看我们南夷地方偏僻些,倒真正是个好地方,一年四季鲜花鲜果不断。祖母你去住些日子吧,夏天比京城凉爽,冬天穿件夹衣就好。”

大阳在旁学话:“是啊,曾外祖,特别好。”然后,那一脸小真诚的模样哟,逗得人直笑。

李老夫人很是喜欢大阳、大美,直夸两个孩子长得好,大阳又把妹妹长得好看全因他给妹妹起名儿起得好的缘故说了一通。

屋里还有李二姑娘的儿子柏小郎,柏小郎才一岁多,也是个白净可人的孩子,只是有些瘦了。秦凤仪一向喜欢孩子,抱了抱柏小郎,道:“得叫孩子多吃饭才行,小郎太瘦了。”看他儿子,多肥壮啊。

李二姑娘道:“如今已是好多了,换了个奶娘,这个奶娘的奶好。”“这么大还要吃奶啊。”秦凤仪颇觉惊奇,“大阳一周岁多就不吃了。”李二姑娘不由得道:“不吃奶吃什么?”

“吃饭呗。”秦凤仪道,“大阳六个月时,除了吃奶,还能一天一小碗蛋羹,七八个月时就能吃拌了鱼汤的米糊,慢慢地就吃饭多,吃奶少了。孩子不能总是吃奶,得多吃饭才长得壮实。”秦凤仪如是与二小姨子交流养孩子心得。

李二姑娘想了想:“我家小郎平日里也能吃蛋羹,就是吃得不多。”“总吃奶怎么成啊?得叫他多吃些米粮,五谷养人,给小郎慢慢地添些软烂饭食,他就能壮实起来了。”秦凤仪觉着,二小姨子平日里不错,每年侯府捎东西,二小姨子都会有自己的一份捎带,所以,在养孩子这件事情上,秦凤仪也就不跟二小姨子藏私啦。

李二姑娘笑:“那回去也给我们小郎试试,他以后像大阳这样壮实才好。”“那是!”秦凤仪在养孩子上是很得意的,道,“不是我吹牛,大阳到现在,一个喷嚏都没打过。这么壮实,都是我养得好。”大阳很捧场地道:“就是就是!”

说完他就拉着还走不结实的柏小郎去看自己的妹妹了。大阳问柏小郎:“我妹妹好看不?”

见柏小郎很乖地点头,大阳心里别提多满意了。孩子们去玩儿了,大人们就说些自己的话。

景安帝人在宫里,心里却是记挂着孙子孙女的,刚处理完奏章,便吩咐马公公道:“镇南王妃进宫来了,把世子、郡主抱来给朕瞧瞧。”

马公公早就打听了镇南王妃进宫之事,硬着头皮道:“听说,只是王妃进宫请安,未带世子、郡主。”

景安帝想着秦凤仪素来不喜慈恩宫,亦是无奈,便与马公公道:“你跑一趟,把世子、郡主接进宫来,朕还没见过孙子、孙女呢。”

马公公领命而去。

结果秦凤仪正在岳家聊得高兴呢,马公公就来了,待马公公说明来意,李老夫人见秦凤仪两眼冒火,忙拍拍秦凤仪的手,先一步道:“既是陛下有召,这就去吧。咱们有空再说话也是一样的。”

景川侯夫人反应虽慢婆婆一拍,亦是道:“是啊,大阳、大美还小,大姑爷带着孩子们一道去吧。”

秦凤仪看马公公面露乞求之意,想着马公公虽则是那人身边的内侍,到底也没得罪过自己,不至于迁怒,他是一万个不想见景安帝,却着实不放心儿女,只得应下此事,与李老夫人道:“待明儿我再过来陪祖母说话。”

李老夫人笑:“好,好。”说着她起身要亲自送秦凤仪,秦凤仪哪里肯,只让两个小舅子送他出了府。

马公公出门很仔细,知道是要接小世子和小郡主,出宫时就带了车马,秦凤仪带着一双儿女上了车,便一路进宫去。

景安帝见秦凤仪竟跟进宫来,道:“哎哟,你可是稀客。”秦凤仪道:“我是不放心大阳跟大美。”

“天下父母之心,多是如此。”景安帝一见大阳便喜欢,隔辈亲不说,大阳长得也很符合中老年祖父母辈的眼缘,大胖孙子,偏生还不是那等痴肥,要景安帝说,就是一脸的福相。景安帝道:“这就是大阳吧。”

大阳点点头,大概是景安帝自居高位多年,自有威仪,小孩子其实最是敏感,大阳不禁看向他爹,他爹道:“这是陛下。”

大阳顿时睁大了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原来,你就是我祖父啊!”景安帝大乐:“是啊,过来,给祖父看看。”

秦凤仪就见他儿子颠儿颠儿地跑了过去,三两下蹿到景安帝膝上,稀奇无比地跟景安帝说起话来。秦凤仪险没吐了血,心说:这是谁教的儿子啊!这小子,你可真不像你爹的儿子啊!没傲骨啊!

秦凤仪看自家肥儿子简直不用暖场就跟景安帝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童言稚语把景安帝逗得笑声不断。以往秦凤仪看肥儿子各种机灵可爱,这会儿都化为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怎么这么没默契啊!肥儿子跟他,以往都心有灵犀的啊,今儿个怎么不灵了!

景安帝看秦凤仪眼珠子都要翻出去了,还对大阳道:“看你父王的眼睛。”

大阳正坐在祖父膝盖上同祖父说话呢,因为以往在南夷,都是跟爷爷奶奶在一处,他是头一回见祖父,很是激动。因祖父这样说,回头正见他爹拿白眼翻他,大阳不禁道:“爹,你眼睛不舒服吗?”

景安帝道:“兴许是得红眼病了。”

秦凤仪气道:“我用得红眼病?大阳可是我儿子!”

大阳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认真地同景安帝道:“祖父,你说得不对,我爹刚刚那是在翻白眼呢。”

“哦,原来是翻白眼啊。”景安帝又道,“把大美抱过来,给朕瞧瞧。”秦凤仪不爱搭理景安帝,叫大阳:“过来抱你妹妹。”

大阳虽则不知道为什么他爹刚刚翻白眼,但看他爹神色不大好,便跳下景安帝的膝盖过去抱他妹妹了。景安帝怎能放心叫大阳抱孩子,起身过去,见秦凤仪依旧是那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也不理他,只是将大美接到怀里,赞道:“这孩子生得真好。”

大阳一向认为夸他妹妹就是夸他,赶紧道:“是吧是吧!我妹妹最好看。”景安帝一乐,笑:“大阳长得也很好。”

“那是啦!妹妹都是像我才长这么俊的。”大阳第一千八百回邀功,“妹妹的名字,就是我起的。”

马公公见秦凤仪硬邦邦地站旁边不说话,跟着凑趣:“小世子、小郡主都像殿下。”

景安帝点点头:“大阳的鼻梁像景川侯。”

大阳立刻与他祖父打听:“我爹说,外祖父可凶了,祖父,是不是真的?”景安帝笑:“你外祖父啊,正好宣他过来,你见见就知道了。”

大阳道:“祖父,要是外祖父太厉害,你可得给我撑腰啊!”

景安帝大乐,他已有七八个孙子,没一个有大阳这样机灵有趣,笑道:“好,朕给你撑腰。”说完他又道,“我看你腰也挺粗的。”

大阳掐掐自己的肥肚子,一脸机灵相:“跟祖父比就不行啦!”

景安帝虽则也挺喜欢大美,不过更偏爱能说会道的大阳一些。他抱了抱大美,便还给秦凤仪了,依旧叫着大阳在身边说话,秦凤仪心说,先时没觉着,大阳这小子简直就是个滑头啊,以后老了,恐怕还得指望着闺女养老。于是,秦凤仪更宝贝闺女了。

不多时,景川侯到了暖阁。

大阳因为有个好爹,平时所见人物,如他舅、方师兄、赵长兄、傅长史、他姑丈,都是一时俊杰,更不必提他祖父,还是当朝皇帝。但此时此刻,见着他外祖父,大阳嘴上不会形容,眼睛却一下子看直了,悄悄凑到景安帝耳边,小声说:“这是外祖父吗?”

景安帝点点头,就见大阳两条原本在榻上悬空的小短腿嗖地跳下去,他几步跑到景川侯跟前,抱着两只小胖手给他揖了一下,自我介绍道:“外祖父好,我是你外孙子大阳啊!”

饶是景川侯素来镇定,也给大阳这自我介绍给惊着了,景川侯嘴角没忍住地一翘,微身回了半礼,道:“大阳好,我是你外祖父。”

大阳完全无师自通地招待道:“外祖父坐!外祖父喝茶不?吃点心不?”种种谄媚嘴脸,他爹秦凤仪险没把早饭吐出来。

景川侯先给景安帝行过礼,景安帝摆摆手:“今天是咱们自家人话家常,坐。”见大阳恨不能亲自接茶递给他外祖父吃,景安帝瞧着心里也酸溜溜的,心说:大阳这孩子可真实在,刚才还没给祖父递过茶哩。不过大阳年纪小,马公公如何敢将茶给他,他倒是很乖巧地拿块桃花酥给他外祖父吃。景川侯接了,摸摸大阳的头道:“这孩子可真像他父亲。”当初秦凤仪横冲直撞地仗着胆子来京城提亲,知道他的身份后,第一句就自我介绍道:“岳父在上,小婿秦凤仪给您请安了。”如今见大阳口齿伶俐,眉宇间又与秦凤仪肖似,再加上这能言善道的模样,景川侯心说:真是谁家的像谁。

大阳已是忍不住跟外祖父介绍起他妹妹来:“外祖父,我妹妹更像我爹。”景川侯看秦凤仪抱孩子的模样,道:“不知你爹让不让看呢。”

大阳道:“当然让看啦,我爹可好啦。”

秦凤仪气呼呼地道:“他爹没名字吗?还是不认识啊?”

景川侯当初把闺女许配给秦凤仪时,觉着秦凤仪性子活络,如今才算明白,这活络的人要是犟起来,简直比那些个犟人更叫人头疼。景川侯便道:“不知道爱婿能不能让岳父看一看外孙女啊?”

秦凤仪哼哼两声,挑挑眉毛,抖抖腿,一脸得意地道:“不能!”险没把景川侯噎死。

大阳是个实诚孩子,看他外祖父一副被噎着的模样,还帮他外祖父说话:“爹,你就让外祖父看看妹妹吧,你看,外祖父多想看啊。”“马屁精,离我远点儿。”

大阳一点儿不怕,还笑嘻嘻地道:“我以后只拍爹你的马屁,你就让外祖父看看妹妹吧。”

“好吧。”秦凤仪大方地把闺女给岳父抱一抱,景川侯见大美一点儿也不闹,他一抱还笑了起来,不禁道:“这孩子招人疼。”

“那是,大美最像我了!”秦凤仪很不客气地自夸了一句,不是他吹牛,儿女都是像他啦。

景川侯笑道:“是。”

秦凤仪对岳父有很多怨言,哼哼着道:“我还当你会装不认得我呢。”

景川侯道:“哪里哪里,我是担心贸然跟殿下套近乎,怕殿下给我个下不来台。”“我是那样的人吗?可是我先给你写信,你才给我回信的!人家不说长辈都是胸怀宽广得很嘛!我这好几年不回来,回来了你还不理我。”秦凤仪心下那个不满,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接着道,“我决定把我送你的匾要回来。”

景川侯道:“没听说过送人东西还能要回去的。”“我就能。”

“要也不给。”景川侯一笑,眼神中透着欣慰,“知道你在南夷都好,文武都有所作为,我们便放心了。只是你这性子,莫不是在南夷也这般?”

秦凤仪翻个白眼:“你去打听打听,我有多受百姓爱戴。”大阳在旁道:“就是就是!”

景安帝见秦凤仪与景川侯如此亲近,心下不禁一黯,看大阳可爱懂事的模样,心情方好了许多,笑道:“哎哟,大阳也知道?”

“我们坐车出去,很多百姓都扔鲜花的。”大阳想了想,打了个比方,道,“比京城的人更热情。”

景安帝抱了大阳在身边坐着,问大阳:“京城好不好?”“还成吧,不如我们凤凰城好!”大阳脆生生地说。

嗬!

景安帝一挑眉,这还是头一个说京城不如别个地方好的。秦凤仪却是得意地翘起下巴,不愧是他的儿子,果然有眼光!

景安帝问大阳:“哪里不如凤凰城好啊?”“京城太破了,我们凤凰城可新了。”想了想,大阳接着又道,“路也不好走,太颠了。”

景安帝心说,看来凤凰城是修得不错啊,问秦凤仪:“你那新城,我心下帮你算着,好则好矣,就是有些小了。照着现在的势头,过几年怕就要有外城了。”

秦凤仪虽不愿理会景安帝,但一码归一码,公事自当公论,他若是在公务上赌气,就没意思了。因此,秦凤仪忙道:“这个当时修城时也有人提了,那会儿银子不够使,我完全是空手套白狼,要是修座大城,怕是摊子太大,时间拉得长了,要有变故就不好了,便先修了座小城。眼下人已经太多了,城里铺子的租金,还有房舍的价格一直在涨,我想着,是得建外城了。”

景安帝问:“还用你先前那法子?”

秦凤仪道:“那法子也没什么不好,这回怕是只要我把建外城的信儿透出去,就有的是人来送银子。”

景安帝和景川侯都是一乐,景安帝道:“过几天,闽王就要来了,你们怕是有一通官司要打。”

“我怕他?”秦凤仪挑眉,“他那些个事儿,我是不稀罕说,但凡泉州港赚钱的生意,茶、丝、瓷三样,哪样是他不沾手的?自己不干净,还硬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

景安帝问:“我怎么听说,你那里有海外夷人过去?”“我们南夷,挨着交趾、暹罗等地,有人沿着海岸过来,总是说如何如何仰慕我,想换些茶叶、丝绸一类的东西。我这次回来,也是想跟陛下商量,先时山蛮占着桂、信二州,与交趾互市不大便宜,如今信州已打下来了,我回来之前已经交代他们了,把海岸一段都清理干净。交趾那里是想与我开个互市的,我想着,这也没什么,他们那里香料、木材,换我们本土的茶、丝、瓷一类,倒是能便宜百姓。”哪怕有海外夷人过去,秦凤仪也是死都不能承认海上走私之事。

景安帝想了想,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上折子吧。既要互市,税要怎么收?”

秦凤仪立刻道:“交趾小国,不过是做些寻常生意,你也知道,我们南夷底子薄,百姓穷,地方更穷。眼下打下信州,陛下不知道,我一见当地百姓那一脸菜色,当时就没忍住,把山蛮王仓里的粮食都放出来给百姓们分了分。真是惨,过的什么日子哟。这互市,必然是开在两国相交之地,那地方属信州地盘儿。我想着,但凡有了税银,我一分不取,就用这银子给当地修修路、建一建码头,也叫这些百姓有个来钱的地方,是不是?”秦凤仪说得一脸真诚,那副怜惜百姓的模样也不是作假的。

景安帝却是一笑:“你少跟我来哭穷,北安关那里的榷场,可是朝廷亲自派的税监司,要不,我也给你那里派税监司?”

秦凤仪知道景安帝不好糊弄,便道:“当初可是说好南夷我军政自理的。”“这是两码事。”景安帝依旧不为所动,“榷场是一国之事,不是你一地之事,岂可混为一谈?”

秦凤仪只好道:“那你说吧。我们信州,既要修路、又要修城,想想百姓,真是苦啊。”

景安帝真是受不了他,想了想道:“税监司由你来设,但每年三成商税,要押解到京。”

“自然是陛下说了算的。”秦凤仪心疼得不得了,看秦凤仪那样儿,景安帝道:“前三年便罢了,信州一直是由山蛮占着,这些年,那里的百姓也不容易。你不是还说要给当地百姓免税三年吗,税监司前三年的商税,你便看着如何补贴一下百姓吧。”秦凤仪素来心软,而且一向不贪财,在这方面,景安帝还是很信任他的。

秦凤仪这才高兴了些,道:“我就代信州百姓谢过陛下了。”

景安帝又问他信州的情形:“听说汉人在山蛮的地盘儿,境遇不大好?”

秦凤仪道:“信州还算是好的,虽则汉人少些,做主的也都是山蛮,我问了一些汉人,他们多是被掳掠过去的。信州的山蛮左亲王倒是很喜欢咱们汉人的文化,汉人在他的地盘儿,虽然要做工,但起码还能勉强活着。据说,在桂州的汉人形同奴隶。”

景安帝眉毛微皱,道:“你素来心软,对山蛮,不要一味施恩,有恩无威,便是升米恩斗米仇,只能让他们得寸进尺。”

“这就是我想开互市的原因。信州被山蛮盘踞已久,汉人多不愿意去,若能开互市,整个信州都能因此受益。一旦互市开启,商人必先过去的,只要汉人多了,山蛮自然会受汉人影响。再者,我必要在信州驻一支强军的。若是大规模屠杀,难免成了世仇,纵山蛮再次躲进山里,怕也要深恨咱们汉人。我心里想着,眼下拿下信州,待开了互市,那些投降的山蛮自然能得些甜头,不说别个,日子就比他们以前好过得多。有野心的,终是一些头领。这些也不怕,只要生事,便斩杀了事。如此,慢慢地驯服,待过个几十年,汉人与山蛮融合,也就没事了。”

景安帝微微颔首。

景安帝终于找到了与秦凤仪聊天的方式,联络感情那是别想了,秦凤仪不是那等会虚情假意的人。其实,这么说也不恰当,怎么说呢,秦凤仪对自己看重的人,绝不会虚情假意。景安帝想到以前秦凤仪与自己的种种亲近,全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孺慕之情啊。然后,突遭巨变,景安帝倒没啥,他原就对几个儿子不大满意,先时不知秦凤仪是他儿子,就很喜欢他了。后来知道……就,就更喜欢了。

只是他没啥,秦凤仪却是很有啥!

秦凤仪这性子,都能直接挥拳头,揍得景安帝好几天没能上朝,在宫里养脸。以往景安帝也听闻过坊间有子忤逆不孝之类的事,但这种儿子直接朝爹挥拳头,秦凤仪还是头一个。很稀奇地,景安帝当时虽则有些面儿上过不去,但后来想想,也释然了。秦凤仪原就是这样的烈性,待到后来,景安帝把秦凤仪封出去,一则是出自稳定朝局考虑,二则也是知道,秦凤仪那会儿的心情,倘拘他在京城,怕是要出事的。南夷这样的地方,景安帝原想着,便是秦凤仪一向能干,治理起来起码也得十年以上才见成效吧。不想,这才三年,便已大有起色。

谁没虚荣心啊!景安帝也有。

景安帝当年登基,虽则做过一些亏心事,但即位后,将先帝葬送的陕甘之地夺了回来。当时,大半朝的精英都死没了,同时葬送的还有十数万朝廷将士,都是一等一的精兵。就这样的情况,景安帝都能在十年后把先帝当年丢没的皇室脸面给找回来,这样算来,景安帝不能说没有才干。先时诸子,大皇子虽则一向为景安帝看重,但他看大皇子,总觉着欠缺些什么。

至于二皇子,以前便是大皇子的复读机,如今方好些了。

三皇子倒是有性情,但行事太过急躁。说来,三皇子这臭脾气,与秦凤仪倒是有些相似。四皇子、五皇子亦未有甚出众之处,倒是六皇子,虽则年纪小,但很天真伶俐,只是年纪尚小,现在说才干,也太早了。剩下的七皇子和八皇子,年纪就更小了。

这是在秦凤仪未横空出世前的情形了。

依景安帝的地位,为什么挨秦凤仪一拳都能亲自按下此事,心下也未有大计较。一则是因为帝王要脸,二则便是对秦凤仪的喜欢了。

景安帝也出过让愉亲王暂且认下秦凤仪的“昏招”,那是因为景安帝陡然从秦家夫妇那里得知了秦凤仪的身世,而秦凤仪又突然生了个有青龙胎记的大阳,当时景安帝就觉着,太棘手了。他一直很喜欢秦凤仪,在殿试时就看对了眼,但他也深知秦凤仪的性情。在景安帝身边谄媚的朝臣有很多,秦凤仪也很会拍马屁,但景安帝看得出来,诸多人奉承他,是有诸多原因的,唯秦凤仪,是真的很仰慕他这个帝王。可秦凤仪的性子,倘若那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还不得直接爆了啊。更何况,青龙胎记之事,景安帝也得为大阳的安危想一想。于是,景安帝临时想了个过渡的法子:先让秦凤仪暂居愉王府,慢慢地培养一下父子情义……后来发现,这主意真是昏招啊……

再后来,他就把秦凤仪封到了南夷……

景安帝面儿上不显,可随着南夷一日比一日好,再加上景安帝宽阔的心理状态,不管秦凤仪认不认他,他反正要认秦凤仪。这就是他的儿子,儿子有出息,做爹的,哪怕是个不被儿子承认的爹,景安帝也挺高兴。

唯一让景安帝发愁的,就是目前与秦凤仪相处的状态了。

秦凤仪这性子,在他跟前就是装一装亲近也是不肯的。

景安帝原想着,只要秦凤仪装一装亲近,他就有法子把假亲近弄成真亲近。结果秦凤仪不肯装。不过现在景安帝也不愁了,他发现只要不谈感情,只谈公务,秦凤仪还是肯的。

这也很好啊。

反正在景安帝看来,儿子有本事最重要,至于其他,皆可后放。

景安帝就是这样的实在人,别看成天在朝上说些圣人大义什么的。瞧瞧他喜欢的人,工部汪尚书,在景安帝飙火后,给南夷的几万崭新甲械,半年之内,便都给备齐了。

景安帝在先时不晓得秦凤仪的身世,他喜欢秦凤仪,便是喜欢秦凤仪长得好、聪明、敢做事、能做事,而且纵彼时秦凤仪还有些年轻人的浮躁,但其行事章程已经很有模样了。景安帝以前年轻时候是喜欢跟得上自己步子的臣子,自从上了些年纪,就很喜欢这种做事入他眼的年轻臣子了。所以,如果秦凤仪只是长得好,景安帝便是看中他的相貌,也无非多看两眼,不会连宗室改制之事都令秦凤仪参与。景安帝不是那样公私不分之人,他是真的很喜欢秦凤仪这样有本事的孩子。待知道秦凤仪的身世后,就更喜欢了。

倘若秦凤仪现下仍是扬州城的纨绔,纵是晓得秦凤仪的身世,景安帝估计也不会有别个反应。

可如今不同了,谁没虚荣心啊?帝王的虚荣心尤其强烈。

景安帝纵是压制着对秦凤仪的满意,但秦凤仪的成绩,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啊。

唯一让景安帝有些难办的,就是与秦凤仪的感情问题了。

要别个人,皇家都是讲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到秦凤仪这里就不灵了。偏生人有贱相,倘若换个人如秦凤仪这般,景安帝得说不识抬举了。但到秦凤仪这里便不是这般了,景安帝认为,秦凤仪生就重情义,也是一时受了刺激,才这样犟着的。

不过秦凤仪能犟着,但景安帝还是要找个能跟秦凤仪正常沟通的法子。

如今,法子景安帝算是找到了,那就是:与秦凤仪谈公务。

一谈公务,秦凤仪就变正常人了。而且听听这小子多精啊,这次借着献俘还京,居然还打着开榷场的主意!

但依秦凤仪在商事上的才干,景安帝相信,这榷场定能办得有声有色。不说别个,就是织造局,头一年刚建的时候,没什么红利,景安帝是明白的,但第二年便很有模样了。景安帝又问了秦凤仪织造局的事,秦凤仪道:“现下办了两个,一个在南夷城,一个在凤凰城。陛下不晓得,我们那里的百姓,吃苦耐劳是真的,人也很聪明,就是这些年路不好走,文教亦是不兴。别提了,别个地方,哪里没个“地头蛇”啊?就南夷城,我新去的时候,还想着在当地选些有才子弟入府呢,结果当地推崇的尽是些长得好的,会些琴棋书画的,我又不是去花楼吃花酒,也不用这种啊。后来还是考试选拔,才选了些实干的。其实,并不是当地人不肯吃苦劳作,地方穷,一则是百姓们多没知识;二则,眼界太窄。还有许多村落信奉些巫医。就是桑蚕之事,懂纺织的,也只是些寻常技艺,更甭提江南那各种花样了,一概不懂。一些江南的寻常技艺,各地有派妇人到织造局去学,但织造局顶尖的技艺,自然是不能传出去的。我与她们也说了,几个妇人,学回去若单打独斗,有什么意思?既然学了,就回去开个作坊,也能兴旺一方百姓。织造局那边也不让他们白教,三年里每年要给织造局三成红利。那些教授技术的织工,人人有份儿。”

景安帝提醒秦凤仪道:“你那里既要开榷场,这些技术上的事,要留心。那些个小国,一向向往我朝技艺。对自己的百姓,授予他们桑蚕之术,是对的。国外之民,不干咱们的事。何况他们学会了,还有你榷场什么事呢。”

秦凤仪点头:“我听说户部那里有北安关榷场的各项条例,我们南夷头一回开榷场,也没经验,很是想跟户部请教学习一二。”

景安帝一乐:“你只管过去就是。”

与秦凤仪说了些南夷州之事,便到了午膳的时间,景安帝命人传膳。给景川侯便一并赐膳了,秦凤仪把大美交给嬷嬷抱去喂奶,大阳却是留下与景安帝同席。

景安帝这里用膳,向来不是一张八仙桌大家团团坐,而是一人一案,分案而食的。秦凤仪见他桌上都是以往自己爱吃的淮扬菜,也没说什么。倒是大阳吃得很欢实,大阳因是他爹的儿子,秦凤仪一向偏爱淮扬菜,李镜却是偏爱北方口味儿,大阳在他爹娘的影响下就是,不挑食,除了蔬菜,啥都爱吃,而且吃相极佳,那种鼓着腮帮子一副香甜的小模样,真是人见人爱。

景安帝见着大胖孙子这般会吃东西,心下大是喜爱,夸赞秦凤仪道:“大阳养得很是不错!”

秦凤仪心说:这可真是废话,我亲儿子,难道我会养不好吗?

除了鱼肉要嬷嬷给挑刺外,大阳根本不用人喂,都是自己吃喝,他一面吃一面还舔着油嘴说着:“祖父,你这里的饭真好吃。”

景安帝拿帕子给他擦擦嘴角,笑:“晚上还跟着祖父吃,如何?”“好!”大阳张嘴就应下了。

秦凤仪心下那个恨哪,心说:儿子,以往爹也没饿着过你啊,你咋能被一餐饭收买啊!哎哟,你个不争气的小子!

当天,景安帝留了镇南王父子午饭之后,又留了晚饭。

秦凤仪傍晚吃过饭,带着肥儿子回家。因为今天大阳有叛变之嫌,待晚上不想走路,非要他爹抱的时候,他爹死活没抱。大阳气哼哼的,上了车跟他娘告状:“我爹可小心眼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