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巧言令色(1 / 2)

龙阙 石头与水 16691 字 11个月前
🎁美女直播

秦凤仪气得,他当时正在礼部同卢尚书说这千秋节礼部献礼的事,卢尚书一向不喜秦凤仪,但秦凤仪一脸真诚恳切地来了,卢尚书可不是秦凤仪这等没脸没皮的,秦凤仪这来说的是正经事,卢尚书还是给他留了一点儿时间,让他快说快走。

这刚商量好,秦凤仪恭恭敬敬地起身,辞了卢尚书出去,就遇着过来的大皇子的长史官。

秦凤仪的性子,上遭与大皇子当差,那是事出有因,但大皇子想让平琳享秦凤仪的功劳,秦凤仪都要自平琳手里夺回来,让大皇子得了回便宜,出了风头。这一次,秦凤仪自己张罗的事,大皇子竟然派长史官来,这长史官还敢挑衅秦凤仪,秦凤仪这性子,说恼也就恼了。

结果,正五品的长史官,就被秦凤仪在礼部大门口啪啪抽了两记大耳光!到底是谁没面子?

秦凤仪自然是行事莽撞,但被揍的长史官,便是坐实了苦主身份,而他被七品小官儿给揍了,难不成会有面子?

长史官简直气个半死,还冲上去要与秦凤仪说道,直接就让秦凤仪的侍卫拦了下来。秦凤仪原想着,大皇子这般无耻,他定要去陛下面前讨个公道。

不过,秦凤仪比一般书呆子强的地方就在于,他出身商贾,甭看做了许多年的纨绔,但对于人情世故,谁亲谁疏,心里跟明镜似的。陛下自然是待他好的,但也好不过自己儿子。便是他把事情说了,陛下主持公正了,可大皇子没了脸面,陛下怕也不能痛快。

秦凤仪心下一思量,转而去了大皇子那里。

大皇子正在内务司听着内务司总管说太后千秋的事务,秦凤仪一到,也不管别个,直接打断了内务司总管的话,上前道:“跟殿下说一声,我把文长史给打了。”

大皇子心下立刻大怒,只是他自小生于宫闱,颇具城府,此时身边颇多下属,大皇子只得按捺住怒火问秦凤仪道:“这是为何?秦探花过来与我说一声,想是有理由的。”

秦凤仪心下冷笑,面儿上也做出一副诚挚模样道:“原本以为文长史是个好的,却不想,竟是这般的鬼祟小人,我刚从礼部出来,他就过去挑拨我与殿下的关系,用心险恶,臣实在忍无可忍,想着殿下皇子之尊,身边竟有这等险恶小人,臣对殿下甚是担忧,就打了他!”

不等大皇子说话,秦凤仪继续大声道:“臣得陛下钦点,协助殿下准备太后娘娘千秋之喜,这些天,臣不敢有一日懈怠,每天冥思苦想,就是想着如何能有个新点子,好为太后娘娘的千秋宴添喜,也让四方来朝的藩属小国见识一番我们天朝气派。臣昨日刚想出的法子,原是想着晚上一道与殿下觐见时回禀陛下的,因为急着去办这事,早上先去的兵部,后去的吏部、户部,这刚到礼部与卢尚书说好了,届时各衙门也出一份贺礼。不料,文长史今日得意扬扬地与我说,他的意见,殿下已采纳。什么是他的意见,他哪里来的这等意见?!我倒不屑与这等小人相争,只是一想到殿下清风明月一般的人品,身边竟是这等小人服侍,臣身为陛下的忠耿之臣,如何能坐视殿下受小人蒙蔽?!当下忍无可忍,打了他!”

哪怕文长史说大皇子已将秦凤仪想的主意提前汇报了,还暗示是以大皇子的名义说的,秦凤仪却不信。大皇子的确爱出风头、争功,可大皇子不是傻子。秦凤仪都往内阁首辅郑老尚书那里走动过了,若大皇子争功到了这等不要脸的地步,秦凤仪也就不争这功了,毕竟这等人品,全无皇子气度,根本不必他去告状,怕是皇帝陛下听闻后亦不能饶了大皇子,更不必提朝中重臣,谁还不要个脸呢?哪怕是想以后跟着大皇子吃肉,若大皇子吃相这般难看,怕是朝臣嘴上不说,心里也要有所判断的。

故而,秦凤仪相信大皇子是抢了他的主意,提前汇报给了皇帝陛下,但依大皇子的谨慎,这是个他与北蛮王子打架后都不会明着送药的皇子,不会明着将秦凤仪的主意揽到自己身上,因为这太容易出纰漏了。

只是,叫秦凤仪咽下这口气亦难,尤其那个文长史,这一贯是大皇子的狗腿子,秦凤仪干不过大皇子,不是因他不如大皇子,而是因为大皇子有个好爹!但文长史这狗腿子,秦凤仪必要把他干掉的!

大皇子不是觐见便利吗?不是爱私下去说小话争功吗?

秦凤仪是不得随意觐见,那么他便将事情处处做在明处,尽人皆知,看大皇子怎么说!

秦凤仪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一丝迫人的明亮,他上前一步,对上大皇子那双暗涛汹涌的眼睛:“这样的奸佞,殿下还是早日处置的好啊!”

大皇子也不过年长秦凤仪一岁,自幼亦是众星捧月地长大,此时端正地坐在上首之位,听了秦凤仪这套话,仍是面色不动,但握住扶手的指骨不由得暗暗用力,唯有如此,大皇子方能抑制住心头的怒火。他没想到,秦凤仪竟然掌掴他的长史!

大皇子淡淡道:“秦探花误会了,我在父皇面前已为你请功,说了这是你的好主意。你大概是误会文长史了吧?”

秦凤仪心下一沉,暗道:幸而没有冲动地去陛下跟前评理,不然当真要中了大皇子的圈套。不想此人平日里惯爱做个礼贤下士的好模好样,心却这样歹毒。明明文长史说的是,大殿下已在御前回禀此事,令小臣过来主持。秦凤仪当下便以为,大皇子抢了他的功,尤其大皇子就有抢人功劳的前科。秦凤仪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个圈套!

若是他不知轻重地去陛下跟前告大皇子一状,岂不是正中了大皇子的算计?而且他若是在人家父亲跟前告人家儿子的状,偏生还告错了,那么,他成什么人了?陛下会如何想他?别人会如何看他?

一想到大皇子的算计如此歹毒,便是秦凤仪也不禁顺着后脊梁骨出了一身冷汗。

秦凤仪绝不是个好缠的,哪怕他想通了大皇子的算计后心生凉意,仍是嘴角一勾道:“那可真就是误会了,原来,那小人非但要挑拨我与殿下不和,更欲栽赃殿下,污殿下名声。他挑拨我,我不恼,自来不为人妒是庸才,现下妒恨我的人也不少。况我与他本不相熟,可殿下待他不薄啊,他竟这样欺上瞒下,我竟不知朝中有此小人!臣请殿下立诛此小人,以正视听!”

大皇子又不傻,总不能秦凤仪这么三言两语的,他就诛杀自己的近身长史。

何况这本是他设给秦凤仪的圈套,可惜这狗东西运道好,竟没上套。大皇子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一桩误会,说不上什么奸佞小人啊!秦探花你素来不是小气之人,何况你七品官身,就敢打五品长史,你这性子,也该收一收了。”

秦凤仪立刻大声道:“若朝有小人,不要说五品,就是一品,我也敢打!何况事关殿下,我深受陛下隆恩,焉能坐视殿下被小人糊弄!”

秦凤仪完全是一副耿直刚烈得不得了的口吻,实在令大皇子作呕。见大皇子不肯处置文长史,秦凤仪只得道:“殿下一向心软,我知道殿下是念及与文长史这些年的君臣情分。唉,殿下当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他便也没再逼迫大皇子。

不过,他也没再往别处去,就在大皇子身边坐了,大皇子有什么吩咐,他想插嘴时就插嘴,想发表意见就发表意见。而且更可恨的是,秦凤仪不知如何开启了忠恳正直脸的模式,不论说什么话,都是一副忠心恳切的模样,直接把大皇子恶心得午饭都没吃。

秦凤仪知道大皇子傍晚必要进宫的,他倒没跟着大皇子一并进宫,他另有法子,去宫门前等着,终于等到了平老郡王。其实,秦凤仪原是想着随便哪位大人,他厚着脸皮求一求,总会有人给他个面子,带他一道进宫的。没想到竟遇着了平老郡王,秦凤仪心下一喜,这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他上前请个安,平老郡王笑:“你这是要进宫?”

“有件大事要同陛下说,可我品级低,没有陛下宣召,进不得宫,正在宫门口碰运气,看哪位大人要进宫,带我一道才好。可见我运道好,遇着外公您了。”

平老郡王是坐车的,到宫门也要下车,虽然陛下优待平郡王府,说了平老郡王的车可直入宫廷,但平老郡王一向恭敬低调,半点儿不肯有违臣礼。今见秦凤仪这般在风中苦等,且嘴又甜,平老郡王一笑道:“你若有要紧事,与我一道进去便是。”

秦凤仪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平老郡王的手臂,平老郡王笑:“我还没老到要人搀扶呢。”秦凤仪笑嘻嘻道:“外公您这身子骨儿,不是我说,就是我跟您比武,估计都胜不了您。

我这是借您的胳膊避避风雨。”

听秦凤仪这一语双关,平老郡王笑问:“怎么,有什么大风大雨不成?”

秦凤仪叹道:“我要说了,你定得挂心。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已把小鼠打了,只恐有些人起哄架秧子,伤到玉瓶。我原不想令陛下烦恼,可这事,我想半日,必得先来跟陛下通个信儿才好。”

平老郡王何等人物,想到秦凤仪现下就在同大皇子一道办差,那“玉瓶”二字所指何人,不问即知。事关大皇子,自己亲外孙,平老郡王没有不记挂的,只是平老郡王这等老辣人物,便是记挂,也没有多问一句半句,反倒问秦凤仪近来差事如何。

秦凤仪笑道:“我跟着大殿下,长了不少见识。大殿下虽只年长我一岁,做事情细致又能干,就是一样,心太软。”

平郡王道:“大殿下一向待人和气。”

“光和气有什么用。”秦凤仪道,“我朝威慑藩邦,既要有文教之盛,又要有兵将之威。一国如同一人,大殿下实在太过念旧情,一些个小人,就是吃准殿下这一点,屡次生事。我虽不是殿下身边的近臣,可我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王爷说,让不让人恼!”

平老郡王拍拍秦凤仪的手,没说话。

秦凤仪的小机灵在平老郡王这里并没有太过奏效,秦凤仪自然也不会希冀他三言两语平老郡王就能向着他。就平老郡王根本不多问的模样,秦凤仪就知道,他不欲多沾此事。这是再好不过,毕竟论远近亲疏,平老郡王都不可能向着他说话。对于秦凤仪来说,平老郡王不理此事,就是最有利的政治立场了。平老郡王能直接面君的,秦凤仪依旧在暖阁外等着,因他也是能时常觐见的人,暖阁的小内侍还将他请到室内坐等。平老郡王禀过事后,没忘了提一句秦凤仪进宫的事,道:“老臣在宫门下车,正看到秦探花在宫门苦等,他说有事要禀明陛下,看他在外等着辛苦,臣就带他一并进来了。”

景安帝笑道:“怕是来跟朕邀功的,今早大皇子已为他请功了。”平老郡王笑着退下。

景安帝召秦凤仪御前说话,秦凤仪看景安帝挺高兴,还有些犹豫要不要跟景安帝讲呢,可他在礼部门口揍文长史的事,当时定有不少人看到。倘御史知晓,未免多事。景安帝看秦凤仪似有事的样子,仍是先夸了秦凤仪想的主意不错,说他当差用心。秦凤仪道:“真是当不得陛下一赞,臣是过来找陛下拿个主意的,臣今天一时恼怒,把文长史给揍了。”

景安帝有些意外,想着大皇子还夸秦凤仪当差用心呢,怎么秦凤仪就与文长史打起来了?好在,景安帝自即位起,颇经风雨,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便问秦凤仪缘故。秦凤仪一五一十地说了,道:“我原是想着这主意不错,想亲自同陛下说的。可是,没有陛下的宣召,我也不能觐见,就想着先去请教郑老相爷,听一听前辈的意见,郑老相爷说这主意不错,我就去各衙门说了。想着傍晚与大殿下一道进宫,再同陛下回禀。我急着做事,还没同大殿下说呢,文长史就到礼部找我去了,说这事大殿下已经上禀陛下,可我还没同大殿下说呢,大殿下如何知道呢?更可气的是,那文长史话里话外地暗示我,是大殿下夺我的功劳,先禀了陛下。他还说,大殿下的意思,这事以后就不劳我了。我当时气得不得了,我倒不是信他的谗言,我虽与大殿下交情不深,以前还不小心得罪过大殿下,可就是年前我失礼之事,大殿下都未责怪我半句,殿下的心胸,我焉能不知?何况殿下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地位,难道会与臣子争功?陛下没见文长史当时的嘴脸,您不知道殿下往日间都是怎么待他的,他喜欢喝茶,殿下的好茶都给他喝了。他是蜀人,爱吃辣,我也与殿下一道进过饮食,殿下并不食辣,可每次殿下留我们用饭,文长史的那一份饭食必然是辣的。殿下这样剖心以待,文长史却如此挑拨我与殿下的关系,我实在是忍不住,就给了他两巴掌。

“我接着就把事跟殿下说了,殿下念旧情,总要给文长史留几分面子。我想了半日,我这脾气也是一时见了小人压不住火,不该在礼部就动手,我该找个暗巷揍他一顿。我看大殿下总要让他体面些的,我也知道大殿下待下头人素来心慈。可这事就在礼部外头,定是有人见着了,倘御史知道,岂不多事?那文长史不过是个争名夺利的小人,他见大殿下喜欢我,心里嫉妒,怕大殿下喜欢我多过喜欢他。可他也不想想,一则我是一门心思地帮着大殿下把差事办好,殿下看我用心,自然厚待。若他也事事用心,殿下自然一样待他;二则,我毕竟是陛下派去的,大殿下对陛下再孝敬不过,加上大殿下的品格,待我自然亲切。”秦凤仪感慨道,“我因生得好,自小就有人嫉妒于我。只是,文长史这样辜负殿下恩典的,我也是头一遭见。他就是想想殿下这些年待他的情分,也不该行这般小人伎俩的。”

甭看秦凤仪把话说得委婉,而且一句大皇子的不是都没说,不过他这点子手段,断瞒不过景安帝的眼。景安帝是何许人呢,虽则这位皇帝上位的方式有些个机缘巧合,要不是他爹、当年的太子、他爹心爱的七皇子一并死在了北蛮人手里,皇位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身上的。但景安帝就是有帝王命,而且登基十年,就将自父兄手里失落的陕甘之地重新夺了回来。

这位帝王虽则一向和气,但他的手腕,只看平郡王这天下第一异姓王,都只有在他跟前恭恭敬敬的,不敢逾越分毫,就可知这位帝王的本事。

所以,秦凤仪这点子小机灵,景安帝无非看得一乐,想着小探花这入朝小一年,倒是长了些心眼儿,也会告状了。

景安帝之所以看得一乐,而不是一恼,是因为景安帝有着强大的逻辑,一听就明白。是啊,这事的确是大皇子来给秦凤仪表功的,而且当时大皇子说的是:“秦探花已急着去办了,让各衙门早些准备。儿子等不及,先来跟父皇回禀,父皇看这主意可好?”

这话,当然没问题。

就是现在看,也没有问题。

只是,景安帝是何许人,不论大皇子这等不及地过来为秦凤仪表功,还是秦凤仪在他这儿直接就要把文长史干掉。景安帝在他们的年纪,已经登基为帝,雄心壮志准备收复陕甘了。

知子莫若父,景安帝深知长子性情。

同时,秦凤仪时常伴驾,就秦凤仪这直不愣登的性子,景安帝看两眼就能明白。

首先,秦凤仪一向没什么心机,要是有什么事不说,那能憋死他。如果秦凤仪与大皇子关系好,有这样的好主意,秦凤仪早飞去大皇子那里跟他念叨了,如何还会说等傍晚与大皇子一道进宫回禀。

再从大皇子这里,早在大皇子早上过来替秦凤仪请功时,景安帝就知道他俩关系如何了。

听秦凤仪这巧舌如簧的一番说,景安帝笑道:“哎哟,你这口才还不错啊!”“主要是我这一片真心,为大殿下伤感,身边竟有这样的小人服侍。”秦凤仪还跟景安帝这里吹风呢,“陛下,大殿下可是您亲儿子啊,您可得多关心他一些才是。”景安帝道:“行了,你俩的事,朕清楚得很。”

秦凤仪偷偷瞧了景安帝一眼,见景安帝沉了脸,也不好接着说了。景安帝想了想道:“你先时说与大皇子关系不好,朕以为你们只是小孩子脾气,看来,你们是真的不怎么样啊!”

秦凤仪早被大皇子气好几天了,现在也不装什么为大皇子考虑的模样了,轻哼一声道:“您去打听打听,究竟是谁欺负谁!要是他能单枪匹马地赢了我,我也心服口服,总是仗着自己有个好爹,就欺负人。”说着,他还意有所指地瞟景安帝一眼。

景安帝哭笑不得:“你爹不好?”

“我爹当然好啦,只是他无官无职的,因着以前做过盐商,我家现在也是书香门第了,我爹出门还要被有些个人看不起呢。陛下您有权有势!”他这是说景安帝偏心自己儿子。

景安帝摆摆手:“行了行了,朕何时给你委屈受了?来,跟朕说说,大皇子如何欺负你了?”

秦凤仪就自大皇子先拿他当奴才使唤说起来,一面说,一面还能举证,道:“跑腿也无妨,我腿脚好,也不累,还有些事情做。可后来,总叫我闲着,我又不是过去吃茶的。要是没事,我还不如回翰林院念书呢。我本来想着,他毕竟是陛下的儿子,我可惹不起他,都打算回翰林院了。结果,叫骆掌院气了我一回,我就又回去了。好容易想出两个好主意,昨晚上我还找我岳父商量了,让他帮我参详参详这主意如何。岳父说还成,我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求了郑老尚书,跑了大半天,中午就遇着那讨人嫌的文长史。陛下不知道,他误导我,说大殿下抢我功劳。我活了二十一岁都不知道人能坏到这地步,我当时气坏了,给了他两巴掌,还想着来陛下您这里告状。半路上我火气消了些,才想着不对头,大皇子虽与我不对付,可他这样的身份,做不出抢臣子功劳的事。我当时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这就是个套儿啊!倘不是我多想了想,要是跑到陛下跟前告大皇子的状,我成什么人了!”

秦凤仪嘀咕道:“虽然现在也是跟您说了大皇子的不是,反正我也不打算再做官了,我就全说了。”

景安帝还鼓动秦凤仪:“对对对,说吧说吧,把心里的委屈都说出来,也好回乡过日子。”

秦凤仪态度很不好:“说完啦!”

景安帝看他这德行问他:“按理,依你的聪明,文长史再怎么挑拨,你也不该中计啊!

大皇子干吗要抢你的功啊,他是皇子,难不成还与属下争功?”

秦凤仪反正已经打算回老家继续做纨绔了,半点儿没瞒着:“他倒是没争过,可他干的那事,一点儿义气都没有。”秦凤仪就把去岁阅兵的事给说了,道,“我把西大营的范将军得罪惨了,我说不愿意与他一起当差,就是因他没义气。要是跟您一道当差,当时范将军再强硬,我们都吵到您跟前来了,您立刻就能把范将军镇住,这样,东西大营比试分高下,顺理成章。大殿下还说再议,那要议到什么时候去!我跟范将军吵了一顿,拿您的名头把他给压了下去,至今他见着我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当时范将军就说了,哪怕东西大营比武,也不准我主持,不叫我出风头。谁不爱出风头呀,可为了能把阅兵的事情赶紧办好,我也得罪不起他,便答应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大殿下把主持两营比试的差事交给了平琳!您说,有他这样不讲义气的人吗?我知道他是皇子,是您的儿子,可是这两营比试的事,是我跑了好久,还大大地得罪了一个正二品大将军,才办下来的。就算范将军不让我干,虽则阅兵的差事又是您让大殿下主持的,可难道我那些力气就白出了?他总该问一问我,我干不了,觉着谁合适吧?平琳是哪根葱啊,我辛苦好几天,叫他得了便宜!”秦凤仪现下说起来都气得不得了。

景安帝一点儿不生气,还提醒秦凤仪:“说来,你也得叫平琳一声舅舅的。”“什么舅舅啊,我媳妇儿又不是后丈母娘生的!要这么算,难不成我还能不叫您陛下,改口叫您大姨父?”

景安帝好悬没笑场,与秦凤仪道:“继续说,那后来怎么是大皇子主持的?”

秦凤仪道:“我一见大殿下竟然把这露脸的差事给了平琳,哪能心服?就是我干不了,我岳父在啊!我岳父是侯爵,他爵位比范将军、商将军都要高,而且我们关系也好,这样出头露脸的好事,我当然是想我岳父干的!”

这话,一听就是实话,景安帝点点头:“有理。”

“当然有理了!”秦凤仪道,“可那会儿,殿下已经说了让平琳做,这也是个没眼力的,他虽只是我后舅舅,可是我岳父的三舅子,这要是个明白人,就是殿下让他做,他也不能接啊!”

“兴许平琳没想到呢。”“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我跟他话都没说过几句,我跟我岳父什么关系,难不成,我辛苦下来的事,不叫我岳父得实惠,反叫他得实惠去!”秦凤仪大大的桃花眼翻了个白眼,哼道,“我可没这么大方!跟他也不熟!”

景安帝还问:“凤仪,依你的性子,应该替你岳父把这出头露脸的事抢回来才是啊?”秦凤仪叹气:“我焉会不想抢回来。可当时准备阅兵,原是为了震慑北蛮人。平琳我是没放在眼里,可当时他爹平老郡王也在,老郡王为人还是不错的。再者,我岳父与他家也是翁婿关系。还有,我若是非要把这差事抢给我岳父,叫大殿下面子上也不好看。他毕竟也是皇子之尊,为这么点儿小事,岂不叫人看了笑话。只是叫我看着平琳得这差事,却也不能,我就建议大皇子亲自主持了。”

秦凤仪也是灰了心道:“后来我想想,这江山毕竟是您家的。虽则力气是我出的,可大殿下愿意让谁做,也是大殿下的自由。我也不懂这朝中的规矩,还有人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可以前我爹做生意,要是哪个掌柜做得好,必然要多给银钱的,这样,掌柜才能更加用心地经营生意。我心里挺难受的。我做官,并不是为了赚多少银子、做多大的官,我就是想实实在在地做点事。不是像那些老油条一样,做事时你推我,我推你,待事情做好,一个个红眼鸡似的争这微末功劳。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可我想一想,又觉着这天下是您家的,以后也是大殿下做主,我这么不识时务地去得罪他,挺傻的。再说,你们是亲父子,您待我这么好,我还要告您儿子的状。您要是信了我,自不生气;要是不信我,您得说,白待我这一场,我竟是这样的人。”

秦凤仪说着说着,就哭了。

秦凤仪的性子,从来都不会因为输给别人哭,景安帝也最喜欢看他斗志昂扬的模样。今日一哭,可见是真委屈了。

连景安帝这样二十几年的帝王,都给秦凤仪的话说得动了情。秦凤仪这一哭,直接就把大皇子的心腹文长史给哭没了。

秦凤仪心情不好,景安帝虽要留他用饭,可他想着,他总归是要回老家的人了,这要是一吃饭,再跟陛下吃出感情来,怕会舍不得陛下。秦凤仪就说了:“我本就舍不得陛下,您要是再待我好,我就更舍不得您了。不吃饭了,我先回家了。”他就告退了。

秦凤仪先时因急着告大皇子的状,进宫又不便宜,故此早早地在宫门口等着让人带他进去,他来得就比大皇子要早。大皇子主要是这半日都想寻个机会问一问文长史到底是怎么挨的耳光,他好在他爹面前给秦凤仪上眼药,结果秦凤仪不知是不是防着他这一手,还是故意恶心他,一直就在大皇子跟前碍眼了半日。大皇子是打发都打发不掉,直到大皇子让众人散后,立刻找文长史来问究竟。而秦凤仪就是趁着这工夫,在宫门口遇着平老郡王,之后,秦凤仪先一步进宫。当初秦凤仪是想把文长史干掉就算了,没想到,他那小心计都被景安帝看了出来,秦凤仪这本就是个直性子,再加上景安帝一鼓动,他非但把眼前的事说了,还将与大皇子那些积年旧事都叨叨出来了。

由于秦凤仪都打算回老家过纨绔日子了,完全没有半点儿保留。待秦凤仪告退离宫时,正遇着大皇子过来他爹这里。秦凤仪想着,反正自己也是要回老家了,懒得给大皇子见礼,只当没见着这人,红肿着眼睛就走了。

大皇子眼尖,尽管秦凤仪半低头,也瞧见了秦凤仪红肿的双眼,心下一喜,暗道这姓秦的必是过来父皇这里告状,怕是叫父皇训斥了。哼,也不想想,他一个外臣,就敢离间天家父子关系。大皇子还真不怕秦凤仪告状,他只担心秦凤仪不告呢。

大皇子以为秦凤仪是在他爹跟前吃了挂落,过去给君父请安时,还一脸关心地问:“刚才见秦探花,行色匆匆的,眼睛也是肿的,莫不是哭了?”

景安帝道:“秦探花要辞官了。”

大皇子面露讶异:“今天见他还好好儿的,帮着出了不少好主意,如何就要辞官呢?秦探花的才干,儿子是深知的,父皇断不能允。他如今还年轻,性子上有些冲动是有的,这不,头晌还跟文长史拌了几句嘴。只是这也不是大事,如何就到了辞官的境地?”

景安帝问长子:“只是拌了几句嘴吗?”

“是秦探花误会了文长史的意思。”大皇子说的话也是有理有据,“今儿头晌,听说秦探花想出了那样的好主意,他急着做事,儿子就过来先回禀父皇一声。儿子想着,京城衙门多,大九卿小九卿这些衙门,还有军中,光秦探花一个人我怕他忙不过来,就让文长史去帮忙。秦探花误会这差事不叫他干了,他那性子也是有些鲁莽,还与文长史动了手。说来,文长史也是父皇给儿子的老臣了,官居五品,倒挨了秦探花的打。我进宫前,文长史还千万求我莫要提此事,秦探花也是一时误会,都是为了当差嘛。只要差事做好,他受些委屈也没什么的。”

景安帝道:“文长史是五品,秦探花是七品,你让他俩办一桩差事,那谁为主,谁为辅?”景安帝根本不在乎臣子间鸡零狗碎的事,包括秦凤仪跟他说的那些大皇子办的事,什么让他跑腿、让他闲置的,景安帝一样都没放在心上。上位者,有这些手段不足为奇。景安帝不悦的是长子的行事,你要收拾臣子,可你的手段得够,你不能仗着身份,你得仗着手段,不能叫人挑出不是来!

景安帝这一问,大皇子立刻有些难答了。景安帝道:“是你与朕说,这是秦探花想出的主意。官场上的规矩,你难道不明白?你派了一个五品过去,就是在夺他的差事,他误会了吗?”

大皇子勉强道:“父皇,儿子也是想着文长史老成些,才让他过去帮忙的。”

“是秦探花没把差事办好吗?文长史过去的时候,他都与礼部说好了,他自己能办下来,没要请你赐人帮忙,你为何要派五品长史过去?”

大皇子见父亲阴沉的脸,也不敢再为文长史辩白了。景安帝道:“你也说,他是朕派去的老人儿了。你年轻,朕是让他辅佐于你,不是让他去抢人差事的!你一时疏忽,你身边的人就有劝导之责。他倒还上赶着过去,做下这样没脸皮的事来!倘别人有了主意,你立刻叫自己的心腹去做这差事;别人有了功绩,你立刻把功绩赏了自己的近人。长此以往,如何还能有贤能之人服侍于你,如何还能有忠贞之士为朝廷效力?为上者,无须你与臣子比高下,臣子,是给你治理天下用的。你要怎么用,你有你的喜恶,可你要是想守住这万里江山,要让众臣服膺,你得记得,赏罚分明!”

之后,景安帝道:“朕的皇陵还少一位修陵副使,让文长史过去吧。”直接把文长史弄去修皇陵了,然后,景安帝给大皇子另指了一位邵长史。

大皇子挨了父皇一顿训,也不敢再为文长史求情,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秦凤仪回家眼睛肿肿的,秦老爷、秦太太一看儿子这样,就知是在外头受委屈了。秦太太忙拉着儿子问:“是不是大皇子又给你委屈受了?”

秦凤仪一见爹娘,心里更是难受,眼圈儿又红了,道:“我跟陛下说了,不做官了,娘、爹,咱们这就收拾收拾回老家吧。”

秦老爷、秦太太互相看了一眼,秦老爷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老爷命丫鬟把儿媳妇儿叫来了,毕竟李镜对于官场上的事要比公婆都清楚。李镜到了,先让丫鬟打水,给秦凤仪擦过脸,方才打发了下人,郑重地问秦凤仪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凤仪跟家里说了,道:“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气,就都跟陛下说了。这自来亲疏有别,我在陛下跟前说大皇子的不是,陛下再宽阔的心胸,心里也不能痛快的。我想着,他以后必是不能似先前那般待我了。我也不想做官儿了,回扬州吧,这京城里坏人忒多,还是老家好。”

李镜没想到丈夫这出去了一天,就跟大皇子彻底翻脸了,问他:“不是说回翰林院念书的吗,如何又往大皇子那里去了?”

秦凤仪又将与骆掌院的事说了,气道:“我算是白认识他了,原想着他是个好的,没想到竟成了官场老油子。”

李镜叹道:“你可真是误会骆掌院了,骆掌院不过是激一激你。骆掌院为官,素有令名。他先时外任做御史,一年就参了十几位五品以上大员、二十几位五品以下官员,在外还被刺杀过。陛下实在不放心他在外头,方把他调回京城任职。他何尝是什么官场油子,就是他掌翰林院后,也清理出了一大批尸位素餐之人。他兴许是看你没什么精神,激一下你。”

秦凤仪眨巴下眼,郁闷道:“那他可是激对了,马上就要把我激回老家去了。”李镜道:“为这么点事,也不值当辞官啊。”

“你不知道,我算是与大皇子撕破脸了,我把以前的事也都说了。你想想,我在人家老子面前说人家的不是,陛下能高兴吗?早点回老家吧,现在走,陛下还念着与我往日的情分,倘若还赖着不走,以后这情分消磨完了,更没意思。”秦凤仪甭看平日里很听李镜的,但家里什么大事,都是他说了算,“明儿就收拾东西,唉,我再去同骆掌院赔个不是,这人也是,就不会好好儿跟我说吗?也正好,我一道跟他和桂花师娘辞行。岳父、师父那里也得说一声,还有朋友,都得知会到。”

秦凤仪决定不再当官了。

这一决定不做官,秦凤仪发现,生活真美好啊,早上也不用早起,愿意睡到啥时候就睡到啥时候,更不用念书了。秦凤仪想着,把自己以前读的书都收拾收拾送给二小舅子和三小舅子好了。然后,秦凤仪先去方阁老家辞行,主要是骆掌院和他岳父白天都有差事要忙,他师父是退休老干部,每天在家闲着。

秦凤仪一过去,说了要回老家的话,方阁老都蒙了,他弟子明明是御前小红人,这如何又突然要回家啊?秦凤仪虽则是个漏勺嘴,可事关大皇子,而且他跟陛下告状的事,还真不好跟他师父讲。秦凤仪含含糊糊地道:“我把大皇子给得罪了,昨儿抽了他的长史官俩嘴巴,傍晚觐见时跟陛下说了,不做官儿了,回老家去。”

方阁老一听,头发险些竖起来,看小弟子还不说呢,急得直拍桌子:“还不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非要问,秦凤仪就说了。方阁老听后叹道:“你这也忒沉不住气了。”

秦凤仪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难道生来就是为了受气?我想好了,回乡去书院当教书先生,既体面,又不累。再把我家的盐商生意弄回来,日子也好过。”

方阁老问:“你说辞官,陛下也同意了?”秦凤仪道:“同意了。”

方阁老一听陛下竟也同意了,还能说什么,与小弟子道:“就是不做官,在京城多住些日子也没什么。何必急着回乡呢?”

秦凤仪道:“我才不在京城待了呢,风沙又大,人又坏,我回扬州去,扬州好。”方阁老不论怎么留,秦凤仪是一定要回乡的,方阁老也无法,傍晚儿子回家,与儿子一道商量小弟子这事。方大老爷道:“师弟这事做得是有些唐突了。不若,先让小师弟歇一歇,待过两年,这事淡了,再谋差事也非难事。”主要是,秦凤仪与大皇子有了过节儿,这在谁看来,陛下也不会高兴的。

方阁老叹道:“到底年轻了些!”年轻气盛,秦凤仪又是个骄纵的。方阁老原是盼着他碰几次壁,这样也能学些个人情世故,结果秦凤仪来了京城,顺风顺水,还得了陛下青眼,没想到,这一碰壁,就碰了满头血。

虽则秦凤仪是行事莽撞,可一想起大皇子所为,方阁老也是不悦。官场上倒是不少上官夺下官功绩之事,可那是官场上,你堂堂皇子之尊,这就帮着心腹人夺秦凤仪的功劳了?

秦凤仪傍晚去的骆家,骆掌院倒是没留秦凤仪,只是一脸公事公办的脸孔,对秦凤仪道:“我不管你是怎么跟陛下说的,陛下又是如何允了的,我没接到陛下要免你差事的旨意,按规矩,你自己上个辞官折子递上去。陛下若是允了,你愿意回哪儿就回哪儿,与我无干。”

秦凤仪问:“先生,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

骆掌院摆摆手:“咱俩昨儿就断了的,少来套近乎。”

秦凤仪道:“你看我这倒了大霉,还说这样伤我心的话,先生,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啊!”说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跟你说了,我找桂花师娘说话去。”

待晚上,秦凤仪走了,骆太太与丈夫说起秦凤仪辞官的事,道:“先时不是说凤仪做官做得很好吗,怎么突然就要回乡了?”

“没出息的东西,遇到丁点儿事就要辞官回乡,随他辞去好了。”骆太太道:“那你该好生与凤仪说一说。”

“道理不是人说的,明白的自然明白,要是糊涂的,再怎么说也明白不了。”骆掌院不打算再多提秦凤仪,觉着这半个弟子实在没出息到了家!

秦凤仪回家就写了辞官折子,别人辞官,不是有病就是上了年纪,当然还有些什么“莼鲈之思”啥的,就太文艺了,秦凤仪不是那一款。秦凤仪写的理由是:先时与陛下商量好了的,臣这就回乡过日子了。

然后,说了一大堆叮嘱景安帝保重身体的话,他就把折子递上去了。

这事儿,内阁一看,都觉着有些稀奇,不过内阁里的都是老狐狸,大皇子身边的前文长史被陛下打发去修陵了,换了邵长史。如今秦凤仪又要辞官,大家便寻思着,必是各打五十大板呢。

不过,秦凤仪一七品小官儿直接干掉了正五品长史,战力相当不错。只是秦凤仪大好前程就此断送,他与大皇子之争,显然是没占到便宜的。

内阁将此奏章递了上去,景安帝给回了一句:没商量好。

秦凤仪这都跟亲戚朋友说了要回乡的事,明明都商量好了,然后,皇帝陛下突然说:没商量好。哎哟,秦凤仪自认机灵,这下子也不知要如何应对了。

他那折子被皇帝陛下批阅后,骆掌院打发人给他送家里来,让他看着办,再不去翰林院念书就记他旷课。

秦凤仪在家直转圈儿问媳妇儿:“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你问我,我哪里知道?又不是我去面圣的,你不是说都与陛下说好了吗?”“是啊,明明那天都说好的。”秦凤仪道,“陛下留我吃饭,我觉着,反正是要走的,还吃啥饭啊,我就回来了。”

李镜气道:“你怎么没说陛下要留你吃饭的事?”

秦凤仪委屈道:“有什么好说的啊!我本来就舍不得陛下,再留下吃饭,岂不是更舍不得了。”

李镜没好气道:“以后叫你说事,你就原原本本地都讲出来,再不许有一点儿瞒着,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秦凤仪拉着媳妇儿,“快给我想个辙,陛下是不是不想让我走啊?”“你又不瞎,这是想让你走的吗?”

“但各家都通知过了,这说走没走,亲戚朋友倒是好说,我以后见了大皇子多尴尬啊!”

“这有什么尴尬的,御史还见天地参人呢,难道他们参了人,就不与那被参的见面了?”李镜道,“陛下留你,要不,你再进宫同陛下说说话,要是成,咱们就继续留下来做官,如何?”

秦凤仪问媳妇儿:“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回老家啊?”

李镜道:“回不回老家倒是无妨,可看你这两日跟生瘟的鹌鹑一般,这么回去也忒丢人了。”

秦凤仪反驳道:“就是没精神,我也是凤凰,哪里是鹌鹑啊,竟然对凤凰大神不敬。”秦凤仪本是个直率的性子,可有时候颇有疑心病,与媳妇儿商量道:“你这也别急着高兴,你说,是不是陛下虚留我,做做样子啥的?”

李镜真是无语了,道:“你一七品小官儿,陛下要是打发你,说打发也就打发了,还用得着虚留你?你以为你是一品大员啊?再说,倘陛下虚留你,不会批‘没商量好’,会直接说‘卿才干甚好,朕如何如何舍不得’的话。这样家常的话,一看就是真心留你的。”

秦凤仪感慨一声:“陛下如此待我,实不枉我与陛下这些年的情义啊!”

秦凤仪又道:“你说,以后与大殿下见面,会不会尴尬啊?”“咱家与他本就来往不多,见面能有几回?再者,这回陛下直接把文长史打发了,可见陛下处事公正,并没有偏袒大皇子。要是这样你还要走,可就真的对不住陛下待你的情义了。”虽然李镜认为,丈夫满打满算,入翰林院也没有一年的时间,而且皇帝陛下与臣子间何来“情义”,不过,丈夫说有,那就是有了。

李镜劝了他一回,秦凤仪觉着,媳妇儿到底是妇道人家,他还去岳父家打听了一回,私下与岳父商量这事,道:“岳父,你说,陛下会不会现在挺好,以后改主意给我穿小鞋啊?”

景川侯这也是个没“情义的”,女婿就这么一问,第二天他就跟景安帝讲了,景安帝让人给秦凤仪送了双“小鞋”来——召他进宫说话。

秦凤仪见了景安帝也不说别的了,先抱怨自己岳父:“我私下问的,他转头就跟陛下说了,可真没义气,一点儿不知保密。”

景安帝笑道:“你少说你岳父,倒是看不出你心眼儿还挺多,想得还挺远,还怕朕给你小鞋穿啊!”

秦凤仪正色道:“陛下别笑,我与陛下说吧,我重视咱俩的情义,可比陛下要重视一百倍的。你哪里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呢,就知道笑话人。”

“哎哟,你是怎么想的啊?来来来,跟朕说说。”

秦凤仪道:“我何尝不知道,只要我厚着脸皮继续做官,依陛下的心胸,断不会撵我的。可我不想那样,咱们以前虽不认识,可那日殿试一见,我就是想服侍陛下一辈子的。我心里,很倾慕像陛下这样的人。陛下在我心里,既是帝王,也是长辈。我总想着,善始善终的一辈子,才不辜负了咱们彼此。你不晓得,这世间的情义,就因为重视,便患得患失。我很担心陛下讨厌我。倘真有那一日,我还不如早些回乡,这样,在陛下心里,我还是您的小探花呢。”

景安帝笑:“你现在也是朕的小探花。”

秦凤仪肉麻兮兮地同景安帝道:“咱们可是一百年都不许变的啊!”景安帝道:“反正朕不会变,凤仪你会不会变就不晓得了。”

“你放心好啦。你去打听打听,我跟谁好,认定了就是一辈子的。你看我待我媳妇儿,我在外头都没有多看过别个女子一眼。”秦凤仪正色道,“我待陛下,亦是如此。”景安帝一笑,心下欢喜:“今天陪朕下盘棋吧。”

秦凤仪高高兴兴地应了,景安帝还留他一道用膳。待用过饭,景安帝让秦凤仪继续跟着大皇子当差。秦凤仪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其实,该怎么办,大殿下心里也有数。不是我推托赌气,有陛下在,这差事再容易不过。只是一样,陛下已经把文长史打发了。大殿下毕竟是皇子之尊,我以前跟我爹学过做生意,有一回,年下发喜面儿,我爹原定的是伙计一人二十两,结果大掌柜记错了,跟伙计们说的是一人三十两。这出错了,可怎么着呢?我爹那年就按大掌柜定的三十两,给伙计们发的喜面儿。大掌柜吓惨了,觉着对不住我爹。我也觉着他记性不好,害我家损失了一大笔银子。不过我爹跟我说,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大掌柜平日里很是用心,又不是故意的。我还问我爹,那把事情说明白不就行了。我爹说,他是大掌柜,他说的话,底下各铺子掌柜们都要听的。如今说他出了错,以后他的威信必然要被人怀疑了,而且不过是损失些银子罢了。其实,那会儿我家也不过刚发家,并不似现在有钱。”

秦凤仪道:“如今这个,虽事不同,可道理相似。我是做臣子的,大殿下是做君上的。陛下已经打发了可恶的文小人,我这口气也算出了。大殿下无非受了小人的蒙骗,不然我与他虽不是很对脾气,也到不了这一步。京城人心眼儿多,文长史一去,他们心里就得多想,若我再回去继续当差,岂不是让大殿下的处境更不好了?倒不如我回翰林院,如此,文小人已走,我也没了差事,各打五十大板,大殿下威望无损。只要把太后的千秋宴热热闹闹地办下来,大殿下身边有了心眼儿好的长史辅佐,再过些年,待我们都大些,兴许再回头看今日的事都觉着好笑了呢。”

景安帝感慨道:“真是不枉朕待你一场。”

秦凤仪笑:“陛下待臣很好,臣以后还要更好更好,然后,叫后世人都说,咱们俩,陛下是圣君,我是贤臣。后人提起咱们来,就羡慕得不得了。”

景安帝被秦凤仪逗乐了:“成,叫他们羡慕得不得了。”

如此,秦凤仪重回翰林院,只是被铁面无私的骆掌院记了一日旷课,把秦凤仪急得跟骆掌院说了不少好话,骆掌院也没给他改过来。

秦凤仪跟方悦抱怨:“你老丈人真是个活青天哪!”

方悦笑:“过奖过奖,我岳父说了,平生最看不起一遇难事就打退堂鼓之人。”秦凤仪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因是二人私下说话,方悦与秦凤仪道:“你这可真是,考探花容易嘛,说不干就不干,又不是什么大事。”

秦凤仪同方悦道:“我晓得了,这几天净听人念经了。”他又说方阁老,“别看师父这一把年纪,老头儿骂起人来,真是中气十足。”

“那也是有人该骂。”

“行啦行啦,你少含沙射影,对小师叔不敬啊!”秦凤仪央求方悦道,“什么时候你跟骆掌院好生说一说,咱们这样的关系,他这么铁面无私的,可不对啊!”

“你就歇了这求情的心吧,我岳父的脾气,难道你不知道?”

秦凤仪郁闷地嘀咕道:“也不知咱们怎么这样歹命,净遇上这些不肯走后门儿的长辈。要搁别人家,谁不偏着自己人啊!”嘀咕一回,他也没法子,只得继续努力念书去了。

倒是岳父家有一喜事,二小舅子秀才得中,虽然名次不是很好,但秀才都是一个榜,如今李钦升格为正经秀才公,自此也是有功名的人了。

秦凤仪难免过去贺了二小舅子一回,李钦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是家里一个十九岁中传胪的大哥,一个二十中探花的姐夫,他这欢喜里也有几分谦逊道:“跟大哥和姐夫比,我还应当努力。”

秦凤仪道:“只要专心念书,举人也是小菜一碟。”李钦觉着,自己大姐夫这口气也没谁了。

秦凤仪送他一方好砚,郎舅二人说起话来,都很高兴。倒是李镜这里,景川侯夫人寻个空叫了李镜屋里说私房话,与她打听秦凤仪与大皇子的事来。李镜道:“不过是小人挑唆罢了。”

景川侯夫人道:“我进宫时见了皇后娘娘,娘娘说,那不成器的长史已被打发了。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可莫要远了去才好。”

李镜一笑:“太太说得是,我也是这样跟相公说的呢。”景川侯夫人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景川侯夫人说的话,李镜根本没同丈夫提,真是好笑,怎么当初欺负她相公时就不说是一家人了?现在倒张嘴闭嘴一家人?

李镜敷衍景川侯夫人几句,景川侯夫人看她说得倒也真挚,很是骂了文长史几句,就携着继女去老太太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