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细作之争(1 / 2)

龙阙 石头与水 18773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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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凤仪是自郑家出来,方去的他师父方阁老那里。

因秦凤仪今天突然放的雷,连郑老尚书都没闻着信儿,方阁老更不知道,关键是这个小弟子先前也没跟他说过啊!秦凤仪这会儿过来,方家正用晚饭,方阁老都没多想,还问他有没有吃晚饭,没吃的话正好一道吃。秦凤仪不是外人,添副碗筷就好,方阁老再命厨下加了两道小弟子爱吃的菜。

秦凤仪跑了一下午,还真是饿了,端着碗就是一通吃。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喜欢这吃饭香的晚辈,方阁老笑:“怎么饿成这样了?”

秦凤仪道:“从吃过午饭,一下午跑了四个衙门,刚从郑老尚书家出来,大半天就吃了一盏茶,快饿死我了。”

方悦给他盛碗汤,笑道:“你这又得了什么新差事,这么忙?”方悦是中规中矩的清流晋升途径,现在翰林院修书。

秦凤仪道:“哪里有新差事,我今儿跟顺王爷打了一架,险些被揍。”方悦都觉着稀奇:“你不是跟宗室挺好的,这是怎么了?”

“先时好,那不过是宗室大比的事情,他们得用我跟礼部相争。那会儿我也觉着礼部有些事做得不太地道,我做事都是凭良心。”秦凤仪喝两口汤道,“现在不成了,头晌我们在御前打了起来,我算是把宗室得罪完了。”

此时,方家人还以为秦凤仪是为着与顺王爷打架的事,过来方家想请师父家里人帮他在朝中说话呢。因为顺王毕竟是藩王之身,秦凤仪七品小官儿,而且瞧秦凤仪这模样,打架可不是像吃了亏的。既然秦凤仪没吃亏,吃亏的必然是顺王了。本来,秦凤仪与顺王动手就有不敬之嫌,这顺王还吃了亏,自然要找回场子的。

方家以为是这事,方四老爷还说呢:“师弟你莫担心,这一时冲动,也不算什么大事。”方家是清流中的清贵之家,方阁老首辅位上退下来的,方家与藩王一向没什么交情。而且依方家的传家思想来说,他们是清流,原也不必与藩王多来往的。

故而,即便秦凤仪与藩王动手打了一架,可藩王的地盘儿在藩地,京城是咱们清流的地盘儿,在自家地盘儿,还能叫小师弟吃着亏?

秦凤仪得了四师兄的安慰:“嗯。”他又夹块炖牛肉吃了。方悦问:“你跟顺王为什么打起来啊?”

秦凤仪道:“这不是宗室大比,宗室考得十分丢脸嘛。不是我吹牛,就宗室大比,文试第一名,还不如我秀才试时作的文章呢。比起阿悦你当年案首的文章,更是差得远。”

“你少拿我打趣。”方悦笑,“不会是你这坏嘴,说这等幸灾乐祸的话叫顺王打了吧?”

“不是,这本来就是事实,他们考得不好,还不叫人说啦?”秦凤仪道,“我说,宗室子弟没出息,皆是因朝廷待宗室过厚,且不说这些藩王国公之爵,就是无爵宗室,每月都可领六石米。这还有天理不?我七品,每月不过几石的禄米,勉强比寻常宗室强些罢了。不过这也没法,谁叫人家是太祖爷的后人呢。可这般荣养,养得子弟出众,也算没白糟蹋朝廷给的粮米。可瞅瞅这一伙子人,今次考试的还都宗室里有头有脸的呢。有头有脸的都这般,普通宗室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可想而知。”

方大老爷道:“宗室之弊病,已非一日。”“是啊,师父、师兄、阿悦,你们是知道我的,我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我当时就说了,宗室子弟考得这么烂,这么不成器,全是荣养太过之故。我说了,成年宗室,有爵的先不说,普通宗室银米该悉数革除,让他们自食其力去。先时那些宗室不能做工、宗室不能经商的条例,只要是无爵的普通宗室,依例皆如平民,只要不入下九流就好。

然后,顺王就急眼了,我们俩就打了一架。”秦凤仪说着,侍女端来秦凤仪最爱的焦炸小丸子,秦凤仪先夹了一个孝敬他师父,然后自己夹一个香喷喷地吃了,还说呢,“师父您也尝尝,小丸子刚炸出来最好吃。”

还焦炸小丸子呢,方阁老啥都吃不下了,非但方阁老,连两位方师兄、方师侄,当然一些还未入仕的师侄还不大明白秦师叔捅了多么大的娄子,但方阁老、方大老爷、方四老爷、方悦是知道的啊,四人都停了筷子,齐刷刷地看着秦凤仪在那儿香喷喷地吃饭。秦凤仪下午是体力脑力没少用,的确饿了,方悦给他小师叔布菜道:“多吃点儿。”他细看小师叔这相貌,天庭饱满,龙眼狮鼻,一等一的好相貌,嗯,起码不像个短命的。

大家都没吃饭的心了,因为秦凤仪来的时候,方家已经在吃饭了,秦凤仪就以为大家都吃好了,他也快些把饭吃好,家里做官的男人们就去了书房,连带着秦凤仪一道,商量秦凤仪做下的这要命的事。

秦凤仪完全没有师兄、师侄这般担心,方阁老一辈子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神色倒好,只是难免责备秦凤仪一句:“这样的大事,你如何不事先与我商量后再做?”

秦凤仪道:“我没想说,以前在陛下那里,偶尔听见过宗室开销过大的事,我当时就随便说了两句。后来我媳妇儿说,不叫我管这事,得罪人,我就没打算说了。今儿个这是话赶话,师父您不知道,哎哟喂,宗室那些个王爷、国公,说起大仁大义、大智大勇,仿佛他们是人间的活圣人一般,一说到正事上,就个顶个都是自己的小算盘了,一点儿不为朝廷考虑。先前说的是允宗室自由婚配之事,您不知道那些个人,平日里哪个不是财大气粗的,可就是允宗室自由婚嫁之事,他们每年往上递婚嫁单子,朝廷总要赏些个婚嫁之资的,就这么点儿钱,都舍不得,说有些个无爵宗室生活困苦,就指着朝廷赏赐的这几个成亲呢。我一听就火了,这是人说的话吗?啊,没别人施舍你的这仨瓜俩枣,还不活啦!都是朝廷惯出来的!我当时就说了,不要说婚嫁之资,那些寻常宗室,无官无爵,身体强壮,就不该再吃朝廷的粮米,都撵出去自己寻生计!寻不着只管饿死算了!”

方阁老静静地听着,方四老爷年轻些,道:“小师弟虽有些莽撞,可这话也在理。”

“想说就说,倒是畅快。只是,先时不做好准备,如今可是慌手慌脚了吧?”方阁老心里明镜似的问小弟子,“今儿下午都去了哪几家衙门?”秦凤仪都说了,方阁老微微颔首:“还算有些脑子。”

方大老爷还安慰小师弟道:“师弟你放心吧,咱们清流都知你是一片公心。”方阁老道:“你这难处,不在明日,而在后日啊!”

秦凤仪不在乎道:“先说眼前吧,以后谁晓得如何啊!”

方阁老道:“你这就把明天要上的奏本写出来。”他得给小弟子把把关了。

屋里没有半个外人,院门口都是方阁老使了一辈子的心腹管事守着。方悦给秦凤仪找出奏章,又给他研墨。秦凤仪论文采是不如方悦的,但他逻辑很好,一篇奏章不必打草稿,一挥而就。方阁老接过看后,心下比较满意,想着小弟子心里还是盘算过此事的,虽则说的时机没多想就说了,但宗室弊病,小弟子说的也都是实情,尤其有户部数据为佐证,再不加以裁撤些个,以后朝廷什么都不必干,光养宗室就行了。

但也有不周到的地方,秦凤仪这用词就太实了,批评宗室的话也有些重。而且方阁老说了:“你说宗室二十岁前依旧由朝廷供给粮米,这就有一件事,若有宗室瞧着成年后没了银子,孩子则是有银米,我跟你说,若是遇着无耻的,这啥也不必干了,一辈子生孩子就成了,反正生一个一月就是六石米。”

秦凤仪目瞪口呆道:“师父,这也得看生不生得出来吧?”“这倒是,这些年,宗室也没少生。”方阁老想到宗室这十万人口,也是摇头道,

“这样,男孩子这里再加一条,到年七岁,入当地官学念书者,方有粮米可领。倘若不念书的,则无粮米可领。”

“他们是该多读一读书了,一个个跟文盲似的。”秦凤仪加了一条。

方阁老道:“再者,寻常宗室中,正妻所出嫡子嫡女,粮米数目自然不变,侧室所出庶子庶女,粮米减半,侍婢所出,粮米再减半,私生宗室子女,再减半。若有以庶充嫡者,革一家粮米。

“还有就是年六十以上者,粮米供给如故。但有子女夭折、长者病故不上报依然吃粮米者,所多领粮米一律追回,并且革一家粮米。”

总之,对于寻常宗室各种限制,自此粮米供应,只限未成年宗室子女,或六十岁以上老者。

方阁老亲自出手指点,秦凤仪这份奏章称得上内容翔实,有理有据。就是第二天,秦凤仪该奏章一上,几位心里对此已有准备的大员都不禁暗想,这小子昨儿把天捅破,这一晚上咋捣鼓出这么份有深度的奏章来啊!秦凤仪可不像有这样本事的人,倒不是说秦凤仪没本事,只是能写出这样周详的奏章,定是熟知宗室弊端之人。这做事,大方向上不能错,但细节上的东西也十分要紧,秦凤仪是首倡宗室改制之人,大方向上自然不会错,不过,细到如斯地步,就不似他的手笔了。大家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哎呀,这小子还有个好老师,定是受了阁老大人的指点啊!

经方阁老指点过的奏章,不要说朝中大员,昨夜秦凤仪拿去给他岳父看,景川侯细看了三遍,都觉着这奏章详尽至极,无可再添减之处。景川侯就是提醒了女婿一声:“以后你寻死先知会我们一声,也好给你备口棺材。”

听听,这叫什么话!秦凤仪当时就说了:“岳父就放心吧,我这眼瞅就要做爹了,且死不了呢。”知道岳父这是担心他,只是他岳父一向面冷心热,秦凤仪也习惯了。

景川侯一听这话,顾不上再训这好不好就给长辈放大招出难题的欠揍女婿,忙问:“阿镜有了?”

秦凤仪急忙一捂嘴,摇头否认:“没有没有。”

李钊看他那忽闪忽闪的大桃花眼,好笑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是大喜事,怎么还保密来着。”

秦凤仪道:“我娘说不到三个月,不能往外说,不然对我儿子不好。”李钊笑道:“咱家又不是外处。”他问秦凤仪,“得两个多月了吧?”秦凤仪笑:“嗯,前儿大夫来确诊过,的确是有了,刚不到俩月。”

景川侯道:“你这也是快做父亲的人了,以后行事必要深思熟虑方好,切不可再冲动行事。”

“岳父你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冲动啦。”

好吧,冲动的人从来不觉得自己冲动,或者在秦凤仪心里,他自己兴许说不定还是个稳重人呢。景川侯对这个问题女婿已死心,此刻心都在外孙身上了,特意嘱道:“待外孙大些,把他送到咱家族学府来,我亲自瞅着,再不能叫你带歪。”

秦凤仪喜道:“送给岳父都行,我又不喜欢带孩子,我陪孩子玩儿就成,功课、武功我就都托给岳父啦。”

李钊笑:“你倒是会省事。”

秦凤仪笑嘻嘻道:“能者多劳嘛,我现在就盼着岳父和大舅兄长命百岁,您二位结实了,以后还能帮我管教孙子呢。”

景川侯和李钊心道:难怪秦家做生意能发财呢,这也忒会算计啦!

总之,秦凤仪昨夜忙了大半宿,把清流大员知会了一半儿。当然,宗室也不是无所准备。只是就如方家心中所想,宗室的地盘儿是在各自藩地上,在朝中,光是御史的嘴炮他们就有些支撑不住。更不必提秦凤仪如此周详的奏章一出,以至于宗室皆心下暗想:这姓秦的果真不是冲动行事,他是有备而来啊!

而且非但姓秦的一夜就拿出了这么份计划周实的奏章,便是清流们,也一个个准备充分。还有些个缺德御史,拿着先前宗室联名夸赞秦凤仪的折子说事儿,说宗室大王们这变得也忒快,半月前,秦探花主持宗室大比时还是个好人呢,如今这不过半月,宗室大比的事儿一结束,用不着秦探花了,秦探花便成了你们嘴里无礼法的谄媚小人!

此时此刻,宗室们算是明白了,先时宗室大比这姓秦的一副与礼部翻脸也要为咱们效力的模样,其实根本就是骗取咱们的感情,欺骗咱们的真心!这家伙分明就是清流派来打入咱们宗室的细作啊!

他们可是被这姓秦的坑惨了啊!

这天早朝上众人一通吵,待下得朝去,更是各看各不顺眼!

秦凤仪基本上原都是与方悦一道下朝的,这一回,卢尚书把秦凤仪叫住了,让秦凤仪近前说话。秦凤仪快走两步过去,神色颇是敬重地问:“尚书大人可是有事?”不得不说,清流还是很够意思的。就是卢老头儿,也很够意思。

很够意思的卢尚书说话很不客气道:“你是不是傻啊,没见宗室是啥眼光看你,小心出去被揍。跟我们一道儿,他们总不敢当我们的面儿动手。”大景朝的文官,其实也不甚斯文。

秦凤仪看几位宗室一眼,果然有几人冷冷瞧着他,神色很是不善。秦凤仪并不怕事,还道:“我练过武功。”

程尚书道:“你那几招花拳绣腿,就别拿出来显摆了。”他问秦凤仪出门可有带侍卫。

秦凤仪道:“带了,昨儿我岳父又给了我俩侍卫,我都带身边了。”耿御史心里其实有些幸灾乐祸道:“俩如何够使?”

秦凤仪道:“是我岳父昨儿新给了俩,还有先时陛下赏我的侍卫、愉老亲王给我的侍卫,还有我家里招揽的侍卫,有三十好几个呢,我今天出门时,我媳妇儿都叫我带上了。”

诸大佬方才表示放心。

一行人没走几步,就有小内侍过来,奉陛下之命,宣秦翰林御前说话。

于是,秦凤仪辞过朝中大佬,就又回头往宫里去了。诸大佬纷纷想,果然陛下对此事亦是知情的。陛下圣明,终于下定决心要削减宗室之俸了,咱们可得助陛下把这事儿办成!有银子用在哪儿不好啊,白养着这些个宗室,干吃白饭不干活,人口还一年比一年多,谁养得起啊!

秦凤仪到太宁宫偏殿时,景安帝正在换常服,见秦凤仪过来,倒是看他很亲切,未令秦凤仪行大礼,摆摆手:“坐吧。”

秦凤仪见景安帝要换的是件靛青纱衫,便道:“这件太老气了,不衬陛下。这三伏天刚过,也正热呢,换件浅色的,好看。”

景安帝笑:“这件稳重。”“陛下都这把年纪了,还能不稳重?”秦凤仪一向热心肠,问,“陛下的衣裳在哪里,我帮您挑一件。”

有大宫人请了秦凤仪过去,就在隔壁间,因为景安帝时常在此处起居,故而都备了常服。秦凤仪瞧了,挑了件月白绣云纹的,出来道:“这件好看。”

景安帝觉着颜色有些嫩了,秦凤仪道:“雅致大方,陛下穿来一定好。”

秦凤仪极力推荐,景安帝就换了这件月白的,之后头上也不再束金冠,只是用发带束髻,身上威仪都减了几分。秦凤仪笑道:“陛下这样穿戴,一下子年轻五岁。”

“是吗?”换好衣裳,景安帝打发了闲杂人等,就马公公在旁服侍,景安帝笑道,“朕看你昨天不管不顾地什么都说了,还以为今天你得愁得老五岁呢。如今看来,倒还好。”

秦凤仪道:“昨儿我回家,可是叫我媳妇儿好生说了我一回。吃过午饭我都没闲着,跑了四个衙门,还去了郑老尚书家里,又往我师父和我岳父那里跑了一遭,入夜才回家。陛下,您看我今儿这奏章写得还可以吧?”

景安帝笑:“一看就是方相的手笔。”“那也不全是,是我先写好后,我师父看过,哪里有不合适的地方,帮我添减了一些。”秦凤仪半点儿没隐瞒,一五一十地与景安帝说了。

景安帝道:“以往看你与清流不共戴天的模样,这回你们倒是走一路去了。”

秦凤仪道:“昨儿我媳妇儿叫我往卢尚书那里去的时候,我其实提溜着心呢。只是这不是性命攸关嘛,硬着头皮也得去。我与卢尚书一直不大好,不是我挑他眼,打我刚来京城,第一次去他家拜访时,他就看我不顺眼。您说说,那时我是雄心万丈地来参加春闱的,而且春闱成败关乎我的终身大事,我要是考砸了,我岳父非反悔不叫我媳妇儿嫁我不可!可我把文章献上去,他竟叫我下一科再来!您说说,这是一位科场前辈该说的话吗?哪怕我文章不好,也得鼓励我一二啊,半点儿都不鼓励我!要是我心理承受力差,早叫他打击傻了。亏得我没听他的,后来我中了探花,他又嫌我是凭脸得到的。这不是赤裸裸的嫉妒吗?我长这么好看,这是老天爷的意思,能怪我吗?后来他经常说我坏话,我就不提了。不过,没想到这大事上,卢尚书还是很够意思的,虽然我去礼部,他先时不想见我,但知道我做的是于国有利的大事,他也没说以前的事,就讽刺了我几句,早朝上还是帮我的!”秦凤仪两眼含笑,“以后,我不能再管他叫卢老头儿了,我得尊敬他,以后就叫他卢尚书了。”

景安帝听得都笑了:“哎哟,到礼部还被为难了啊?”

“这其实也不能怪卢尚书,先时我是把礼部得罪惨了。他开始不见我,是因为不知道我说的是宗室改制的事。后来他晓得我是为这件大事而来,立刻就见我了。”秦凤仪认真道,“我这回感触挺深的。陛下,昨儿我在您跟前,一时心直口快就把事儿给说了。回家后,我媳妇儿与我分析了这里头的利害,我也有些后怕。可后来,我往几位大人那里过去,说到此事,几位大人根本没有怕事大不理我。就是我师父,这样一把年纪,眼睛老花,晚上看不清字,还叫我把写的奏章一字一字地念给他听,他一条一条地帮我修改,不然我哪里写得出这样翔实的奏章来。我突然觉着,这件事虽是我说破的,可其中不知有多少人的心血。像我师父,他要是没想过宗室改制之事,能一下子就给我改得这般周详吗?他老人家怕是早就想过宗室改制之事,只是先时或是时机不到,或是什么缘故,一直没能办了此事,可他是真正想过这事的。还有卢尚书、耿御史、程尚书、郑老尚书、骆掌院,没有一个因为这是件得罪人的事,或是先时与我不大好,就袖手旁观的。我想着,以后我也要做他们这样有心胸的人才好。昨儿我辗转半宿才睡着,今儿一上朝,其实我心里也还有些悬着。待上了朝,我的心就安定了,凡事只怕不能同心同力。今宗室之事虽则难办,可咱们君臣一心,这事儿啊,不怕办不成!”

景安帝瞧着秦凤信自信满满的样儿,笑道:“昨儿这半日没白跑。”“那是!”秦凤仪也很是骄傲,宗室改制这事,自然不是他一人能做成的,只看早朝就知道,要抗衡整个宗室,非清流莫属。但秦凤仪身为这桩国之大事的参与者之一,也是很荣幸的。荣幸之际,他又被皇帝陛下留下一并用早膳了。

说来,被皇帝陛下赐膳自然是一桩体面事,被皇帝陛下赐过膳的自然不止秦凤仪一个,但也只有秦凤仪每次在皇帝陛下这里吃饭时,马公公会特意吩咐御膳房做几样淮扬早点。其实,即便不做淮扬菜也没什么,只是秦凤仪就会一直叨咕他们淮扬菜多好吃多好吃罢了。

没法子,世间就有秦凤仪这样厚脸皮的家伙,因他时常在御前留膳,马公公也习惯了。

吃着地道的扬州早点,秦凤仪先前说了对宗室改制的信心,不过他到底不是那等认为有信心就能把事做成的人。秦凤仪夹着个三丁包子咬一口道:“这自来做事,给人钱的事最好做,从人手里掏钱可就不好掏了,何况咱们这是现成革了宗室多少年领惯了的粮米。我那奏章里的规章是极周详的,不过要是想宗室痛痛快快地应下,还是要给些好处的。”

昨儿个不过半日,秦凤仪甭管是求爷爷还是告奶奶吧,能捣鼓出今日早朝的景象已是不易,景安帝没料到,他想得倒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些。景安帝问:“依你说,要给他们什么好处?”

秦凤仪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爹做生意时,譬如食盐涨价,百姓多有不满,就是过来进盐的盐贩子也会唉声叹气,您知道我爹是怎么干的吗?”“卖什么关子,说。”

秦凤仪道:“我爹就去买些米面来,交给家里铺子里的掌柜,但有买盐十斤以上者,送他们一斤米,或是半斤面。这些买盐的小商贩心想,盐虽涨价,却是有米面白送,算起来与以往的价钱也差不离,于是也就不再抱怨了。待他们适应了这价码,慢慢没米面送了,他们也就习惯了。”

景安帝大笑。

秦凤仪虽然自称没跟他爹学做过几天生意,不过他“梦中”那几年,没考过春闱,没做过探花,更没做过官,还是跟他爹学了一些生意的。而且他本就是出身商贾之家,家里主要的来往对象,也多是商贾人家。秦凤仪这人吧,虽然为人做事经常受清流诟病,但论起脑筋灵活,大概是因为出身商贾,这小子的确机灵百变。

景安帝原想着,秦凤仪能把这事说破已颇具胆量,而且关键是,并不是景安帝有什么暗示,秦凤仪才去说宗室改制之事的。他完全是话到此处,情到此事,并未多想,直接就说了。这尤其难得,可见秦凤仪亦是打内心深处认为,宗室的确是要改一改了。秦凤仪的这种见识,倒比待景安帝授意,然后他去捅破宗室改制之事更令景安帝欣赏。其实,依景安帝对秦凤仪的喜欢,景安帝心中第一个拿来捅破宗室改制之事的人选并不是秦凤仪。偏偏不需暗示,秦凤仪就说了。景安帝不是个不爱惜臣子的人,能在朝为官的,没有傻子。尤其是朝中重臣,更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们尽忠朝事,一则是读书人的理想、读书人的本分,但与景安帝彼此之间,未尝没有君臣情分。怎么说呢,那句老话,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在景安帝的计划中,便是有人负责把此事捅破,如今秦凤仪做到了。哪怕宗室要针对他的小探花,景安帝也会护住秦凤仪。不过,秦凤仪的表现远远比景安帝预计中的更好。怎么说呢,这孩子的潜质像是一座待你去挖掘的宝藏,便是以景安帝的眼界,都认为他平生所见的出众人物,秦凤仪年纪虽小,却是不比许多前辈年轻时逊色的。

待用过早膳,景安帝与秦凤仪道:“你这就去宗人府当差吧,待有事,朕再叫你。”

秦凤仪应下,行一礼便退下了。

接下来的事,就不只是朝堂上的唇枪舌剑了,更多的是利益上的交换。就像秦凤仪说的,朝廷要动宗室这样巨大的利益,总要拿些什么来安抚宗室。秦凤仪虽则与往常一般与二皇子在宗人府当差,但现下他是真的闲不住了。

二皇子与秦凤仪相处的时间不长,却极信服秦凤仪,私下同秦凤仪说了:“有人来找过我。”二皇子不好提那人姓名,接下来的话,却是不知要怎么与秦凤仪说。秦凤仪看二皇子有些犹豫又有些为难,却还想与他说的模样,先道:“让我猜一猜,我想,必然是宗室的某位长辈私下同殿下说了些什么,尤其是殿下以后也是要做宗室的。今日裁撤宗室许多粮米,以后殿下的后代,一代代爵位传承,到最后怕也有人难免沦为寻常宗室。像眼下的寻常宗室,又有哪一位不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呢。是不是?”

只看二皇子那难以置信的眼神,秦凤仪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二皇子不掩讶异:“秦探花,你怎么猜到的?”

“若我是宗室,我也会联合几位殿下在御前进言,说一说宗室的不易。”秦凤仪觉着,这实在太好猜了,不过他好奇的是,“殿下您的意思呢?”

二皇子道:“宗室大比什么样,我也是眼见的。我虽无能些,可作的文章还是比他们要强些的。只要宗室大比成定例,只要祖孙知道努力,我并不担心。要连努力都没有,我也只有随他们去了。”毕竟待子孙无爵起码是五六代以后的事了,二皇子也不是那等杞人忧天的性子。

秦凤仪先道:“二殿下这话,我赞同。”“你赞同?”

“当然啦,殿下忘了,当初为了宗室大比,我都把礼部得罪成什么样儿了。”秦凤仪笑。

二皇子似是松了口气,心里又很高兴,笑道:“我就晓得,秦探花你是个好人。”“那是!”秦凤仪大言不惭地收下二皇子的赞美,悄声问,“那二殿下可以与我了吧,是哪位藩王来你这里请你来探我的口风的?”“探口风?”二皇子摇摇头,“并没有啊!就是康王叔昨儿下午过来,说起宗室不成器之事,也是痛心疾首。只是宗室越是如此,越是要好生管,越是要让子弟上进。想让子弟上进,就得有考校子弟们的方法。康王叔很是赞同宗室大比,我心里也觉着宗室大比很好。不然,你说你学问好,他说他武功高,到底好在哪儿,到底有多高,不比如何知道?只听人说,终是不可靠的。”“殿下这话很是。”

二皇子是个老实人,笑道:“多是康王叔说的,我心里觉着有道理就同你说一说。”

秦凤仪诚恳道:“我也觉着,宗室大比是应该保留的,而且宗室大比就应如每三年一次的春闱一般,每三年考一回,宗室子弟择优录用,给实缺,让他们做官,为百姓谋福祉。”

秦凤仪正色道:“殿下,昨儿我说了革了普通宗室粮米之事,并不是要逼宗室入绝路,也不是与宗室有什么仇恨,我与宗室有何相干呢。实在是宗室若是不改,朝廷已供应不起了。而且国家荣养宗室这些年,可养出什么惊才绝艳、为国为民的宗室子弟了?一个都没有。宗室大比就能看出现在宗室是何境况了。宗室要改制,就是为了让宗室子弟上进。他们只要肯学习肯习武,一样做官,一样有出息,而且能有益江山社稷。更重要的是,如果再像以前那样恩养宗室,便是寻常宗室子弟,不必做事,每月都有粮米可领,殿下想想,眼下宗室已是这般,再过百八十年,不说朝廷能不能供养宗室,就是宗室自己,怕是连如今的景象都没有,真要落到‘不堪入目’四字去了。”

二皇子在宗人府当差的时候比秦凤仪长,颇知宗室的年度开销,叹道:“是啊!你们今早朝上拿出的,不过是户部的银米开销。每年除了户部,就是父皇的内库对宗室也有诸多赏赐呢。”

宗室那里,显然与几位皇子有所接触。

二皇子既然做了传声筒,秦凤仪索性将自己对宗室的种种担心也与二皇子说了。只要二皇子能明白,传给宗室那边知晓也无妨!

像传声筒这样的差事,也就二皇子这样的好性子能做。譬如三皇子这样的硬人,就做不来的,因为三皇子的脾气,自宗室大比后,他就不大看得上宗室子弟,便是有藩王过来游说,三皇子也就一句话:“要是以后我的子孙这般不争气,不要说粮米,都不配姓景!”

过来游说的藩王险些没叫三皇子把肺叶子顶出来,私下都说:“难怪诸皇子里,三皇子人缘最差,不是没有理由的。”

如四皇子、五皇子,他们年纪尚小,还未到参政的年纪。六皇子更不必说,更是不懂这些事。倒是大皇子,这位所有人认定的储位的唯一候选人,将来的皇帝陛下,对宗室的态度很是温和,哪怕就是在京的宗室意见不小,大皇子也都耐着性子一一听取了。

当然,听闻意见的同时,大皇子也不忘在宗室们说起秦凤仪时再拱两句火什么的。

秦凤仪对于自己在宗室里现在人缘如何是完全不关心了,反正也好不了,而且他现在与清流一伙了。

清流们对于秦凤仪还挺重视,卢尚书都私下与秦凤仪说过不少清流对于宗室改制的意见,道:“宗室必要提出条件的,若是宗室想要实缺,断不能应的,知道不?”清流们可不愿意把自己的饭分给宗室吃。

秦凤仪倒没想到宗室提出的条件是用实缺来交换,道:“这事说得容易,瞧瞧宗室现在的模样,就是朝廷有实缺,他们接得住吗?”

“就是这话!”此话大合卢尚书之心。卢尚书的性子,一向就很瞧不上宗室的。“所以,如果宗室要用实缺来换改制之事,反是容易。”秦凤仪的意见则与卢尚书不同,悄声道,“就宗室今年考得这惨不忍睹的样儿,能有什么好实缺给他们?再说,他们这里头,矬子里拔高梁都拔不出几个来。要是实缺,只要不过分,先以宗室改制为主,大人不妨先应了他们。待改制的事成了,实缺不实缺的再说呗。”

卢尚书一乐,拈须笑道:“你小子倒是挺滑溜啊!”“我这还不都是受大人您的指点吗?”秦凤仪颇会顺杆儿爬。卢尚书笑斥:“你少奉承我,我可指点不了你,净让我生气了!”

秦凤仪笑嘻嘻地道:“咱们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非得有先前的不对付,才有如今的好感情啊!”

卢尚书正直了大半辈子的人,实在听不得秦凤仪这肉麻兮兮的话,一面搓着手臂上被秦凤仪麻出来的鸡皮疙瘩,一面问他:“老实说,御前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奉承?”不然陛下咋这般看这小子顺眼呢。

“哪儿啊,我就这样奉承您老人家。”秦凤仪端盏茶,笑嘻嘻地奉给卢尚书。

卢尚书接了,还是正色与秦凤仪道:“你是清流,还是要正直做人的,知道不?”秦凤仪站得笔直,神色肃穆,大声道:“听尚书大人的话!”

卢尚书被他吓了一跳,险些摔了手里的茶盏,挥挥手:“行了行了,记得不能对宗室心软就成啦。去吧。”

秦凤仪肚子里憋笑,见卢尚书没什么别个吩咐,便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告退了。

总的来说,卢尚书对于秦凤仪近来明辨是非的行为很是满意,想着,年轻的孩子,便是一时走了歪路,只要能拐回正路上来,也是好的。为此,卢尚书特意去了老恩相方阁老那里一趟,以往他去都是告状的,这回不同,这回是去夸老恩相收了个好弟子的。卢尚书一脸忧国忧民状道:“自秦翰林入朝,我每每见他就没有不堵心的,不论行事还是谈吐,皆不合时宜。如今总算是捋顺了,他也走到正路上来了。我过来跟老恩相说一声,老恩相以后不要担心了。秦翰林还是个明白人,没辜负老恩相的栽培。”

方阁老笑道:“是个好孩子啊?”

卢尚书点头:“小事毛糙,要改的毛病还很多,但大是大非上头,清楚明白,真不枉老恩相这几年的教导。”

方阁老颇为自得,难得不谦虚地显摆了一回道:“当初我就看中他这份大事明白,心术纯正。”

在清流看来,一直在邪路上徘徊的邪教分子秦凤仪总算是被清流感化着走回正道皈依正派了。但宗室改制之事,清流们是做梦也没想到,宗室竟提出这般合乎情理,却又让清流大为头疼的条件!

那就是,你们清流不是嫌我们宗室子弟不学无术吗?

好啊,我们接受你们的批评。我们也想自家子弟好啊,自家子弟不成器,我们比你们急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是,宗室子弟是该上学,但得有学可上啊!

既然你们让我们宗室子弟念书,那就先得建宗室书院啊!于是,宗室光要求各地的宗室书院修建,就不下百所,而且还要求京城建一所大大的宗室书院。当然,宗室马上就要革粮米了,宗室没钱,就得有劳朝廷为我们出钱了。

而这笔钱,户部算下来,程尚书的脸直接就黑了。

甭看宗室大比,这些宗室子弟考了个乱七八糟,但只要有脑子的,便不会小看宗室。只看想要宗室改制,景安帝绕多大的弯子就知道。内阁想这事多少年都没人捅破,还是叫秦凤仪这愣头愣脑的七品小官儿说破之后,内阁趁此东风,才将宗室改制之事提到朝上来。

其实,不论景安帝还是朝中大员,抑或秦凤仪这二愣子,大家心里都明白,要动宗室这样大的利益,必然要给宗室一些好处的。

哪怕宗室想多要几个实缺,如卢尚书这样有些刻板的大员都被秦凤仪劝着默许了。可谁都没想到,宗室提出的不是实缺之事,而是请朝廷盖书院,供宗室子弟念书!

而且宗室的理由简直正当得不得了——为了让宗室子弟上进!

而且清流大员们,你们也说过我们宗室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吧,皇帝陛下,咱们都是姓景的,您肯定也是盼着咱家孩子能改了坏习惯,认真读书习武,一意上进吧。

非但如此,宗室还在进宫给裴太后请安时,同太后娘娘说了这事。便是裴太后不知内里如何,却也觉着给宗室盖几所书院不算过分。不过裴太后何其有政治素养,笑道:“读书明理,我盼着不论皇家还是宗室,都是多念书的好。”这位娘娘深知现在朝中正说宗室改制之事,倘若旁时,这事她应了无妨,可在这宗室改制的关头,裴太后便是以太后之尊,亦极为谨慎,不肯多说一句,更不会应承什么。

平皇后比起裴太后,自然是要差上一些的,但平皇后得了景安帝的叮嘱,景安帝就明说了:“宗室改制正是要紧的时候,宗室怕是要来你这里说情,不论什么事,虚辞拖着他们就是,凡事有朕在。你莫要应承什么,不然倘以后朝廷法令与你当初应承的不一样,宗室或有微词不说,你面子上也不大好看。”

故而,平皇后亦是有所准备的。

宫中其他妃嫔皆非正位,宗室便是到她们那里说话也没什么用。

不过裴太后还是私下问了儿子此事:“如果宗室只是要求建几所书院,倒也无妨。”

景安帝道:“不是几所,是一百所。”

裴太后眉梢一挑,这就有些跟朝廷较劲了,裴太后眉峰一动道:“这也不怕,又不是一下子建一百所,先略建几所做做样子,待裁撤宗室粮米之事办下来,余下的书院慢慢修建就是。”

因是母子俩私下说话,身边连马公公都去外头守门了,景安帝低声道:“朕倒不是吝惜建书院的银子,建几所还是建一百所,于朝廷而言,时间拉长一些,没什么不同。只是宗室书院一旦开建,必是要先建诸王所在藩地的宗室书院。”

裴太后心下一跳,明白了儿子的意思:“这倒真是不可不防了。”

要是景安帝说,与其建几所,倒不如建一百所,若只有几所,必然要在藩镇之地建宗室书院,这样,周遭大小宗室的子弟,岂不是都要在藩镇念书、上学……不是景安帝小人之心,若天下十万宗室集中几家藩王所在州府,初时还好,可在这裁撤宗室粮米的节骨眼儿上,景安帝怕是要睡不好觉了。

景安帝沉声道:“宗室书院便是修建,也只能建在京城!”

裴太后道:“你这想法自然好,只是怕如今的藩王宗室不乐意。”择宗室子弟来京念书,自然是好。只是,这要是想得多的,就如同皇家不愿意宗室学院建在藩镇一个理,人家藩王宗室难道不会多想吗?好啊,建个学校把咱们的孩子都圈京城去了,你什么意思啊?宗室可不是傻子,只看他们上折建书院就能叫天家至尊母子都要发一回愁,便可见一斑了。

景安帝道:“一件东西,卖家要出高价卖,买家却不愿意出高价买,不一定是东西不值这个价,怕是没想对吆喝的法子。”

做皇帝的,并不一定如何天才卓绝,也不一定要上知三千年下知五百载。一位皇帝,做对一件事,就是难得的好皇帝了,那就是,会看人、会用人。

景安帝这事先是与郑老尚书商量的,这是景安帝的首席心腹,君臣二人秘议此事,马公公依旧去外头守门。宗室的奏章,郑老尚书也看了,这位老尚书年纪一大把,说话也不疾不徐,先道:“恕臣直言,宗室书院可以建,但除了京城的宗室书院,地方上的略缓一缓,也是无妨的。老臣去程尚书那里问过了,今年西北大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户部的银子紧张。不如就先建京城的宗室书院,如此,待书院建好,可以先挑选些出众的宗室子弟过来念书,省得误了宗室子弟的上进之心。“郑老尚书实不愧景安帝的首席心腹,这话虽然是把西北大旱的事都扯了进来,说朝廷没钱,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地方的宗室书院暂且不修建,先建京城的宗室书院。

景安帝道:“藩王们俱是明理之人,朕想着,朝廷的难处,他们都能理解。只是,若几位藩王知道朝廷困难,定会亲自掏腰包,先在各藩镇建宗室书院了。”

郑老尚书笑道:“这是朝廷仁政,怎能令宗室出银子?老臣们脸皮还没有这样厚,先建宗室书院,也不独因眼下户部不宽裕,还有就是宗室书院先时谁也没见过,这是头一遭开办,建在京城,先让子弟过来就读,看看可有何不足之处,也可改进。待得京城的宗室书院万无一失,再开办藩镇的宗室书院,亦是一样的。不然,建一大堆书院,不是这里不好,就是那里有碍,白花了银钱不说,也委屈了宗室。”

“郑相此话有理。”这个解释,起码还算过得去。

但景安帝并不怎么满意。就是郑老尚书心下也明白,他这个理由,若是遇上肯讲理的,还说得过去,对付宗室,怕有不足。不过,眼下郑老尚书也没有什么好法子,悄声道:“陛下放心吧,只要京城宗室书院开起来,还怕宗室子弟不肯过来就读吗?有人来,咱们就不怕。若宗室提出他们也要在藩镇修建书院,先由内阁诸人辩上一辩。届时叫上秦翰林过来,他是个混不吝,只要商量不通,立刻叫秦翰林翻脸,谈不成还怕谈不崩吗?”谈崩了也只好再谈。

景安帝笑:“郑卿也如此促狭了。”“人尽其才。秦翰林一向机变,而且他年纪小,又有些莽撞,做这翻脸的事最是合适。只是,如今宗室恨他恨得紧,若是再叫他来做这翻脸之人,宗室更要深恨于他,这往后,还得陛下多看顾他一些。实是宗室变革之制关乎我大景朝百年气运,不然老臣断不能让秦翰林做这得罪人的事。”郑老尚书终归是觉着这主意有些为难秦凤仪了。

景安帝正色道:“郑相只管放心,朕视凤仪如朕子侄一般。”

郑老尚书也知道这位陛下对臣子一向不错,没做过那些过河拆桥的事,不然他也不能叫秦凤仪过来拉仇恨,倘真的拉个大仇,就是把秦凤仪往炮灰路上引了。先不说郑老尚书与景川侯这些年交情不错,就是方阁老那里,也交代不过去。眼下实在是没法子,需要这么一个人,原本这个人选郑老尚书是倾向三皇子的,三皇子是出了名的脾气臭,可三皇子在机变上就差秦凤仪一些。

这事,是郑老尚书亲自秘密地找秦凤仪说的。

秦凤仪看老头儿神神秘秘的,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就这事啊!秦凤仪道:“内阁与宗室谈宗室改制的事,能叫我旁听?”别看这事是他捅破的,但具体内阁商量国家大事啥的,秦凤仪还一回都没见过呢。他这人一向好奇心重,让他砸场子啥的倒没什么,主要是秦凤仪想听听,这样的军国大事,双方是要怎么个谈法儿!

郑老尚书道:“你原就是陛下身边的侍读,如今又在宗人府做事,此事事关宗室,你随着二殿下,自然是可以听一听的。”

“那就成!”秦凤仪一口就应了。

秦凤仪应得这般爽快,郑老尚书反心中略有不安道:“凤仪,要不,你再想想?”“想啥啊,不就是让我过去砸场子吗?看你们那边儿谈不下去,立刻翻脸,是不是?”秦凤仪道,“这事儿又不难,还要想什么呀?”

郑老尚书看他都未多想自己的安危,更是不忍心,叹道:“朝中要说比你机灵的,不是没有,只是他们不是位置不对,就是没你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可这事又很得罪宗室。”

“谁还比我更机灵啊?”秦凤仪不爱听这话,“不要说比我更机灵了,就是比我聪明的,世上不过两人而已,一个是陛下,一个是我媳妇儿。”

郑老尚书好笑:“这么说,老夫也不及你聪明了?”“谁让你说朝中还有人比我机灵的?”秦凤仪认为自己才是朝中第一机灵之人,论机灵,陛下一把年纪,他媳妇儿是很聪明,但论机灵,也是略逊他一二的。“不说这些玩笑话了。”郑老尚书正色道,“凤仪,你也曾叫我一声郑爷爷。今日托你做这事,我必要将此间利害与你分说明白的。”他遂将此事有多招人恨同秦凤仪说了。

秦凤仪搔搔头道:“我知道啊!都说没事儿了,原本这宗室改制之事就是我说破的,我还当朝上了折子,宗室现下就挺恨我。我起码还有陛下,还有郑爷爷你们照顾着,你们要是换个人来,不一定有我命硬能抗住宗室的攻击。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呢。这两家谈事情,形势都是瞬息万变,眼下我也不能保证什么,但你只管叫我过去旁听,我自有法子让内阁占住优势的。”

秦凤仪有个优点,甭管什么事交到他手上,从来都是信心百倍的模样,便是景安帝都很喜欢他这自信爆棚的态度,何况此时对胜负都不大有信心的郑老尚书了。

郑老尚书的确没把握说服宗室,但是他有一个理念,凡事即便胜负难定,也不能畏惧对手抛出的任何手段。有一种输,叫——怕了。

郑老尚书这辈子还没怕过,他看秦凤仪如此有信心,不禁一笑:“这事,非凤仪你,我不能放心的。”

“这就对啦!”秦凤仪对于郑老尚书这话就很满意了。内阁这边连搅局的人都准备好了,可见是准备充分。

宗室也不是好缠的啊,只看宗室此一道奏章便将景安帝君臣为难得连一个万全之策都拿不出来,便可知宗室诸王的厉害。

能想出建宗室书院这样让景安帝头疼的法子的宗室,连情报工作都有其过人之处,双方就宗室书院建设的问题尚未展开谈判,宗室就已知道,届时谈判,秦凤仪亦有一席之地。而且连秦凤仪的用途,闽王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闽八郎轻声道:“父亲,内阁想用秦凤仪砸场子,那个秦凤仪,的确是个能脸都不要的人。父亲看,要不要先叫此人参加不了宗室书院的谈判之事?”

闽王微微一笑:“八郎,内阁若有万全之策,何须安排秦凤仪砸场呢?可见内阁对于书院之事,亦是没有把握。我知道内阁在什么地方心虚,明日,我就要看看内阁那副小人嘴脸的丑态。”

“父亲,恕儿直言,秦凤仪这等浑人,还是要有所防范,他那张嘴会说出什么,可实在无人能预料。”就像先前,明明是宗室大比后,在说允宗室自由婚嫁之事。这件事,宗室原只想做个略微为难的样儿再答应陛下,不为别个,就因为答应得太容易反叫陛下觉着宗室太好拿捏,故而宗室只是想稍摆个谱儿。结果,就因秦凤仪在场,这小子不知道是哪根筋不正常了,一张大嘴吧啦吧啦就说到裁撤普通宗室粮米上头去了。这该死的祸害,俺们宗室是哪辈子得罪了你啊!

所以,甭看秦凤仪是出了名的不正常,但闽八郎认为,若是正常人的思维,一般是好推测的。哪怕郑老尚书这种,他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但秦凤仪这种神经病类型的,正常人哪里能明白神经病是怎么想的呢?

双方谈判之事,容不得半点儿差池。

闽王道:“让你顺王兄去对付他,上回他对你顺王兄不敬,你顺王兄早就憋着一肚子火想把场子找回来了。”

于是,内阁安排了秦凤仪做事有万一的搅局翻脸人。而消息灵通的闽王,则安排了一心想要从秦凤仪这里找回藩王脸面的顺王对付秦凤仪!而这场有关宗室书院的谈判,到底谁输谁赢,在这一晚,在此时此刻,怕也只有天知晓了!别说,还真有人去找钦天监算命了!

闽王虽然提前获悉了内阁谈判的人员配置,自认胜券在握。但就在谈判前夕,宗室也做了件丢人的事。那就是,一个迷信兮兮的镇国公,竟然去找钦天监问天时。

虽则这位镇国公没有直接问宗室谈判胜负,但这都问天时了,京城里哪里有傻子啊!如果真有傻子,就是这去找钦天监算天时的傻蛋了!闽王气得,这还不如去庙里找个和尚问呢。起码你找和尚不会被清流知道,你这去找钦天监,可是叫清流看大笑话了啊!

闽王一向神机妙算,这回清流看笑话的事,也着实叫他给说着了。内阁得知此事,私下很是嘲笑了宗室一回,连卢尚书都说:“若把这算天时的心思用在宗室子弟教养上,断不能考得那般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