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流言之殇 二(2 / 2)

龙阙 石头与水 21943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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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凤仪笑嘻嘻道:“挺好的挺好的,打情骂俏嘛,就得这样。”愉亲王心说:你这一身贱皮子到底像谁哟。

细问过秦凤仪身上没事,愉亲王才没细看,不然非要秦凤仪脱了衣裳给他看不可。就这么着,愉亲王私下还找景川侯说了回私房话,里里外外地跟景川侯说,妇人当以贤良淑德为要。

景川侯听得一头雾水,问:“王爷的意思是?”

愉亲王叹道:“儿媳妇儿有些厉害啊,阿凤当差累了,就说在家歇一日,儿媳妇儿就动手打了阿凤好几下子,还把阿凤的耳朵揪红了。”景川侯能说什么呢?

景川侯只好说:“等我去问一问阿镜,她这样可不行。”

“就是啊,夫妻两个,相亲相敬的才好。这样好不好地就动手,你说说,阿凤可是王府世子,场面上的人,总把阿凤耳朵揪得跟兔子耳朵似的,这叫外人瞧见也不好啊!”愉亲王说起来就心疼儿子。

景川侯再三保证跟闺女认真谈一谈。景川侯主要也是去看看外孙,看过外孙后,私下问起闺女此事,李镜道:“气死个人,现在就想混吃等死了!”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同她爹说了。

景川侯对于女婿这种刚认了个王爷爹就啥都不想干的性子,颇是无语了。不过景川侯还是劝女儿道:“阿凤就是这样的性子,你有话好好说,不要总是动手。”

“不把他打出去,他死赖着不去当差。”

好吧,景川侯认为,有必要跟愉亲王谈一下女婿的工作态度问题了。

自从景川侯和愉亲王沟通之后,秦凤仪发现,在宗人府反倒更忙了起来。秦凤仪跟景安帝抱怨:“王爷以前说对我好,其实都是假的。”

“胡说,愉王叔待你还不好?”

“唉,我原想着,我现在都是世子了,以后还不是妥妥的王爷嘛。铁秤儿的庄稼都有了,稍微放松一些可怎么了?现在老头儿不得了了,见天早上叫我起床早朝,还把宗人府的许多事交给我做,我想早些回家看大阳都不成。他把自己的活儿给我了,他见天儿早早地从宗人府去我家看大阳。”秦凤仪唉声叹气,“你说,老头儿还年轻得很呢,再帮我扛二十年,大阳就长大了。待大阳大了,我也不用袭什么王爵,直接叫老头儿把爵位给大阳,我跟媳妇儿天南海北地逛去,把没吃过的好吃的都尝个滋味儿,没看过的美景都看一看。把咱们大景朝的江山看遍了,我们就弄条大船,出海去!”秦凤仪跷着二郎腿,摇着大头,一片向往,“这才叫一辈子哪!”

景安帝听过秦凤仪的理想后给了他一句评价:“想得倒挺美!”

秦凤仪的天资在景安帝这二十几年的执政生涯中,也得说是一等一的了。景安帝毕竟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不说宗室那些乱七八糟的宗室子弟,就是皇子,不可谓不用功了,但估计也没哪个皇子能如秦凤仪这般,能从科举上出来。便是探花有些水分,是景安帝觉着秦凤仪生得好,执意要给的,但会试贡生可是实打实的。

而且秦凤仪自庶吉士毕业时,成绩在庶吉士时都能排到第四了。由此可见,秦凤仪之天资不凡。

但秦凤仪的惫懒也是景安帝罕见的,考进士就为了娶媳妇儿,还能给纨绔分等级,如今更不得了,现在眼瞅以后妥妥的王爵到手,景安帝看秦凤仪已经做好荣升一等纨绔的准备了。

不要说秦凤仪这等有天资的,便是些天资平平的,谁在朝中不是兢兢业业地打算做一番事业呢,偏生有这等小子,景安帝都觉着老天无眼,如何将这等天资错付这惫懒小子。

景安帝听完秦凤仪的理想生活,感慨道:“你还有空来朕这里闲谈,可见还是太闲了。这样吧,宗室书院那里已开课了,你也是正经翰林院出身,现在也是宗室了,没事给他们去讲一讲课。”

秦凤仪道:“陛下,您要这样儿,以后我有什么心事,都不跟您说了。”这也忒没义气了,他来找陛下说话是想差事上能清闲一二,怎么反倒又给他找了个新活?

景安帝真诚地说:“以后再有这种气人的话,你千万别来跟朕说,朕还不够生气呢。”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秦凤仪认真道,“人跟人怎么能一样呢,命不一样啊!像陛下,您一看就是操劳的命;像我,一看就该是个享福的命啊!”

景安帝直接把这“享福的命”给撵出暖阁了。

秦凤仪没能在皇帝陛下这里蹭顿饭,只好回家去了。

他到家时天色尚早,愉亲王就在他家看大阳呢,秦凤仪瞧一眼他儿子,戳戳大阳的胖脸,笑道:“竟然醒了。”

愉亲王道:“刚醒没多一会儿。”他问秦凤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也不早了,我把宗室书院的名单整理好给陛下送去,说了会儿话,出宫时看也快落衙了,就干脆直接回家了。”

愉亲王问:“陛下说什么没?”“也没说什么,让我有空去宗室书院讲课,就叫我出来了。”秦凤仪道,“现在宗人府就很忙了,哪里还有空去讲什么课啊?我又不想做夫子。”

“这可有什么,又不是让你天天去,隔三岔五讲一节课就是了。”愉亲王倒是挺高兴,见秦凤仪回家,瞅瞅时辰,他也就要回府了,还与秦凤仪道,“春华院快收拾好了,你这里东西可得抓紧收拾,大阳摆满月酒就在咱们王府摆了。”

“嗯,我晓得,东西好收拾。”秦凤仪送愉亲王,一直送到门口。愉亲王看他无甚精神,知他是个懒散的,拍拍他的肩道:“你如今也大了,又是做爹的人了,就是瞧着大阳,你也当努力当差,给大阳挣下些基业来。”

秦凤仪道:“不是有你跟我爹嘛。”

愉亲王心说:安慰你就是多余,上车走了。

愉亲王倒挺高兴,回家先同王妃说了会儿大阳,笑道:“这才几天,双眼皮就长出来了。”

愉王妃笑道:“父母都是双眼皮,儿子怎么可能是单眼皮,只是有些孩子生下来就是双眼皮,有些长大些才能长出来罢了。大阳别看生下来时有些黑,如今瞅着也越来越白了。”

“是。”愉亲王道,“待孩子们搬过来,看大阳就便利了。”

“就是这话。”愉王妃道,“跟孩子们说了搬家的事没?”“说了。”愉亲王高兴道,“阿凤这孩子,就是机灵,又在御前讨了个差事。”“什么差事?”“给宗室书院的宗室子弟讲课。”愉亲王去了朝服,换了家常衣裳道,“他是翰林院出身,现在又是正经宗室。不是我说,宗室里学问比得上他的没几个。”

愉王妃笑道:“这倒是,先时清流都说宗室子弟不成器,阿凤的身世,是知道得晚,要是宗室大比前就晓得,正可堵清流的嘴。”

愉亲王听了也是一乐。

景安帝当真是有识人之能,宗室书院虽建起来了,也有许多宗室子弟过来就读。但能直接来京城的宗室子弟,在宗室中也是有些地位的,基本上以后都能袭爵那种,家里让他们来京城念书,一则为以后袭爵做准备,二则也是过来多认识些人脉,三则也是多念几本书,也不能忒不成器了。所以,这些小子,那叫一个难管。

景安帝每天国事还忙不过来呢,自然没时间在书院坐镇。两个执事,一个是退了休的方阁老,一个是愉亲王,方阁老一向与宗室就不亲近,叫他挂名,他老人家就当真只是挂了个名。至于愉亲王,有宗人府这摊子事呢。

宗室书院的先生们都是清一色的翰林院学士,有学问是真有学问,但遇着这群宗室子弟,简直能气死个人。这群小子,尊师重道便不提了,动不动就说他们祖上如何如何。原本翰林院学士就不愿意教宗室子弟,偏生又遇着这么一群二五眼,每天不过点个卯,该讲的课讲了,其他也不多管。当然,也有些认真学习的,只是在这书院,很是凤毛麟角了。秦凤仪过去讲课,睡觉的、底下闹着玩儿的,一律撵出去,剩下几个算几个,他给这几个听课的讲,其余的,秦凤仪也不稀罕管这些顽童。奈何他不爱理,这些顽童委实不知好歹,还要作弄他。这回乐子大了,秦凤仪可不是翰林院学士,不与宗室子弟计较啥的,他直接把人收拾得鬼哭狼嚎,认错都不算完,还要写一千字的认错书,明天交到案头,不然有这些小崽子的好果子吃!

还有试图跟他动手的,秦凤仪纵不是什么武功高手,也是学过两套拳脚的人,而且有他媳妇儿督促,他每天一早都要打两趟拳的,如今颇有火候了,对付高手还差得远,对付这些小崽子绰绰有余,结果当天来接自家大爷小爷的下人们就发现,好几个爷鼻青脸肿不说,还有撅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这还了得!

第二天就有人告到景安帝跟前,景安帝召来秦凤仪问其究竟,秦凤仪见有两位镇国公瞅着他,面有怒色,道:“怒什么怒?看看你们各家的倒霉孩子!我在上头讲课,他们在下头不是交头接耳,就是私下做小动作,把他们撵出去,还不服,这不是找抽嘛!还有的与我动手,这不是找揍嘛!你们还好意思来陛下这里告状,我问你们,你们还想不想叫孩子好生学?不学你们就把各家的倒霉孩子领回去。”

其中一位镇国公缓了缓脸色,温声道:“世子啊,我们知道你是好心,只是孩子得慢慢教,哪里有你这样好不好就揍个好歹的?”

“哪里就揍个好歹了,我小时候也常打架啊,根本没使劲打他们,不过是吓唬吓唬罢了。看你们一个个的,还来告我状!你们这可真是亲爹!疼孩子也不是这个疼法儿啊。幸亏我现在是世子了,要是以前的七品小官儿,你们是不是还要把我打一顿,为你们各家的孩子出气啊?”秦凤仪问得两人面色尴尬,秦凤仪看他们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便略收回了些气焰道,“算了算了,就这一回,下不为例啊!以后少来陛下这里告状!咱们都是为了要孩子好的,我揍他们两下,回家你们就该说先生打得对,再问他们如何淘气的!还有,以后书院里禁止小厮进去,少弄一些服侍的小子在外守着,还要有人服侍着铺纸、磨墨,他们是手断了,还是不会呀?瞧瞧你们这惯孩子的样儿,好好的孩子,都是被你们惯得没规矩了,你们还来告状!你们问问陛下,几位殿下是怎么长大的?他们念书不好,陛下都要拿戒尺敲他们的掌心呢!还要责备先生教得不好?你们倒是,我做先生罚两下怎么了?不问孩子的不是,先来问先生的不是?你们可真是亲爹,就是疼孩子疼得不是地方!去吧,明儿不许再叫他们带小厮服侍,他们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臭毛病,我还非要扳一扳不可!”他直接就在御前把人打发走了。

景安帝看那俩昏头昏脑的国公就这么出去了,也是哭笑不得,笑道:“凤仪先生好大的派头啊!”

“陛下不晓得,现在宗室子弟也实在不像话,比我小时候还淘呢。”秦凤仪也笑,“看他们那告状家长的样儿,要不把他们压下去,以后更没法儿管了。”

景安帝笑问:“这差事如何?”

秦凤仪高兴道:“有意思,虽则是管束顽童,但也有趣。”

景安帝把秦凤仪召到跟前道:“宗室再这么下去,人就废了。他们既来了京城,若有能教导的,还是要教导一二的。既要教他们学问本事,也要教他们规矩法度,明白吗?”

“明白。”

景安帝有些不放心道:“你细说说。”

秦凤仪眉毛一扬道:“这还不简单。要是只教学问本事,不教规矩法度,心中便无善恶对错之分。教了他们学问本事,还要他们明白,这世间有什么是当做,有什么是不当做的。其实,规矩法度,还在学问本领之上。”

景安帝笑道:“就是这个理。”

景安帝微微一笑,什么享福的命,朕看就是专爱啃硬骨头的命!牙口太好、能者多劳的命!

秦凤仪原觉着差事无味,如今得了个有趣的活儿,就干得有滋有味儿了。秦凤仪得了趣儿,宗室书院的学子们可真生不如死了。秦凤仪跟皇帝陛下什么关系啊,现在愉亲王是他爹,愉亲王身为宗人府宗正,专门管的就是宗室。

曾经就是俩国公说秦凤仪坏话,叫陛下削爵查办,现下还关在宗人府呢。这不,又有俩国公去陛下那里告状,然后,秦凤仪就宣布宗室书院立了新规矩,一律不准有小厮进书院服侍,吃喝拉撒都自己来!秦凤仪写了二十张纸的宗室书院规章制度,先与二皇子商量,二皇子瞧着就有些心惊胆战,道:“这,这要他们在书院吃饭,我听说,他们都是各家带饭的,他们吃得惯书院的吃食吗?”

“咱们在衙门也是吃衙门的例饭呢。”秦凤仪义正词严,一点儿都不羞愧,他什么时候吃过宗人府的例饭了?他与二皇子、愉亲王关系好,他们三人都是家里送饭,自从认了新爹,秦凤仪便是与愉亲王一样,都是王府送饭了。

二皇子道:“还有这个,考试升级制,这个是怎么个说法?”

秦凤仪道:“那民间的书院,也分甲、乙、丙、丁四种班次,丁班是最初级的班,等丁班的课程学好了,就升丙班,丙班升乙班,乙班升甲班,学习毕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有学习好的,念书也念得好,自然要照顾他们一些,倘有些学习一般的,就先在低级的班里念书就是。”

“不是,我是说每年的升级考试,是不是太严格了?”

“不严格,严格什么呀,成绩按照上、中、中下、下来评价,中下以上的才能升级,中下以下的全部留级。”秦凤仪道,“除此之外,还有课堂打分,平时表现打分,上课的到课率、请假率等。连续留级三年者,就可以退学回家了。同样,学习好的学子们,若着实出众的,每年也可以有一次跨级考试。此外,除了每年年前的考试,我还准备三月考一次,看他们平日里学得如何。”

二皇子唏嘘道:“秦探花,你以前念书时也是这样辛苦吗?”虽然现在秦探花长了辈分,二皇子委实叫不出“叔”来,于是,依旧称他秦探花。

秦凤仪道:“这算什么辛苦啊,他们辰初才来念书,申正就可回家了。我念书的时候,五更即起,入夜方歇,过年我只休两个半天,大年三十下午祭祖宗,大年初一上午拜年,全年无休苦读。跟我一比,他们这算什么呀?我那时,三天就要给先生交上一篇文章。”

二皇子听了,大为叹服,想着秦探花果然不愧探花出身,秦探花这样聪明的人都这般刻苦了,相较之下,果然书院这里也不算繁重了。

于是,二皇子没什么意见了,二人再去见愉亲王,愉亲王直接道:“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

于是,宗人府联名,秦凤仪上达天听。

景安帝早有准备,直接就准了。

景安帝还与大皇子道:“宗学那里的事,你二弟与凤仪毕竟年轻些,你过去帮着把把关。”

大皇子虽与秦凤仪一向不大对付,但毕竟不傻,知道这京城宗学的事很是要紧,当即应了。而且大皇子这次听了外公平郡王的一句话:“宗学的事,大殿下还要多上心才好。”平郡王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完全听不出有什么别的内容来。但是,要知道,能叫平郡王四平八稳说上一句的,这已是极其要紧之事。

大皇子道:“是,父皇也说,叫我去帮着把把关。”平郡王点点头,笑道:“陛下对殿下冀望颇深。”大皇子问:“听说,阿岚要回北面儿了?”

“他自去岁回京,也这些日子了,原早该走的,只是工部还有一批兵器要验过,正好,他一道押送过去。”平郡王即便与自己嫡亲的外孙说话,因着大皇子的身份,亦是恭敬得很,没有半点儿身为长辈便自尊自大的模样。

大皇子与自家外祖父闲聊几句,平郡王便告退了。于是,宗学立规矩的时候,大皇子也去了。

宗室这些小崽子,虽然有几个被秦凤仪给过下马威,但二三百人呢,多有不服的。秦凤仪当天早早地去了书院,把后门锁了,门前摆三把椅子,一把自己坐,一把给大皇子,一把给二皇子,三人就坐在门口,只要带小厮来的,宗室子弟进去,小厮留外头。有些宗室子弟就不干了,还理直气壮地说:“没有小厮服侍,我怎么写字、怎么听课?”

秦凤仪道:“写字用手,听课用耳朵,哪个是用小厮的?”“大家都用!”

看那小子斜着眼,一副欠揍的模样,后头还跟着好几个小子,也是清一色欠揍脸。于是,秦凤仪也斜着眼,比他们斜得还高,抬手指了指大皇子道:“知道这是谁不?哈哈!谅你们也不认得!告诉你们吧,这是当朝皇长子殿下!皇帝陛下的大儿子!这位殿下,五岁识字,六岁念书,从来都是亲力亲为,既不用内侍,也不用宫人,自己研墨自己铺纸、自己上茅房、自己擦屁股,你们论身份,有皇长子殿下高贵吗?”

几个小崽子一听说是皇长子殿下驾临,连忙躬身行礼。大皇子一向温和宽厚,摆摆手,笑道:“无须多礼,你们以后都是宗室的栋梁,我今日过来,就是看看你们在宗学学习得如何。”

那小子连忙道:“万不敢辜负陛下与殿下的期待。”

秦凤仪冷冷一笑:“还说不辜负,没个小厮你们就不会写字、不会听课了,还让人怎么期待啊?一群废物,还不给我滚进去!”

几个孩子毕竟年纪小,虽则淘气些,无非仗着身份别人让着他们罢了。被秦凤仪一声厉喝,立刻进学里去了,身边服侍的小厮一个都没敢带。降伏了这几个带头的,后面的都好了些,只是这些宗室小崽子真是滑头,有的知道大皇子的身份,还会笑嘻嘻地过来给大皇子请安,大皇子知道你是老几啊!没关系,大皇子不知道,咱们自报家门就是。

秦凤仪斜瞅着这些在他眼皮子底下跟大皇子拉关系的,心说:看以后不给你们小鞋穿!

大皇子倒是挺欢喜,笑道:“哎哟,宗室们的子弟,可算是都见着了。”“是啊,闽王家的孙子、顺王家的儿子、康王的侄子、蜀王家的小子,宗学里的刺头就是他们几个了。”秦凤仪道。

大皇子笑道:“秦探花你能者多劳,孩子们慢慢教就是,我瞧着,都是聪明孩子。”秦凤仪笑嘻嘻道:“大侄子你这话,甚合我心呢。”

大皇子顿时无语。

秦凤仪当天不让小厮们进宗学半步,接着又颁布新学规:半月后,不准各家再送饭,待食堂收拾好,一律吃食堂。非但学生们吃食堂,所有在校的先生也一道吃,要是怕不安全,先生们先吃,学生们后吃,以保证学生们的饮食安全。

这一条规矩一出,更是哀鸿遍野。

这回不是男人们去陛下那里告状了,而是女人们去太后那里说理。甲夫人说:“我们家那小子,就没在外头吃过东西,倒不是咱们妇道人家娇惯孩子,实在是孩子太小,不放心。”

乙夫人说:“我们家那个,上回在家吃鱼还卡着了,把我吓得减了十年寿。如今这学里,不准小厮服侍,又要孩子们在学里吃饭,这可怎么吃哟。”

丙夫人道:“要是孩子大些,咱们也不能来娘娘这里念叨这些事叫娘娘心烦,何况男孩子,以后为朝廷当差做事,还是泼辣些好。只是孩子太小了,这待两年,孩子大些,也就无妨了。”

甲、乙附和丙道:“是啊,就是这么说。”

就是长公主与寿王妃,各家亦有孩子在宗学就读,也觉着如今这规矩有些严苛了。裴太后叹道:“你们别急,哀家跟皇帝说一说,看一看皇帝的意思。现在宗学都是宗人府管着,这得跟宗人府说去。”

甲夫人道:“听说,现在都是愉王爷家的探花郎管事。”

裴太后道:“现在知道人家是探花郎了,都知道人家学问好,可好学问也不是易得的。”

乙夫人道:“探花郎自是好心,听说,他教学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把这学问教给孩子们就行,别的,宽泛些亦无妨碍的。”

丙附和乙道:“是啊是啊!”反正裴太后耳边的闲话是不少。

裴太后私下问长公主与寿王妃,长公主道:“探花郎性子暴,听说顺王家的二郎叫他把屁股都打肿了。不过现下学里的风气说是好了很多,只是有些年纪小的孩子,不叫他们带小厮,一时还适应不了,磨墨都是现学的。这要是叫他们在学里吃饭,别的倒无妨,就是饭食上要精致些,汤啊粥的,可别烫着。”

寿王妃道:“其实,按理有这么个人管着些才好。不说别的,先时宗学很有不像话的事,宗学子弟以后多是要袭爵的,学里的翰林院先生们都是斯文人,叫他们去教国子监的书生行,让他们教这些顽童,有些实在淘气,要没这么样的个人管着,也忒没规矩了。”“是啊!”裴太后道,“宗室毕竟是咱们自己人,他们学好了,以后才好授实缺。

只是这探花郎大概也是有些严厉了。”

长公主笑道:“有张有弛嘛,如果太严格了,略松些也无妨。”

裴太后先是与长孙说了这事。皇祖母的吩咐,大皇子自然应了,说:“如今宗学是严了些,既是如此,我与探花郎说一声。”

结果,大皇子碰了个钉子,秦凤仪当下就说了:“还不到做好人的时候,现下正立规矩呢,你别给我拆台啊,大侄子。”

秦凤仪现下有个绝招,一叫大皇子“大侄子”,大皇子顿时什么话都没了。事实上,大皇子一听到“大侄子”三字,就觉着,整个人似乎都不对劲了。大皇子碰个钉子也没觉着面儿上如何,他正好回去与皇祖母解释这事。裴太后一听,嗬,现在秦凤仪可真是了不得啊,连她的面子也敢驳。纵是不愿意,面儿上答应下来,裴太后这里也能跟宗室女眷们交代了。秦凤仪倒真是大公无私了,裴太后也不是好相与的啊,秦凤仪直接驳她面子,她干脆叫秦凤仪过来跟宗室女眷们解释,这个不识好歹的,你自己说吧。

秦凤仪正忙着宗室食堂的建设工程呢,裴太后命人宣召,秦凤仪只好把手头上的事暂放一放,去了宫里。秦凤仪以为什么事呢,听着这些宗室女眷叽叽喳喳个没完,边儿上的皇后、贵妃倒是没帮言,但那模样,也不是要帮秦凤仪的样儿,倒似看戏一般。

秦凤仪先给太后、皇后、贵妃见礼,裴太后赐了座,秦凤仪坐了,听着这些女人叽喳过一遭,道:“烦死了,你们叽喳个头啊,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儿干啊!有什么意见,说!我先说好,就这一回啊,再有下回,大娘你别叫人喊我了,我乃朝廷命官,又不是给你们这些女人跑腿儿的。”

大娘——裴太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叫她呢——大娘——

裴太后仿佛听到了慈恩宫里响起无数回响,都是:大娘——大娘——大娘——大娘——大娘……

不要说裴太后这个当事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是平皇后、裴贵妃、长公主、寿王妃也都呆住了,更不必提这些宗室诰命了。

秦凤仪摆摆手:“说吧,叫你们说,又不说了。你们不说,我可就走啦。”如今正主儿在这儿,焉能不说!

于是,就是那些套话路,什么担心孩子在宗学食堂吃不好。秦凤仪道:“我已禀明陛下,自御膳房拨两个手艺好的御厨到学院,你们哪家能有御厨的手艺?”

粥啊汤啊的怕烫着孩子们,秦凤仪道:“不论粥汤,我都会叫他们提前做出来,到适口时再给孩子们吃的。还有什么鸡怕骨头、鱼怕刺的事,鱼吃鱼圆,鸡骨头那个,是没法儿,你们要是这个都怕,就把孩子自家领回去算了,别叫出门儿了。就中午一顿饭,看你们这大惊小怪的!最小也十岁了,十岁的孩子,自己吃不了饭,他还认识哪个是鹿哪个是马不?”

秦凤仪把这些老娘们儿训了一通,便有夫人道:“我们也是不放心孩子嘛。”“都叫你们惯的,一个个就会调皮捣蛋,回去叫他们老实些,再敢做什么往门上搭水盆、往我书桌上放死耗子的勾当,叫我逮着,一个个揍扁了他们!”秦凤仪放狠话。裴太后问:“还有这样的事?”“多了!”秦凤仪道,“别看他们在您老人家跟前说得家里孩子花朵儿一般娇嫩,到学院里便都是混世魔王了!你们也就糊弄糊弄我大娘这样不出门儿的老太太了!亏得我大娘还叫大皇子跟我递话,叫我和善着些,看看你们各家的魔王们,我再和善他们还不得上天啊!”

裴太后威严地看了几位宗室诰命一眼,几位夫人人纷纷道:“再不知他们在学里这般的。”还有人撇关系道:“探花郎说的是别的孩子吧,我家孩子断不会如此的。”

秦凤仪一哂:“你是顺王家的大儿媳吧?

顺王世子夫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秦凤仪道:“就你家小叔子,头一天跟我挥拳头,叫我揍了,第二天书包里放半块板砖去学院里,要拿板砖敲我,倘不是我机警,得着了那小子的道!

“还有你,蜀王家的二郎媳妇儿,你家小子最坏,背后出坏主意的都是他。上回我一进课室,开门就有绊马索,那就是你家小子带学里去的。

“你,康王家的侄媳妇儿,你家小子,现在纠集人呢,要起义,反抗我的‘暴政’。赶紧回去跟他说,叫他歇了吧。小屁孩儿一个,还要翻天怎么着啊!

“还有这位镇国公夫人,你瞧着也是个斯文人,怎么你家的老三跟个活土匪一样啊?他在我跟前倒是老实,总欺负别的同窗是怎么回事?”

秦凤仪把她们挨个数落了一遍,数落得几位夫人个个面露惭色才算罢休。她们以为秦凤仪不认识她们哪,没想到,非但认识她们,还把她们各家孩子都拎出来说了一通。裴太后是听不得“大娘”俩字,不肯再说话,几位夫人也只得道:“要知道他们在学里这样淘气,早教导他们了。”

“现在也不晚,就你们几家这些孩子,你们还担心他们在学里吃不好,哎哟,你们可真小瞧他们了,谁吃不好,他们也吃得好。”秦凤仪道,“没事了吧?”

非但没事了,几人还很歉意地说:“就劳探花郎多管教他们了。”“这不必你们说,再有不老实的叫我逮着,哼!”秦凤仪哼一声,一掸衣袍站起身来,笑嘻嘻地问,“大娘你还有什么吩咐没?”

裴太后抽搐着嘴角,摆摆手:“下去吧。”她真是受够了!

秦凤仪去跟皇帝陛下讨要御厨时,还说起这事儿呢,道:“大娘实在是耳根子软,陛下跟老太太说一声,平日里在宫里吃吃喝喝得了,别净叫人当枪使。”

皇帝陛下都不确定:这小子是在说朕的娘吗?皇帝陛下待心里把辈分算清楚,才确定:这小子是在说朕的娘啊!嘿!你个混账小子,你知道朕的母后是什么人不?

不待皇帝陛下教导几句,秦凤仪已带着两个御膳房帮厨的厨子,回宗学食堂去了。

甭看裴太后政治场上历练多年,就像方阁老说的,秦凤仪虽是清流出来,并不是正统的清流派的手段,他是属于江湖派。裴太后的政治手段,在秦凤仪身上,效用就很不明显。

秦凤仪回家跟媳妇儿说了这事,道:“你说,太后一个老太太,还管这些闲事作甚,吃吃喝喝就好了啊!”

李镜半晌无语,问他:“你不会在太后跟前就这么说了吧?”“没有,我看她一个老太太挺热心的,想来也是好意,我就没说。”秦凤仪摇头,

“这一帮子智商不够的老娘们儿,就知道添乱。”

李镜千叮咛万嘱咐:“在外可千万不能这样说啊!”“我晓得。”秦凤仪道,“我就跟你说,真是要命,一个个的,什么都不懂的,还特爱掺和事儿。”

李镜问他:“食堂准备得如何了?”“房舍整理出来,再招几个可靠的帮工,就差不离了。”“帮工也不要自己招,干脆问一问陛下的意思,御膳房好几百人呢,还差几个帮工了?”李镜道,“你既要在宗学设食堂,这上头就一定要小心。”

秦凤仪点头:“你说得也有理。我在想着,一月收多少伙食费呢?”李镜想了想:“十两银子差不离吧。”

“也是,小崽子们还小,吃也吃不了多少,十两也足够了。”秦凤仪道,“宗室就是啰唆,男人女人都爱告状,要是哪里不好,叫他们挑出毛病来,又得没个消停。”

秦凤仪正算计着宗室的事呢,李镜道:“你有空去方阁老那里走一走。”“怎么了?老头儿挺好的啊!”“囡囡今天来看我,说方阁老近来似有心事,囡囡说,阿悦说的,书房的灯半宿半宿地亮着。”

“这是怎么了?阿悦都不晓得吗?”秦凤仪连忙问。“阿悦要是知道,囡囡就不过来跟我说了。”李镜道,“有空过去瞧瞧老人家,可是有什么事?”

秦凤仪点点头:“我这就过去。”

正赶着秦太太过来看孙子,与儿子道:“这也不急在一时半刻的,瞧瞧这天儿,说不定就得下雪。”

“这几天是挺冷的,不过这都开春了,不会还下雪吧。”“不好说,以前京城也有开春下雪的时候。”

还真叫秦太太说中了,明明二月天了,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寒流,竟忽忽悠悠地下了一场大雪,当然现在的天气,雪落地即融。但方阁老这上了年纪的,就有些禁不起,下人服侍不周,身上便有些不大好。

秦凤仪原就想去瞧他师父的,听说师父病了,连忙带了药材过去。自他这离奇的身世一出,再加上他儿子的洗三礼什么的,接着就是宗学一通忙,他都没过来看望老头儿,如今宗学这事儿,他也想跟老头絮叨絮叨。秦凤仪颇是孝顺,还非端个碗给方阁老喂药,喂得方阁老生不如死,道:“你就把药碗给我吧,我一口干了,你这一勺一勺的,快苦死老夫了。”

“苦吗?”秦凤仪道,“我媳妇儿吃燕窝就很喜欢我这样喂她啊!”

方阁老气道:“废话,你媳妇儿那是燕窝,跟老夫这汤药能一样吗?再说,老夫也不稀罕你喂!”他抢过药碗,一口干了。

秦凤仪忙给他递上蜜饯碟子,方阁老捏了几粒蜜饯吃了,这才复靠着引枕与秦凤仪说话:“凤仪啊,唉,要知道你是这样的身世,我是断不会收你为弟子的。”

“瞧瞧这话说的,可真没情义,都说人老多情,怎么到你这儿,你就铁石心肠啦,还要六亲不认咋地?”秦凤仪对他师父这话十分不满。

“你看看,我就说一句,谁家弟子对师父这样?”“你还好意思说,谁家师父会说‘断不会收你为弟子’的话?”秦凤仪哼一声道,

“真个没情义的。”“行啦,你不是来看我,是来招我生气的。”

“看,一把年纪啦,咋还气性这么大,开不起玩笑啦。”秦凤仪转眼又笑嘻嘻地问老头儿,“师父,你是不是觉着,我现在是宗室啦,因为你清流出身,不想跟宗室离得太近啊!”不待方阁老说话,秦凤仪便道,“要别的酸生可能会这么想,不过我看师父你不是这样的人。”

方阁老笑道:“就会气我。”“谁说的,我可是你的关门弟子。”秦凤仪道,“现在人们说起你来,虽然都是阁老大人什么的,以后人们要是说起来,就得说,这是秦探花他师父啦。若是后世子孙提起来,史书上说起来,提起我,必然要说,这是您方阁老的高徒啊!”

方阁老笑道:“别贫嘴了。你不是在整顿宗学,如何了?”

秦凤仪道:“别提了,那群小崽子淘气些倒情有可原,年纪还不大呢,男孩子哪里有不淘气的。最可恨的是做父母的,就知道扯后腿,我才去宗学几天,告两场状了。陛下跟前儿告完了,太后跟前儿告去。”

方阁老并不担心:“他们告状也告不过你啊!”“那是,我能叫他们给告了?”秦凤仪道,“昨儿我才在慈恩宫把一群老娘们儿说了一顿,帮不上忙就算了,别跟着添乱,还把太后扯进来,那老太太六十多了,还着大皇子与我递话儿,叫我略松着些。她们知道个什么呀,我正立规矩呢,就来扯后腿。还有大皇子也是,唉,耳根子软得像拿面捏的一般,老太太的话都听,还去跟我说如何如何,我都不好意思讲他。这是做人情、拢人心的时候吗?得等该立的规矩立起来,再出一两件优容的事,宗室也就认命了。”他说着摆摆手,“陛下要给大殿下攒资历,唉,总要给陛下些面子嘛。”

方阁老笑道:“大殿下为人宽厚,你好生与他相处才是。”“不是宽厚不宽厚的事儿。”秦凤仪道,“陛下把他派去,咱们自然是要给他抬轿子的,可师父你不知道他那个人。怎么说呢?太一尘不染了。”方阁老道:“这话不大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秦凤仪道,“为人为事,谁都愿意只做好人,不做坏人。可你想一想,菩萨身边还有两个金刚呢。太一尘不染,就不接地气,知道不?”

方阁老道:“你说,陛下的意思,是不是要你做大殿下的金刚呢?”

秦凤仪摇头道:“我俩不合拍。这人跟人,得看性情,像我跟陛下,就很合得来。不要说陛下了,就是太后那老太太,都机灵得很。唉,师父,我跟你说说昨儿的事儿吧。”秦凤仪把昨天在慈恩宫的事与方阁老说了一遍,笑道,“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太后是因我没应她叫大皇子传的话,有些恼我,就把我叫去,叫我直接与宗室诰命说去。宗室几个老娘们儿,能奈我何啊!先时,她们各家男人早在陛下跟前儿告过我的黑状了,我能不防着些?我早防着她们呢。我家大阳洗三礼时,她们都到了,我都记得她们,她们各家孩子在学时什么样儿,我心里一清二楚的。到慈恩宫,我一下子就把她们给震慑住了。你说太后那老太太,也是六十多的人了,硬是机灵得不得了,我一弹压住那几个宗室诰命,她立刻就知道冷了脸,镇压她们。这就叫机灵。这个时候,万不能说‘哎哟,她们也是一番慈母心’什么的话。我这都是为陛下当差,我把她们镇住了,太后自然得向着我说。这下子,她们告状告得没理,以后也不敢胡咧咧了,我这里的事儿才好办下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方阁老忍笑道:“这是自然。”

“我跟陛下、跟太后,不用说,他们就知道要怎么着。可我跟大皇子,简直叫人没法儿说。”秦凤仪自己说着都没劲。

“是不是差事上有什么不对付?”“他这人做事就不行。”秦凤仪道,“陛下打发他过去,我能不知陛下的意思吗?

头一天,我在大门口坐着,一个个瞧着那些小家伙,不叫他们带小厮进去。大皇子也要一起坐,那就坐呗。有些刺头,见我不让他们带小厮,心有不服,我就拿大皇子来震慑了他们一回,说大皇子五岁识字、六岁念书,从来不用内侍宫人服侍,把大皇子夸了一通。那些小崽子,一看大皇子在门口坐着,也不敢同我犟了。这个时候,堂堂皇长子,应该说什么?我是宗学的先生,那些小崽子在我跟前刺头,大皇子眼见的,他就应该训导他们几句,叫他们老实在学里念书,不老实的话就让我按规矩责罚。说这话,才有气派!可您听他说什么?‘你们以后都是宗室栋梁,莫要辜负君上希冀。’真是毫无气势!还不如猫叫呢。”

方阁老忍笑斥道:“你越发口无遮拦了。”

“我说的都是实在话。”秦凤仪道,“何为储君气派?成天笑眯眯的,那能做储君?不要说做储君,就是我爹以前做东家,也得恩威并施,才能令人折服。唉,不说他了,师父,您觉着我把这宗学管得如何?”

方阁老点头:“不错,有些模样了。”

秦凤仪犹有遗憾:“可惜这些宗室子弟娇贵,不好狠管,要是有人肯放开手让我管,我必能教出几个真正有才干的来。”

方阁老望着弟子那自信飞扬的模样,一时失了神。

秦凤仪看望过自己的师父,请教了些宗学规章制度的事。方阁老问了他一句话:“凤仪啊,宗室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的,先时荣养宗室,也有历代帝王的用意所在。可如今看着,宗室再荣养下去就全废了,所以,一贯荣养也不是法子。凤仪,宗学能把人教出来,以后用在哪儿,你考虑过吗?”

秦凤仪道:“看他们适合在哪里就在哪里吧。”“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方阁老微微笑着,与小弟子道,“为何执掌六部的皆是翰林院出身,为何陛下喜欢用寒门官员,为何不令宗室入朝?凤仪,这三件事,你不要问别人,自己慢慢想,当你想明白的那一日,也便明白了。”

秦凤仪凑近师父,给老头儿拈个蜜饯,笑道:“要不师父您干脆告诉我算了。”

方阁老接过蜜饯吃了,道:“这事就是告诉你,你眼下也不能明白。何况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随口说到这儿问你一句罢了。”

“真个吊人胃口。”秦凤仪嘀咕一句。方阁老叮嘱道:“不许去问别人,知道吗?”

“知道,我总不会问陛下就是了。”景安帝其实不大喜欢别人揣摩他的事,像老头儿说的这几个问题,要是去问景安帝,怕景安帝会多想,秦凤仪觉着,跟自己媳妇儿说一说还是无妨的。

方阁老在病中,也没留他吃饭,就打发他回去。秦凤仪道:“我再去瞧瞧大妞。”

方阁老急道:“你瞧我家大妞作甚?”大妞,方悦的长女。

秦凤仪嘻嘻笑道:“听说大妞儿现在长漂亮不少,我去瞅瞅呗。”他也不管老头儿如何急,高高兴兴地瞧孩子去了。

别说,方悦家的闺女当真会长,方悦先时说像自己,秦凤仪就绝了跟方悦家做亲的心思,可这小丫头吧,倒不是女生男相,而是眉宇间有那么些她父亲的神韵,现在圆圆的眼,圆圆的脸,雪白的皮肤,一笑还有两个小梨窝。秦凤仪都说:“见着大妞儿,心都化了。”

方大太太笑道:“前儿囡囡回来,说大阳也越发肥壮了。”“那小子忒能吃,师嫂,你说以后长成个小胖墩可怎生是好啊?”继为儿子的相貌忧愁之后,秦凤仪又开始为儿子的体形发愁了。

方大太太笑道:“孩子这会儿长得正快,可不就能吃才好嘛。大妞儿也很能吃的。”

“可怎么大妞儿一点儿不肥,我家大阳怎么那么肥呢?”

方大太太笑道:“这是奶膘,待孩子大些,就能下去了。大妞儿也是肉肉的,她脸小,就看不大出来。”

秦凤仪抱了抱大妞,软乎乎、香喷喷的,秦凤仪道:“先时我一门心思想要儿子,如今看来,还是闺女好,大妞儿咋这么香香的啊!”

方大太太道:“闺女儿子都一样,你们这才头一个孩子,以后多生几个,就啥都有了。”

秦凤仪很喜欢小妞妞,还解了腰间的玉佩送孩子,方大太太连忙推辞,秦凤仪道:“以前也没给大妞过什么东西,这个叫她留着吧,也是我做叔祖的一番心意。”

方大太太便替孙女收了,秦凤仪很是稀罕了一阵大妞妞。待方悦落衙回家,他与方悦说了会儿话,才告辞回家。

方阁老千叮咛万嘱咐自家孙子:“要是阿凤跟你说两家结亲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应啊!”

方悦也没想过太早给闺女定亲,随口道:“辈分也不对呀。”“皇家向来不讲究辈分不辈分的事,我家乃清流,家族以书香传世,不必慕外戚荣华。”方阁老道。

见祖父在病中,还这样吩咐,方悦连忙应了。

秦凤仪回家后跟媳妇儿说起方悦家的大妞儿:“别看小名儿比较土,当真是个俊丫头,比阿悦长得好。”

李镜笑道:“你这又看上人家的闺女了?”“是真的很好看,抱着都香喷喷的,不似大阳,昨儿一泡屎,把我给熏死了。”说着,秦凤仪还低头戳儿子的双下巴,笑问,“是不是啊,小臭臭?”“别戳阿阳了,他刚睡着。”“成天除了吃就是睡,还有什么追求啊!”秦凤仪很是鄙视了儿子一句。李镜道:

“奶娃子,不是吃吃睡睡,你还要叫他想什么朝廷大事不成?”李镜问,“方阁老的身子没事吧?”

“没事,就是着了些凉,喝药时生龙活虎的。”秦凤仪道。李镜道:“今天王妃过来了。”

“又来看阿阳啊?”“除了看阿阳,王妃是想问问,你的生辰要不要在王府准备。”“哎哟,不说我都忘了。”秦凤仪道,“去岁叫柳大郎搅和得我生辰也没好好过。

嗯,在王府就在王府吧,咱家现在你在月子里,咱爹咱娘两人张罗,现在又有许多宗室要来,就又多了一重麻烦。”

“王府里办生辰宴倒也无妨,只是咱家与许多商贾都有来往,年节什么的都有走动的。我先提醒你啊,他们便是能进王府的门儿,也是最末的几席了。”事实上,如果是在王府过生辰,王府会不会请这些商贾都得两说。

秦凤仪是参加过他岳父的寿宴的,想着侯府寿宴,也没有半个商贾的。侯府尚且如此,何况王府呢?如果秦凤仪强烈要求,估计愉亲王总会应他,只是就王府那些眉高眼低的下人,怕就是他家交往的商贾上的朋友去了,这生辰宴吃着也没意思。

秦凤仪素来脑筋灵活,道:“这也简单,咱家毕竟是商贾起家,便是以后要继承王府,也不能忘了先时的朋友。要是在王府一并宴请,他们去了,怕也吃不自在。王府那里,府上的管事太监都是有品级的,叫他们应付商贾,怕他们也不情愿。既如此,不如就分开来请,王府那里待官场上的朋友,咱家请以前家里的旧交,分开日子就是。届时我和咱爹娘一样招待,这样如何?”

李镜点点头:“你先跟王府那里商量好正日子的时间,你这生辰也不必大办,热闹一日便是。之后,咱家这里就好定了。”

秦凤仪应了。

秦凤仪与他爹商量,秦老爷反正都听儿子的。

要秦老爷说,这样也自在。秦老爷只是有些犹豫道:“我的儿,你现在都是世子了,还与商贾中人来往,会不会叫人说闲话啊?”

“理他们呢,咱家本来就是商贾起家啊!难不成,现在做了世子,就不认以前的朋友了?”秦凤仪道,“那也忒势利了。”

秦老爷赞道:“果然是我儿啊!”深觉儿子品性一流。

秦太太亦是欢喜,道:“就是咱们搬去了王府,这宅子也得留着,咱们这宅子的景儿好,就留做个花园子,景致好时,我也请些合适的太太奶奶过来赏景说话。”

秦凤仪点头:“就是,我宴请朋友也可以在咱家啊!”

秦凤仪这里与爹娘商量好,又亲自去王府那里说了一声,愉王妃自是愿意秦凤仪的生辰宴在王府办的,听秦凤仪这般说,愉王妃笑道:“你有哪些要请的朋友,只管把名单交给我,我让长史司备帖子,届时一并请过来,也热闹。”

秦凤仪笑道:“我这已备好了。”把单子给了愉王妃。

愉王妃一看,心下甚是满意,无他,先时愉王妃还担心秦凤仪会不会请些商贾来家里,这一看,半个商贾都无,最寻常的也是翰林院学士,余者如景川侯府,这是正经岳父家。甭说,就秦凤仪结的这门亲事,便是愉王妃现下看,都觉着很不错。再有郦公府、桓公府这样的公府,愉王妃就问了:“桓公府我知道,这是咱家的亲戚。郦公府是何渊源?”

秦凤仪笑道:“这说来就话长了,我刚来京城那会儿,过来跟岳父家提亲,就多亏郦公府的郦悠郦三叔和郦世子家阿远哥帮忙。”他把先时的交情与愉王妃大致说了,“考科举那几年,我每年都来京里为阿镜过生辰,只要来,必然过去请安的。后来中了探花,就在京城住下了,也没断了来往。过年我都带着阿镜过去的。”

愉王妃笑道:“这是应该的。”心下觉着秦凤仪会办事。

愉王妃继续看名单,方家是秦凤仪的师门,余者多是翰林院的同窗。愉王妃对这份名单很是满意,笑道:“那我就照着这单子让他们发帖子了。”

秦凤仪点头应了。

愉王妃道:“到时也让你爹娘过来,一并吃酒才热闹呢。”

秦凤仪笑道:“正有事想同母妃说呢。”他惯是个嘴甜的,叫声“母妃”又要不了命。愉王妃一听,也欢喜,笑问:“什么事?”

秦凤仪就把在自家宴请商贾的事说了,道:“先时也不知道我这身世,都是来往许多年的交情了,以往我成亲都请他们的,现在虽则我在王府了,这些交情也不好就断了,不然为人也忒势利了。我就想着,要是叫他们来王府,王府规矩大,他们都是乡下人,来了怕也不自在。可不请也不好,就在我现在住的宅子里,让我爹娘宴请吧,届时我过去陪着吃两杯酒,也便全了这份情义。”

愉王妃想了想,道:“按说你现在的身份,实在是不相宜了。只是你说得也有理,就这么办吧。”

秦凤仪笑道:“等我生辰的事结束,还有事要求母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