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信与奏章(2 / 2)

龙阙 石头与水 13423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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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东家这才晓得,合着亲王殿下与闽王早有过节。

看秦凤仪这气焰,倒不像是能吃亏的,何况何老东家思量着,秦凤仪再如何被陛下封到南夷,也是陛下的亲儿子,闽王那毕竟是远一层的。两人打官司,陛下就是私心里也不能偏着闽王不是。

何老东家这么一琢磨,也就放心了。

另外几家银号的东家,也各有各的渠道,便是闽商的东家还怕秦凤仪因着闽王的事误会他们,特意过去请安,言语间解释了几句,说他们都是清白商贾,只是做生意,并不是长舌妇。秦凤仪根本没将闽王的奏章放在眼里,只是令章颜等人准备着新城招商之事。

这是一次足以载入史册的盛事,因为这是大景朝历史上第一座由亲王全款出资修建的城池。

整个招商时间长达两个月之久,这还不算前期的准备,同时,拥入南夷的工匠、劳力、商贾、女伎,加起来足有数十万之众。整个两湖、江南西道、安徽以及浙闽,诸多人口拥入南夷州,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凤凰城建设。

秦凤仪尚且还好,底下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李钊和方悦,一个管着数个新开张的窑场,一个在办南夷织造局的差事,还身兼数职,管着新城的一些事。更不必提章颜、赵长史等人,冯将军如今在南夷城维持治安,潘将军在凤凰城主持秩序。再有如谭经历他们这样年轻力壮能做事的,都被秦凤仪提出来,一人一摊事地交代了下去。就是秦凤仪的俩小厮揽月、辰星,也让出去历练一二。

另则便是方灏的官学,学生数目也增加许多。这也是秦凤仪的意思,但凡来南夷城的,即便不是南夷城本地人,若是带着孩子过来的,交一笔赞助费,就可以到官学就读。

秦凤仪直接连张羿手下的娃娃兵也都用上了,不叫他们做要紧事,反正这些孩子每天都有训练,让他们出来见见世面,做些力所能及的。

不论南夷城还是正在建设的凤凰城,都如两座精密且高速的机器,带着勃勃的朝气与生机,轰隆隆地运转起来。

再说罗朋,现在罗老爷简直是拿这个先时跟他分家,然后被他撵出家门的儿子当活宝贝,连带罗朋那个后娘,估计是被罗老爷教训过了,待罗朋很是客气。这回漕运真是沾罗朋的光,罗朋让他们多造船,还做水上生意,如今果然是,南夷多水路,不论人们出行还是货物运输,都离不开船,更何况如今新城建设,漕帮的生意更是火爆得了不得。罗朋让家里拿出三成来给秦凤仪,罗老爷打点惯了的,自然无二话。秦凤仪直接把这银子的一半归到了巡抚衙门的税款中,章颜连着好几天都眉开眼笑。

就在南夷城的人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皇帝陛下的使者到了。这是位侍诏厅的翰林,秦凤仪还认得,以前共过事,只是时间有点短罢了。这位石翰林到了南夷城时秦凤仪没在家,他到凤凰城去看工程进度了。好在秦凤仪出门一般是媳妇儿留守。李镜命先给石翰林安置,再令人去凤凰城送信,请秦凤仪回来。

秦凤仪是第三天才回的南夷城,回屋见了见媳妇儿,听说石翰林是来问走私的事,笑道:“明儿我也写一奏章,就说闽王克扣泉州港商税,私收商人孝敬。”

李镜笑道:“行了,你去见见石翰林吧。”

秦凤仪道:“晚荔枝还有没有,给石翰林尝尝。”“早着人给他送过去了。”

秦凤仪洗把脸,这才去了议事厅,召石翰林过来相见。石翰林欲行礼,秦凤仪笑道:“行了,咱们谁跟谁啊,以前我在侍诏厅待的时候虽短,也记得老石你曾提点过我。”

见秦凤仪免他礼,石翰林一揖后,自袖中取出圣旨,对着秦凤仪念道:“陛下问镇南王,闽王折子里说南夷有走私之事,可属实?”

秦凤仪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道:“都是闽王胡说八道!我南夷穷得就剩西北风的地方,拿什么走私啊!有什么证据,拿到我跟前,叫我瞧瞧,我好跟他对质!”

石翰林道:“殿下的话,下官记下了。”

秦凤仪道:“我也写了闽王十八条罪状的折子,老石你回京时帮我一道带回去。”石翰林无语,都不晓得如何接话了。

先说过正事,秦凤仪令石翰林坐下说话,道:“我们南夷苦啊,也就老石你这会儿过来赶上建新城的时候,人才多了些。去岁我来的时候,苦哟。我先也不知道你来,前些天去了新城。对了,你来做什么呀?”

石翰林道:“闽王上了折子,这毕竟是南夷的事,自然要问殿下的,陛下便着臣过来问一问殿下走私之事。”

“这还用问!明摆着的呀!拿什么走私啊!朝廷出一两银子给我建港吗?我们南夷要啥没啥,走私啥?难不成是我们南夷的渔民捕了鱼,走私到闽地去,招了闽王的眼?”秦凤仪义正词严,正气凛然,“简直无中生有!闽地建港就建了十年,才有了泉州海贸,我们这里有港吗?半根鸡毛都没有,就说我们这里走私!闽王是记前仇啊还是我哪里得罪他了,他随便上个本子,朝廷就当真还打发你来问我!嘿,这冤枉人的还有理了!”

石翰林连忙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朝廷也是担心殿下啊。”“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多要几件兵器,怎么就把我的折子驳回来了?担心我也没见多给一两银子啊。”秦凤仪摆摆手,“行啦,老石,不用你说这虚头话,我是个实在人呢。”

石翰林都不想说话了,想着秦凤仪原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做了藩王就更难相与了。不过石翰林还带着皇帝陛下交代他的其他任务,他还要去新城看看呢。

当石翰林委婉提出此事,秦凤仪一口允了,待乘船东去时,石翰林望着西江上来往的船只,络绎不绝,码头上更是有百样生意,熙熙攘攘,极是热闹,不禁道:“都说南夷贫苦,依臣看来,所言非实啊。”

秦凤仪一笑:“你真是好眼力,这码头都是用我建王府的银子修的。”石翰林忙问:“那殿下如何建王府呢?”

秦凤仪道:“别人建王府,都是紫檀的架子楠木的柱子,我这里不讲究的,就在旁边儿山上砍的树,用的是本地的木材,有什么用什么,不挑。有多少银子,建多少银子的王府呗。”

石翰林肃然起敬。待到了新城,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秦凤仪带他自城墙走起,道:“这城墙,有些地方能凑合,为了省银子,加固便好;有些实在不能凑合的,也是推倒后,挑拣能用的青砖都用上;实在不能用的,再用新砖来砌。原本他们都说要先建王府,我说了,什么都不比城墙重要,先建城墙。”待往城里去,见许多民居已要拆了,石翰林不禁道:“这些房子拆了,百姓们都到哪儿去安置啊?”

秦凤仪道:“有愿意投靠亲戚的就投靠亲戚,没有亲戚的,或是去租房,都可以。”

“银子从哪儿来呢?”石翰林问。“你还以为我白拆老百姓的房子啊?按房舍新旧大小都折算了银子的。这些银子,拆之前就发下去了。非但如此,待以后新城建起来,还能按各家人口多少,还他们一套新宅子。”秦凤仪道。

石翰林忙道:“殿下仁慈。”“仁慈不仁慈的,起码得对得住咱们自己的良心。”秦凤仪道,“我自小在民间长大,知道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然后秦凤仪又带他去了番县县衙,见到了范正范知县。

秦凤仪道:“老范是我的同窗,当年的传胪,庶吉士散馆第三,当年散馆后,老范没有谋京城的好缺,而是来了南夷,过来教化这里的百姓,治理这一片贫瘠的土地。”

此时,阿金正好过来送木材,秦凤仪招呼阿金过来,与石翰林道:“这是咱们的土人兄弟,少族长阿金,十分有才干。知道本王要建新城,他们也愿意为本王出一份力。”

待中午用饭时,秦凤仪又与石翰林说到今春他去县乡巡视的事。秦凤仪道:“不瞒老石你,先时我在扬州没见过这样苦的日子。有些百姓真是穷啊,一家只有一条裤子穿。这不是玩笑话,是真就如此。本王经过一个村庄时,百姓们穷得一家子五个人只有四个碗,总有一个人是就着锅吃的,我见了,心里很不好受。那一回,我往附近的县里、乡里、村里走了一个月,还被蚂蟥咬过。当时我就下定决心,就算穷我一生一世,也要叫百姓们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秦凤仪说得十分动情,把石翰林也感动得够呛。待石翰林回京时,秦凤仪送了石翰林几样南夷土特产,再加十八本参奏闽王的奏章。石翰林说,一定会奉至御前,好生为亲王殿下讨个公道!把亲王殿下感动得握着石翰林的手道:“朝中非有老石你这样的义士,才能有青天照世啊!”

待石翰林走了,秦凤仪还在说:“世上还是好人多,老石就是其中一个。”

石翰林完全是一路淌着感动的泪水哭回京城的啊,待在御前回禀南夷之事,更是说着说着眼泪便能滚下来。

石翰林哽咽道:“臣在朝多年,像镇南王殿下这般爱民如子的藩王,再没见过的。殿下这样高贵的身份,为了解民生疾苦,亲自到县里、乡里、村里走访,见到百姓日子苦,亲王殿下难受得眼泪直流。殿下这样高贵的身份,还要受蚂蟥之苦。如今,殿下拿出修王府的银子,先修路、修码头、修城墙,剩下的银子再修王府。贵重檀、楠木材,为了省银子,都不用了;金顶琉璃瓦,为了省银子,也不用了。殿下说,无非睡觉处理公务的地方,只要百姓们日子好了,自己怎么着都成。臣所见所闻,如今一想起来,仍是心下感伤,殿下他实在太不容易了。”说着,石翰林便淌下了感动的泪水,又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道,“陛下,殿下过得太不容易了,南夷的百姓们太苦了。有的家里好几口人只穿一条裤子,还有的家里五口人有四个碗,剩下的那个只好用锅吃饭。殿下到了南夷,是想尽了法子叫老百姓们过好日子。殿下预计着,把各县的码头该修的都要修一修,就是为了便宜百姓们出门。殿下说,只有百姓们多出门,看到外头的生计,倘家里闲的时候,能到城里讨些生活也是好的。唉,知道殿下贤德,连山上的土人都帮着殿下运木料、建城池,这都是为殿下的贤明所感化了啊。”

大家听着石翰林一面说一面哭,都暗在心下道:被殿下感化的倒不是土人,瞧着石翰林是真的被感化得不得了了。

当然,秦凤仪这种亲下乡间的举动,很多大臣亦是极为佩服的。堂堂亲王,往县里走一走都不容易,何况是往乡里、村里去。还有秦凤仪被蚂蟥咬的事,许多人心下便是一声叹。

不过也有人问:“石翰林,你去了这些日子,殿下那里到底有无走私之事?”

石翰林大声道:“再没有的!现下南夷城和新城,都有殿下的驻军,如果有走私之事,殿下这样贤明的人,如何会不知道?何况,海贸走私岂是容易的事!大家想一想,泉州港建便建了十年,现在殿下都在忙着建新城,你们没去南夷州,不晓得现在南夷州的声势,殿下实非常人可及。我还在外头街面儿上问了南夷当地百姓许多事,殿下未到南夷州之前,他们很多人都没见过银子,不知道银子是什么样的!现在殿下到了南夷州,他们家里养鸡养鸭养牛养羊,都不收杂税,随便养。他们还能挎着篮子推着板车,到城里卖菜卖水果卖鸡卖鸭,这些小买卖,挎篮的不收进城钱,推车的一天十个铜板。许多以前吃不饱的百姓都能吃饱了,好衣裳买不起,粗布衣裳也管够了。只要肯做活,肯干,南夷城都能寻到生计!南夷那里,我还雇船往海上去了,并无深水港。没有深水港,如何能有海上走私?小船不敢往深海去,浪稍微大些就能把船打翻。只是有海上讨生的渔民在浅水区打点鱼虾,每天卖给修城做活的那些人做伙食罢了。”

石翰林又道:“殿下亲自写了自辩折子,臣已上呈陛下。”石翰林还再三道:“殿下真是太冤枉了!”

石翰林这满腔正义,闹得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这又不是咱们冤枉殿下,你老石这副嘴脸作甚啊!

更让大家惊掉下巴的便是石翰林带回的镇南王殿下参奏闽王的十八本奏章了。这,这可真……真不愧探花出身哪!

镇南王殿下的文笔,比起闽王爷来可是好得多呀。

不得不说,纵秦凤仪已然就藩,京城里流传的不只是他的传说,大家至今还在为他的事伤神的伤神、担心的担心、感慨的感慨哪。

如方阁老这样致仕在家的,听两个儿子说了南夷的事,心中也是万般滋味啊。方大老爷说:“殿下实具才干,这到南夷州不过大半年,就把个南夷州治理得这般好,听说现在自江南西道到南夷去的路上,商贾车队来往不绝。石翰林都说南夷城热闹极了。”

方阁老问:“有没有见着阿悦,阿悦如何了?”“没见着,阿悦估计是极忙的,不然不能连封信都不给家里捎。”方大老爷道。方阁老点点头。

因为与秦凤仪关系非同一般,方大老爷继续感慨:“殿下天纵之才,难怪能把城给建起来呢。”

方四老爷也说:“父亲您没见着,今儿个当朝那么多人,哎哟,石翰林说着说着自己就哭了,说殿下在那里很不容易,王府都没修,先拿出修王府的银子修路修码头,现下眼瞅要建王府了,说殿下的王府建得很是简朴,贵重的木材一律没有,都是山上有什么木头就用什么了,金粉银饰一概不用,就为了省银子。”

“南夷地方虽则苦了一些,可正是因为地方苦,才需要人去治理。苏杭不苦,去那里有什么用。非得这样的地方,才是用人的地方。”方阁老说四儿子,“阿思这秀才考好几年了,现在总在家里念书也不是个事儿,总是闷着,反把人给闷傻了。你们不都说南夷好吗?让他去南夷,找阿悦散散心。”

方四老爷道:“阿悦正是忙的时候,这阿思再去,就怕添乱。”“添什么乱哪,能帮着帮着些,就是没事情做,也开阔一下眼界,知道一下民生,以后下笔也能有东西。”方阁老道。

方大老爷对弟弟道:“咱们家孩子都老实,要是阿思愿意出去看看,阿悦反正在南夷州,他们兄弟在一处,也能有个照应。”

方四老爷想,也是这个道理。要论长幼,大哥为长,他为幼。就是下一辈,方悦是家里最出息的孩子,还是状元呢,老爷子都叫阿悦去了南夷。老爷子一辈子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识过。方四老爷便笑道:“成,那我问问他,给他收拾收拾东西,让他出去走走,莫再闷头念书了。”

方阁老微微颔首,不禁问:“殿下写了自辩折子吧?”他就担心秦凤仪是犟头脾气,在这上头犟,反叫人拿住把柄。

“写了自辩折子,还有十八本弹劾闽王的折子哪。”

方阁老险些噎着,方四老爷道:“殿下真是探花文采啊,那折子写得声情并茂,一早朝都没念完一半。陛下说让内阁自去看,待看完,再打发人问闽王,殿下弹劾可确有其事。”

方阁老无语。

虽则写十八本奏章的事叫人很是无语,但秦凤仪在南夷州搞建设、知民生、行止俭朴的事,经石翰林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讲后算是传开了。

与秦凤仪交好的几家,觉着秦凤仪在南夷是吃了苦,但南夷有这样大的转变,也很为秦凤仪高兴,都说他是个做实事有才干的人。

秦凤仪也料到石翰林不会说自己坏话,但没想到石翰林竟能发自肺腑地说他这许多好话,简直是秦凤仪的神助攻啊。

就连大皇子私下也嘀咕,想着这石翰林是不是被秦凤仪收买了。大皇子与五舅平琳说:“难不成南夷真无走私之事?闽王可是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若无走私来的银钱,他拿什么建新城?”

平琳也觉着走私之事怕是不能假的,当然,闽王与秦凤仪早便有过节也是真的。关键是,闽王说南夷有走私,秦凤仪不认哪。甥舅二人一时无法,也只得暂时罢手。

秦凤仪不晓得自己在朝中的名声又响亮了一些,倒是闽王听说秦凤仪参他一十八本,直接气晕了!

秦凤仪才不管闽王如何,就是气死了,秦凤仪估计还得放两挂小鞭呢。秦凤仪现在正带着土人到城外打猎,他的箭法也是在围场上练出的,虽不比土人,也有些准头。大家猎些鸡兔之物,待中午叫厨下做了。其中,阿花族长抓到两条腕粗的大青蛇,亲自吩咐了煮蛇羹吃。秦凤仪道:“蛇也能吃?”

阿花族长道:“好味道咧。”

阿火族长也道:“殿下一会儿尝尝,这蛇无毒,肉特香。”秦凤仪笑道:“那是得尝尝。”

阿金道:“山下人吃蛇的不多,我们山上是常吃的。蛇肉煮羹很是鲜美,蛇蜕还是药材。”

阿钱族长道:“我们山上人与山下人很多习俗都不一样,像蝎子,多么美味,用油一炸,酥脆,到山下只有药铺才肯用。许多山下人不识货,不知道蝎子的美味,看我们吃,他们还害怕。”

秦凤仪笑道:“这就如同你们在我那里吃饭,吃到没吃过的东西你们也很稀奇啊。我以前就没吃过蛇羹,你们说好吃,我就要尝一尝了。便是风俗,也是这样,初时没见过,见的人多了,也就习惯了。譬如螃蟹,你们先时不也是不吃吗?现在知道它的美味了吧。”这里守着海,秦凤仪是来了南夷方晓得土人竟不吃螃蟹的。

阿钱族长直摇头:“怪怪的。”阿金道:“我觉着很好吃。”

阿钱族长说儿子:“你觉着山下什么东西都好吃。”秦凤仪哈哈一笑:“阿金口壮,这是福气。”

大家这次来,是与秦凤仪商量一桩大买卖的。秦凤仪要建城建这么多的房子,必然要用许多木材,他们各自盘踞的山头便有许多树木,先时阿金已心眼灵活地做了一笔生意,大家见了,纷纷眼馋,过来跟秦凤仪商量,看这木材生意能不能做。

这如何做不得?生意是生意,何况建新城的确需要大量木材,土人愿意供应,秦凤仪求之不得。至于土人,他们也愿意换得银钱粮帛之物,改善自己的生活。

秦凤仪把这桩生意应允后,私下与阿金道:“今天咱们狩猎的那地方,可还好?”阿金自然说好。

秦凤仪道:“这里的土地,有人出价,一亩地四两银子,我没有答应。我是想,如果以后你们族人下山,这片地给你们,你们可以在这里耕种。就是城里,也给你们留了地方。”

秦凤仪看向阿金,阿金实在避不开秦凤仪的目光,道:“倘我等下山,只怕族人并不大会种田。”

秦凤仪道:“我可以为你们向朝廷要一世袭罔替的爵位,这个爵位,永远由你们这一支继承。而且你的族人依旧是由你带着。阿金,见过本王的亲兵吗?你们下山,你可做本王的将军,我的亲卫军如何装备,你的族人,本王同等视之。”

阿金也不是个啰唆的人,何况秦凤仪连连给他们好处,却从未要回报,欠人情欠得多了,总归要还上的。于是,阿金道:“我得回去与阿父商议。”

“这是自然。”

秦凤仪当真不是个寻常人,石翰林说他有常人所没有的才干,这话虽有些夸大,但秦凤仪在忽悠人方面当真不是寻常人,简直就是个天才。

阿金回到族中,不晓得如何同父亲族里说。阿金再去见秦凤仪是十天之后了,请秦凤仪到他们部落做客,秦凤仪当下便应了。李镜还有些担心呢,秦凤仪笑:“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又不是龙潭虎穴,他族中多少孩子在官学上学,族人在南夷城卖山货,又要进织造局学手艺,他邀我,我若不去,岂不显着胆怯了。”

李镜一想也是,仍是道:“带着亲卫们去,把冯将军也带去,也不要太简单,反令人小瞧。”

“好。”秦凤仪应下妻子所言。

第二天,秦凤仪就带着自己的亲卫还有冯将军跟着阿金去了山里。土人住的地方,山上都是用竹子搭的寨子,倒也还成,只是太过潮湿。秦凤仪过去后,阿钱族长先带着秦凤仪祭过凤凰大神。秦凤仪看这凤凰大神的塑像,还穿着土人的衣裳,心说,这可真是入乡随俗了。然后,阿钱族长带着秦凤仪见过凤凰大神在人间的使者——一只绿孔雀。

阿钱族长还说:“这只凤凰大神的使者能辨吉凶,倘是大吉之人,使者大人是会开屏的。”

秦凤仪微微一笑,看向那绿孔雀,嘴里问阿钱族长:“一只孔雀会不会寂寞了些?”

阿钱族长先时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反应倒也不慢,道:“不寂寞不寂寞,这是凤凰大神在人间的使者。”

绿孔雀见有人来,抬起脑袋望向来人。秦凤仪又是笑,就见那绿孔雀一声长啸,说来,孔雀的叫声不大好听。只见绿孔雀原本垂下的尾羽猛然绽开,根根孔雀翎眼在阳光下宝光流转,熠熠生辉,仿若神鸟。阿钱族长和阿金以及边儿上的部落族长都不可思议地看向秦凤仪,秦凤仪的亲卫还有冯将军都不由得面露惊容,秦凤仪道:“我在扬州时,人都叫我凤凰公子。”然后秦凤仪忽然用土话大吼一声:“凤凰大神在上——”

接着,这些土人也跟着嗷嗷地喊了起来。

大家喊了一阵子,阿钱族长看向秦凤仪的眼神和缓许多,请秦凤仪去自己族人商量事务的地方说话。

秦凤仪一路看去,见他寨子沿山势而建,多是用竹。族长的居室自然用的是木料,只是窗子狭小,幸而门开得比较大,今日天气不错,故室内光线尚可。

阿钱族长与妻子阿金他娘,以及阿金、数位长老都过来了,同亲王殿下见礼。听闻绿孔雀开屏之事,长老的脸色也是好转,喃喃地嘀咕了一阵。秦凤仪通土语,不过长老的话有些他也听不懂,揣测当是对凤凰大神祈祷一类的话。

如果是汉人谈判,必然要客套一二的,土人直接,上了山茶后,阿钱族长先道:“十天前阿金回来,传达了殿下的意思。可我们族人在山上住惯了,一些年轻人还好,一些年迈的长者,怕是到了山下,反是不便。”

秦凤仪微微笑道:“族长说出来的顾虑与没有说出来的顾虑,我都明白。族长的考量我也能理解,先不说族人到山下适不适应,就是我所付出的诚意,在一切都还没落定之前,我的信用是不是可以保证,想来族长便是信我,但为了整个族人,亦会多思量的。”

“咱们与殿下认识这些年了,在京城,许多汉人不大瞧得起我们,唯殿下待我们真心,第一次见面,就以衣相赠。殿下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说着,阿钱族长道,“我们上了年纪的人,难免想事情就多些。何况族里也有上万人,一下子呼啦啦地都下去,殿下现在又要建城又要安置我们,怕也忙不过来。殿下诚意在此,我们若是辜负,也对不住殿下先时一番诚意。我们想着,能不能先让一部分族人下山试一试,看能否适应山下的生活。”

秦凤仪笑:“这有何不可。族长是打算让哪些人先下山?”

阿钱族长道:“除了山下卖山货的,还有要跟着殿下的织造局学手艺的。听闻殿下说,只要我们带人下山,殿下愿意为我们请封爵位,而且我们山上的儿郎,与殿下的禁卫军是一样的装备。”

秦凤仪纠正道:“如果族长现在不能下山,爵位的事,暂不能为族长请封。毕竟族长在山上,我没办法向朝廷开这个口。如果族长愿意将爵位让给阿金,阿金带着你族中子弟下山,为我麾下将士,我可为阿金请求赐爵,同时,也可为阿金请封一个官位。”

阿钱族长道:“我只他一个儿子,爵啊官儿的早晚是他的。他如今年纪尚小,我想先让他历练一二,倘族人能适应山下的生活,我再带着大家下山。”

“这样,让阿金带着你族中一部分子弟先下山,我先为他请封官职。族长爵位的事,待族长下山再谈不迟。”

这是个折中的法子,阿钱族长问:“不知我儿可为几品官?”

秦凤仪道:“要看他带多少人下去。我们官场的规矩,麾下百人为七品百户,麾下千人为五品千户,麾下五千人为四品副将,麾下万人为三品将军。”

几位长老都嘀嘀咕咕地同阿钱族长商议,阿钱族长摸着嘴上的短胡拿不定主意,倒是一个劲儿看阿金他娘。秦凤仪心下暗笑阿钱族长竟是个惧内的,脸上却一本正经道:“此乃大事,族长可慢慢商议不迟。”

秦凤仪上山,一路爬到寨子里就快中午了,土人商量事情有效率,秦凤仪也不是磨叽人。祭过凤凰大神,看过绿孔雀,再商议过正式下山的事,还是要先吃饭的。秦凤仪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还能给阿金弄个官儿做,这让土人们很满意,觉着亲王殿下是个实诚人,待他们也好,于是,中午准备的饭菜很是丰盛。

除了山鸡、野兔、山猪一类常见的野味儿,还有些秦凤仪不大认得的,再有虽认得,但能吃也是要勇气的,譬如油炸蝎子、蜈蚣,相较之下,蛇羹真是美味。秦凤仪心下都觉着不可思议,要搁七八年前,他见着这些东西就得吓死,秦凤仪反正是一脸淡定地吃了。甭说,许多东西虽则不大好看,但吃起来真心不难吃,尤其是油炸的这些各式各样的虫子,嚼起来很脆,也没有特别的调料,就是撒上一些盐粉,便很好吃了。

这山实在不好爬,秦凤仪当天都没能回去,在寨子里歇了一夜,第二日方下山回城。经过那绿孔雀时,秦凤仪又对绿孔雀笑了笑,绿孔雀很奇异地又开了一次屏。阿金送秦凤仪下山,秦凤仪与阿金道:“要是你家里商量好了,你就先下山,在我军营里先训练几日,以后也要学着带你的族兵了。”说着,他拍拍阿金的肩膀。

阿金点点头,待走到半山腰,方吞吞吐吐地跟秦凤仪打听:“殿下,待我做了官,是不是就能娶严大姐了?”

秦凤仪看阿金实在心诚,道:“严大姐现在还没嫁呢,她又是个好武艺的,凡人看不上的主儿。待你练兵时,我让王妃写信,请她过来南夷游玩散心。今年眼瞅就八月了,怕是来不及了,待明年,我一定请她过来。阿金,你的好处,不在于官职大小,你的好处在于,你的心是真的。”

阿金虽则对汉文化了解一些,但有些汉人的话仍是不大明白,不解道:“心自然是真的,难不成还有假的?”

秦凤仪笑:“待你再大些,经历的多些,就明白了。”阿金道:“殿下也没有比我大几岁,就总是充老成。”

秦凤仪道:“不是充老成,是我本就比你老成。我说你的心真,是说你只是爱慕严姑娘这个人,而不是爱慕她家权势。”

“这是自然。我们土人,都是只有一个媳妇儿的!”“这就很好,所以,我一定会帮你。”

阿金很高兴,想着亲王殿下真是好人,肯为他的终身大事尽心。

秦凤仪这一趟去山上寨子里,虽则只有短短两日,待下山,章颜已在山下等候。秦凤仪说:“老章你怎么来了?”

章颜笑望阿金一眼,道:“过来接殿下回去,忍不住想听到殿下的喜讯。”

秦凤仪哈哈一笑:“可不就是喜讯嘛。”

阿金把秦凤仪送下山,又与章颜彼此见礼,将土人送的礼物交给秦凤仪的亲卫,便辞了二人,回山上去了。

章颜接秦凤仪上车后,才直念佛:“我的殿下,你怎么就带这么几个人便去土人部族里了。”提前也没说一声就跟土人上山了,把章颜担心得不得了。

秦凤仪根本没当回事,道:“这可怎么啦,我去谈一谈他们下山的事。”

虽则刚刚看秦凤仪形容就觉着此行想来收获极大,可一想到秦凤仪竟然以身犯险,章颜难免念叨了他一回,把个“君子不坐垂堂”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往这位殿下的脑子里灌。秦凤仪听得耳鸣,连忙摆手道:“我记得了我记得了,行了,老章,你就别啰唆了,你究竟要不要听我在土人那里的事啊?”

章颜这才听秦凤仪说起此次在土人部族中商议的事,秦凤仪道:“想让他们一次性下山怕是不易,估计得一批一批地来。”

章颜道:“能开个头就好。殿下估量着第一批能有多少人?”“青壮能有一千。”

章颜道:“这便不少了。有阿金部落带头,其他九个部落没有不动心的。届时,每个部落按一千人出,又可组一支土军。”

秦凤仪浅笑:“正是如此。”

秦凤仪此次上山,非但带回了土人愿意分批下山的好消息,还带回了土人送他的诸多山货土礼,这里固然有诸如猴头菇、竹荪一些珍贵的物什,也有肥肥的菜青蛇之类土人看亲王殿下很喜欢吃的东西,再有,就是土人山上的茶叶、笋干。

秦凤仪让厨下烹制了蛇羹,把爹娘请过来一道品尝,李镜说:“怪香的,这是什么羹?”

大阳也跟着凑近汤羹,有模有样地扇一扇小胖手,说:“香!”现下大阳处在一种特爱跟大人学的阶段,而且人家大阳学说话不只是学说话,连表情神态一样学,直逗人乐。

秦凤仪笑:“香你就多吃两碗。”

大阳一本正经地点着小脑袋:“成!”

一时,一家五口欢欢乐乐地吃起晚饭,大阳还真挺喜欢喝那羹,小嘴吧嗒吧嗒喝得香,李镜说儿子:“吃饭别吧嗒嘴。”

大阳看他爹:“我爹一样。”

媳妇儿瞟过一眼,秦凤仪连忙也不敢吧嗒了,跟儿子道:“爹也不吧嗒了,老实吃吧。”他是看儿子吧嗒得好玩儿,才跟着一起吧嗒的。

大阳也只好遗憾地不再吧嗒,秦凤仪还问儿子:“好吃不?”大阳点头:“好吃!”

秦凤仪看胖儿子香喷喷吃东西的模样就欢喜,小子多乖啊,围着围兜,自己舀着小勺子吃,都不用嬷嬷喂,虽然吃得满桌子都是,但在这一点上,秦凤仪还是很赞成媳妇儿教育儿子的法子的。秦凤仪说:“还有一篓子猴头菇,明儿给咱儿子炖鸡来吃。”

大阳便学他爹的话说:“炖鸡!”“行了,知道啦,你赶紧吃你的吧。”李镜有食不言的习惯,但秦凤仪就是个喜欢在饭桌上说个没完的毛病,久而久之,李镜也被带偏了。

李镜问秦凤仪去山上的事,秦凤仪与媳妇儿说了,李镜道:“这也好,先让他们下来一部分,慢慢来,有上个两三年,就能都下山来了。”

“是啊。”

李镜问:“他们山上的寨子什么样?”

秦凤仪道:“多是依山而建的竹屋,只有族长的屋子是木头的。看他们族人穿的,多是粗布衣衫。相对于金饰,我看他们更喜欢银。部族中有长老,还有先时咱们打听的拜孔雀的事,其实不是拜孔雀,他们族中有凤凰大神像,那凤凰大神也跟山人一般,画了满脑袋的银饰。土人认为孔雀是凤凰大神在人间的使者,族中养了一只绿孔雀。风俗就似咱们先时打听的,倘孔雀开屏,便认为此人为吉。若是孔雀不肯开屏,便说此人与凤凰大神无缘。”

李镜问:“孔雀开屏没?”

说到这个,秦凤仪十分得意:“先时我还问章太医,章太医说,孔雀春天喜欢开屏。这都入秋了,我还担心孔雀见我不肯开呢,结果一见我就开屏了。真漂亮,是只绿孔雀,什么时候我也弄一只来给儿子玩儿。”

李镜奇道:“这可真够奇的。”

“有什么奇的,我刚生下就是凤凰胎,是不是,娘?”秦凤仪问他娘。

秦太太给大阳擦擦下巴上的汤汁,点头道:“是啊,而且娘娘当初怀着殿下时就做过胎梦,梦到过一只五彩斑斓、闪闪发光的凤凰。”

“不是梦到的小牛犊吗?”“小牛犊是我胡扯的。”秦太太道,“小时候你总问。平民百姓家,谁敢说生个孩子梦到过凤凰啊。龙凤皆是皇家的祥瑞之物,你又是属牛的,我就说梦到的小牛犊,其实,是梦到凤凰。凤凰是百鸟之王,孔雀一见我儿,当然会开屏啦。”

秦太太说得神神道道的,秦老爷也说:“当初娘娘给你起名叫阿平,取平安之意。小时候你总是病,我就寻思着,给你找个香门儿看看。那香门儿的人一见你,就说你生得好相貌,必得起个好名儿,才能压住贵气。原本想给你起名就叫凤凰的,后来想想,这名儿不太谦虚。正赶上亲家公到扬州,我抱着你去街上玩儿,见到景川侯爷在街上走,当时吓得我冷汗都出来了,回家就给你改了名儿,不好再叫凤凰,叫凤仪了。”

李镜心道:难道凤仪这名儿就谦虚了?

秦凤仪微微拧眉,大家以为他又想到柳王妃心里不痛快了,不料,秦凤仪忽而感慨道:“怪道我说媳妇儿怀咱们大阳时,我梦到的是大白蛇呢,原来我俩都是蛋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