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刺杀风云(2 / 2)

龙阙 石头与水 18862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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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挺想去秋狩,可后来我一想,你现在有身孕,也不能与我一道去呀。放你一人在家,我怪舍不得的。”秦凤仪摸摸媳妇儿还平坦的小肚子。

李镜笑道:“哪里就我一人,公公婆婆也都在呢。陛下让你随驾秋狩,原是恩典。

父亲每年都去的,你要是去,跟着父亲一道就是。”秦凤仪道:“去岁倒没听说秋狩。”

“陛下万寿在八月,去岁是四十整寿,自然要在京城过,故而便未秋狩。往年都有的。”李镜想到一事,“你会行猎不?”

“当然会啦,我百发百中。”秦凤仪道,“届时我多猎些猎物,让人送回来给你和爹娘吃!”

李镜笑:“好啊!”

张羿进宫的事,终是没成。

不过让秦凤仪郁闷的是,秋狩伴驾的名单上,也没他。

秦凤仪觐见时还说起这事儿呢,道:“陛下又没应,交易失败,应该带我一道秋狩的啊!先时都说好的。”

“谁叫你惹朕生气的!”景安帝道,“给你个教训。”“我知道错了。”秦凤仪认错倒是很容易。“待你反省好了再说。”

秦凤仪还在想着如何讨陛下开心,秋狩时带上他呢。结果,他还没想出好法子来,倒是裴太后打发内侍传口谕训斥了秦凤仪一回,说秦凤仪对藩王不敬如何如何,总之是把秦凤仪训了个好歹。

秦凤仪都不知道哪里的事,问传口谕的内侍:“我什么时候对藩王不敬了?”

裴太后身边的内侍与景安帝身边的内侍可不一样,这内侍皮笑肉不笑地道:“秦翰林你都不晓得,奴婢就更不晓得了。”

还是李镜,见状立刻笑着请内侍到屋里吃茶,给了那内侍个荷包,笑道:“还得请小公公指点一二。”

那内侍不着痕迹地一掂手里的荷包道:“奴婢也只知今日藩王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唯顺王爷未到,听闻,是顺王爷伤了脸,未能进宫。”

李镜笑道:“谢公公指点,外子知道了,请与太后娘娘说,外子定会好生反省。”内侍一拱手,揣着荷包告辞而去。

此时,秦凤仪也冷静下来了,皱眉道:“我与顺王爷打架,都俩月前的事了,太后娘娘如何突然叫人来训斥我?”

李镜冷笑:“除了卸磨杀驴,还为什么!”宗室改制、宗室书院的事都谈妥了,眼下又要收买宗室人心了,自然要拿个得罪宗室最狠的给宗室出口气!

秦凤仪心说:朝廷是磨,他也不是驴啊!

秦凤仪道:“太后妇道人家,我看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李镜面无表情:“你总是将人往好里想,你怎么不想,这就是个套儿。先是陛下取消了你伴驾秋狩的差事,太后继而出言训斥。怕就怕,这还只是个开头,以后更有厉害的!”

虽然秦凤仪很相信媳妇儿的判断,不过他也不是那等耳根子软的,寻常小事听媳妇儿的就罢了,像这等大事,秦凤仪也很有自己的判断。李镜倒是生了场气,秦凤仪还劝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啊!”

李镜道:“你先时那样得罪人,为的是谁,还不是他们景家的江山,竟这样过河拆桥,你不生气?”

秦凤仪笑嘻嘻道:“我不生气。”

秦老爷、秦太太也不生气,就是吓得不得了,不明白太后娘娘好端端地怎么打发内侍来训斥自家儿子。秦太太问儿子:“你没得罪太后娘娘吧?”

“她一个老太太,我得罪得着她吗?”秦凤仪摆摆手,“放心吧,我跟陛下好着呢。”

秦老爷可没儿子这种乐观精神,道:“太后娘娘这般,陛下能不知道?人家可是亲母子。”

“陛下一准儿不知道,他要知道,不会叫太后娘娘派内侍来说我的。陛下根本不是这样的人,陛下有什么事,都是当面跟我讲的。我哪里做得不是很好,陛下也是当面儿说,陛下待我可好了。”秦凤仪道,“明儿我去问问陛下他家老太太这是怎么回事,就晓得缘故了。”

秦凤仪道:“你们想想,当初要不是陛下给我的侍卫里有好几个高手,我早叫刺客杀掉了。而且陛下还吩咐九门和巡城司的兵马多往咱们家这里注意着呢。要是别人收买人心,做这事之前就得告诉我,好叫我感激他。可陛下不是这样,陛下这样做了,却什么都没说。陛下待我是真的好,行啦,你们别多想啦,陛下不是那样过河拆桥的人。”秦太太道:“可要是太后看你不顺眼,不是说太后是陛下的亲娘嘛。”“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朝中又不是她做主,我都没怎么见过她,谁知道她怎么回事啊!算了,不用理她,我跟她又没交情。”秦凤仪说得轻轻松松的,完全没把裴太后的训斥放在心上。李镜都要愁死了。

秦凤仪宽解她道:“这你可愁什么呀,放心吧,我在陛下身边这么些日子呢,我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镜道:“你又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秦凤仪道,“媳妇儿,虽然你是比我聪明一点儿,但是,你跟陛下来往不多。像你说的那些个什么卸磨杀驴的事,要是太后这么做,我一点儿不稀奇,太后那人,一看就是个心肠冷的。可是,陛下不会这样的。”

李镜看他那一脸笃定的样,心里倒也有几分放松,笑:“你这么肯定?”

“是啊!”秦凤仪道,“就像咱家以前做生意,其实扬州以前最大的盐商并不是咱们家,想也知道,咱家是外来户。以前扬州最大的是一户,嗯,姓什么我忘了,就是他家以前还偷偷让人往咱家大门缝里塞过匿名恐吓的小信封,吓得咱娘半年不敢叫我出门,生怕我一出去就叫坏人给拐走了。他家原是扬州城最大的盐商,我跟你说,要是寻常人有一百个心眼儿,他家那当家的得有一万个心眼子。你知道后来为何咱家能后来居上吗?并不是因为咱爹就比他家强,是因为他家算计得太到了。人要是不会算,那是大傻子;可人太会算,就失了人情味儿。

“可不论做生意,还是做事情,你一个人一双手能做多少事呢?终归是要靠别人帮忙,大家一道干,齐心干,才能把生意做起来。”秦凤仪道,“可你要用人,人家凭什么要死心塌地地为你效力,这里头,并不只是你给的银子多。做东家,就得有人情味儿。陛下就是个有人情味儿的人,他不会见宗室改制的事差不离了,就叫我去填坑的。”

李镜一笑:“我就盼着应了你的话才好。”“放心吧,一准儿就是我说的这般!”秦凤仪信心满满。

秦凤仪对景安帝有着非同一般的信心,早朝后景安帝留他说话,看他笑嘻嘻的模样,景安帝道:“你还美呢。”

秦凤仪道:“我就知道,陛下不是那样的人。”景安帝瞥他一眼:“哪样人?”

秦凤仪不答,陛下对他这样好,他才不说陛下的坏话呢。秦凤仪就服侍着陛下用过茶,取下冠。景安帝一向不需臣子做这些宫人做的事,不过秦凤仪与他一向亲近,景安帝就随他了。秦凤仪掂着景安帝的天子冠冕道:“哎哟,可真沉,得有好几斤呢。”稳稳地放到一旁宫人的手里,秦凤仪给景安帝揉揉太阳穴,松松头道,“陛下,怪累的吧。”

景安帝道:“不然,你以为皇帝好做啊!”“肯定不好做啊!”秦凤仪问,“舒服些没?”

景安帝点点头,秦凤仪就给他去了腰上的玉带,这也是好几斤的物什,玉皆是羊脂美玉,分量也实诚。然后,是绣着云纹与腾龙的朝服,之后,景安帝方换了常服,整个人都觉着身子一轻。秦凤仪给他揉揉肩道:“陛下要是觉着衣裳重,以后别叫绣娘们绣满秀,衣裳绣得满就太沉了。”

景安帝道:“这也只是早朝穿一穿罢了。”

秦凤仪就跟景安帝打听了:“陛下,昨儿个太后娘娘为什么要打发人训斥我啊?我也没得罪过她老人家,就是顺王的事儿,我看顺王也没放心上。”

景安帝道:“昨天宗室藩王入宫请安,还有几个国公,都一并来了。顺王没来,太后问了一句,叫个嘴快的说顺王养脸呢。太后不解其意,便多问了一句。知道是你把顺王咬得脸上落了疤,便有些不悦。”

“就一点点小疤,疤是要养一养的,再说,那天他把我打得嘴巴里流血,我嘴肿了好些天,怎么就没人跟太后说了。”秦凤仪道,“陛下您怎么不说句公道话啊!”

“朕昨儿个与内阁商量事情,没在太后宫里。”“我就说嘛,要是陛下在的话,肯定得帮我说句公道话的。”秦凤仪见先时景安帝不知情,心里就更圆满了,道,“陛下,秋狩你可得带我一道去啊!”“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景安帝笑问。

“当然是补偿啦。”秦凤仪道,“您就没瞧出来,宗室这是想法子要对付我哪,不然他们干吗在太后跟前儿说我坏话啊!太后又是个妇道人家,帮亲不帮理的,我跟顺王又不是昨儿打的架,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好不好。我就不信,太后娘娘不知道我们打架的事,偏生昨天就发作了,还打发内侍去训斥我,这一看就是在给顺王出气啊!太后上了年纪,老太太都这样,偏着自家人。陛下,您可不是这样的人,再说,咱们虽不是亲戚,可咱们的感情比亲戚还亲哪,是不是?”

景安帝听他这巧言令色的一席话,笑问:“这么想跟朕一道秋狩啊?”

“当然啦,先时陛下说带我去,我还去找岳父要了把好弓呢。要是陛下真不带我去,我岳父说不定得把弓箭再要回去。”秦凤仪央求,“带我去嘛。陛下要是累了,我就给陛下这样揉揉肩、松松背;陛下要是渴了,我就给陛下烧水煮茶;陛下要是饿了,我就腰挎宝刀,手张宝弓,给陛下打猎去。您说说,我这不去成吗?”

“不成。你要不去,朕岂不是要饿死、渴死了?”

秦凤仪自己都一边说一边乐:“我是说,陛下您应该带上我,我用处可大了。我还能陪陛下下棋、聊天,给陛下研墨、铺纸,而且我还满腹才华,陛下有什么烦心的事,也可以告诉我,我虽不一定能帮陛下解决,起码能帮着出出主意什么的,是不是?”

景安帝叫秦凤仪逗得龙心大悦,便应了他随驾秋狩之事。

秦凤仪把这事拿回去一说,家里人才放下心来。

秦老爷难免又带着儿子给祖宗烧了回香,求祖宗保佑儿子在官场上顺顺利利的。而李镜回了一趟娘家,也打听出来裴太后忽然这样反常的原因所在。

李镜一向不是个干吃亏的性子,尤其是丈夫当差当得命都要当没了。裴太后突然打发人来训斥丈夫一个多月前对藩王无礼之事,这也忒欺负人了吧!要是秦凤仪与顺王打架当天,裴太后让人来说上两句,估计李镜都不会多想,可这都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现在才发作,也有些牵强了。李镜在宫里长大的,对裴太后的性情也知道些,想着怕是不止这一件过了时的事。

李镜素来细致,就到娘家打听了一回。

这事儿吧,其实是景川侯猜出来了,也只告诉了女儿,道:“那天,就是阿凤遇刺的那天,天上打了个极大的雷,你还记得吧?”

李镜点头:“怎么不记得?我在家正吃茶,那雷来得突然,我险跌了手里的茶盏。

相公说,连刺客都叫那雷吓了一跳,方剑锋一抖,下移寸许,刺中了我送他的小玉坠,不然,真是生死难料。”这事李镜记得清清楚楚,现下说起来都是心有余悸,为丈夫担忧。

“听说,那天就是那个雷,落在慈恩宫,把慈恩宫偏殿屋檐上一角的瑞兽给劈了下来。”景川侯道,“阿凤是个大嘴巴,他在外说自己说什么‘凤凰大神在上’引来天雷。你说,这天雷怎么没劈死刺客,反倒把慈恩宫偏殿给劈了呢?他本就已把宗室得罪完了的,宗室正愁没个说事的引子,太后偏殿坏了,总得寻内务府来修。这事瞒不过宗室去。宗室得了这个引子,钦天监那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起码,这宫室被雷电所击,不是什么好兆头。再有阿凤自吹自擂的话,现成的眼药,有的是人给他上。昨日宗室藩王国公进宫给太后请安,顺王便没进宫,太后必然要问的。几宗事凑在一处,太后便发作了。”

景川侯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阿凤的性子,沉不住气,你知道就算了,不要再与他说。这事已过去了,亦不要再提。”

李镜道:“陛下那里……先时陛下说让相公随驾秋狩的,后来,相公也没在秋狩单子上。”她就怕陛下入了心什么的。

“陛下不会为这些神道事所动的,定是阿凤自己哪里得罪了陛下。”景川侯道,“有太后这事,阿凤秋狩反倒八九不离十了。”

果然,李镜从娘家回到自家,就见丈夫欢欢喜喜地说了随驾秋狩的事儿。李镜还问呢:“如何陛下就允了?”

秦凤仪道:“昨儿我就说你们都想错了陛下吧,太后那事儿,陛下根本不晓得,他当时不在慈恩宫,不然一定不能让太后打发人来训我的。陛下也说了,到时秋狩让我一道去。哎哟,我得把弓箭操练起来啦,我跟陛下说了,届时打头老虎狮子熊的,给陛下烤来吃。”他兴致勃勃地说,“爹,到时我给你做床虎皮毯子。娘,给你做个黑熊皮的褥子。媳妇儿,你要什么皮?狼皮还是虎皮?”

“什么皮都好,只不要是兔子皮就行了。”李镜正有身孕,不能食兔肉,更不要兔皮使。

秦太太虽则为儿子能伴驾秋狩而高兴,可一听儿子要猎什么豺狼虎豹,就开始担心了,直道:“我儿,娘啥都不要,你又不会弓箭,去了随便凑个热闹就行了,咱们可不真打啊!”万一叫猛兽伤着,可不得把为娘的心疼死啊!

李镜讶异:“相公你不会弓箭啊?”他跟她吹牛时,仿佛自己后羿转世一般。秦凤仪道:“这还不简单啊,现学也会。我马骑得就很好啊!”

“骑马跟弓箭是两码事好不好。”李镜给他一句,秦凤仪干脆命揽月去花园里置个靶子,他要练习箭术。

结果,跟岳父景川侯要来的大弓都拉不开,秦凤仪绷着弓弦,凭将吃奶的气力都使出来,仍是拉不满,直道:“这弓怎么这样难拉啊?”

李镜在一旁道:“这是牛角一石弓,你哪里拉得开。”她打发人去娘家要了个五斗弓来便罢。

“我刚拿回来时,你怎么不说啊!”秦凤仪正兴头上,结果弓使不了,那叫一个扫兴。李镜过去取了秦凤仪手里的牛角弓,随手三支箭,手似是只在弓身上轻轻一抹,那弓便拉至饱满,秦凤仪几乎听到了箭矢破开空气的迅疾声,三声钝响,箭正中靶心。李镜挑眉:“你用不了,我可以用啊!”

秦凤仪看得眼都直了,缠着媳妇儿商量:“待一会儿要来新弓,媳妇儿你可得指点我一二啊!”

“那你得拜师。”“拜什么师啊,要是做了师徒,咱俩是乱伦。”

李镜被他这贫嘴逗笑,含笑道:“不拜师,束脩却也不能少。”

秦凤仪悄悄在媳妇儿耳边贫嘴两句,李镜笑着捶他一记。待又从岳父家要来一柄新弓,这五斗弓,秦凤仪就用得很顺手了,一直练到吃晚饭才停了。景川侯还打发人说:“要是亲家家里没有练弓箭的地方,让秦女婿过去侯府练习。”

景川侯这话,秦家是一点儿没客气,秦太太就说了:“你明儿就去亲家那里练吧,我的天哪,你这技术不行啊,刚厨下的五婶子过来跟我说了,她出来进去的,就听嗖的一声,一支箭钉到她头顶的门板上了,把她吓个半死,现在心还扑通扑通跳呢。什么时候不脱靶了,再回家练。”

于是,秦凤仪见天落衙就去岳父家苦练箭术。

为此,秦凤仪还买了好几个玉石、犀骨、牛骨材质的各式各样的扳指。他非但自己买,还给旁人买。景安帝就收到了小探花送的翡翠扳指,秦凤仪道:“我手指细,戴不了这扳指,可我一眼又相中了。陛下您看,翡翠虽不是贵重宝石,可这水头多好啊!我觉着陛下戴着肯定合适,就买了下来,陛下您试试。”

景安帝伸手,秦凤仪给他把那翡翠扳指戴上,景安帝活动下拇指,笑:“还成,不大不小的。”

“那是,我一眼就觉着很配陛下。”秦凤仪把自己戴的白玉扳指给景安帝瞧,道,“还有个青玉的,我买来送给我岳父。”

景安帝还说:“我看看给景川的那个什么样。”

秦凤仪拿出来给景安帝瞧了,景安帝一看,不如自己这个好,遂夸赞小探花:“你这眼光倒是不错。”

“那是当然啦。”秦凤仪臭美兮兮的,“不是我说,我看城里好些人觉着玉石不贵重,然后买什么铜烧蓝的扳指,有些年扳指上还嵌上宝石,或是刻上花纹,雕出各式人物,刻上几行字什么的,都不如一块儿好玉石,就这么素雅地雕出个净面儿扳指好看。素雅素雅,大素便是大雅。”秦凤仪生得好,爱打扮,也会打扮,他一向不是什么跟风的人,对于审美很有自己的一套。

景安帝看他对秋狩如此上心,还问他:“弓箭练得如何了?”秦凤仪信心满满:“我岳父都说,幸亏我没从武啊!”

景安帝道:“到时,你与朕一道,如何?”

秦凤仪喜得眉开眼笑:“那可说定了啊!”他早听说了,猎物最多的猎区就是陛下的猎区。

秦凤仪为了参加秋狩,又做了一套铠甲装不说,他还做了许多骑猎的衣裳,那简直是各式花样,亮瞎人眼。出发的时候,秦凤仪衣裳用品这些琐碎就收拾了两车。因为秦凤仪是七品小官儿,没车可坐,就是骑马。骑马他倒不发怵,秦凤仪自己也不喜欢坐车,但衣裳啥的得带啊,按照规制,他这品级只能带一车。好在他有个侯府岳父家,这些东西,便是跟着侯府的车队一道走。

景川侯每次必然随驾,他还带了妻子和母亲随行,李老夫人还与秦凤仪说呢:“要是在外头骑马累了,就到车上来,咱们俩一车,正可说话。”李老夫人其实不过六十几岁的人,老人家身子骨不赖,精神头儿也好,就跟着儿子一道外头逛逛。

秦凤仪应了:“到时我还是要在翰林院群里,要是累了,我就去寻祖母歇着。”

李老夫人还让秦亲家夫妻只管放心,再有就是自家孙女,李老夫人没少叮嘱李镜,在家好生安胎。秦凤仪道:“明年咱们就能一道去了。”

李镜笑:“你就放心吧,把祖母服侍好,无须记挂家里。”秦凤仪点头:“届时我写信回来。”

小夫妻俩历经四年苦恋方得成亲,自成亲后,哪里分开过一夜,如今秦凤仪要随驾秋狩,李镜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舍不得的。秦凤仪也是一样,跟媳妇儿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宿的话,还跟媳妇肚子里的儿子大阳说了半宿话,待天明方眯了一会儿。早上丫鬟叫起时,秦凤仪顶着俩大黑眼圈儿,李镜忙令厨下煮了俩鸡蛋,给秦凤仪滚了滚,方才好了些。

秦凤仪总算见识了一回这秋狩的景象,四字可形容:盛大!气派!

光是队伍能排出十里地去,先是御林军,接着是执着各色旗子仪仗的亲卫军,之后便是陛下御驾、太后、皇后、皇子、藩王、公府侯门以及朝中重臣,然后秦凤仪这七品小官儿排最末。真的是他最末,七品小官儿里还有能伴驾秋狩的,便是秦凤仪了。

于是,秦凤仪跟着吃土吃了一道。

秦凤仪头一回参加秋狩,尽管吃了半日土,仍是兴致勃勃。皇帝陛下是下午才想起了他,召来小探花说话。秦凤仪先跑到岳父车驾那里找出身干净衣裳,带着衣裳过去的。景安帝以为小探花对他有什么不轨的目的呢,结果小探花道:“我这半日净在外骑马了,外头灰大,陛下爱洁,我换身衣裳再跟陛下说话。”

景安帝心说:那你还不换过衣裳再过来。

小探花仿佛知道陛下在想什么,道:“我岳父那里,坐人的车只有四辆,一辆是我岳父岳母的,一辆是祖母的,另外两辆是丫鬟婆子的,没地方换,我就借陛下个地儿换了吧。”他非但在陛下这里换了衣裳,还要了水洗了把头脸,擦了擦头发,对镜子臭美了一回,这才坐下同陛下说话。

陛下看他这一身藕荷镶黑色绣花宽边的猎手服,原也是京城贵胄子弟常穿的样式,只是他们哪儿有秦凤仪的相貌,景安帝不吝赞美:“这身衣裳不错。”

“我做了好些呢。”秦凤仪道,“陛下这次要带我一起打猎,我特意做的新衣,不能丢陛下的面子。”

景安帝一笑问他:“觉着如何?”

“简直是壮观极了。我在后头,一眼望不到头,找陛下的御辇也找不到,就觉着壮观得没办法形容。陛下,您出门都是坐这样大的车吗?”秦凤仪往这辇车里看了又看,惊叹连连道,“以前在扬州,我们那里曾有人用金丝楠木打造了一辆马车,外头抛光后,金光闪闪的不说,我没坐过,可偷偷看过,人家的车里,宽敞极了,里头有小桌子、小榻。后来我来了京城,长了见识,就觉着那种车的大小,也不过跟我岳父家的马车差不多,还不如愉爷爷的马车呢。天哪,今天陛下宣召我,我过来一看陛下这御辇,我当时惊得嘴巴都要合不拢了!陛下,您这哪里是车啊,您这就是个小屋子啊!”秦凤仪说着还站了起来,道,“上马车上惯了,一到车里必然要低头的,陛下这车可真高,我都能站直啦!”他望着景安帝的御辇,大发感慨,“还有书架、长榻、几案、茶具……陛下,我可真算是长见识了。”

景安帝听得直笑,秦凤仪说了一大通,马公公递上茶,笑道:“秦大人且歇一歇,润润喉再继续说吧。”

秦凤仪接了茶,笑道:“老马你少打趣我,我真想跟你换换差事。我在外头骑马,半天就是一头的灰,你在陛下身边儿多好啊!你干的差事,我也都能干啊!”喝口茶,秦凤仪道,“而且陛下您不会忘了吧,我其实就该在您身边当差的。当初您叫我去帮二殿下的忙,都这么久了,也不叫我回来了,是不是忘了我了?”

“你成天在朕这里聒噪,朕还能忘了你啊!”景安帝笑道,“眼下宗室改制与宗室书院的事都要个细心的人盯着,愉王叔上了年纪,二皇子年轻,朕还就放心你。”

“现在又没在宗人府,可惜二殿下叫您留在京城主事了,陛下,您就暂时把我调回来吧。我知道,您就是出来了,这每天也得批折子,心里还是牵挂着国事。老马上了年纪,我在陛下身边,服侍笔墨,多好啊!”

马公公实在不能不发声了,道:“秦大人,老奴与陛下同龄。”什么叫上了年纪啊!秦凤仪一惊:“啥?你跟陛下一样大啊?”瞅瞅马公公那一脸褶子,秦凤仪安慰他,“其实,老马你这样儿也挺好的。以前我家有个邻居,他跟我同岁,我们一道出门,人家都以为他是我爹呢。你们这类长相,年轻时不显年轻,可老了也不显老。”

马公公都不想说话了,景安帝大笑,斥秦凤仪:“你少拿老马打趣。”“本来就是,我先时以为老马比您得大十几岁呢。”秦凤仪道,“其实,老马这样也挺好的啊,长得就特别可靠。”

景安帝笑道:“你这张嘴,也就老马不与你计较。”“我知道,马叔叔是个好人。”秦凤仪笑嘻嘻地道,“陛下,您可就答应了啊,那我明天一早就过来服侍笔墨。”“来吧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跟陛下在一起。就像我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那是我头一次离开父母来这么远的地方,来之前,我爹说跟我一起来,我没让。可等我来了京城,在岳父那里碰壁碰得鼻青脸肿,我就特别想有个依靠,就想,要是有个长辈在身边儿多好啊!我这回又是头一回参加秋狩,这么威严的队伍,好几里长,我在最后头,比我再靠后的就是禁卫军了。周围除了我带在身边的小厮侍卫,也没有别个认识的人了。我就特别想念亲人,想我岳父,想陛下您。”

景安帝听秦凤仪说得可怜兮兮的,心生怜惜道:“明儿一早你就过来吧。”秦凤仪点头道:“一看到陛下,心里就安定了。”

景安帝笑道:“甜言蜜语。”“我这真是真心话!”秦凤仪强调,“我从来不说假话的,像老马在您身边,谁不拍他马屁啊!我说话就很实在,如果有个爱拍马屁的,肯定不会说老马长得老成,肯定说,今年四十,明年三十。那才叫甜言蜜语呢,我说的都是实在话。”

马公公心道:请秦探花以后莫在我面前说实话了,这实话,忒伤人!秦凤仪又问:“陛下,咱们这么多人出来,晚上住哪儿啊?”

景安帝道:“就地扎营。”“我还没睡过帐子呢,肯定特美吧。”秦凤仪眨着眼睛又问,“陛下,这得走多少天才能到猎场啊?”“半个月就能到了。”

“到了猎场,也是住帐子吗?我听说,猎场是有行宫的。”

景安帝笑道:“行宫离猎场还有些路程,先到猎场,待打猎完毕,再到行宫休息,休息好了,咱们再回京城。”

秦凤仪道:“那陛下的生辰,要在猎场过了?”

景安帝笑道:“什么寿不寿的,朕本也不在意这个,每年折腾,反倒劳民伤财。去岁因是整寿,太后、皇后、皇子非要过,也只得过了。”

“也只有陛下这样圣明的君主,才会这样想了。古时昏君,只恨不能日日酒池肉林。”秦凤仪非常会拍马屁。君臣二人正在说话,耿御史求见,景安帝宣耿御史进来。秦凤仪官职低,按规矩,耿御史一进御辇,秦凤仪便起身致意。

景安帝问耿御史:“什么事?”

耿御史道:“是今年秋闱的事,礼部送了折子过来,卢尚书未曾随驾,臣想着,秋闱不能耽搁,臣跑个腿,送来陛下御批。”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个折子奉上。

马公公接了折子呈上,秦凤仪上前为陛下找开墨盒,又取了笔蘸好墨,景安帝一目十行地看过,御笔批好了,马公公又递还给耿御史,耿御史这才恭敬告退。待耿御史走了,秦凤仪笑道:“耿御史与卢尚书真的关系很好,卢尚书的折子,他还特意送过来。”

景安帝轻哼一声,秦凤仪疑惑地看向景安帝,景安帝道:“你就是觉着,世上都是好人。”

“好人占大多数。”秦凤仪道,“也有坏人。不过,我平日都是多想想好人,这样心情就会很好。”

哪怕是景安帝身边的近臣看来,都觉着秦凤仪简直就是个奇人呢。

原本太后着内侍训斥秦凤仪的事,在消息灵通的人那里,也不是什么秘密,都觉着这小子要失宠了。结果,原本没在秋狩名单上的芝麻小官儿,突然出现在秋狩名单上不说,这出来才一天,他就又混到御前去了。以前在宫里,他不过是傍晚到陛下那里陪陛下解闷儿,这一出来可好了,从早到晚守着陛下。陛下也是,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啊,这么个秦凤仪,这都看一年多了,也不知怎么还没看腻。好吧,秦凤仪能靠刷脸刷来探花之位,当然这张脸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看腻的。

而且瞧瞧秦凤仪这一天一身的衣裳,真是,宫里娘娘怕都没他带衣裳带得多。太会迷惑陛下了。

当然,也就是眼红秦凤仪的人会这样想。而与秦凤仪交好的人就不会这样想,这景川侯府的李老夫人还记挂着孙女婿呢,晚上安营后就打发人去找孙女婿过来一道吃饭。秦凤仪七品官,例饭简单,李老夫人怕孙女婿受委屈,让他过来吃。然后,打发过去找孙女婿的人还没回来,景川侯先回来了,问候母亲是否疲倦。李老夫人笑道:“一天都是坐车里,并不累。这一天也没见阿凤,他这一回参加秋狩,也不知怎么样了,我打发人叫他过来一道吃饭。”

“不用等他,他在陛下那里,估计就一道吃了。”

李老夫人虽有些惊诧,继而就笑了,想着孙女婿可真是得陛下青眼,心下很是欣慰。景川侯夫人直接就说了:“哎哟,这头一天陛下必是陪太后娘娘用晚膳的,大姑爷可在哪里吃啊?”

景川侯道:“我过来时,看他与陛下一道往太后那里去了。”

景川侯一说秦凤仪跟着景安帝去了太后的帐里,李老夫人还有些担心,景川侯夫人倒是挺高兴,笑道:“先时太后娘娘对咱们大姑爷似是有些误会,如今去请个安也好。”

李老夫人想想,也是这个理。而且李家对于自家大姑爷讨好人的本事是很信服的,便是李老夫人,也是自家人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笑道:“这话是。”

于是也不再等秦凤仪,一家子用了晚膳。

秦凤仪原是想着在陛下这里蹭晚饭的,主要是陛下这里的饭菜好吃。平日在京里他有事没事还要陪陛下解闷,然后,一解闷就解到了晚饭时,景安帝知道这是个馋货,也不撵他,时常留他吃饭。如今出来秋狩,景安帝这里的供奉自然一如先时,可秦凤仪这七品随驾小官儿,就只能吃大锅饭了。秦凤仪不爱吃大锅饭,想跟着皇帝陛下一起吃。要是皇帝陛下不留他,他就去他岳父那里。

皇帝陛下倒没有不留他的意思,但离京第一天,皇帝陛下照例是要去太后那里请安用膳的。秦凤仪与裴太后关系一般,前些天刚被这没事找碴的老太太打发人来训斥了几句,秦凤仪就更不喜欢裴太后了。当然,他不喜欢裴太后,裴太后更不喜秦凤仪。一见陛下要去太后那里,秦凤仪就要告退,景安帝却道:“你随朕去太后那里请个安。”

秦凤仪有些担心,悄悄地凑到景安帝耳边小声道:“要是太后娘娘还在生我的气可怎生是好?”

景安帝笑道:“所以叫你过去请个安啊!”

秦凤仪又不傻,虽则他觉着裴太后是个帮亲不帮理的偏心眼儿老太,但这是皇帝陛下的亲娘,秦凤仪也不愿意与陛下亲娘交恶,道:“见太后娘娘可得郑重,陛下等我一会儿,我再换身衣裳。”

景安帝道:“你这身就挺好。”

“这可是给太后娘娘请安,我还有更好的呢。”秦凤仪万般央求,景安帝只好等他。今日景安帝穿的是身月白常服,秦凤仪出去吩咐揽月:“把我那身月白袍子拿来,快些!”

揽月是自幼服侍秦凤仪的,随着秦凤仪的步步高升,揽月虽依旧是小厮,但也跟着长了不少见识。更甭提如今他家大爷这般得皇帝的青眼,揽月自认为在京城小厮里,他也是数一数二的了。揽月跟着秦凤仪年头儿长,很知自家大爷的性情,而且就秦凤仪这般挑剔又娇纵的性子,揽月还能一直服侍得他妥妥帖帖的,可见亦是个伶俐的。秦凤仪说的衣裳,揽月一听就知放在哪个包袱里,立刻骑马回去取,片刻便送了来。景安帝一看,这衣裳颜色与自己这身是一样的,只是料子略有不如,样式却是一模一样,就是景安帝这身领子袖口绣的是龙纹,秦凤仪这身绣的是兰草。秦凤仪换了新衫,笑嘻嘻道:“有时候看到陛下的衣裳很好看,我心里又很崇拜陛下,家里做衣裳时,我就与裁缝说了样式,让他们做了来。”

秦凤仪本就是个人间难寻的好模样,要说相貌好的人,景安帝也见过许多,秦凤仪自然是令人惊艳,但景安帝最喜欢的,还是秦凤仪那股子神采飞扬的气势,说话做事都是气势十足,不似别人,总要揣摩他的意思。人一旦有了揣摩的心思,气势便低了。景安帝打量了秦凤仪片刻,看他正当华年,人物俊俏,且当差做事均是用心,景安帝心中的喜欢更添了十分,笑道:“这衣裳不错。”

“嗯,我觉着,跟陛下穿一样的衣裳,兴许还能多学习些陛下的智慧。”秦凤仪复欢喜了,小声道,“太后娘娘见我跟陛下穿一样的,爱屋及乌,定也能多喜欢我几分。”

景安帝摸摸他的头,带他去了太后的帐子里。

裴太后原本见儿子来了挺高兴,一听宫人回禀说秦凤仪也跟着一道来了。依裴太后的心机,自然不会露出什么不喜来,但也没有特别喜欢就是了。要说裴太后的身份,自不会将秦凤仪这等芝麻小官儿放在眼里。但因着这小子,令她与皇帝儿子两次都有些不痛快,尤其裴太后不过是打发人训斥了秦凤仪几句,景安帝私下郑重找裴太后说了秦凤仪的事,虽则说话的内容只这至尊的母子二人知晓,但自己亲儿子为着个外人跟自己郑重谈话,这搁谁身上,谁能喜欢啊!

裴太后虽则有着强大的自制力,对于秦凤仪的请安也显得和颜悦色,而且裴太后看到秦凤仪连衣裳款式颜色都与景安帝的相同,便笑问:“这是照着皇帝的衣裳做的吧?”

秦凤仪点点头,笑着看皇帝陛下一眼,方道:“我心里很仰慕陛下,先时见陛下穿过,我回家也做了一身,沾沾陛下的福气。”

“不错不错。”太后称赞道,还留了秦凤仪用膳。

按理,裴太后这态度称得上和气了,赐膳称得上亲近,但秦凤仪以一种小动物的直觉,总觉着在太后跟前不似在陛下跟前自在,他也知道,裴太后不似陛下和气。于是,秦凤仪少开口,多吃饭,以免讨人嫌。他一口气吃了两碗饭、好些菜,因着是秋狩第一天,秦凤仪一大早起床跟着队伍出发,骑了大半日马,且他正当年轻,胃口正好的时候,吃得那叫一个香,把裴太后瞧得是啥胃口都没了。

秦凤仪吃过饭就告退了,真心觉着太后这里的饭虽然好吃,但还不如去吃他七品小官儿的例饭呢。

秦凤仪是头一回住帐篷,太后的大帐自不消说,叫秦凤仪说,跟个小宫殿似的。自太后帐中出来,一路虽不可乱行乱走,但秦凤仪也见到了各式规制的帐篷。他还顺道在他岳父那里晃了一圈,看看老太太,给岳父请安。李老夫人问他在太后那里可吃好了,秦凤仪接了侍女奉上的茶,道:“吃了两碗饭,菜也吃了很多,有道鸡汤不错,我喝了两碗,浑身都暖融融的。”这七月天,白天仍是有些未散的暑热,晚上却开始凉了。

李老夫人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让秦凤仪晚上过来这边休息。

秦凤仪道:“祖母,不用了,我那边也有帐子。明儿早上,我过来陪祖母和丈母娘一道吃饭。”

李老夫人高兴地应了。

待秦凤仪走后,景川侯夫人私下还跟丈夫说:“看大姑爷这晚饭的饭量,太后娘娘那里的事算是过去了。”景川侯夫人虽则不喜秦凤仪,却一向很有家族观念,就秦凤仪挨太后训的事,她还在平皇后那里为这位后大姑爷说过好话呢。倒不为这后姑爷能感激她,可秦凤仪一向很得陛下心意,以后秦凤仪发达了,对侯府也没什么坏处。景川侯夫人不是为了自己,为的是自家儿女。今见秦凤仪在太后那里都吃得不少,心想,饭都吃得这么香,肯定是把太后给巴结好了的。

景川侯嗯了一声,心下却不这样认为。秦凤仪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性子,倘若跟太后那里好了,过来没有不臭显摆的。今次过来却是啥都没说,不过看秦凤仪吃得不少,还能吃下饭去,想来太后也未给秦凤仪什么脸色看,不然依秦凤仪这性子,早与他说了。

秦凤仪从太后的大帐到他岳父侯爵的营帐,再到自己七品小官儿的青色帐篷,可算是知道啥叫贫富差距了。

好在李镜准备秋狩的经验丰富,非但寝具被褥一应俱全,还给秦凤仪准备了蚊帐。就是这出门在外,凡事就不要想和家里比了。秦凤仪并不娇气,他又是个手面儿大方的,给足了银子,故而他虽则啰唆了一些,有银子打点着,汤汤水水的也是应有尽有的。何况秦凤仪是御前红人儿,下边的人就算有些眼红,却也真不敢得罪他,不然就凭他这每日在御前一待就是一天的架势,谁晓得他会说点儿啥。

于是,虽则条件简朴,秦凤仪这一路上倒也觉着挺好。

秦凤仪还与景安帝说呢:“祖母说叫我过去住,我没去。”“为何不去?”

“不能叫人说我搞特殊,明明有自己的帐子不住,非要去我岳父那里住,岂不娇气。”秦凤仪正色道,“何况我是在陛下身边做事,凡事更要做个榜样出来,才不枉陛下对我的栽培。”

反正,秦凤仪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夸赞自己的机会啦。更甭提他这每天叫人眼花缭乱的衣裳,文士装、骑手装、书生装、侠客装,简直是令人应接不暇。耿御史对此意见很大,因为老友卢尚书要准备秋闱,未能随驾,耿御史就跟郑老尚书说了:“瞧瞧,这像什么话,七品官,穿官服就是!”

郑老尚书笑眯眯地说:“多养眼啊!”耿御史道:“一点儿不稳重。”

郑老尚书还是笑眯眯的模样,耿御史低声道:“老相爷,你知道外头人怎么说不?”

“怎么说?”“都说,幸亏秦翰林不是个女的。”耿御史说着都嫌丢人。

郑老尚书直接喷了茶。

是的,就秦凤仪每天换的这些衣裳,很令人议论纷纷!当然,他本就生得俊美,再加上这刻意打扮,的确叫人喜欢。就是郑老尚书说句公道话,谁不喜欢俊俏孩子啊,就是自家子孙有生得人物出众的,自家人也喜欢啊!何况陛下,这来回禀事的都是朝中大员,能做到“大员”这个地位的,就没有年轻的人。突然来了这么个小秦探花,每天在御前帮着服侍笔墨,不要说陛下喜欢,郑老尚书也很喜欢,还时常夸秦凤仪衣裳好看呢。

有些贵胄子弟,想在御前冒冒头的,瞧着秦凤仪这般勤换衣衫御前得宠,只恨自己出门前没多做几身新鲜衣袍,不然也能在御前露露脸了。这姓秦的,不就是全靠美色迷惑陛下嘛。但大家很快发现,秦凤仪这小子不止会迷惑陛下,还会迷惑陛下的儿子,六皇子简直是有空就过来找秦凤仪玩儿。秦凤仪毕竟年轻,虽然跟着陛下不用在外头一天到头地吃土,但他少年心性,也很喜欢骑马。正好还有个儿童六皇子,景安帝干脆让两人在一起玩儿了。两人时常出去跑马,遇着什么稀奇事都要回来说,六皇子在外看到田里有牛有羊都要跟他爹报备,秦凤仪道:“连羊都不认得,见着羊还跟我说,那样一群白花花的是羊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啊!你不是说六岁就跟着陛下出去打猎,猎场难道没有羊?”

“真是土鳖,猎场里有黄羊、长角羊,哪里有绵羊了?我没见过绵羊而已。”六皇子不服气地怼道。

秦凤仪问景安帝:“陛下,六殿下还吹牛说,他六岁就打中了一只狍子,是不是真的?”

景安帝点头道:“是啊!”

秦凤仪瞪大眼睛,将六皇子从头看到脚地看了三遍,把六皇子看得心里直发毛,秦凤仪方把一双手在身上蹭蹭,握住六皇子的小嫩手,真诚地说:“六殿下,请恕小臣有眼不识泰山吧。”

六皇子得意地仰起下巴:“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知道了知道了。”秦凤仪竖着大拇指,真心夸赞,“这可真了不起。”

六皇子心眼儿多,便道:“所以说,谁都有优点,谁都有不足的地方,对不对?”“可不是嘛,就像殿下,刚刚说我是土鳖来着,这就不大好,对不对?”秦凤仪道,“我发现你们京城人,特别眼高,以前还有人叫我南蛮人。我哪儿蛮了?我既不蛮也不土,像我这等相貌,京城也就我一个啊!”

六皇子好奇地说:“秦探花,我看你长得不像你爹,也不像你娘。”

秦凤仪道:“这是因为我爹娘有些圆润,你不知道,我爹年轻时,村里的姑娘都为我爹能掐得你死我活,我爹当时要娶媳妇儿,别人得花钱,我爹老家的姑娘倒贴银子都要嫁给他。可就这样,我爹也没敢娶。你不晓得,我爹要是娶这个,就有别个姑娘放出话来,要到我家门口上吊。我爹实在没法了,就出门做生意讨生活了。然后,他遇着我娘。我娘也是三乡五里有名的美人,当时我外公家就我娘一个闺女,想给我娘招个上门女婿,那些来的人,我娘眼光高,一个都看不上。后来见着我爹,以我爹的骨气,怎么能入赘呢?后来看我爹死活不入赘,我娘一拍大腿,就说了,不入赘也愿意。就嫁给了我爹。

“我爹我娘都这么好看了,我更是集他俩精华而生,比他俩生得更好。”秦凤仪道,“所以,你别看我爹我娘现在圆润了,这都是一脸福相。我爹娘一出门,人家一看就知道他俩是个财主。”

六皇子扑哧直乐,点着小脑袋:“这倒是。”

秦凤仪弹他脑门一下,道:“殿下,咱们就要到猎场了,把弓箭拿出来保养一下吧,也得仔细检查。过几天伏虎诛熊,就全靠它了。”

六皇子很是认同秦凤仪这话,也不计较秦凤仪弹他脑门了,便与秦凤仪一道令随从把弓箭拿来,二人保养起弓箭来。

这二人还很是孝顺,连陛下的宝弓,也一道给保养了一回。

话说,秦凤仪在御前得了意,自然也便有人失了意。

其实,失意倒也不恰当,只是大皇子现在的年纪,景安帝又对他希冀颇深,正是用他之际,自不会视作孩童一般呵护宠爱。景安帝此次出来,二皇子、三皇子留守京城,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同行,故而每天一早,大皇子就要到御辇里来听政,景安帝偶然手边有什么事,都会问大皇子的意见,也是提点历练他的意思。

大皇子自知父皇器重之意,做事十分用心。只是,这人吧,就怕比。

景安帝对长子,自然要求严厉。秦凤仪、六皇子却是一会儿跑出去玩儿了,一会儿回来了,一会儿又出去玩儿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放个屁都要回来跟景安帝讲,景安帝待这两人亦是和颜悦色,摸摸六皇子的头时,秦凤仪这脸皮八丈厚的立刻也把脑袋伸出去,大皇子见他爹满面笑意地摸秦凤仪的大头,就恨不能过去给他拧下来,踢出御辇!

这就好比有个人在辛辛苦苦写作业,身边儿还有一个就知道疯玩儿,那个用功学生的心情可想而知。

大皇子不至于讨厌他弟六皇子,六皇子小屁孩儿,正是该玩儿的时候。可秦凤仪你是哪根葱啊,这也忒谄媚了吧!

大皇子自己这做亲儿子的都做不出凑过脑袋去让他爹摸的事儿来,真是太恶心了!可人家秦凤仪不觉得恶心,人家还挺美。

大皇子不喜欢秦凤仪,秦凤仪也不喜欢大皇子,这两人早就翻脸不止一回了。连景安帝都问秦凤仪:“你跟大皇子还没好呢?”

秦凤仪道:“我比较喜欢六殿下,二殿下、三殿下也很好。”

景安帝也没多问他,知道秦凤仪就是个一时好一时歹的货,就是跟六皇子一道玩儿,两人还会吵架。不是景安帝拉偏架,偏着自己六儿子,秦凤仪你都二十多的人了,你跟个孩子吵什么呀?偏生两人就能吵起来,上午还彼此赌咒发誓再不一起玩儿了的,下午就又一处说说笑笑了。连裴贵妃都说:“还没到猎场呢,就玩儿疯了。”

景安帝笑道:“孩子嘛,可不就正是玩儿的时候。”

裴贵妃道:“还有功课呢。六郎不是成天和秦探花一道玩儿嘛,陛下,也让秦探花教一教六郎的功课。咱们这出来,起码得两个月,我怕六郎玩儿疯了心。”

景安帝想了想,笑道:“这倒是成。”秦凤仪学问不错,实打实考出来的进士,庶吉士散馆考到第四。

于是,景安帝就给秦凤仪派了个新差事,每天还要教导六皇子功课。秦凤仪倒没什么意见,就是六皇子意见不小,私下同他爹说:“先时秦探花跟我玩儿得多好啊,父皇一叫他给我讲功课,功课还没讲,老师的架子摆得大得不得了。”

景安帝笑问:“他是如何摆架子的?”

六皇子道:“以前是个正常人,现在开口就是‘子曰书云’。”

景安帝直笑,好在秦凤仪架子也就是兴头儿上摆摆,他都是早上给六皇子讲些功课,六皇子背会儿后,两人就玩儿一天,晚上再检查一遍,也就完事了。

待御驾到了猎场,大家皆车马安置下来,打猎头一天的早上,秦凤仪还过去教六皇子功课呢。六皇子那颗心,早跑到猎场上去了,对秦凤仪道:“这头一天打猎,就放一天假吧。”

秦凤仪道:“我念书的时候,大年三十只歇半天,是去祭祖宗;大年初一歇半天,是头晌得去拜年。又不是叫你日夜苦读,早上又不打猎,放什么假啊!快点,把书念好,一会儿咱们打猎去了。男子汉大丈夫,这就沉不住气啦!”

六皇子心道:说得好像你沉得住气似的,你沉得住气,你把这银丝软甲装都穿出来了!虽则心下不服,六皇子与秦凤仪相处一路,知道这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货,也只好先念书了。六皇子正念书呢,就有一位裴贵妃的内侍过来传话:“娘娘说了,今儿个头一天行猎,略歇一日也使得的。”

六皇子面上一喜,秦凤仪却对那内侍道:“你可真有眼力,没见我们正念书啊,你就进来啦?去,跟娘娘说,我们念得好着呢,别来扯后腿。”把人打发走了,秦凤仪还说六皇子,“转什么眼珠子啊,看书!”

六皇子一肚子的郁闷之气,在打猎的时候才得以舒解。只因秦凤仪这头一天打猎,就出尽了洋相。

秦凤仪那一身的银丝软甲小猎装就甭提了,除了一身黑甲劲装的皇帝陛下,皇帝陛下身边最出风头的就是他了。按理,六皇子身份最是显贵,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因年纪渐长,都有自己的猎场,六皇子年纪尚小,便与皇父一道,他比秦凤仪有身份啊,而且皇子的猎装服,也是极耀眼的!主要是,六皇子年纪小,衣裳耀眼没用,他不比秦凤仪长身玉立、胯骑骏骥,六皇子现在骑的是一匹温驯的小母马,秦凤仪骑的是他的照夜玉狮子,单从马上,这就不能比啊!

当天那万人行猎的场面便不提了,女人们坐镇后方,打猎没女人们的事,都是男人的事。景安帝简短训话之后,便带着随从侍卫以及秦凤仪、六皇子出发了,先猎得一鹿。

秦凤仪直道:“天哪天哪!我都没看到鹿呢!陛下,您这箭术也忒好了吧!”秦凤仪说着话,眼中都放光。

景安帝哈哈一笑道:“这里猎物多得很,凤仪,你可要努力啊!”

秦凤仪大声应了,结果他还不如六皇子这小屁孩儿呢。六皇子甭看年不过九岁,用的不过是小孩儿用的小弓,别看弓小,六皇子箭术很不错,简直是看哪儿打哪儿,什么鸡啊兔子啊打了一堆。秦凤仪也放了很多箭,却只射中一只羊,还正射到羊屁股上,秦凤仪继续唰唰唰射出五六箭,可那羊带着屁股上的一支箭早就跑没影儿了。秦凤仪拍马去追,须臾返回,看着他那张晦气脸,六皇子笑得肚子都疼了。六皇子说:“你不是说你箭术好得不得了吗?”

秦凤仪道:“我头一次打猎,还不许人熟悉一下弓箭啊!”最后,秦凤仪“熟悉”了半日,零蛋回去了。

下晌回到营地,景安帝设宴,大家吃的就是今上午打的猎物。六皇子年纪小,都是清一色的鸡兔之类,但也打了半车的鸡兔,景安帝不必说,鹿啊,羊啊,狍子啊也有好几车的样子,余者侍卫,亦是各有斩获,就秦凤仪,鸟毛都没射到一根,出发时豪情万丈,回来时满面阴郁。景安帝安慰他:“你是文官,武艺上差些也没什么的。一会儿鹿腿给你一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