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流言之殇 一(2 / 2)

龙阙 石头与水 16689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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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凤仪去了柏家,在柏家三代人跟前说的这事。秦凤仪道:“我既过来,就是想着,若有万一之可能,毕竟是二妹妹与阿衡的一桩姻缘,能过,还是要过的。倘实在不成,也是无缘,便罢了。”

柏御连忙道:“凤仪这是哪里的话,哪里就到这地步了。”

秦凤仪道:“不是这么说,您家与我岳父家,本是因着两家交好,方做的亲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倒不是二小姨子容不下通房侍妾,陪嫁丫头好几个呢,阿衡开口,二妹妹难道会不许?只是,谁家成亲嫁人,也是盼着过太平日子的,不是我说,就这样心大的丫鬟,我没有姊妹,可您家也是有闺女的人家,将心比心,要是放您家闺女遇着这样的事,得怎么想呢?何况阿衡又这样珍视此女,您家老夫人也说了,‘已是如此’。我就不明白了,这阿衡是叫丫鬟算计了,有了骨肉,就要‘已是如此’,那倘若叫什么青楼女子、暗门子的人算计了,过个一二年,带着孩子找上门来,难不成,还要‘已是如此’了?”

柏家男人们的面色都不大好看,秦凤仪继续道:“要说手段,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什么样的手段没有?阿衡不就是爱美色吗?弄他十几个瘦马搁屋子里,叫他每天不带重样儿地玩儿就是,咱家又不是出不起那买瘦马的银钱。可说句心里话,二妹妹嫁人,是想一辈子一条心地过日子?不是成天鸡飞狗跳的。再者说,谁家给儿子娶媳妇儿,不是盼着儿子媳妇儿一条心地过日子的。难不成有人家娶媳妇儿,是要儿媳妇儿帮着管儿子一屋子小老婆的?这原是您家的内务、您家的丫鬟,据那丫鬟说,她腹里还是您家的骨肉,这事,我们外人自是不好多管。只是叫我说,阿衡这心思也忒浅显了,叫个丫鬟就辖制住了,他这样的性子,眼下有你们诸位长辈瞧着,有家族护着,是无妨的。可你们敢放他出去吗?他这样怜香惜玉,不用别个手段,他不是置了个外宅吗?雇个暗门子在他那外宅隔壁赁间屋子,就他这能叫个通房丫鬟哄住的,哪里经得起暗门子的手段?他有这一条,不要说官场上,就是以前我们商贾行里,他也是好拿捏的了。

“你们自然是护着自家孩子,可要我说,现在你们教他个明白,这是家里人,怎么着也要留三分余地的。要是以后让别人教他个明白,就不知是什么光景了。”秦凤仪道,“你们与我岳父家,原是世交,阿衡他既爱丫鬟,何不娶个丫鬟?想是他自己也明白,得娶门当户对之女。可我说句明白话,不论他与二妹妹这日子还过不过得下去,除非他以后娶的就是个丫鬟,那丫鬟一家子得靠他吃喝过日子,他才能爱纳几房纳几房。不然,娶名门大户之女,人家带着大笔的嫁妆、带着家族人脉嫁过来,他还能想要怎样就怎样?我竟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两家联姻,结的是两姓之好。这事,您家年前给个答复吧。到底如何,莫坏了两家多年的情分,便是他们两人无缘,也无须强求。”

其实,叫秦凤仪说,这话去说都多余,柏家也不像糊涂人家。这不,年前就把人处理得干干净净了,柏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柏衡虽有些消瘦,却也一下子就成了个明白人,亲自去岳父家把媳妇儿接了回去。至于那位在外的外室,已烟消云散,不知去向。

柏衡私下还找秦凤仪道谢了一回。秦凤仪笑道:“你不怪我多事就好。”他还悄悄问柏衡,“你这怎么突然就浪子回头了?我还以为你们得离了呢。”

柏衡瞪秦凤仪一眼:“我也不过是一时糊涂,我原以为……唉,不说了。”

秦凤仪没打听出来,倒是李镜听到一些风声,夫妻俩说私房话时,李镜道:“二妹夫是听到那丫鬟跟家里人秘密地商议事情,一下子寒了心,就此回了头。”秦凤仪生来就有些疑心病,搔搔下巴,道:“这事儿有点儿巧啊!”

李镜瞪他一眼,悄声道:“只要能叫那傻蛋回头,有用就算了。原本那丫头也不是什么好的。”

“孩子怎么着了?”秦凤仪问。“孩子他娘都没了,哪里还有孩子。”

秦凤仪唏嘘道:“那丫鬟固然可恨,孩子到底无辜。”“好个糊涂人,你就知道那孩子是二妹夫的?”李镜道,“她既存了这样的心,秘密地停了汤药,可怎么这孩子就刚好三个月?难道就不是她见停了汤药,也没动静,私下与哪个男子勾搭,进而有了身孕吗?兴许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这腹中子是谁的呢!”

秦凤仪彻底无语了,最后搂着媳妇儿道:“要不说,还是夫妻二人一条心地过日子最好。”

此事一了,秦凤仪再去岳父家,颇受了后丈母娘好茶好果一番招待。后丈母娘私下更是把这后女婿一通称赞,还跟丈夫道:“待给咱们三丫头寻婆家,再不找高门大户,就照着大姑爷这样儿的,肯上进、人品好、一心一意的寻!”

景川侯好笑:“你现在倒是觉得他好了。”“这叫什么话,什么时候大姑爷不好了?”景川侯夫人早把先时说秦凤仪坏话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道,“阿衡这虽是回了头,到底叫人不放心。”“他小孩子家,年轻没见过世面,叫个丫鬟哄住了而已。”“可你看咱们大姑爷,怎么就没这样的事?人家对阿镜真心。”

景川侯心说:你怎么知道没有?秦凤仪混账起来时更是叫人不想提,还跟个村姑牵扯不清呢。好在,这是跟自家闺女之前的事了,但景川侯当初知晓此事,心里也不是没有剁了秦凤仪的心。想你个盐商子弟,还干过这样的事,这样的品性,竟还敢来侯府提亲?你是不是嫌命长啊!可谁知,竟还叫这小子把亲提成了。

同是做侯府姑爷的,景川侯夫人现下看秦凤仪这后女婿非常顺眼,她私下还与闺女道:“让阿衡多与你大姐夫来往,近朱者赤,你大姐夫那人虽也有缺点,但待你大姐姐这一点上,京城比得上他的人可不多。”由此可见,景川侯夫人对后女婿品性的认可程度了。

柏家这事解决之后,也就到年下了。

一进正月就开始各家走年礼,秦家分工明白,秦凤仪每天要当差,故而都是秦老爷去走年礼。这落在别人眼里,又是一景儿,想着旁人家都是老子忙,儿子去走年礼,到这秦家,倒是反过来了。当然,倘有人这般嘲笑的,倘若叫自家老子听到,必然一顿好骂:“我倒是愿意你去忙差事,老子去替你跑腿送年礼,你也得有秦探花的本事!”

好吧,反正秦探花早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了。先时有许多人嫉妒秦探花得陛下青眼,而今,嫉妒都嫉妒不起来了。自从陛下因着那些流言惩戒了不少人家后,大家说秦探花的坏话都要小心着些了。实在是,秦探花绝不是一般得陛下青眼啊!原本那什么“白鹿、白龙”的流言一出来,大家都觉着秦探花这算是完了,肯定不能在京城待下去了,没想到却是陛下大怒,处置了不少嘴欠的人。如今哪里还有人敢说秦探花的不是,也不知这小子给陛下吃了什么迷魂散,反正,那样的流言都不能拿秦探花如何,大家也就暂时歇了把秦探花干掉的心思了。

秦老爷往各家送年礼,但要紧的几家还是要秦凤仪亲自去的。如他岳父家、方阁老家、骆掌院府上,还有程尚书家,都是秦家父子一道去的。另外,郦公府、桓公府两家公府,李镜的舅舅家陈家,平郡王府,还有柳郎中府上、严将军府以及愉亲王府,都要去,故而秦凤仪也是忙得不得了,若是休沐日,少不得一天跑好几家。

今年雪大,入冬就开始下雪,秦凤仪只要在家,就离不开炕了,他与李镜都搬到了炕上去住。秦太太笑道:“在北方,冬天没炕过不了冬。”

秦凤仪说:“今儿雪大,爹你别出门了,叫厨下切些羊肉,中午咱们吃热汤锅子,我把柏家的年礼送了就回来。”

秦老爷道:“坐车去吧。”

秦凤仪道:“坐车总觉着气闷,就这么几步道,我穿着大氅就好。”

李镜命丫鬟取了羽缎的大氅,让丫鬟服侍着丈夫穿了,叮嘱道:“也不知怎么就不喜欢坐车,外头多冷啊,把帽子戴上,皮手套也戴着,别冻着。”

秦凤仪都应了,还叮嘱一句:“等我回来吃午饭。”“知道。”李镜一笑,扶着腰送他出屋门,秦凤仪道,“就别送了,外头风大。”秦凤仪大雪天都跑了两家送年礼,他是个笑嘻嘻的性子,这么大雪天地去了,柏家焉能不留饭,秦凤仪笑着推辞道:“咱们又不是外处,出来前,我媳妇儿说了,叫我回家吃的。我家里备了热锅子,我媳妇儿的话,我可不敢违的。”

全京城都知李镜有家暴史,一听秦凤仪这样说,柏衡笑道:“那是不能再留你了。”他亲自送了秦凤仪出去。

柏衡送走秦凤仪,说:“我这位连襟,什么都好,就是大姨子太厉害了。”他爹柏世子瞪他一眼,道:“媳妇儿厉害些没什么坏处。”

柏衡被瞪得有些郁闷,柏世子道:“嘴上的怕,那不是怕。谁要是在外摆出威风八面,不拿媳妇儿当人,那才是蠢呢。”

总之,柏衡算是有了前科,不论什么沾不沾边的事,都要听他爹念叨他两句。柏衡道:“我也很敬重我媳妇儿的。”

“那就好。”柏世子道,“夫妻之间,既要有敬,也要有爱。男人,威风是跟外人使。我与你娘早晚要先你们而去的,兄弟姐妹虽是同胞手足,到底要各自婚娶,儿女们以后也会各自成家,到最后,陪你一辈子的,就是你媳妇儿。”

柏衡得他爹一通苦口婆心的教导,何况他先时经了回“女人的背叛”,为人心性到底稳重了些,默默听了,心下也长进不少。

秦凤仪回到家时,家里也要摆午饭了,他回屋换了衣裳,李镜问他送年礼的情形,秦凤仪笑道:“没见着老国公,见着阿衡和柏世子,非要留我吃饭,我说你在家等着我呢,我走时阿衡还一路送我到大门口呢。”

李镜递盏热茶给丈夫道:“这也就是看二妹妹的面子,不然再不与这等人家来往。”

“算了,我看阿衡已是改好了的。”“你哪里知道他们家里的算计。”李镜随口道,“他家又不是没手段,偏生不速速处置了那心大的丫鬟,非要等你去说了,他家才动手。这就是想压二妹妹一头呢,这都瞧不出来?”

“瞧不出来。”秦凤仪道,“一家人过日子,压二妹妹一头作甚。”媳妇儿明明是该让着些的才对嘛。

“这就是那等小家子气,儿媳妇儿进门,必要给个下马威呢。”李镜道。

“可这事儿明显是柏家没理啊,而且这么丢人的事,哪里是给二妹妹下马威,倒是柏家自己丢脸,你想多了。”

“可你看柏家先时硬是拖着这事不说个话,岂不就令人恼。”“一桩小事罢了。这个丫鬟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倘真有本事,不要知会柏公府,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这丫鬟呢,既担心阿衡娶了二妹妹,叫二妹妹笼络了去,自此将她忘诸脑后,又要母凭子贵,天下哪儿有这样的好事。这不过是个糊涂人罢了。这人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反倒容易什么都得不到。”

“何尝不是如此。”李镜感叹了一回,也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了。倘不是这事着实令人恼,李镜也不见得事到如今都要说上一两句。

倒是年前有一桩喜事,方悦得了个闺女,秦凤仪大喜,比方悦还高兴呢,一直与方悦道:“以后给我家大阳做媳妇儿吧。”

方悦笑道:“我倒是无妨,只是这辈分可怎么算?”

秦凤仪一想,这倒也是,他比方悦还长一辈,他家大阳生下来就跟方悦一辈的。秦凤仪颇是郁闷。李镜不理丈夫,只问方悦:“囡囡还好?孩子几斤?”

方悦笑道:“母女平安,我家大妞五斤八两,早上生的,长得像我。”

秦凤仪一听这话,立刻道:“那就不做亲了。”这不是长得像男人嘛。方悦被他气笑了:“凭你这挑剔的公公,也不能把闺女嫁给你儿子。”

“我哪里挑剔了,是你说的辈分不对嘛。”秦凤仪道,“这孩子生的时间好,虽则现在冷了些,屋里多摆几盆炭火也就是了,比夏天坐月子好。”

“我也这样说。”方悦喝了两口茶,起身道,“我还得去堂叔府上,洗三时你们都去啊!”

秦凤仪道:“放心放心,一定去的。”送方悦出门了。

待秦凤仪回屋,李镜道:“你别见人家生女孩儿就要给儿子说亲成不成?好似咱儿子以后娶不上媳妇儿似的。”

秦凤仪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你哪里知道如今的行情,媳妇儿是越来越不好娶了,我当然得为儿子好生谋划。”

李镜白了他一眼:“我就不信凭我儿子以后还娶不上媳妇儿了!”

“除非阿阳长得像我,智慧像你。要是万一,长得像你,智慧像我,哎哟,那我不得愁死啊!”秦凤仪这话,真真叫人恼也不是,笑也不是。秦凤仪还摸着媳妇儿隆起的肚皮碎碎念,“儿子儿子,你千万得相貌像你爹,脑袋像你娘啊!”

方悦家闺女洗三礼后便是年了,朝廷也放了年假,大年三十,女人们在厨下看着煮供品,秦凤仪跟他爹在另一间厨房间里擦祭器,祭器都是银器,都要一件件擦得锃亮才行。

李镜与婆婆在屋里说着话,她肚子大了,秦太太叫她在一边儿坐着就行,婆媳俩叙些闲话。秦太太上了年纪,爱絮叨:“以前穷的时候,也只有买块肉、煮两条鱼来祭祖宗。如今咱家日子好过了,阿凤有出息,多给祖宗供一供,祖宗才能保佑咱们阿凤、咱们阿阳。”

李镜道:“母亲,老家那里,祖宗的坟茔可有人照管?”

秦太太道:“哪里用老家的人照管,都迁到扬州了,咱家发家后买了块上等的风水宝地给祖宗安葬的,有咱们留在老宅的下人照管呢。”

李镜道:“那与老家的人就无来往了?”“来往什么呀,当初那起子黑心的,还想害阿凤,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的。”秦太太说到老家就没什么好心情,李镜见状,也就不再多提了。

秦家虽则人少,过年该有的规矩可是一样不少的。而且今年还是四口人,明年便要添丁进口了。故而今年祭过祖先的祭肉,秦老爷也割了一大块给李镜吃,道:“这是福肉,你跟阿凤,一人一块,吃吧,吃了有祖宗保佑。”

秦凤仪道:“拿点盐巴和胡椒粉来,不然再吃不下去的。”

说来,这祭肉的味道当真一般,只是这是长辈的好意,秦凤仪与李镜便都吃了。

李镜想着,去岁还没祭肉吃呢,今年怀了身孕就有祭肉吃了,公婆虽则待她不错,到底是更疼孙子一些。不过这也是李镜的儿子,李镜只是想到公婆做事好笑,一笑过之罢了。

过年更是热闹,秦家便是人少,秦凤仪一人顶二十个,晚上大家一道玩儿骰子,连下人都能笑倒了去。第二日大年初一,李镜有身子,公婆都不让她移动,拜年便是秦凤仪与秦老爷出去拜,李镜与婆婆在家等着招呼过来拜年的亲友。

过年就是各种忙,李镜肚子大了,无非初二回了趟娘家,其他帖子都未赴约,便是有吃酒听戏的事,也多是婆婆出门应酬,她便在家待产了。

景川侯夫人因去岁感受到了后女婿的好处,对李镜也多了些关心,有空还过来瞧她。李镜道:“要是出门吧,一家子不放心。也只有在家里歇着了,其实还有两个月才生呢。”

景川侯夫人劝她道:“你这是头一胎,虽则你身子一向康健,但这生孩子可不是小事,必要小心些才好。女婿家又是单传,亲家自然看重你这一胎,何况这又是个哥儿。”说着,景川侯夫人都笑了,虽则与继女关系平平吧,她也是盼着继女好的。

李镜摸了摸肚子,京里自有好大夫,月份大些的时候请太医诊过脉,太医便说了像个男胎,李镜与婆家自然都欢喜的。景川侯夫人又问她:“产婆也请好了?”

李镜道:“请了打铁巷子的赵产婆来家。”

景川侯夫人点头道:“她也是京里有名的产婆子了。”景川侯夫人毕竟生产经验丰富,这时也就不吝赐教了,絮絮叨叨地同李镜说了不少产前的注意事项。

继母女之间多少年冷冷淡淡的关系,倒是因此亲近不少。

便是秦太太私下也与丈夫说:“以前亲家太太淡淡的,兴许就是待咱们,看她待媳妇儿,还是极好的,又送来这许多的药材、衣料子来。”

秦老爷道:“虽说是继母,也是媳妇儿幼时就嫁给亲家公的,我看媳妇儿兄弟姊妹间很是亲近,亲家太太瞧着也不是个笨人,本就是一家子,多来往些才亲近呢。”

“可不就是这个理。”

虽则景川侯夫人仍是与秦太太说不到一处去吧,但瞧着后女婿与李镜的面子,景川侯夫人如今也能与秦太太有说有笑的了。

李老夫人看媳妇儿如今总算跟上家族节奏了,方放下心来,想着这媳妇儿虽则笨了些,到底心地是好的,遇事明白得晚些,终归也能明白。

待过了年,秦凤仪依旧是去宗人府当差,倒不是景安帝不想他到御前服侍,而是愉老亲王现在离不得秦凤仪了。景安帝看二儿子如今事务也上手了,就想把秦凤仪调回御前,愉老亲王硬是不同意,说自己老眼昏花,宗室改制正是要紧时候,得有个年轻力壮的跑腿,他也看不上别人,就看上秦探花了。愉老亲王这样直截了当地抢人,景安帝也不能不给他叔面子。

好在,宗人府现在也不忙,秦凤仪又一心在媳妇儿的生产事务上,也顾不上去景安帝那里献殷勤了。他因着媳妇儿要生产,现在每天是晚出早归,就盼着媳妇儿生啦。

李镜也想早点生,实在是秦凤仪每天睡前对着她肚子必然念叨一回“儿子你什么时候出来啊”,让她耳朵都生茧子了,只恨不能立刻把儿子生出来才好。只是,这事也不是想早就能早的。直到进了二月,这天秦凤仪刚起床,李镜衣裳穿了一半儿,就觉着不大好了。秦凤仪吓得连忙把媳妇儿扶床上躺着去了,李镜道:“不成,扶我去产房。”产房是一早就收拾好了的。

秦凤仪急得一脑门子的汗,他是成年男子,这也不用扶了,一把就将媳妇儿抱了起来,两步到产房把人放到床上。丫鬟已跑去叫秦太太和产婆了,产婆到底经验丰厚,看了看便说:“大奶奶这是刚发动,还得有些时候呢。”命人立刻煮了鸡蛋来,给李镜吃了,叫她攒些体力。

李镜的肚子是一阵子一阵子地疼,待她疼得好些,看秦凤仪脸色煞白,想他定是吓坏了。李镜强笑道:“我没事,你先出去吃饭吧,叫母亲陪着我就行。”

秦凤仪眼眶红红的,拉着媳妇儿的手问:“是不是很疼啊?”

产婆都受不了这神仙公子了,直接就把人推了出去:“男人莫要聒噪,大奶奶胎位正得很,大爷在外等着就是,我保管让大奶奶平平安安地把哥儿生下来!”

秦凤仪在外头也站不住脚啊,来回溜达。一会儿,秦凤仪又想起命人去岳父家知会一声,命小厮道:“赶紧把我岳父叫来,我媳妇儿要生啦!我可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小厮跑侯府报信儿,秦凤仪是一没主意就找岳父,可景川侯还得上朝呢。景川侯对妻子道:“你赶紧过去瞧瞧,阿凤家人少,怕是支应不过来的。”

景川侯夫人饭都没吃完,放下筷子就要过去,崔氏立刻道:“我服侍着母亲一道过去吧。”

李老夫人也想过去看孙女,只是家里得有人看家,还有寿哥儿呢。而且李老夫人毕竟是上了岁数,家里人都不想她过去跟着着急。于是,便是崔氏服侍着婆婆,一并坐马车赶过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家出什么事了呢,秦凤仪没瞧见岳父,还问:“我岳父呢?”

景川侯夫人道:“你岳父又不懂生孩子的事,你也别在外面转悠了,有我呢。”

秦凤仪一想,也是,岳父也不会生孩子啊,倒是后丈母娘,生产经验丰富。秦凤仪握着后丈母娘的手就交代开了:“我看阿镜疼得厉害,丈母娘你可好生安慰着她些。哎,有什么我能做的没?我可是急死了。”

景川侯夫人哭笑不得道:“你老实在外头守着就是,别啰唆了。”说着她就带着儿媳妇儿崔氏进产房了。

这半日的煎熬就不提了,秦凤仪简直心肝肺都似被这漫长的光阴碾过一遍又一遍,直待里头传来一声婴儿啼哭,秦凤仪撒腿就往屋里跑,一脑袋就撞门框上了,他急急推开门,就听产婆报喜:“恭喜太太奶奶,喜得贵子。”

秦凤仪到屋里时,乳母已抱了孩子去清洗,产婆正在帮着李镜收拾。秦凤仪去看媳妇儿,李镜脸色微白,汗湿鬓发,眼神却是喜悦的,此时看向秦凤仪,秦凤仪扁了扁嘴,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李镜轻声道:“莫不是高兴傻了?”

秦凤仪很是抽了一鼻子,道:“咱们以后可是不生了,吓死我了。”

大家听这话皆是哭笑不得。乳娘将孩子洗好用小包布包好抱过来,笑道:“哥儿整六斤,这孩子生得可真俊啊!”

秦凤仪一看儿子那相貌,就更想哭了,张嘴便道:“咋丑成这样呢!”跟个小老头儿一样,皱皱巴巴的。

产婆笑道:“大爷有所不知,这是一层胎皮,待褪了这胎皮,孩子就饱满了,听我的没错,这可是个极俊俏的哥儿。瞧这眉眼,跟大爷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秦凤仪都有冲动再去照照镜子了,秦太太还跟着满面喜色道:“可不是嘛,跟阿凤小时候一模一样。”

待李镜这里收拾妥当,乳娘还说呢:“哥儿一看就有福气,肩上一个胎记,瞧着跟条小龙似的。”

原本听这话大家也没觉着如何,孩子放到李镜枕边,李镜已有些倦了,随口问:“哦,在哪儿?”

乳娘掀开小包被一角给大家看,秦凤仪仔细瞧了一回,道:“还真有点儿像。”

正赶上景川侯夫人端了燕窝进来,一见那胎记,直接手里的燕窝就掉地上了,景川侯夫人是个没心机的,惊道:“青龙胎记!”

景川侯夫人都傻了,好在她到底是大家大族出身,回过神来,立刻就命人将产婆请下去歇着,屋里丫鬟收拾好都找间空屋子待着去。景川侯夫人直接就两眼冒火了,问秦凤仪和秦太太:“哥儿身上怎么会有青龙胎记啊?”

秦凤仪还糊涂着,想了想,才想起“青龙胎记”的典故来,道:“难不成大皇子家小皇孙的胎记就是我们大阳的这样啊?”

秦凤仪这一看就是个不知情的,倒是秦太太那面部表情,怎么看怎么可疑。

景川侯夫人可是出身郡王府嫁到侯爵府的女人,哪怕笨些,于皇室秘辛却是听说过不少的,立刻对崔氏道:“去叫大管事把你父亲叫回来!”

崔氏现在也是惊得六神无主,忙跑出去吩咐丫鬟打发管事找公公过来。

秦凤仪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儿子身上怎么会有什么青龙胎记啊?难不成,他家祖上原不姓秦,该是姓景的?哎呀,那他家不也是宗室啦!秦凤仪想七想八想了一堆,问他娘:“娘,咱家不会是祖上与太祖皇帝有什么血缘关系吧?”

景川侯夫人怒道:“当初跟太祖皇帝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都封官的封官、赐爵的赐爵,请问你家是哪一支啊!”

秦凤仪看向他娘,他娘长叹:“我儿,一言难尽啊!”

景川侯夫人简直要气死了,什么一言难尽,你家不是跟晋王先太子有什么关系吧!天哪,简直叫姓秦的坑死了!

景川侯见自家管事来寻他,还以为是闺女出什么事了呢,连忙交代一声,就去了秦家。

这一去,闺女倒是没事,但景川侯一看外孙子身上那胎记心就是一悬,心知秦家这事绝对不小。

秦凤仪这一看就是个啥也不知道的,景川侯与秦凤仪道:“你先陪你媳妇儿。”转脸他就问秦家这夫妻俩,“哪里有能说话的地方?”

秦老爷忙请亲家公去书房细谈。景川侯夫人两眼冒火地留在产房照顾继女,崔氏端了碗燕窝来喂小姑子吃,安慰道:“放心吧,父亲过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景川侯夫人欲言又止,一肚子的火,什么叫“不会有什么大事啊”!这姓秦的一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怎么就生下个有“青龙胎记”的孩子啊!这秦家要是说不清楚,连带他们景川侯府也说不清了呀!

李镜撑着精神吃了一碗燕窝粥,又去看儿子的胎记,记得继母曾经说过皇孙的胎记,“就跟个小龙似的,一眼就能瞧出来,就是个小龙的样儿”。当初李镜还不信来着,觉着除非是画上去的,不然一个小孩子的胎记,哪里会那般肖似啊!如今她生了个出来,李镜才算是信了。

李镜看看儿子,再看看丈夫。秦凤仪想了想道:“兴许我家祖上就是有太祖皇帝的血脉,不然这也太巧了。”

李镜问:“你没听公婆说过什么吗?”“没。”秦凤仪道,“咱家一看就是早败落了啊,爹小时候可穷呢。”

景川侯夫人没好气道:“就是败落了,也得有个名姓吧。当初跟我家阿镜提亲的时候,你家说的是淮西农户!”

“太祖皇帝的亲戚,难不成就全是富户了?”秦凤仪不服气道,“你没听过那句俗语嘛,皇帝家都有三门子穷亲戚的。不说皇帝家,就是你们世家大族,也有那边边角角的旁系末支过得也就跟寻常人家一样。”

崔氏道:“妹夫这话,倒也有理。”“有什么理啊?”景川侯夫人道,“就是太祖皇帝直系血亲,都多少代没有这青龙胎记了。宗室十万人,也没哪家生出来的,怎么你家这边边角角的旁系末支就生出来啦?”秦凤仪道:“这我怎么晓得啊!”

景川侯夫人被他气死了!

秦凤仪干脆接过大嫂子手里的碗喂媳妇儿吃燕窝,安慰媳妇儿道:“别担心,有岳父在哪,命里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呗,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媳妇儿,你刚生了咱儿子,多吃点,吃完睡一觉,养养精神。”

李镜也实在支撑不住了,吃过燕窝就睡了过去。

秦凤仪让大嫂子崔氏看着他媳妇儿,把丈母娘叫到外间去,说丈母娘:“你就别絮叨了,没见我媳妇儿担心呢?我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景川侯夫人被秦家气个半死,半句不信秦凤仪的话,什么边边角角旁支末节的远亲,她觉着秦家这纯粹就是骗婚,骗得李镜给他家生了儿子,现在景川侯府可是缠在秦家这艘烂船上下不来了!

秦凤仪过去的时候,景川侯的亲卫守在院门口,便是秦凤仪也不能进去的。一会儿,景川侯自房中出来,秦老爷、秦太太跟在后面,秦太太的模样还似哭过一般,眼睛有些红肿。秦凤仪天生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喊了声:“娘?”

景川侯与秦氏夫妻都向秦凤仪看过去,只是景川侯的眼神意味不明多一些,秦家夫妻的神色怜惜多一些,秦太太更是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秦凤仪上前,扶了他娘道:“娘,你怎么了?不就大阳身上有个胎记吗,又不是杀头的罪过。”

景川侯沉声喝道:“给我闭嘴!”

景川侯面沉似水,简直都不想多看这秦家夫妻一眼,对秦凤仪道:“我们这就要进宫,你在家老实待着,不要让府中人乱说阿阳的事。”

“岳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秦凤仪上前一步问。景川侯缓了口气:“眼下说不明白,回来再说。”

三人这一去,直到傍晚,秦凤仪也没见他爹娘回来。倒是他大舅兄落了衙过来,李钊听说秦家这事,私下拉着秦凤仪问了许久他家里的事。秦凤仪道:“我家的事,大舅兄也早知道啊!”

李钊是个细致人,秦老爷做盐商的事,李钊自然知晓,此时问的,就是秦家老家的事。秦凤仪道:“就是我祖父母死得早,我爹早早地出来讨生活,现在都不回老家了。”

“外公、外婆呢?”“我娘是独生女,外公、外婆也早死了。”

李钊现在寻思起来,就觉着,以前没有细想,如今看来,这就很有问题,时下人重视宗族,便是秦家少与宗族来往,但这样一点儿不得来往的,也是少数。

李钊正待细问,马公公来了,请秦凤仪进宫说话,秦凤仪问马公公:“我爹娘没事吧?”

马公公笑道:“没事,陛下令老奴请秦探花宫里说话。”

秦凤仪这一走,家里就没人了,只得把媳妇儿托付给大舅兄夫妻,秦凤仪方随马公公进宫去了,路上还跟马公公打听呢:“到底怎么回事啊?”

马公公还是那副不露声色的老褶子脸,笑道:“这老奴如何知晓,秦探花进宫就晓得了。”

此时在宫里,景安帝恨不能生吃了秦氏夫妻。

愉老亲王也是气得不得了:“你们如何不早些把阿凤带到京城来?”秦老爷缩一缩脖子:“不敢啊。”

景安帝冷笑道:“你们现在可是敢了?”

秦老爷哆哆嗦嗦地说:“原本也不敢多想。娘娘的意思,是说叫小殿下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便罢了。可阿凤这样的才干,景川侯爷又非得阿凤中进士才肯嫁闺女,就是草民,见着阿凤一日比一日出息,也觉着扬州那样的小地方,实在太委屈小殿下了……他偏又中了探花,只好一家子过来了……”

他现在说话也不结巴了,可见以前都是装的,景川侯看秦老爷的眼神越发森冷,心里的想法绝对与景川侯夫人是一样的,那就是:这哪里是亲家,这分明就是一家子骗子!

秦凤仪完全不晓得御前是何情形,他一进宫,也没见着他爹,也没见着他娘,就被人带进一间屋子,秦凤仪没来过这间屋子,中间还垂着一帘锦帐。秦凤仪顾不得多看屋子,有两个侍卫进来,一人端个银碗,另一人执起秦凤仪的手,秦凤仪只觉指尖一痛,就被人挤了一滴血到银碗里,两个侍卫随即就去了隔间。一会儿,景安帝召见秦凤仪。秦凤仪此时心下已知,自家的事怕不是小事,他恭恭敬敬地行个礼,景安帝摆摆手,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是愉亲王道:“这里也没有外人,凤仪,你就不必多礼了。”

秦凤仪一听这话就听出些问题来了,依旧有些吃惊:“难不成,我爹真是太祖皇帝的后裔?”

景安帝转开脸不说话,愉老亲王纠正道:“不是你爹,是你。”

秦凤仪讶然:“这怎么可能啊?我爹不是,我是?这不可能啊!肯定我爹是,我才是的啊!”秦凤仪瞪圆了一双大桃花眼,都不懂这里头的逻辑了。

愉老亲王感慨道:“可怜的孩子,竟叫那对夫妻给糊弄傻了。”

愉老亲王亲自跟秦凤仪说:“你爹不是你亲爹。”秦凤仪震惊道:“这怎么可能?我爹我娘可就我一个儿子。”

景安帝忍不住道:“傻子,那都是骗你的。”

愉老亲王道:“凤仪,刚刚已滴血验亲,你是咱们皇家子孙啊!”秦凤仪两眼瞪得溜圆,喃喃道:“不可能吧?”

景安帝道:“滴血验亲,还能有假?你要不信,与那秦淮滴血验亲看一看,你们可是嫡亲父子!”

“但是,我爹一点儿不像后爹啊。”

景安帝冷声道:“你乃我皇家后嗣,他岂敢轻慢于你!”

“这就是陛下不懂人情世故啦,皇家先时也不知道我啊,我爹娘养我可尽心了,什么好的都给我。不要说后爹了,亲爹也没他们这么好的。”秦凤仪说着说着就问了,“说我爹不是亲爹,那我亲爹是谁啊?”

景安帝不语,愉老亲王拉住秦凤仪的手,一脸喜爱激动各种欣喜交织道:“凤仪,就是我啊!”

秦凤仪吓了一跳:“愉爷爷?”“我儿,以后可不能叫爷爷了,得叫父王。”愉老亲王叹道,“都是阴错阳差,让我父子分离二十一年呢。”

然后,愉老亲王把秦家夫妻叫了过来,连带着景川侯也旁听,与秦凤仪说了这番“阴错阳差”的故事。话说当年秦太太其实是愉亲王府的一个小宫女,后来被愉亲王偶尔临幸了一次,愉亲王也未在意,待这宫女到了年纪,便放出府去了。这小宫女出府后,方觉出有了身孕,只是彼时这小宫女已有心仪之人,便未回王府,就此与心仪之人成家,做了夫妻。而那腹中之子,不必说,就是秦凤仪了。

秦凤仪听着,都觉得似听说书一般,不大相信,看向他娘问:“娘,是这样吗?”秦太太点头道:“是这样。”

“那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