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了去南夷州的事,行李已经开始打包,亲友之间也要辞行。看秦凤仪现在的心情,李镜也不勉强他了,就把大阳放在家里让秦凤仪带着。无他,秦凤仪总是哭,想到自己亲娘就要哭一回,李镜担心他把眼睛哭坏,就让他带大阳。秦凤仪因为感怀身世,比以前还要疼大阳。
原本愉王妃知道李镜一家要去南夷后,最舍不得的就是大阳,很愿意再帮着带几日。李镜看秦凤仪情绪总是不好,便跟愉王妃说了秦凤仪的事,把孩子交给秦凤仪带,李镜同愉王妃商量带往南夷的东西,叹道:“听说是个荒蛮地儿,便不能只带银子,家什器皿的还好,那边儿要是有,去了能置办新的,带些常用的就是。余者工匠、绣娘、各式手艺人,得带一些,就怕到了那里,许多东西有银子没处买去。叔祖母也不用送我别的,这些手艺人,也不用老手艺人,年轻力壮的送我几个便可。”
“这如何没有,咱们府里就有的。”愉王妃便给李镜准备了许多这上头的人,这个时候,也不要问人愿意不愿意了,上头的吩咐,谁敢不去?
李镜回娘家,也是这样说的。除此之外,宁可送银子,不要送东西了。
听到李镜一家要去南夷,李老夫人便极舍不得,只是想了想,也只能叹道:“这也好。”
景川侯夫人问:“大姑爷好些没?”
李镜道:“还是那个样子,每想到柳娘娘之事,总要伤心的。”
想到柳王妃,景川侯夫人也不晓得要说什么好了。柳王妃当年离宫,受益最大的是自家大姐,可现在,自家继女嫁的又是柳王妃之子。景川侯夫人与李镜道:“这伤心啊,总憋在心里不成,会憋出病的。可总是伤心也不成,伤感太过,就伤身啦。”
“这话说得是,回家去好生劝劝阿凤。”李老夫人道,“这上一代的事,现在再如何说也无济于事了。想想阿阳,还是得振作起来才好。”
“是啊!”后女婿这身世,虽则当初得利者是自家大姐,但景川侯夫人也觉着后女婿很可怜啦,道,“你们现在正是忙乱的时候,唉,你父亲和大哥都有衙门的差事,让阿钦过去帮衬几日吧。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便是。”
李镜道:“二弟过去自然好,他是个细心人,我手边就缺二弟这样的帮手。”
景川侯夫人一笑,道:“缺什么只管说,咱家别的不多,人手绝对足够的。就是你说的工匠等人,明儿就挑人,包管都给你准备齐全。”
李镜在娘家这里吃了午饭才回的府,还得给大阳喂奶呢,兴许是丈夫身世可怜的缘故,李镜也很舍不得儿子受半点儿委屈。大阳果然饿了,如今大阳快六个月了,饭量越来越大,秦凤仪道:“中间吃了回蛋羹,让他吃奶娘的奶,就是不肯吃。”
“他不爱吃奶娘的奶,你又不是不知道。”李镜拍着儿子埋头吃奶的小身子问秦凤仪,“你吃饭了没?”
“吃了。”秦凤仪叹口气,半晌才道,“祖母还好吧?”“挺好的,祖母和太太都说起你,让我好生劝你,叫你不要太伤心。”李镜这话一出,秦凤仪的眼睛又湿润了,李镜无奈道,“你不是最不爱哭的吗?怎么哭起来还没完没了了?”
“我一想起我娘,心里就很难受。”秦凤仪抽咽道。
李镜把帕子给他道:“你这么难受,更当为柳娘娘争口气才是。”秦凤仪又小哭了一场。
李镜第二天去的是方阁老府上,方阁老见是李镜过来,就晓得秦凤仪是个什么态度了。李镜道:“还在家里哭呢。自从知道了柳娘娘的事,相公没一天不哭的。”
方阁老叹口气:“就是因他这性子,当初陛下才请愉王爷认下他的。凤仪身世虽曲折,不过秦氏夫妻待他如同亲子,未让他受过半点儿委屈,他又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乍然知晓柳娘娘当年情形,如何能不伤心。就是我们这些人,想来凤仪心里也是怪我的吧。”
李镜道:“过往之事,已然过去。当时形势复杂不说,便是当年汉光武帝为情势不得已,亦是以阴丽华为贵妃,郭圣通为皇后。史书只一笔带过,便想阴丽华当年,也不知流过多少眼泪了。师父您毕竟是朝中首辅,权衡利弊,形势使然。相公的性子一向分明,他能有今日,也是多亏了您的教导。您都致仕的年纪了,回乡是想养老的,破例收徒,日日悉心,所费心血,岂是寻常?我知师父您的性子,当年便是我大哥,也只是个挂名弟子罢了。若早知相公身世,如何会收他为徒?只是,师父信不信命,或者,这便是命。当日师父第一个上表请立当今平皇后为后,今日便有师父与相公这一段师生之情。
“就像我父亲,当年一样上过请册平氏为后的奏章。他当年又岂能料到我今日会与相公结发?”李镜说得字字恳切。
方阁老一叹,便是不信命的,给李镜说得都得信起命来。何况方阁老日渐年迈,自从得知秦凤仪的身世之后,他便一次又一次地想过,当年致仕不过偶动了思乡之情,便携长孙还乡了。而李家兄妹,李镜因在大皇子妃一事上失利兼尴尬,遂与兄李钊一并与方悦去了扬州散心,这一散心,便遇到了名满扬州城的凤凰公子。
凤仪凤仪,当年的柳王妃,对后位何等不甘心,才会给儿子起此二字为名呢?
或者,便如李镜所说,这兴许就是命运的指引,当年朝廷亏欠了柳王妃,他上了那道奏章……有了当年之因,便有今日之果。
李镜与方阁老早已相识,彼时李镜只是侯府的大姑娘,景川侯的嫡女罢了,而今,李镜已是可以与方阁老在书房密谈半日的人了。李镜并未在方家留饭,还叮嘱方阁老好生保重身体,道:“世间无不可解之事,相公的性子您是深知的,他不是个糊涂人,终有一日能理解您当年所做的选择。师父,我们这一走,不知何日方回。天涯海角,终有再见之期。”
方阁老送李镜出门,李镜岂敢托大,连忙请方阁老回屋里休息,她在管事媳妇儿的引路下,离开了方家。
方阁老想着李镜最后说的话——“天涯海角,终有再见之期。”
李镜最后去的一家是平郡王府。
平郡王妃没想到李镜竟然到访,连忙亲自到二门相迎。李镜原本世子妃的品级便是与平郡王妃同品,而今,秦凤仪身世一出,秦凤仪既是皇子,李镜自然是皇子妃。皇子与亲王同品,李镜品级便等同于亲王妃,比平郡王妃还要高一阶。
平郡王妃还要行礼,李镜连忙双手扶住她老人家,笑道:“外祖母如何这般外道。”
平郡王妃道:“阿镜,凤殿下的身份毕竟不同寻常。”“那太太一样是我的母亲,您老一样是我的外祖母。”李镜笑道,“难不成,先时您是郡王妃,我没诰命时,咱们尚是祖孙。如今因着皇家是非,咱们倒不是亲戚了?”平郡王妃一笑:“看你说的,唉,凤殿下那里,我心里觉着很是对不住他啊!”说着就叹了口气。“那不过是皇家之事,与您老有何相干?就是与外祖父,也无干系的,我心里都明白。”李镜扶着平郡王妃,身后还有平郡王妃的女媳们相随,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去了平郡王妃的屋里坐着说话。
丫鬟奉上茶来,平郡王世子妃将一盏茶捧予婆婆,平岚媳妇儿便将一盏茶捧予李镜,李镜起身接了,笑道:“嫂子莫要这般客气,都坐吧,你们这样客气,我反是不自在。”
李镜呷口茶,转手放在了手边儿的海棠花几上,道:“我们就要走了,这一走,怕是再不能回京城。前儿我回了趟娘家,昨儿去了师父那里,今儿就想着,过来看看外祖母。一则,外祖母疼我这些年,太太虽没生我,我自小丧母,后来在宫里,时得皇后娘娘的照应。哪回外祖母见了我,有二妹、三妹的,就有我的,便是我不在家,也让太太给我存着,都给我送到宫里使。我心里一直没忘。当年我与相公的亲事定下来,外祖母还亲去给我添妆,几位舅妈、嫂子,谁的添妆不是厚厚的?人家一看,都说我有福。我如今要走了,焉能不过来看望外祖母和几位舅妈、嫂子的?二则,相公的身世,谁能料到呢,他自己都不晓得。如今说来,只得说是造化弄人罢了。外祖父的人品我是深知的,就是皇后娘娘,我在宫里这些年,也知道皇后娘娘是何等样人。外头虽则小人造谣,我是一字不信,只是我若不过来,更要叫小人猜疑,也担心外祖母误会了我。相公的性子,不要说他自幼没在宫中长大,便是在宫里长大,他也不是为君的材料。他呀,就是跟我过过小日子才成。可他竟被人如此陷害,我当时要不说破相公的身世,一个男人背负着调戏宫人的名声,以后要相公在京城如何立足!我心知必是有人知道相公的身世,才设此圈套,必要害他的。我索性以毒攻毒,说破了相公的身份,也不能叫小人如愿!外祖母想一想,挑拨起当年旧事,倘相公与大殿下相争,他二人皆是陛下龙子,亦是骨肉兄弟,若因长辈旧事反目,得利的是谁?窃喜的是谁?”
李镜长叹:“如今,我们便是要走,我也必要将此话在外祖母跟前说破、说透!我们便是永离京城,亦不能坐视有人这样利用、愚弄我的丈夫!”
平家自李镜口中得知,李镜一家要去南夷州,并且永镇南夷,再不回京之事,亦不是不震惊的。按平郡王妃等人心里盘算着,秦凤仪有这样的出身,定要在出身上一争长短的。没想到,这一家人反要去南夷州。
平郡王妃下意识道:“这如何使得?南夷寒苦,听说那是遍地土人的地界儿。你与凤殿下自小娇生惯养地长大,便是小殿下也年纪尚小,如何使得?”平郡王妃连说两句“如何使得”,可见对此事的震惊,但想到秦凤仪将远走南夷,却也稍稍将心事放下了。
一堆女人皆是苦劝,李镜道:“已与陛下说过了,陛下也是允准的。”这下子,女人们都不好说什么了,平郡王妃又问何时启程,届时必要相送。
李镜说了大概的日子,便告辞而去。
平郡王妃晚上与平郡王说起此事时,叹道:“阿镜说到这些年事,把我说得眼泪险些下来。她还是记得这些年的情分的。”
平郡王便问说了些什么,平郡王妃大致说了,平郡王叹道:“真可惜呀。”“可惜什么?”平郡王妃问。“当年,便是令阿岚散尽妾室,也该把阿镜娶进门的。”平郡王道。“这叫什么话?”
平郡王摇摇头:“只怪阿岚无福。”
平郡王妃道:“以往我还说阿镜傲气了些,今天听这孩子说的这些话,的确是个体贴的孩子。”
平郡王不欲多说李镜,只叮嘱道:“还是要备些东西的。”“这我岂能不晓得,已让大郎媳妇儿去准备了。”平郡王妃问,“他们真要去南夷了吗?”
平郡王点点头,平郡王妃道:“虽是委屈了凤殿下,只是他们离开京城,倒也好。”
平郡王道:“何止是委屈,实在是太委屈了。凤殿下为人与常人皆不同,世人只是想着皇家的嫡庶之争,焉知凤殿下眼里,并无这些权位之事。”
“要不,王爷还是与陛下说说,多赏赐凤殿下些才好。”
平郡王道:“凤殿下自小在扬州之地长大,南夷乃土人聚居之地,他这样的人去那等荒蛮之处,如何受得了啊!”
“我也是这样说,只是阿镜说,已经与陛下说好了的。”“唉,别人可坐视,我们岂能坐视?”
平郡王与女婿景川侯商议秦凤仪封地之事,平郡王道:“凤殿下虽想离开京城,也不必去南夷那等蛮荒之地。他自小在扬州长大,何不为殿下求扬州为封地,既是殿下幼年所居,且扬州繁华,也不至委屈了殿下。”
景川侯冷漠道:“这是他的事,与我不相干。”平郡王叹道:“你这是怎么了?”“也没什么。”
景川侯的傲气,倒不至于去说秦凤仪的不是,平郡王只好让老妻问一问二闺女。景川侯夫人私下同母亲道:“大姑爷怨侯爷呢,先时,因他身世,连阿镜都受了埋怨。”
“这话怎么说?”平郡王妃问。
景川侯夫人道:“埋怨阿镜已知道他的身世,却没有告诉他。唉,说来,我之前都不晓得大姑爷的身世呢。我们侯爷也是没法子,陛下不让说,谁敢说呢?再加上大姑爷的性子,你瞧瞧他知道身世后这样伤心,也不敢轻易告诉他呢。”
说着,景川侯夫人便来了火,低声骂道:“也不知哪个狗东西,还去跟大姑爷说,当年请册姐姐为后的奏章,我们侯爷也是上了的。母亲你说说,这是哪里来的野狗,到处乱叫!那会儿柳王妃都办过丧事了,不是姐姐做皇后,还能是谁做皇后?”“真是小人可恶!”平郡王妃亦骂道,“这个时候,与凤殿下说这些事,岂不是摆明了要离间咱们至亲骨肉嘛。”
“谁说不是呢!”景川侯夫人气恼道,“以前大姑爷与我们侯爷多好啊,两人就跟亲父子一般,去岁秋狩,侯爷猎得一头猛虎,得的虎皮,寿哥儿都没给呢,就给了阿阳。现下叫这些小人离间得,大姑爷就怨上我们侯爷了,侯爷心里焉有不恼的?只是眼下大姑爷那里,阿镜都劝不过来,侯爷毕竟是做长辈的,再说侯爷的性子,跟谁也没低过头啊!如今可不就僵持着了。”
平郡王妃叹道:“凤殿下这是一时伤心过甚,迁怒了女婿。他并非糊涂的人,过些天自会明白的。”
“唉,希望如此吧。”景川侯夫人道,“我们侯爷,当初宫里一说要阿镜给大殿下做皇妃,都立刻把阿镜从宫里接出来,还叫阿镜随阿钊南下避嫌的性子。母亲你说,这不是阴错阳差嘛,谁就料到大姑爷是这样的身世呢。”
谁能料到?谁也料不到!除了秦老爷、秦太太这俩知情人。
秦凤仪虽然也有些怪他爹娘没早些把他的身世告诉他,但他也体谅他爹娘的心,要是小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估计秦凤仪非揣着菜刀来找景安帝拼命不可!
秦老爷、秦太太也不怕被儿子埋怨,这俩人能把这样的秘密一藏二十几年,非但平安养大秦凤仪,还把秦凤仪养得这么好,其间没露半点儿馅不说,还成了扬州巨富,这俩绝不是凡人呢。如今哪怕小殿下的身世被揭露出来,夫妻俩还要继续为小殿下发光发热呢。
秦凤仪这身世曝出来,多少人过来看望秦凤仪,像宫里的几位皇子都来过。秦凤仪谁都不见,倒是大公主过来时,秦凤仪很给面子。秦太太就说了:“德妃娘娘最重情义不过,她与娘娘自幼便好,后来娘娘能带着我们平安出去,还是德妃娘娘在庙里替娘娘骗过了那些侍卫宫人。唉,可惜好人不长命,先时听说德妃娘娘生下大公主不久便过世了,我这心里,还替德妃娘娘伤感了许久。”
秦凤仪心说:难怪大公主当初出事,他爹娘连连鼓动他伸援手呢。
大公主特意过来看秦凤仪,她也不是个会劝人的性子,就说了一句:“听阿镜说你们要去南夷,我与相公也在收拾东西了,届时一道与你去南夷。”
秦凤仪道:“我们去了,就不回来了。”“爱回不回吧。”
秦凤仪问:“你可想好了?”“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阿羿哥,他在京城这一年多也没差事。你到南夷,也总要用人的,南夷虽则偏僻,阿羿哥正是大好年华,不能再蹉跎下去了。”大公主道。
秦凤仪道:“要是这个,你再等几年,待龙椅上那位消了气,必要用张大哥的。”“啰不啰唆,我就要与你一道去南夷,还不行?”
秦凤仪只好说:“行,如何不行。”
他虽然嘴上说得硬,心里还是很知大公主的情的。这世上,不是你救人家一回,人家便要生生死死地来报答你的。何况张羿也救过他的命,要说报答早报答过了。可如今,大公主还愿意收拾行装举家与他共去南夷,这就不是恩,这是情。
李镜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各路亲戚朋友,秦凤仪不想见的可以不见,李镜却是大都要见一见的。好在秦老爷、秦太太,还有过来帮忙的李钊、李钦、崔氏,委实帮了不少忙。李玉洁有了身孕,还是把自己丈夫派过来了。柏衡突闻连襟由亲王世子升格为皇子,很有些蒙,而且家里男人还为此开了个小型会议,会议最后的主题就是,把柏衡派去帮忙,大忙帮不上,起码能帮些料理车马的小忙,再者,跑跑腿儿总是成的吧。于是,柏衡就过去了。
李钊是侯府嫡长,而且同辈中,他年纪也最大,亦是最为能干。李镜把要做的事交给她哥,她便应付各路过来问候的人,上至几位皇子,下至朝中官员,皆是李镜应付。
过来问候的人都蒙了,想着,秦家这是李镜当家了吗?反正,他们见不着凤殿下,见一见李王妃也是好的嘛。
平郡王还是想为秦凤仪另换一块封地的,虽则没有说动景川侯一并向景安帝进言,但平郡王身为朝中重臣,又是国丈,便是自己说这事也无不可。
平郡王便寻了君臣私下共处时说起这事,叹道:“凤殿下的品性,老臣心里再清楚不过,他并非官场俗人,乃世间至真至纯之人,皆因方才伤心至此。老臣听闻,凤殿下想去南夷,此虽陛下家事,只是老臣思来想去,委实太过委屈凤殿下了。陛下,凤殿下自幼长在江南繁华胜景之地,且他的性子最爱热闹,那南夷州漫山遍野的土人,凤殿下这样尊贵的身份,如何能去那样的地方?老臣想着,何不将扬州封给凤殿下,既是殿下自幼长大之地,且淮扬有盐铁之利,也不至于委屈殿下。再以老臣私心而论,凤殿下才智一流,待他过了这段伤心的日子,总能明白当年不得已之处,纵有怨怼,恨的也是老臣,而非陛下。只要陛下父子和好,以凤殿下的手段,大可镇淮扬,以节制闽地。”
景安帝听平郡王说完,方道:“淮扬有盐铁之利,自来繁华,但自来封王,从无人封淮扬之地。柳氏当年是朕有负于她,与你们皆无相干。朕的确可将扬州封给凤仪,可做父母的,爱之则要为之思虑长远,淮扬之地可封一会儿,难封一世。朕既要赐王爵,所虑便非他这一代,而是他这一支以后如何自处。南夷之地,远离京城,自来荒夷,而且颇多土人不服朝廷管制。待凤仪镇南夷,一则可为朝廷安抚南夷土人,二则,南夷与京城、与江山,皆无大碍,他的子孙便永居南夷吧。”
景安帝把话说得这般分明,平郡王也只得作罢。
秦凤仪一家的准备工作做得既快速又细致,一家子是打算去南夷过日子了,多少人过来问候兼打探消息的,听说这个消息,也均各自盘算起来,更多的人在盘算之后对秦凤仪一家失去了兴趣。就南夷那地方,漫山遍野的土人,听说吃饭都是用泥碗,好一些的,用木碗,要是有件陶器,就是富裕人家,倘能有件瓷器,便是豪富之家了。天哪,想想也知道是什么地方。
秦凤仪不要说是原配嫡子出身,他就真是个凤凰出身,一到那蛮荒地界儿,估计也是凤凰变麻雀啦!
何况有消息灵通者,知道陛下已下旨内务府准备藩王的一应宝印仪仗了,这明摆着陛下是要封藩秦凤仪的,一旦封藩,秦凤仪此生前程已定,再什么样的出身都没有竞争力了。你都是藩王了,还有什么资格与立场来争储位?何况从陛下把秦凤仪封到南夷去,便可知秦凤仪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了。
唉,纵是原配嫡子、身世分明,到底这些年在外头长大,与陛下亲缘浅淡,又有什么用?还是得个乡下地方养老。说起来,南夷之地,比乡下地方还不如呢。
对于秦凤仪将封藩南夷之事,权贵圈议论颇多。
宫里也在商量秦凤仪镇南夷之事,平皇后与裴太后商量:“先时,咱们也不知道那孩子,唉,我每想到那孩子竟在民间长大,就觉着亏欠颇多。如今他们就要去南夷了,母后,咱们设宴,叫上那孩子,还有阿镜、阿阳都进宫来,宫里的几位皇子、皇孙,连同大公主,也一并叫进宫来,吃顿团圆饭才好。”
裴太后笑道:“你想得很是妥当,就这么办吧。”
秦凤仪在宫里其实不大有什么人缘儿,不过宫里到底是宫里,也有自己的规矩,再者,秦凤仪这样的身份,哪怕诸多人不想看到他、不愿看到他,就是做给外头人看,也得一家子亲亲热热的才好呢。何况这不讨喜的小子马上就要滚蛋了。
谁知,宫里倒是愿意表表情,可秦凤仪根本没过来。
李镜倒是进宫了,一进宫,先为丈夫请假道:“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恩典,设此宫宴,相公本是想过来的,只是这几天伤痛过甚,身上不大好,倘若来了,形容不佳,反叫娘娘担忧。阿阳年纪尚小,又怕他闹人,就让他们父子在家里歇着了。我过来给长辈们请安。”说着,她恭恭敬敬地福一福身。
裴太后摆摆手:“不必多礼。”和颜悦色地让李镜坐到自己身边的位置上,叹道,“哀家也晓得,凤仪那孩子,一时半会儿怕是转不过弯儿来。如今心里,怕是怨着咱们呢。”
李镜忙道:“这岂敢,相公只是伤心母亲之事。”
裴太后亦是一叹:“柳妃啊,当初的确是亏欠了柳妃啊!”李镜道:“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不是?”
裴太后听这话很是高兴,握着李镜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唉,你这丫头,也就你这丫头知道体谅皇家的难处啦。”
裴太后又细细地问了些“东西收拾得如何了”“家里如何”之类的话,道:“南夷那地界儿,哀家知道,艰苦了些。可怎么说呢,江山都是咱们景家的,什么样的地方也得有人去不是?就跟朝廷做官是一个理,越是难的地方,越是见真章,要不怎么说,乱世出英豪呢。都是一个理。”
虽则秦凤仪没到,裴太后、平皇后、裴贵妃一干人待李镜亦是极好的,大家一处热热闹闹地吃了回饭,裴太后便打发平皇后等一干人去了,单独留李镜说话。裴太后屋里也没留别人,只留下了一个多年的老嬷嬷服侍,这个嬷嬷姓陈,年少时陪裴太后嫁进宫来的,一生未嫁,就留在裴太后身边服侍,乃裴太后的头号心腹。
裴太后望着李镜秀美沉静的脸庞道:“你自幼在哀家这里长大,哀家早就看你好,想要你做孙媳妇儿。以前还想着无此缘分,如今看来,咱们就是有这段祖孙缘呢。”
李镜道:“真是再想不到的。”“人能想到的,便不是天意了。”裴太后没再说什么祖孙之类的话,转而道,“柳妃之事,已然如此。当年的情形,你们小辈人如何能知道?先帝有十位皇子,嫡出的太子、心爱的晋王,还有那许多在先太子与晋王之间或是依附或是徘徊之人,哀家与皇帝,皆不得先帝青眼。先帝啊,喜欢斯文人,喜欢能诗擅赋之人,皇帝没这种诗赋的天分,于皇子间自是讨不得先帝的好。可这治理江山,难道要的是诗词歌赋?一番北巡,便葬送了大半江山。柳妃,是皇家对不住她。她嫁给皇帝四年未能生育,哀家才为皇帝选的侧室。阿平的确出身高贵,这里头有哀家的私心,当时裴家没落,先帝偏爱先太子与晋王,如果皇帝没有为帝的才干,哀家情愿他安安稳稳做一地藩王。可哀家的儿子,才干远胜先太子与晋王,更远胜先帝!哀家也是做母亲的人,便为他纳了阿平为侧室。可其实,你们没有经历过先帝的年头,先帝在位之时,喜爱文官远胜武官。平家虽是国公府,阿平愿意居于侧室之位,便是因当时文官地位远胜武官。谁也没料到会有陕甘之乱,先帝在陕甘殒命,京城大乱。当时,先帝北巡,如何挑选随驾皇子呢?先作《北巡赋》,谁作得好,便带谁一道北巡,皇帝因为赋作得不好,便未能一道北巡。与皇帝一样被留下来的,除了寿王,还有六皇子,而六皇子当时娶妻,便是平郡王嫡亲的一个侄女。当时为了帝位,也为了情势,委屈了柳妃。
“我不想说什么不得已的话,对不住就是对不住。当初我与皇帝都未料到的是,柳妃离宫时竟然有了身孕。”裴太后轻叹一声,继续先时的话,“后来,皇帝登基,一直忙于朝政。以前也有人提过为柳妃追封的事,只是恭侯府得了爵位,亲自上书,说柳妃既已过世,不必再打扰她的安眠,追封之事,不了了之。如今,凤仪身世大白,原该给柳妃一个公正的追封。可现在柳妃一旦追封元后,清流便要问个究竟!清流一乱,宗室必然落井下石。宗室改制刚刚开始,这个时候,朝廷不能乱。何况凤仪在民间长大,他虽则来朝后结识了几家不错的朋友,清流中亦有一些名声,但这样的交情与名声,不足以撑起他元嫡皇子的实力。如果没有这种实力,元嫡皇子的名头,于他,于你们一家,现在都不是好事。你们选择去南夷之地,那里固然艰难,但要知道,那是一处进退得宜之所,也是最适合凤仪的地方了。”
裴太后道:“凤仪那孩子,不与常人同。他虽在民间长大,但他的血统、他的天分、他的手段,在皇家亦为一流子弟。以前我就说你眼光一流,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李镜只得谦逊道:“当时因缘巧合,其实若早知相公的身世,我断不会嫁他的。”裴太后微微一笑:“如先帝那样的人,因他拥有这世间最大的权势,为家族为利益,我皆要苦苦谋得一个妃位,更有无数女子趋之若鹜。凤仪身世复杂,可他在男女之事上,非但比先帝强,就是比皇帝亦要好上一些的。阿镜,你非但有眼光,也很有福分。”
裴太后与李镜说了些柳妃当年之事,便命陈嬷嬷取来一个红木匣子给了李镜,道:“你们就要远去南夷,之后必有赏赐。可那些东西放着好看,也体面,但一不能换钱,二不实用,无非摆着瞧瞧罢了。这是二十万两银子,是我的私房,已令人换了银票,你拿着,届时到了南夷,多的是用钱的地方,就不要与我外道了。”
李镜便起身谢过裴太后,裴太后道:“这就去吧。”李镜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