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仪就藩,途中究竟带了多少人到南夷,在后世史书上也是个谜。但眼下在章颜章巡抚这里,绝不是个谜。章颜早就收到朝廷的旨意,镇南王殿下要就藩南夷。同时收到的还有朝廷的邸报,那上头有关于镇南王殿下秦凤仪身世的大致说明,总的来说,就是生母不详的皇子。但其实章颜早就收到家里的书信,信中他爹章尚书详述了秦凤仪的身世,章颜一面读信一面咋舌,没想到秦凤仪还有这样的身世。
信中,他爹还问他要不要活动一下回京城任职,反正三年任期还有一年就快到了。章颜还没给他爹回信。知道秦凤仪就藩南夷,章颜觉着实在太解气了!想当初章颜要谋的是国子监一职,结果秦凤仪这大忽悠亲自在景安帝跟前进言,直接把他忽悠到南夷州来与土人做伴了。
南夷的确是个需要治理的地方,倘治理好,那便是大功一件。但南夷州才多少人啊,有记载的人口十万——当然,户部那里的记录可能也很久没更新过了,但这的确是个地广人稀的地界儿。章颜是想治理好,自从就任南夷巡抚一职,他鼓励生育,轻薄赋税,开垦耕地,抚民安民,反正,抚民之政到处施行,即便这样,依章颜计算,人口基数在这里想见成效,起码也得十年以上。
章颜刚来南夷州时也是想有一番作为的,到凌云壮志都快消磨殆尽的时候,秦凤仪给放到南夷就藩了。章颜嘴上说着为迎接藩王殿下做好准备,心里却十分痛快:你小子也有今天啊!因为秦凤仪要来,章颜就不急着回京了,他还要多干几年,看看这当初说得天花乱坠的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
章颜做好准备把巡抚衙门腾出来给镇南王殿下使用,另外也准备好了给殿下那足有一万的亲卫军的军营。然后他亲自带着南夷老弱病残的官员出城三十里相迎。秦凤仪见着章颜挺高兴,跳下车,一把扶起行大礼的章颜,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老章,我可是想你想了一路呀。哈哈哈,山水有相逢啊,我就说南夷州是个好地方啊!走,与本王同乘!”
章颜头一回见到给封藩到南夷还能有秦凤仪这般精神面貌的,当然,他也是头一回见着封藩的藩王。其实,章颜见着秦凤仪也高兴,尤其秦凤仪这精神抖擞的模样,起码比哭丧着脸强啊。章颜笑道:“小臣不敢放肆,还请殿下回舆,小臣随驾便可。”
“你我还如此客套?”秦凤仪挽着章颜的手,“上车,有事与你商量。”
章颜听秦凤仪如此说,仍是先恭请秦凤仪上车,他才随后登上车驾。秦凤仪的王驾自然宽敞,章颜一看,车里还有一人,倒也认识,是扬州城的赵才子。赵才子原是扬州城有名的乡绅,章颜曾于扬州知府任连任,自然认得赵才子,二人关系也不差。
秦凤仪道:“都是熟人。我请赵才子做了我的长史,现在就是赵长史了。”
二人打过招呼。秦凤仪道:“我这回带来的人不少,赵长史,说说咱们建城的事。”
什么建城的事?章颜一下子有些蒙。不过赵长史是个有条理的人,他先把一页文书给章颜看,同章颜介绍了秦凤仪带来的人。赵长史道:“亲眷暂且不算,我们自有安置,约莫八百人。另则,殿下亲兵一万,都是打京城跟着殿下过来的。还有就是饥民有一万两千余人,这一万两千饥民里,四十岁以下壮丁有五千七百人左右,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有一千五百左右,妇人两千三百余人,孩子两千五百左右,有家人长辈的一千左右,剩下的一千五百多是路上乞讨的十二岁以下的孩童。”
章颜心下一喜,先问:“这些丁口,身体如何,能耕种不?”
赵长史道:“路上都给他们吃得饱饱的,虽则一路南下有些辛苦,身体都还不错,耕种没问题。殿下的意思也是带他们过来,给他们田地,让他们开耕种田。”
章颜听说还是能耕种的丁口,顿时喜得了不得,搓手笑道:“哎呀,殿下真是咱们南夷的福星啊!咱们南夷,地方多的是,就是缺人哪。只要成年的,每人一百亩,如果是山地,还能多给些。”
秦凤仪问章颜:“这么缺人?”
章颜道:“最缺的就是人了。土人们在山上不下来,咱们这里地气暖,外头一年两季稻,到这里,一年能种三季。只是人少地方就穷啊,好容易有几个不错的读书识字的,都往外头去了,待外头有了基业,将一家子都接了去。别的地方还有佃户,咱们这里,只要他愿意往远一些的地方去,我都可按丁授田,哪里用给人当佃户。”
秦凤仪笑道:“那这回带人是带对了。”“殿下英明啊!现在是冬天,尤其北方冬日大雪,气候也冷,有些家境不大好的百姓便过得艰难,若是年景不济,天年不收,卖房子卖地卖儿卖女都有。现下已算是盛世了,只是什么年头都会有吃不上饭的。殿下收留了一万多人,怕是把从北到南的饥民都带来了。”章颜笑道,“他们在自己家乡,就是讨饭的命了,在咱们南夷,重授田地。而且咱们南夷地气暖,只要肯耕作,再饿不着人的。”他又很是赞了秦凤仪一回,“殿下大才啊,知道咱们南夷人少,便收拢了这些人过来。”
“好说好说。”秦凤仪笑嘻嘻地谦虚了一句,还与章颜道,“我说南夷是个好地方吧!”
自从知道秦凤仪带了一万多的移民过来,章颜半点儿也不嫌秦凤仪了,他瞅着秦凤仪就稀罕得不行,笑着拍马屁:“殿下说好,自然是好的。”
章颜也是多年为官的人,拍过马屁后问道:“那这一路饥民们吃什么呀?殿下是如何筹措的粮草?”这么由北到南的一路,这许多的饥民,吃食是大事啊。
秦凤仪道:“路经大的州府,他们愿意供应,便让他们供应一些,倘是小地方县衙,也不劳他们,有粮商呢。对了,这回还有好几万商贾跟着一道来了。”
好几万?章颜惊了,他在扬州做过父母官,扬州算是商业繁华之地了,估计也没好几万的商贾啊!
赵长史细细地与章巡抚解释了这好几万商贾的来历。其实不只是商贾,还有匠人、商贾身边带的家眷、服侍的人等。章颜惊叹不已,起身对着秦凤仪一揖,再次道:“殿下大才啊!”
秦凤仪拉他坐下,道:“车里这么窄,想作揖下车再作吧。这些都是来给本王建新城的呀。”
章颜一拍大腿:“不管干啥,来了就好!”
这南夷,人家说是蛮荒之地,半点儿不假。别的不说,这路就不行啊,坐车里那是左摇右摆。不过这里的气候是十分宜人的。先时自京城出来时,秦凤仪穿的是夹的;到了豫州,天降大雪,他就换了大毛衣裳;直待到扬州时,也是大毛衣裳;一入南夷地界儿,真是暖和,秦凤仪便换了夹的,还是薄料子夹袍。
赵长史与章颜说完了秦凤仪欲修建王城之事,章颜道:“何不就在南夷城修建?”秦凤仪道:“新城方有新气象。这次,非但有我的王府,还有大公主的公主府、你们的官邸,亲卫军里有一位昭勇将军、两位四品副将、十位千户、一百位百户,皆要各有房舍。另则,这些饥民,路上我就说了,多的没有,每家一套四合院。再者,赵长史他们,本王身边长史司的人,也要各有各的宅院。还有,南夷人少,非但种田的百姓少,我这次虽带了许多商贾匠人来,但有才干的人终究是少的,以后招贤纳才,自然不能少了他们住的房舍。故而要另建新城。”
章颜问:“殿下想把新城建在哪儿?”
秦凤仪道:“待回去再说,你先想想要在哪里给饥民授田,待咱们回去,再看看南夷州的地形图,我这里还有阴阳风水先生,他们在地理方面很通的,咱们先择好地方,再让他们过去看看。”
章颜与秦凤仪相识并非一日,一些话还敢说,轻声道:“殿下,这建城可是耗资巨大。”
秦凤仪笑道:“放心,我把徽商银号与晋商银号的东家带来了。”
章颜纵不知秦凤仪打算如何运作,也着实服了他,真不知秦凤仪用了何等手段,竟然把这两家财神爷带到了南夷来。
秦凤仪带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南夷城,朝中也收到了消息,江西巡抚奏章上说十数万人相随镇南王殿下车驾,把朝廷都惊了一跳。十数万人可不是小数目!镇南王殿下离京时,也不过一万多点,这怎么到南夷城就十数万了?
再者,这十数万人,都是些什么人哪?
这倒不是什么秘密,因为,上奏说此事的也不是一人两人,秦凤仪经过各州府,州府供给粮米,这些自然要跟朝廷报备的。另者,各地大员,也会在折子中说一两句,这期间,便有镇南王殿下收留各地饥民之事。
安徽巡抚也提到镇南王殿下要在南夷修建新城在徽州广招匠人商贾,淮扬那里也提了此事,故而这事到底如何,景安帝心知肚明。
不管是建新城、招募商贾还是收留饥民,秦凤仪又不是把人绑去的,十好几万人,景安帝认为这个数字颇有水分。不过哪怕是几万人,能叫这些人心甘情愿地跟着过去,真不晓得这小子是怎么忽悠的。
非但景安帝好奇此事,满朝上下没有不好奇的。
便是内阁郑老尚书同程尚书私下说起此事,还说呢:“殿下只有五十万现银,建王府差不离,他要是建城,那是万万不够的。”便是秦家先时做盐商有钱,那也不够建城的啊。
郑老尚书同程尚书打听:“程尚书,依你所见,倘是要建一座城,得要多少银子?”
程尚书道:“这得工部出预算吧。今春修城墙就花了二三十万,要是现建城,大几百万肯定有的。”
郑老尚书就奇怪,秦凤仪哪儿来的钱呢,就要建城?
非但郑老尚书奇怪,李钊私下同父亲说起此事,也觉奇异:“按理,阿凤刚到南夷,应该是先接手南夷政事,为何这么急着建城呢?”
景川侯道:“南夷本就地广人稀,南夷巡抚章颜与阿凤是老交情了,章颜任南夷巡抚,当初就是阿凤在御前举荐的。南夷政务有限,何况南夷州驻兵不过万余人,阿凤的亲兵就有一万了,他的亲兵,俱是精锐。政事上有限得很,可他带了这么些饥民过去,得安置啊。南夷地方够大,有的是田可授。但光授田还不行,也得有住的地方。如今盛世,便是有饥民,朝廷未有大的灾荒,他收拢饥民,无非迁移人口。由北至南,饥民能有多少?撑死不过一两万。但奏章上说,跟随他之众,足有十数万。十数万怕是没有的,他在徽州、扬州两处最繁华之地,大肆宣扬他要到南夷建新城之事,再加上饥民,三万人顶天了。剩下的,撑死再有两万,这两万,便是要到南夷发财的各类商贾。”
“就是建城,弄这么多商贾作甚?”“银子。”景川侯道,“为了银子,他手里的银钱,断不够建新城的。秦家以前行商,天下商贾为富。所以,他要大募商贾。”
李钊倒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道:“商贾最富,但也最是精明不过的,阿凤想从他们手里弄出银子来,怕是不易。”
“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方悦也把秦凤仪这大排场建新城的事与祖父说了,方阁老还是那副模样。秦凤仪知晓自己身世后就再没来过方家,临走前,方悦过去相送,秦凤仪倒没有不理方悦,却没问方阁老一句。方阁老已经恢复了心境,听长孙说完此事,笑道:“胡说八道,如何能有十数万,他不过一万亲兵,加上些他自己的人口,也就一万多人,再加上收留的饥民、一路同行的商贾匠人,能有五万人就不错。”
方悦道:“祖父,你说,他这城能建起来不?”“这谁晓得。”方阁老摆摆手,“以后莫与我说他的事,我们早不来往了。”方悦心道:不知刚刚竖着耳朵听得贼认真然后还长篇大论的人是谁呀。
裴太后在后宫都听说了这事。景安帝还是那句话:“反正已把该拨的银子拨给他了,再多的一分没有。”
裴太后道:“我就觉着,凤仪这事稀奇。”
景安帝心说,这还叫稀奇,真正稀奇的还在后头呢。饶是谁也猜不透秦凤仪眼下的谋划,因为,秦凤仪不过是刚刚就藩的藩王,人刚挨南夷的地界儿,空口白牙就要建一座新城,也不知你有那财力不?
景安帝却想起秦凤仪先时说的一句话:小生意用的是自己的本钱,战战兢兢,养家糊口;而大生意,是鲜少用自己的银钱的。景安帝想要看看,秦凤仪如何做成建新城这单大生意!
这一日,是被载入史书的一日。
虽然在秦凤仪和章颜、赵长史看来,他们就是那个坐在摇篮一样左摇右晃的车里商量了大半日有关南夷建设的事,但在后世,这是光明的一日,是被载入史册的一日。
但这一日走到天黑也没走到南夷城,还在城外歇了一夜。当晚,秦凤仪就见到了南夷城的老弱病残,不,南夷城的诸位官员。哎哟喂,看到他们的时候,秦凤仪就特别庆幸先时把章颜给弄到南夷来了。瞧瞧这些官员,南夷城的知府年纪瞧着能做秦凤仪爷爷,同知、通判是两张不得志的老脸,再看南夷城的将军——唉,秦凤仪算是知道南夷为啥这么穷了,看看这些官员的精神面貌就晓得这是个什么地方了。不过这些人虽没精神,在他面前也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秦凤仪道:“这是我第一次来南夷。我生在扬州,后来去了京城,来南夷之前,听不少人说起咱们南夷的事,说南夷苦,说南夷艰难,说南夷各种不好,但本王要说,南夷以往多么不好,打今儿起,本王来了,南夷便要好了!”
“你们诸位,不论是踌躇满志,还是壮志难酬,如今,本王到了,有志向的,本王给你们施展的天地!只要你们肯干,只要你们想干,这南夷州,必有你们的一番作为!”秦凤仪是实权藩王,知军政事,三品以下官员由他任免,所以,他才能直接找赵才子为长史,他说是长史,这便是长史了,他秦凤仪有这个权限。
秦凤仪给大家鼓了鼓劲儿。哪怕是宿在郊外,章颜等也带了酒肉,只是南夷地暖,酒自是好酒,肉却是咸肉了。这也无妨,秦凤仪身边跟着多少商队,有的是新鲜鸡鸭,还有鹿呢,这会儿也不炖煮了,直接生起火来,在架子上烤。秦凤仪就带着大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一番热闹。
男人嘛,便是再不得志,给酒肉这么一激,精神也好些了,再加上吃了几盏酒,便问起秦凤仪路上可还顺遂之事。秦凤仪还把建新城的事与他们说了,道:“届时新城建好,你们每人都有份儿!”
便有南夷知府问:“殿下准备把新城建在哪儿?”“我心里已是有数,只是还得让风水先生们看一看再说。”秦凤仪对章颜道,“对了,出了江西进南夷一直到南夷城的这条路,得先修一修啊。你给我记着,待明儿咱们进了城安置下来,你先跟我说这事儿。”章颜连忙应了。
南夷知府道:“那可是有五六百里地呢,殿下,是要全修吗?”
秦凤仪道:“瞧瞧这一路,江西的官道还能走,一进咱们南夷,我的马车都是晃个不停,更甭提一些小马车了,恨不能把人从车里颠下去。修!都修!”
南夷知府上了年纪,就他这岁数,估计知府衔也就到头了,听秦凤仪如此说,便道:“这好几百里地,可是花费不少啊。”
秦凤仪道:“不管花费多少,本王都要先把路修好了!”
事实证明,秦凤仪这一决定,非常明智。
因为,随行而来的商贾主要是为了修建王城而来的,可说句老实话,甭看秦凤仪对外说得天花乱坠,但他自己心里知道,王城的修建不是小事情,真正开工,得好几个月以后。商贾这一类人,他们不怕山遥不怕路远更不怕辛苦,但他们是因利而聚、无利则散的一类人,若是没有什么发财的事儿,这些商贾怕是立刻就要散了。一旦散了,再想召这些人前来,可就不容易了。所以,召来的这些商贾,秦凤仪得给他们寻些事情做,在王城修建之前,就要有一宗大工程给他们,才能留住这些人;只要商贾留住了,才能用他们活跃起南夷的商事来;只有商事多了,南夷才能有钱;有了钱,其他事便好说了。
秦凤仪的逻辑十分清楚,晚上睡觉前又思量了一回。
第二日起驾进南夷城时,整个王驾的仪仗都摆了出来,秦凤仪威风八面地进了南夷城。
好在城内的道路比起城外是好了许多的。秦凤仪一行,直接入住巡抚府。甭看在别的地方秦凤仪只肯住驿馆,从不去官员府衙打扰,但南夷不一样,南夷城怕是要住上一段时间的,而南夷城的情况,好吧,秦凤仪入城时便都看到了,不要说与京城、扬州比了,便是江南西道的洪州都差得远了,连正街的房舍也稀稀落落。好在秦凤仪一行五万余人一来,整个南夷城便热闹了,首先,客舍全部住满,连驿馆比较鸡贼的驿丞也把驿馆的好几间屋子租了出去,南夷城里旅店客栈不够住,各种房屋租赁兴起,一时间连牙行都较先前忙了百倍,以至于牙行的牙医不够使,还要招聘人手呢,据说这是牙行近十年来第一次招人。
先时,镇南王殿下进城前给大家画了个饼,大家虽然打起了些精神,还觉着这饼有些虚,没想到,殿下就是殿下,这本领真是神通广大,咋带了这许多人来呢。
哎哟喂,这可真是热闹啊!
南夷城热闹起来不稀奇,秦凤仪一下子带了五万人过来,不热闹才算稀奇。更稀奇的是,突然热闹起来的南夷城,竟没有出现什么治安事件。这便要归功于巡抚大人了。章颜并非没有作为的官员,他也想治理南夷,这几年他也没闲着,把手底下那等干闲着不干活的基本上都打发了,留下的这些,虽则精神面貌不大好,却都是老实肯干的。只是南夷太穷太苦,除非秦凤仪这种能自己注射鸡血类型的,不然,在这里待长了,章颜这样儿的都觉着志向消磨没了,何况这些老官吏。
南夷州下的吏治已是经章颜筛选过一回了。在入城前一晚,等秦凤仪的烧烤晚宴散了,就召来手下官员开了个小会,说的就是进城后城里的治安问题。这次秦凤仪把人给带来了,他们就得齐心协力把人给留下!故而章颜是早有准备,提前分派好了,随秦凤仪进城后,他立刻便下去安排,方令南夷城井井有条,不至于生乱。
秦凤仪搬进巡抚府,如何安置就是李镜的事了。他让大公主、他舅、赵长史、方灏,都在巡抚府一并住下了。眼下,方灏就是给赵才子打下手。
女人们在内宅安排布置,潘琛留下府中亲卫,带着余下的人去了亲卫营,张羿则带着饥民去了给他们安置的地方。
秦凤仪先说饥民们的事,召来章颜、赵长史、张羿、柳郎中一并商议。秦凤仪道:“先说孩子,那一千多没爹没娘没主儿的孩子,不能再叫他们去讨饭。张将军,你先去筛选一下,如果有身体不成的,先挑出来。男孩女孩也要分出来。八岁往上与八岁往下的,亦要分出。”
秦凤仪早就与张羿提过,张羿武将出身,现下没有队伍给他带,秦凤仪一向头脑灵活,没有军队,建一支就好了,他让张羿亲自组建,至于这合不合法,又没说这是军队。张羿应道:“是。”
秦凤仪道:“章巡抚,现下官学的情形如何?”
章颜道:“说来惭愧,官学里也只有十几个秀才。我想着,南夷秀才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官学空着总不好,就召了些咱们南夷城的小学生过来念书,也能添些书香。”
“我先说一下我的想法,我要建一所军中书院。你们也知道,这次来的饥民里,有一千多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些孩子,放出去,没有生计没有长辈亲人,无非又乞讨。本王把他们带来,不是叫他们做乞丐的!大些的男孩子,可以学习一些拳脚,就在军中习武,以后服兵役。女孩子,可教其采桑纺织绣工之技,也是一门谋生的手艺。那些再小些也得有个着落,他们能跟着到南夷,都是命大的。在军中建一所书院,年纪小于八岁的,不适宜习武的,可以在书院念书,观其天资,以后再做打算吧。另则,军中有出众将领,若有不识字的,也可到书院学认字。”秦凤仪道,“这件事,章巡抚你放到心上,明儿把南夷城有名的士绅秀才的名单整理了给我。”章巡抚应了。
秦凤仪继续道:“还有,昨日我就说过,要修路!我昨儿晚上想了,修路不能只修一条,自江南西道,江西到南夷的路要修,还有一条路,也要修,便是自湖南到咱们南夷的路。风水师要先去看修建王城的地方,王城的修建怕要到年后了,那么现在,趁着王城未建,我要先把这两条路修好!”
章颜道:“修路必要招百姓,倒可以与他们每年的徭役相抵。”
“不!不必招募百姓用徭役相抵!”秦凤仪早有打算,“让百姓用徭役来修路,非但费时费力,而且来时许多道路两岸多是矮山树林,并不见人家。何况,我们南夷地广人稀,倘是用百姓,不知要修到何时。我出银子,把修路的工程包出去,让商贾来修!”
赵长史道:“后头还有建王城之事,倘用商贾修路,怕要不少银子。”
秦凤仪道:“你们把要修的官道里程计算出来,地形也画好给我,银子的事,我这里自有主张!爹,你把修路工程的事先散播出去,我要招商修路!”
章颜和赵长史两人皆状元出身,可不是秦凤仪一句“自有主张”便能打发了的,二人别的不担心,就是担心银子不够使。秦凤仪吩咐完,其他人都下去干活了,这两人不动,要跟秦凤仪说说这银钱上的事。明明可令百姓服徭役修路省下一大笔钱,现下可好,这位镇南王殿下非要花银子让商贾修,这图的什么呀?而且修路之后还要建新城,你银子够使?二人一直说这银子的事,秦凤仪就奇怪了:“你二人都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咋跟个穷鬼转世一般呢。”
二人险些被秦凤仪这话气死,章颜很想保持对这位亲王殿下的尊重,可就秦凤仪说的这话,当真叫人尊重不起来。章颜道:“殿下有妙计,只管与我等说一说,也不必让我等挂心了。”
秦凤仪无奈道:“你们哪!路不修好,以后商事如何往来?再者,你们就看到修路花银子的事了,如何就看不到,咱们若是让百姓服徭役修路,一则百姓们辛劳,不管七老八十还是十三四岁的,都去上工,这能有什么效率?还有许多磨洋工的呢。要是严些吧,也麻烦,我见不得那些打骂之事。可若让商贾来干,正儿八经的生意,他雇人便要付银子,咱们南夷人少,他们自然就会往外地去招人。把人招来,人就是生意啊,不说别的,粮草生意先就红火了,人得吃饭哪!天时地利人和,咱们本地的粮商就能赚一票。两湖之地,鱼米之乡,光靠本地粮商都不一定够,两湖的粮商就得过来。人一多,吃喝拉撒,什么样的生意没有呢?生意多了,商人就得缴税,衙门便有了钱。衙门有了钱,就能办更多的事,修更多的路。再者,待路修好了,这官道我可不免费啊,走着的行人不收钱,要是驱车的,按远近收路钱。这些钱,不会收太多,但天长地久,只要咱们南夷繁华了,这也是一笔收入。”
“不用担心银子,咱们南夷穷,不是地方不好,是人少。在京城吃南边儿的果脯,都是味儿好又贵的好果脯,只要来的商人多了,见咱们这里好东西多,自然有生意做。”秦凤仪道,“对了,老章你明儿跟我说说咱们南夷的税是怎么收的,得给商人些实惠,咱们税不要乱收,得先叫他们尝到甜头。”
秦凤仪来的第一天,章巡抚在书房忙到三更天,连章太太都说:“老爷这是怎么了,可是新来的殿下不好相处?”
“哪里会不好相处,就是秦探花现在不能叫秦探花了,得叫殿下。”疲乏得厉害的章巡抚与妻子道,“我给家里回信了,回京的事不必急,便是连任一任巡抚也无妨的。”
章太太笑道:“许久没见老爷这般有精神了。”“有什么精神啊,困了,睡吧。”
如章巡抚这般加班的不在少数,非但南夷城的大小官员都自发加班了,住总督府的赵长史、张羿等人也在加班啊。秦凤仪自己晚上也谋划了许久,拉着媳妇儿一道谋划。便是在南夷城住下的各路商贾,听闻了修路的大生意,亦是各有思量。
沉寂的南夷城,似乎就在秦凤仪到来的这一刻,被注入了满满的鸡血,然后陡然间就活跃得不像话了!
原本听说镇南王殿下要来,南夷官场除了做好欢迎亲王殿下的准备外,也想过,镇南王殿下过来,必然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也不是啥稀罕事,官场老例了。结果没想到亲王殿下啥火都没烧,他们就忙成狗了。
亲王殿下自己也很忙,既要修路,就要有工房的人先去勘测路况,秦凤仪的舅舅柳郎中是在工部干过的,虽则后来干的是锻造兵器,也不是一开始就去锻造兵器,而是从七品的小官儿一步步升上去的。柳郎中就在营缮司待过,京里哪条路坏了,要修都是工部的事,于是,这勘测路况的事,秦凤仪就交给他舅,让他与工房的小官儿们带着工房里懂行的匠人,先把路的情况、里程做个调查,之后拿出个规划图来,再行招商修路。
至于秦凤仪他爹秦老爷,说来,是现在南夷城最红的大红人。秦凤仪当然也很红,但他是高高在上的亲王殿下,这年头人们对于王爵很是敬畏,纵秦凤仪一向平易近人、性子活泛,在寻常百姓尤其商贾看来,亲王殿下委实是个尊贵人,不要说打交道了,见上一面就很荣幸啦。倒是亲王殿下的养父秦老爷,同亲王殿下最亲近,而且最妙的是秦老爷是商贾出身,哎哟喂,这完全是商贾们的福音。商人们是想过来经商赚银子的,自然就找对工程了解最清楚的秦老爷了。
秦老爷便将事情说了,修建王城不是小事,自然要风水啊地利啊各方面勘测了,商贾们虽则着急赚建王城的银子,但大家也知道这事急不来。不过没想到的是,虽然王城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但有大生意就在眼前啊——修路!亲王殿下要修路!
原本大家听到修路的事并没什么兴趣,主要是自来官府修路便是征调民夫,顶多是管顿饱饭,若有富裕地方,兴许给民夫几个钱,若是有那困难地界儿,钱是没有的,就光一顿饱饭。所以,开始时商贾们觉得修路的事也用不到他们。没想到的是,亲王殿下果然财大气粗,他不征调民夫修路,而是直接用银子把路包出去,让商贾来修!于是,擅长营建的各商贾都沸腾了!就是苦力活,他们也愿意啊!
这年头,像这种修路啊建房舍啊之类的活计是最常见的,如木匠啊绣娘啊啥的,这便是技术工种了,其他的就是铺子里的伙计啊掌柜的,掌柜可能就不必做什么力气活了,但伙计之流,也是要干活的,都不轻松。所以,修路虽累,但有银子可赚,商贾们都乐意。而且秦老爷说:“眼下大工程就是自江南西道到咱们南夷城的官路要修,现在是两车道,殿下说了,要扩展为四车道!还有,自湖南到南夷城的官道,也要修!如今已叫工部郎中带人去勘测道路了!这还是眼前的差事,待这两条路修好,咱们城与城、县与县之间的路,都要修!而且要修好!我们不征调民夫,殿下的意思,把工程包给你们这些商贾,你们组织人修!但是,要达到殿下要求的标准,如果糊弄事儿,可别怪殿下不讲情面!”
诸商贾皆是一派欢喜。有人问:“秦大人,殿下的王城什么时候开始建啊?”
秦老爷道:“现在殿下已经同风水先生在看了,待风水先生勘测好,立刻开建!”
还有人问:“秦大人,这修路,干吗不征调民夫啊?”
秦老爷笑道:“征调什么民夫,看到没,这南夷天气暖,水稻一年便可三收,更不必提其他菜蔬,每月都有鲜菜鲜果吃,这可不是北方,在农闲时征调民夫。南夷没什么闲不闲的时候,任何时候都有事情做。何况,征调民夫非但麻烦,干活也慢。再者,你们一路随殿下南下,殿下看到了你们的眼光,知道你们是想做事的人。这两条官道修好了,还怕没有事情做吗?届时,非但新城要建,新城的路一样要修的!”
有商贾道:“秦大人,来时这路况我也留意了,倘是两车道扩为四车道,怕是有不少地方要侵占民田了。”
秦老爷道:“殿下已有吩咐,侵占的水田、旱田、稻田、果田,都按市价给银子,算是殿下买下来的!”
秦老爷这样一说,商贾们更是私下议论纷纷,便有商贾道:“殿下这样仁义,但有差遣,我等义不容辞。只是不知殿下这次修路银子如何结算?”
秦老爷道:“你们大都给官府做过修桥铺路的事,应该知道,别地官府,多是差事完了再给钱,咱们南夷不一样,殿下说了,先付工程款两成,余者待差事结束,官府验收之后,再行结清!”
一听说官府肯预付两成银子,商贾们算是都信了,看来亲王殿下是实心要修路了!当天秦老爷是早上去的商事会馆——虽则商贾们才来没几多日子,但他们有钱,买了个楼舍做了会馆——直待天黑才得出来。
秦老爷回府还跟秦凤仪说呢:“太热情啦,知道咱们要先预付两成的银子,一个个恨不能明儿就开工。”
“先拿银子吊住他们,咱们细拟出个规矩来,可不能叫他们糊弄了银子去!”秦凤仪看他爹神色兴奋中带了一丝倦色,笑,“爹,你先去歇着,这事儿明儿咱们再商量。”
秦老爷便去歇着了。
秦凤仪晚上见过去饥民营里录户籍的南夷杜知府方去休息。
秦凤仪这般精神抖擞自然是好事,只是李镜也劝他:“事不是一时一刻就能办完的,你也不要太辛苦,累着就不好了。”
秦凤仪笑道:“我晓得,只是咱们刚来,这回跟咱们来的人多,要是没点动静,他们心里没底。先动声势,便可安民心了。”
李镜听他说得有模有样,笑道:“做事不要急,宁可做慢些,也要做好,尤其这修路的事,这是于后世亦有大利益的事,必要把路修好才是。”
秦凤仪一面吃着鸡汤面一面道:“放心,我心下有数。”他不禁称赞了一句,“南夷这地儿,鸡汤也格外鲜哪。”
李镜笑道:“下午现杀的野鸡,加上新鲜的菌菇吊的汤,的确是鲜得了不得。我晚上都多喝了一碗,给阿阳在米糊糊里拌了些鸡汤,他吃了多半碗。”
“明儿我得早些回来陪儿子,好几天没同大阳一道玩儿了。”秦凤仪道,“现在挣下的基业,以后都是咱大阳的。要是光顾着挣基业,没把大阳教好,以后再大的基业也守不住呢。再说了,若只顾做事,生疏了父子之情,终是不美。”
秦凤仪现在很有些做爹的样子,待足足吃了一碗鸡汤面,他伸个懒腰,叫着媳妇儿一道去洗了鸳鸯浴,还跟媳妇儿谈感想:“我觉着,在这儿洗鸳鸯浴,比咱们在京时舒服,你觉着呢?”
李镜脸颊赤红,没有理他。
待夫妻二人沐浴后回屋,秦凤仪又亲了两口胖儿子,见儿子脸上有道小红印子,不禁问:“这是怎么了?磕了还是碰了?”
李镜道:“今天跟阿泰打架,阿泰掐了咱们大阳一把。”
秦凤仪摸摸胖儿子的小脸儿,心疼地道:“阿泰那小子,平日里瞧着挺老实,咋这么不知道让着咱儿子啊!”
“你这也是做舅舅说的话。”李镜笑,“阿阳这也不是善茬,他把人家阿泰的屁股都咬肿了。”
秦凤仪知道儿子没吃亏,顿时大乐,笑道:“真是好样儿的,没白吃那些东西。”秦凤仪又问:“怎么打起来了?”“孩子家,哪里有不打架的。就为个布虎头,是张嬷嬷做的。其实,有两个,张嬷嬷做了俩,一个给阿泰一个给阿阳。结果这两人都相中了同一个布虎头。我是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一个没留神两人就掐起来了。”
秦凤仪听得直乐,大方道:“打就打吧,咱大阳不吃亏就成啦。”
李镜瞥他,提前打预防针,道:“孩子们不过是一道玩儿的时候,难免掐一把打一把的,你可不许拉偏架,知道不?”
“知道知道,我一准儿不拉偏架。”于是,坚决不拉偏架的秦凤仪第二天偷瞧过阿泰被咬肿的肥屁股,心下乐了好久。
大公主还与李镜道:“阿阳这虽还没出牙,倒真像他爹。”
李镜也想到秦凤仪当初咬穿北蛮三王子小腿的事,不由得一乐:“总要像一些的。”
而阿泰与阿阳这对宝宝,昨儿还一个挠一个咬呢,今儿又在一处玩儿了。
而秦凤仪,今天也见到了自己的同科加在翰林院的同窗范正。范正当初庶吉士毕业,并没有如同窗们一般留在翰林或是去六部转任为官,甚至,依庶吉士出身,他原可以谋个好些的县城为主印官或是去府衙里做一些七品辅官,结果却谋了出了名儿的穷地方南夷州的一个县城为知县。
范正的这个选择,秦凤仪当年就觉着虽则有些执拗,其人品眼光都是一流。好吧,关于眼光,主要是秦凤仪也早就相中南夷这个地方了,他向来认为,跟自己眼光一致的人,就是眼光一流。
秦凤仪初来南夷城是没见着范正的,这也不稀奇,出城迎他的是南夷城的官员,而范正在下头县里为官,无谕不可擅离职司。秦凤仪在南夷城安置下来,周边县里的知县才过来相见。
范正便是其中一员。范正所在的县是番县,这听着名字好似不大好听,其实,这县以前是个州来着,原叫番州,因着人口越来越少,后便改县了,不过在县里是一等一的大县。因范正是庶吉士出身,又谋的是南夷州的缺,南夷州这地儿荒僻,路远,在户部谋南夷州的差事,都不必给户部郎官儿送礼的。户部只愁没人愿意去,但凡有人愿意的,他们恨不能给这人送礼,尤其范正这出身,当年春闱第五,庶吉士考第三,户部还格外优待他,给了他个大县的知县当。
南夷城周围的几个县里的知县,还就范正的精神面貌比较好啦。更让秦凤仪吃惊的是,在翰林时的死硬派,特瞧不起自己、认为自己探花有水分、庶吉士考试死活跟自己较劲压自己一头脾气又臭又硬的范正范同窗,竟然学会送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