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年少旧事(2 / 2)

龙阙 石头与水 1907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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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景安帝去慈恩宫,大公主终于肯请罪认错,给了她爹一个台阶下。

裴贵妃忙扶了大公主起身,让她坐在太后身畔,笑道:“咱们自家人说自家事,这总算是好了的。”

平皇后也在一旁道:“公主能明白,再好不过。”她心下却很是不悦,不论是李镜进宫特意向裴贵妃请安,还是裴贵妃一手安排大公主认错之事,平皇后都颇是不快。

只是,裴贵妃毕竟是裴太后的亲侄女,平皇后但有不悦,也是不露分毫的。

景安帝看着这个长女,深觉这就是上辈子的冤家,问:“你这事,打算如何收场?”大公主很是干脆:“我与驸马和离。”

景安帝深吸了口气道:“此事一出,也唯有和离一途。”

大公主没想到和离得这般容易,起身行一礼道:“谢父皇成全。”景安帝道:“那小子要怎么办?”

大公主坦坦荡荡:“儿臣青春老大,和离之后,还得烦父皇赐婚。”

景安帝真被长女这老厚的脸皮震惊住了,怒道:“朕没那个脸皮给你们赐婚!”大公主道:“那将来外孙问您,他父亲是谁,您如何回答呢?”

这下子,非但景安帝,便是裴太后都难以置信地看向大公主,更不必提平皇后、裴贵妃二人,早被大公主这等坦率直言给惊得合不拢嘴了。景安帝怒道:“那是你的事!谁让你做出这种——”景安帝忍了三忍,才没说出难听的话!

裴贵妃连忙劝道:“陛下,切莫动怒,还是先让公主与驸马和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她可真是吓死了,大公主怎么能这般理所当然地要求与那小子成亲啊!

若陛下当真赐婚,朝中还不得沸反盈天!

景安帝给大公主一句话:“你要是还想做公主,这孩子,毕竟皇家血脉,可以留着!但朕永远不会为你与那小子赐婚!”

大公主心说:原也没想今天办成,先保住张将军的性命再说。

对于长女之事,景安帝心中其实是有数的,他做二十年皇帝了,其实这事主要是生气、伤脸,要说难办也没有多难办。

不过,景安帝还是想借此看一看几个皇子的意见。

大皇子早得平皇后嘱咐,平皇后的话:“阿镜与秦探花颇为大公主劳碌,如今看你父皇的意思,毕竟还是父女情深。”

大皇子身为嫡长子,不论政治立场,就单论自身,他对大公主这事当真是厌恶得紧。在大皇子看来,大公主简直是不配公主之位。哪儿有这样的,堂堂公主,千金贵女,竟然做出偷人的事,还怀了孽种!要是大皇子来处置,必要打掉公主腹中的孩子,再叫公主出家,方是干净的。这并不是清流的看法,这就是大皇子自己的看法,因为在大皇子看来,大公主此举委实是令整个皇室蒙羞,以后二公主、三公主还怎么嫁?叫外臣如何议论皇家?

不过,大皇子终归要考虑到他爹的意思,毕竟现在还轮不到他当家,也轮不到他处置大公主。景安帝问几个儿子,自然是大皇子先答,大皇子道:“大妹妹这事,已然如此,她再有不是,终归是咱们家的人。只是,清流那里不停地上本,这事若没个妥当解决方式,清流怕是不能罢休的,于物议亦是有碍。”

景安帝问:“依你说,什么是妥当的解决方式?”

大皇子道:“若是大妹妹肯悔过,把那姓张的斩首,大妹妹请罪也就罢了。若是大妹妹仍是记挂那姓张的,他一奴婢之子有何要紧,主要是大妹妹性子执拗,贸然杀了,怕大妹妹受不住。要不,就先流放到外地去,流言也好平息。”

景安帝问二皇子。二皇子素来是跟着大皇子走的,景安帝听他基本上是把大皇子的话重复了一遍,听他说话实在是浪费时间,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便问三皇子。

三皇子一向与大皇子不对付,故而当头第一句便是:“也不是什么杀头的罪过。当然,这事儿是大姐姐的不是,却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和离就是。”

大皇子忍不住道:“这,这还不严重?”

三皇子道:“就是脸面上有些不好看,又没杀人放火。”

大皇子很有嫡长子的责任心道:“总不能对物议置之不理。”三皇子无所谓:“还是先说大姐姐吧,物议搁搁后。”

听这俩儿子拌了几句嘴,景安帝摆摆手:“行了,你俩的意思朕都明白了,闭嘴吧。”他又问老四老五,这俩的意见,基本就是大哥和三哥意见的总结,景安帝原本没准备问六皇子,不过看六皇子那跃跃欲试的小眼神,景安帝问:“六郎,你有什么好法子没?”

六皇子很干脆:“没!”

没法子,你那么跃跃欲试个啥!

六皇子是当天晚上悄悄跟父亲说的,道:“父皇,愉叔祖是宗正,你把事推给愉叔祖,愉叔祖早叫秦探花收买啦。这样,愉叔祖肯定向着大姐姐的。”

景安帝道:“哎哟,你消息还挺灵通啊!”“三哥跟我说的,秦探花给愉叔祖送了两大车橘子,愉叔祖特别爱吃橘子。”六皇子别看人小,很有些精明伶俐的模样。

景安帝忍不住一乐,这些天因心烦大公主之事,没再宣召秦凤仪,但朝中这些臣子,还就是秦凤仪有良心,不必说就知道帮着君上分忧,算没白疼他一场。

景安帝不知道的是,接下来,秦凤仪还将为他解决一场大麻烦,这场麻烦也直接导致了舆论的大扭转。

大公主年里爆出丑闻,甭看秦凤仪、李镜夫妻成天不得闲地为大公主奔走,皇家也因着大公主之事没过个好年,外头更是风言风语无数,但说起来,也不过是几日间的是非。

景安帝嫌御史聒噪,干脆罢了几日早朝,但上元节的大朝会是必然要去的。景安帝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先前还与大公主正式谈了一回。

大公主也不是一味死犟的人,只有父女二人时,大公主也说了不少心里话。说起这些年过的日子,大公主真是伤感:“父皇觉着是降恩于柳家,他们说不定以为就是娶了旧时奴婢之女。我何尝没有想过要与驸马好生过日子,我嫁过去还未满一年,先是婢女生下庶长子。不说公主下嫁,就是寻常公门侯府,谁家会这样?您哪里知道驸马那不成器的样儿,他是有文才,还是有武功?别人什么都没有,还会学个安生,他呢?恭侯夫人一有事就过来与我说当初母妃承了他家天大恩情如何如何!难不成,他家的爵位是白得的?我这也是一辈子,父皇为我想一想,我为什么要跟这种男人过一辈子啊?”大公主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景安帝听得既心疼又生气道:“那你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你这事一出,都是你没理了。”

“驸马什么样,父皇难道看不到?烂泥糊不上墙,他但凡有一样好处,我也能凑合着过。父皇您说,他有什么好处?”

嗯,这个景安帝也说不出来。

景安帝道:“那你也不该瞒着有孕之事。”“我要不瞒着,父皇您自是无碍,可说不定就会有人叫我顾及皇家面子舍去孩儿,我哪里舍得!”

景安帝气道:“那姓张的小子,如何般配得你!”她要找也该找个好的啊!这是什么眼神,竟找个奴婢之子!

大公主道:“这些侯府豪门,嫁了一回,我也看透了。我要嫁的,起码有个男人样!不然,再有出身,我也不愿意。”

景安帝有些怀疑地问她:“你俩是不是早就有意了?”“要说没有,父皇你定是不信。可父皇你也问过我身边的侍女了,我们就是那次喝醉了……”

“要是你与别人喝醉,也会如此?”“我与张大哥也是自小相识的。”

景安帝想了又想,委实是为难,想着闺女虽可恨,却也有可怜之处。景安帝道:“我与你实说,和离这事容易,虽则当初是朕赐的婚,可你们实在过不到一处,也便罢了。但要给你与那张姓小子赐婚,千难万难。不是朕如何狠心,你们若是没孩子,叫他出去建些功业回来,顺理成章,也便罢了。可如今有孩子,满朝盯着这事,朕若赐婚,太违情理。对恭侯府也太不公道了。”

大公主沉默无语,手习惯性地放在小腹上道:“那孩子出生,怎么办?”

“两条路,你要是与他成亲,要孩子有个父亲,就放弃公主尊位;你若答应不嫁这姓张的,孩子的事你不必担忧,将来我赐他景姓,且自有他的爵位。待几年事情淡了,我必再为你挑一门上等亲事,人品亦佳。”

大公主显然早做好抉择,道:“是不是公主,我都是父皇的女儿。”

对于大公主的选择,景安帝也说不上失望,大公主敢把事做了,还坚持将这孩子生下来,后果自然是考虑过的。但大公主要以公主的尊位与那姓张的成亲,那是万万不能的!皇家也得讲些道理。

既然这个女儿愿意放弃公主尊位都要嫁给姓张的,景安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景安帝先与愉老亲王通了个气儿,愉老亲王道:“也不必削爵,降为郡主便可。”景安帝道:“她必要嫁给那张姓小子的。”

愉老亲王噎了一下子,便不说话了。景安帝道:“以后再说吧。”愉老亲王道:“是啊,眼前也只能如此了。”

景安帝又提前找内阁首辅兵部郑老尚书、礼部卢尚书还有御史台耿御史谈了此事,郑老尚书是完全没有意见的,削公主之尊位,在郑老尚书看来,这个惩处完全可以了。卢尚书、耿御史此对此处置亦是认可的,觉着陛下没有偏袒。

如此,上元节的大朝会,各位大佬心下已有默契。但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因为有御史参劾大公主外家强占民田等不法之事,景安帝的脸色当时就不大好看了。这就是要揪着大公主之事不放了,景安帝可不是泥捏的皇帝,更不是摆设!他当时就深深地看了这御史一眼。

不过,还有一人比景安帝要先跳出来为大公主撑腰,这人就是景安帝的忠实小狗腿——秦凤仪秦探花!

其实,此奏章一出,不止景安帝,皇子宗室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便是朝中一些大佬,亦是纷纷皱眉。老狐狸们都不是傻子,朝中但凡要攻诘一人,非但要自这人品行为人入手,还要自此人族人家人入手,这是老法子了。

只是,大公主这事有碍皇室颜面,这是事实,可大公主不过是皇家女眷,且大公主之事,景安帝已经削了公主之爵,此时再参劾公主外家之事,就有些过头了!

何况公主外家是公主外家,与公主有何相干!

景安帝心下已恼了三分,没想到,他这边甫动颜色,他忠实的小狗腿秦探花就跳出来要为皇帝陛下和大公主说一句公道话了!

话说,凭秦探花的品级,小朝会绝对没他的份儿,大朝会他刚挨个边儿,七品以上便可参加。因为当差时间短,秦探花对于每月两次的大朝会都是兴致勃勃,很愿意参加的。

就是,这朝会的时间有些早。

而且大正月的,天儿又这么冷。秦探花虽是探花,但因其品级,是排在最末的。大朝会人实在太多,这些微末小官儿如秦探花这样的,就要站到太宁殿的殿外去了,而且殿外都要排出老远去。尤其这么大早上天还漆黑着哪,就是殿下的灯笼有些光亮,好在今日十五,十四的大月亮也算亮堂。不过,正月冷飕飕的小晨风中,秦探花里头都是穿的皮袍子,就这样,站在殿外也要时不时地跺脚御寒,心下想着,亏得他年轻,要是些年迈小官儿,这样站一早上得冻去半条命。

因为是大朝会这种庄严场合,外头小官儿听里头吵吵就是了。秦凤仪年轻,耳朵好使,就听到说到大公主的事了,只是他排最末,听不大清。他这人一向胆大,以前市井里做纨绔的,家里也没怎么教过他啥规矩,一入朝还得了皇帝陛下青眼,成了皇帝陛下御前小红人。故而,听得人说大公主之事,秦凤仪竖着耳朵听半天听不清,干脆小碎步跑到门口去听了,由于秦师叔行动突然,方悦都没来得及拦他一拦,就见他腿脚利落地跑太宁殿门口去了,耳朵贴着门板听。

不要说排班在外的小臣,就是守在门外站岗的御前侍卫也傻了眼,因着秦凤仪这张脸知名度很好,御前侍卫都心里发悬,想着,咱们要不要把秦探花拖回末尾去排班啊!

很快,他们不必烦恼了。

因为秦探花听到有人参大公主外家之事,火冒三丈,抬脚就跑殿里头去了,指着那参劾公主外家的御史劈头就是一句:“闭上你的鸟嘴吧!”

秦凤仪人年轻,去岁及冠,今年不过二十一,比殿中许多大臣家的孙子都年轻。但一般殿外小臣,也就是陪着听一听罢了,秦探花你进来作甚啊!

好吧,也没规定殿外小臣不能进来的。

秦探花非但进来了,几步上前,还推了那御史一个趔趄,叉腰冲那御史,气呼呼道:“你说什么呢?不要脸的东西!大公主的事是大公主的事,陛下已经重惩了,你还要怎么样?这会儿落井下石,你是人吗?大公主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不依不饶!你老家叔叔还吞占邻家房舍呢,你怎么不说了?大公主外家不就是个土财主吗?早不说晚不说,非要这时候来说,你安的什么心?你当咱们都是傻子吗?你还要怎样?要逼着陛下杀了自己女儿,让陛下背上杀女之名,你才能满意吗?”

御史被秦凤仪这突然进殿的举动给惊得一时没反应过来,还险些被这小子推倒在地,御史也不是好缠的啊,当下便道:“我不过就事论事,我们御史,风闻奏事,今既知道,没有不禀报陛下的道理!你少诬蔑我!”

“以为我看不出你的险恶用心吗?”秦凤仪重重地哼一声,“但凡有良心的人,怎么就不想想陛下对你们的恩典!大公主是不对,可就是按律,大理寺卿,你来说,按律当如何?”

大理寺卿堂堂正三品,平日里秦凤仪巴结都不一定巴结得上,这会儿竟叫个七品小官儿给点名了。大理寺卿没理会秦凤仪这七品小官儿,觉着有失身份。他不说话也没关系,秦凤仪早有准备,他都打听过啦!就听秦凤仪大声道:“按律不过是杖八十,还可用钱来赎!今陛下都削了大公主的尊位,你们还这样不依不饶地拿大公主的外家说事,这是人干的事吗?

“我不过刚做官没多久,就知道陛下是如何爱惜臣子的一个人了。你们这些大员,个个高官厚禄,与陛下君臣多年,除了攻诘此事,你们体谅过陛下一个做父亲的心情吗?你们安慰过陛下一句吗?谁家出了这样的事好受啊,陛下整个年都没过好,别人过年都过得红光满面,陛下都憔悴成这样了,你们都看不到吗?不说君臣情义,就是寻常朋友家,出了这样的事,也只有去安慰的,谁会落井下石啊!你们太没人情味儿了!”说着,秦凤仪哇的一声,号啕大哭!

他简直是天生的好嗓门儿,况太宁殿屋高宇阔,一时间,满殿皆是秦探花的哭声。

大家都傻了。

那啥,咱们可都是私下安慰过陛下的啊,也不止你秦探花一人有良心啊!

秦探花这一哭,简直是叫景安帝都险些落了泪,想着,朕真是没白疼秦探花啊,看这孩子多有良心啊!

秦探花是真哭啊,绝不是虚张声势,人家哭得那叫一个惨哟,眼泪哗哗地流,郑老尚书先是看不过去,这可是当朝啊,连忙道:“景川侯,你赶紧劝一劝秦探花。”

景川侯哪里劝得住哟,秦凤仪哭得人耳鸣,景川侯的话哪里听得到哦。秦凤仪简直是痛哭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两只大大的桃花眼都哭红了,他这一哭,朝会也没法儿开了。好在,如今新年刚过,也没什么要紧事,景安帝便命退了朝,不过,把秦探花留下,叫进了宫里。

秦探花哽咽了一路,景安帝看他哭得那样,是真的伤心,都不忍心叫他在一旁跟着走,喊秦探花与他同乘。秦探花素来不是个会客气的,便上了皇帝陛下的御辇还抽咽着抹眼泪呢。景安帝道:“朕倒没什么,看你这哭的,好了,倒把朕哭得心里不好受。”递帕子给秦凤仪。

“我就是觉着,陛下太不容易了。”秦凤仪接了帕子擦擦眼泪,继续替皇帝陛下伤心。

景安帝叹道:“朕经历过的不容易多了。”“陛下怎么就把大公主的爵位给削了啊,我不是让六皇子跟您说了吗,我都把愉老亲王买通了。您怎么这么好说话啊,那些酸生一嘟囔,您就削了大公主的爵位,这叫大公主以后怎么过日子啊!”秦凤仪抹着眼睛道。

景安帝道:“朕只与你一人说,你可不许说与别人知道。”

秦凤仪点点头,景安帝实在是看秦凤仪哭得太惨,且这孩子为着大公主的事,这几天到处奔走不说,又这样体谅自己。景安帝实在是被秦凤仪感动着了,方悄悄与秦凤仪道:“朕毕竟是天下至尊,当为万民表率,故而不得不罚大公主。以后再看大公主的表现吧。”

秦凤仪在这些私下里的小手段上一向灵光,立刻就听出景安帝话里的可操作性。秦凤仪立刻擦干眼泪,带了一丝鼻音道:“陛下不早与我说,您要早些跟我说,我就不这样为大公主担心了。”

“就是现在说了,你也不要与别人说去,知道不?”“我知道,您放心好了,我嘴巴严着呢。”

景安帝带秦凤仪去了自己惯常休息的暖阁,这是一处偏殿,不过收拾得极好,景安帝偶尔起居、见大臣或者一个人用膳时都在这里。秦凤仪早朝时哭惨了,景安帝下朝换了常服,还命人打来水,让秦凤仪洗一洗脸。秦凤仪洗过后还问景安帝要擦脸的香脂,景安帝道:“一个男孩子,用什么香脂啊,那是女人用的。”

秦凤仪道:“这么冷的天,京城的风又很干,我不用的话,脸会脱皮的。”

景安帝这里没有,命内侍去裴贵妃那里要了一盒。秦凤仪自己擦还不算,还给景安帝擦了些,景安帝摆手不用。秦凤仪劝他:“你现在不好生保养,这会儿瞧着还成。待五十就瞧着像六十的了,多可悲啊!”秦凤仪把“可悲”俩字说得那叫个一唱三叹,而且他殷勤地给皇帝陛下擦,先用掌心把香脂研开道,“这就不凉了。”给皇帝陛下在脸上擦匀,景安帝笑他:“难怪生得这般水灵。”

秦凤仪自豪道:“美貌都是要保养的,像我媳妇儿,最初就是对我的美貌不能自持啊!”

景安帝想到秦凤仪洞房,新媳妇儿喷鼻血之事,不由得又是一乐。

景安帝留秦凤仪一道用的早膳,还命上些扬州的糕点,秦凤仪同景安帝道:“那个说大公主外家的御史,真个心术不正,陛下可别放过他!”“御史风闻奏事,原是本分。他虽是别有用心,朕却不能因他禀事而处置。”“您这也忒公正了。”

“做皇帝,就得有这样的公正之心。”景安帝道,“不能让朝臣不敢说话,不然人人不言,底下反更加败坏。”

“可这样胡说八道总不成。”“不也有如凤仪你这般仗义执言的臣子吗?”

秦凤仪夹了块千层糕道:“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有事说事,大公主不对,也没不让他们说。但就此牵扯到大公主的外家,就太过分了。”

景安帝给秦凤仪夹了个三丁包子道:“凤仪你心术最正。”“那是当然啦,做人得讲良心,陛下待我这样好,我当然得向着陛下。就是不论咱们的私交,事情也没有这样办的,大公主又没杀人放火,也就是在朝廷啦,搁民间,这根本不算个事儿。”

景安帝吓了一跳问秦凤仪:“民间风气已败坏至此?”

“没有啦。我是说,民间百姓有夫妻失和,过不下日子的,和离也是有的啊!”秦凤仪道,“不是我故意说不动听的话,我是个直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了。陛下您挑女婿的眼光,比起我岳父来,真是差远了。大公主虽则性子不是那样和顺的女子,但为人还是极不错的,很讲义气。我跟我媳妇儿成亲那天,我去接亲,大公主冷淡又高傲,你知道她为什么那样不?她就是故意摆出一副特有权有势的模样,让我知道,我媳妇儿是有她这样的好姐妹做靠山的。而且我们成亲第二天,她就邀请我们过去。倒不是多么想见我,说来,大公主还真是为数不多对我的美貌没反应的女人,开始我都怀疑她不是女人。”

景安帝听得一笑,秦凤仪道:“陛下猜猜,大公主为什么要我们过去?”

景安帝这样的人物,不必猜也知道了,只微微一笑。秦凤仪见景安帝笑,便道:“就是陛下想的那样,我后来才想明白,原来大公主是为了在我爹娘面前给媳妇儿撑腰,告诉我爹娘,媳妇儿是与她交好的。其实,我爹娘再好不过的人,拿儿媳妇儿当宝贝的。但大公主也是很关心我媳妇儿的啊!大公主这人,并不是那样平日间会说多少好话来收买人心的,有时候,她做的事,你不细想,都不能留心,原来她为你考虑了这么多。按理,我媳妇儿也是出身侯府,我岳父跟您关系也好,咱俩关系也好。大公主这事,应该先跟我们说,商量个对策出来才好。可她也没说,虽则叫咱们都有些措手不及,可每想到她是这样好强的人,我心里也觉着,应该帮帮她。”

秦凤仪没说驸马的不是,就是说了大公主往日间的为人,景安帝便不禁有几分心疼这个长女。秦凤仪是商家出身,看重实惠,跟景安帝打听:“公主这尊号收回去,那还有什么爵位不?”

“自然是没有了。”“公主府也要收回去吗?”“是。”

秦凤仪吓了一跳:“那公主住哪儿啊?”

景安帝想了想道:“当初她出宫开府,除了公主府,还有些其他产业。既然公主尊号收回,公主府她是住不得了,其他的还叫她用着就是。”

秦凤仪方才放心了,奉承景安帝:“我就知道陛下您这颗慈爱之心是不会变的。”“莫要给朕戴高帽了。”

“这算什么高帽啊!”秦凤仪道,“陛下您是万乘之尊,不知道外头平民的日子。公主没有尊号已是难了,要是寻常百姓,自小苦过来的,不觉如何。公主虽不能住公主府,您就多留给她些傍身的物什,毕竟,她现在这境况还得休养身子。要我说,公主用惯的仆婢,干脆也都给公主得了,毕竟是用惯了的,人亦忠心,不然公主现在换了人服侍,也不能习惯啊!”

景安帝也允了,秦凤仪又道:“公主那些用惯了的东西,您收回来也没用,依旧给她用着吧。府邸还您,也算交割清楚,对吧?”

景安帝笑了。

这人呢,谁还没几个朋友呢。但大公主与李镜夫妻的交情,当真是叫人羡慕了。老话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还有一句就是,患难见真情。

大公主这些年,能攒下李镜这一个朋友,也值了。

秦凤仪美美地陪着陛下用过早餐,就催着陛下同内务府知会下去公主这事儿怎么办。内务府总管算是领会了圣意,基本上就是公主府的东西,随公主要拿什么拿什么,剩下的再交还内务府就是。内务府总管也是从二品大员,且能坐到这个位子,绝对不傻啊!一听便知道,公主圣眷还是在的,也知道这差事如何当了。

秦凤仪道:“陛下让老马去同公主说一声,也让公主明白您这片慈心呢。”

景安帝看老马一眼,马公公立刻麻溜儿地去了慈恩宫,一面走,一面还回味着秦探花说话的艺术,秦探花这一早上就为大公主讨下了这偌大嫁妆,除了公主府,基本上啥都给公主留下了。如此,哪怕没了公主尊位,公主这日子起码是不能差了的,更是省得一些小人见公主失势,便有所欺凌了。

秦凤仪这不就同景安帝感慨上了:“没娘的孩子难啊,陛下与我岳父是一样的,我岳父也格外疼我媳妇儿,陛下也是一样,疼闺女。”

把景安帝感慨的,更觉着大公主不容易了,秦凤仪便趁机问:“那啥,陛下,张将军如何了?”

景安帝一想到张羿就气不打一处来,沉了脸道:“不要提他!”“嗯,那就不提了。”秦凤仪很识时务,给景安帝布菜,“陛下多吃点。”景安帝道:“胃口都坏了。”

秦凤仪看景安帝那臭脸,不由得感慨道:“陛下现在,就像我岳父初时见我上门提亲时一样。”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秦凤仪就同景安帝叨叨起来了,“其实,我与岳父第一次见面,彼此的印象特别好。我现在还记着呢,我送媳妇儿和大舅兄回家后,因是头一次来京城,也没提前递拜帖,我就没进去,看他们回了家,我便走了。就出了岳父家门前那条街,向东一拐的巷子里,岳父带着随扈回家,我们走了个碰头。那时岳父真年轻啊,才三十六岁,不过根本看不出是三十几岁的人,我看他跟大舅兄长得很像,还以为是大舅兄的堂兄弟什么的,还喊他哥呢。”

景安帝听得大笑,差点儿喷了饭。秦凤仪自己也觉着好笑道:“这不是还不认得嘛。他也不认得我,叫我小兄弟,知道我与大舅兄相识,以为我是大舅兄的朋友,还请我去家里坐。我那会儿正寻思着怎么递拜帖求亲的事,客气几句就走了。你看,我们第一次见面多友好啊!后来我递了拜帖,岳父理都不理我。我就去兵部寻他,我那会儿头一回来帝都,说句老实话,扬州城里就去过知府衙门,巡抚衙门我都没登过门,更不必提兵部了。我也是仗着胆子在外头等,郦三叔心善,见我在外不能进去问我找谁。我没实说,就说找我爹。郦三叔以为我是岳父养在外头的庶子呢,把我带进去,我这才知道早与岳父见过了。您不知道他那时多冷酷无情,直接叫人抓我,要把我下大狱呢。”

“那不能,景川不过是吓吓你,你又无罪,他焉能把你下大狱。”“现下想想也是,不过我当时年纪小,也没见过世面,被他吓个半死。”秦凤仪道,“我吓得都不敢再去兵部了,就见天去侯府外头等他。你不知道他干的那些个事儿,好容易叫我进了侯府,把我打晕,脑袋上裹三层白布,就裹得跟个纺槌似的,还给我脸上涂了药膏,我猜他肯定是趁我昏倒悄悄揍我脸了,我觉着脸都有些疼,待一照镜子,见着纺槌头,以为他把我毁容了呢。我都是自侯府一路哭回租住的宅子的,幸而我拆了白布,见只是脸有些肿。”

景安帝笑:“就是去岁你糊弄六郎那样吧?”“就是那样,还是岳父先吓唬我,叫我学了一招。”“景川就是这样,他面儿上瞧着肃穆,其实内里促狭。”“你哪里知道我岳父多难讨好,我真是什么法子都用了。他把大舅兄揍一顿,大舅兄就出不了门了。媳妇儿是闺阁女孩儿,也是半步出不得门。我没了媳妇儿的信儿,把我给急的。还求阿远哥帮我去给媳妇儿递信儿,结果信刚递到大舅兄那里,就叫岳父的人给截下了。我后来实在是没法子了,就一天三时去兵部给他请安,早上早早去,见他就硬着头皮过去请安问好,他都不带正眼看我的。我风雨无阻地去了一个多月,这才感动了岳父,与我定下四年之约。”

秦凤仪道:“那会儿,不仅有许多人笑我,还有许多人笑我媳妇儿。都说我媳妇儿脑子出问题了,疯了,侯府贵女看上我这么个盐商小子。陛下您不知道,这要是富家公子娶个贫家姑娘,人人都羡慕这姑娘命好。要是穷家小子娶富户小姐,多有说这小姐怕是有什么问题寻不到好的,只能低嫁,或者说这穷家小子吃软饭的。我是不在乎这些人怎么说的,可我想想我媳妇儿,就很心疼。他们越是想看笑话,我就越不能叫人看笑话。第二年我就中了酸秀才,第二年不是秋闱之年,第三年秋闱中的举人,再来京城,见着陛下,我走了时运,又做了探花。现下人人都说我媳妇儿有眼光,我岳父眼光好,他们哪,都忘了先时怎么说我媳妇儿眼光有问题的了。人都是善忘的,你只要好了,先时的不好也就没了,他们哪,也就忘了。陛下说,是不是这个理?”

别看秦凤仪文章不是一等一,他讲道理劝人的本事,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

秦凤仪并不是要炫耀自己当年娶媳妇儿多不容易,秦凤仪说的是,男人只要肯努力,不怕没本事。待有了本事,有了功名,先时的事,人们也就忘了。这说的并不是秦凤仪自己,而是意在张将军。

景安帝何等聪明之人,焉能听不出,非但听出来了,其实秦凤仪这话还合了景安帝的心。大公主毕竟是亲闺女,还是长女,长子长女对于任何父母而言,意义都是不一样的。如果景安帝几十个闺女,大概不会将这样一个有丑闻的闺女放在心上。但景安帝至今也不过三个女儿,出嫁的就是长女,且长女亲事如此不顺遂。虽则是办了件特丢人的事,到底是亲骨肉,景安帝都只是收回公主府,其他财物一概给了大公主,便会为这个女儿考虑。

张姓小子虽可恨,景安帝眼下是绝不会用他的,便是用,也要看一看张姓小子的品性再说。

景安帝笑:“凤仪你口舌伶俐,我看,放你到御史台不错。”

秦凤仪道:“我才不去呢。看那些轻嘴薄舌的御史,我这火就噌噌地往上冒!”端起粥来两口喝光,秦凤仪再盛了一碗,有些不高兴,“陛下不是早答应过我,将来叫我去鸿胪寺嘛,我爱干鸿胪寺的事儿。”

“我可没答应你,我说让你好生努力。”

“我现在可努力了。”秦凤仪道,“今儿我就去翰林院继续上课了。”说着,他赶紧把早饭吃好,就辞了景安帝,往翰林院去了。他耽搁这好几天的功课,再不回去,怕骆掌院要不高兴了。

当然,秦凤仪不忘着揽月去同他媳妇儿说一声大公主这事的结局。

秦凤仪急急地赶回翰林院上课去了,却是不知,他这一哭,举朝闻名啊!简直是羞杀御史台,逼死礼部的节奏啊!

左都御史耿御史与礼部卢尚书分别跟景川侯提了意见,请景川侯教秦探花一些殿上规矩,有事说事,哪里有秦探花这种号啕大哭的。

景川侯很好脾气地应了,心说:你们要是对大公主之事略松一松,何至于此哪!不过,自家傻女婿这嗓门也着实是有些大。

不过,傻女婿一哭,估计以后朝会也不会再有人提大公主之事了。

非但朝中大员们都被秦凤仪这一哭给镇住了,委实没见过这样儿的啊,便是大皇子回去也与妻子道:“这个秦探花,简直叫人不晓得说什么好。”

小郡主问:“怎么说?”

大皇子将大朝会被秦探花给哭没了的事略略说了,小郡主道:“他那人,我是打过交道的。五叔说他是天真无邪,要我说,就是自小市井长大,没学过规矩,还以为朝上是扬州街头,随他喜怒由心的。”

“你不晓得,父皇很是感动,还要他同乘呢,八成又会赐他早膳的。”

小郡主一向不喜秦凤仪夫妇,尤其年前大皇子赐下对联桃符,结果秦凤仪这不知真傻假傻,竟然回了一副对联一对桃符,简直是令人无语。小郡主深知李镜为人,确定秦凤仪就是故意的,由此更不喜这夫妇二人。

小郡主道:“他一向会巴结的。当初在扬州,阿镜姐爱他美貌,他顺竿就将回乡的方阁老一家都巴结上了,后来不还拜了方阁老为师嘛。”

大皇子感慨:“今这一哭,可是没白哭,当真是哭来一世富贵啊!”

哭没哭来一世富贵不知道,但秦凤仪在朝上号了一嗓子,直接导致再小朝会时,御史们都去参秦探花御前失仪,大公主之事反没人去说了。

于是,御史们转而攻诘秦探花去了!

特别是当朝被秦探花推了一趔趄的御史,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的,说秦探花御前失仪,还有诬蔑他族人侵占邻里房舍,天知道他的族人从没有这样的不法行为!再林林总总地算上秦探花谄媚君上的罪行,反正是该御史熬了个通宵,然后参足三大本。

其他附和的御史硬是不少!

因为大家都知道,若是不加以遏制秦探花的势头,这一外来小子就要把陛下的恩宠夺完了!

御史们纷纷上本!

至于秦探花,你爱上你上呗。倘别个朝臣被御史这么参,早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秦探花不一样,他在翰林院待得好好儿的。朝廷的规矩,有御史参你就得停下手中职司上折自辩。秦探花现在没职司,就是上课做学问,你也不能不让他上课啊!至于上折自辩,秦探花根本没理会这些参他的人。

这下子,御史们更气愤了!

于是,参秦探花的折子越发多了!

连方悦都劝他:“写个折子辩一辩,你又没什么罪过。写个折子,无非叫朝廷规矩上好看些。”

秦凤仪道:“懒得理这些长舌妇呢。”

秦凤仪根本不理这些人,另有事同方悦商量:“这几天,我媳妇儿就帮着大公主搬家了。唉,大公主经此一事,脸面上也不大好看。听我媳妇儿说,先时与大公主来往的许多家族,这会儿也不愿意与大公主来往了。囡囡认识大公主不?”

方悦道:“她如何能认得大公主?”

秦凤仪道:“我叫我媳妇儿没事时带着囡囡找大公主玩儿吧,她们妇道人家,说些胭脂水粉的,总能说到一处去。就是以前不大认得,来往久了,也就熟了。”

方悦倒没意见。方悦本身就不是个古板的,想也知道,他祖父方阁老若是古板根本就做不了首辅。方悦是方阁老一手带大的,家族下一任的掌舵人,行事自有分寸。方悦就代他媳妇儿应了:“成。就是得叫阿镜妹妹提前告诉她大公主有些什么忌讳的。”

秦凤仪点点头:“放心吧,大公主挺好相处的。”方悦心说:怕也就是秦小师叔这样想了。

大公主身为本朝第一个和离的公主,必将是要载入史册的一位公主了。

虽则景安帝手下留情,只是收回公主府,还允公主将用得着的物什带走,但有许多东西,唯公主尊位可用,无此尊位,也就不可以用了。

好在大公主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她身边的人,有愿意留下的,悉数留下。若想另奔前程的,大公主也会发放个大红包,不枉主仆一场。另外就是能带走的私房,大公主基本上都搬到别院去了,现在不是虚客气的时候,以后吃喝用度,没有朝廷的俸银,没有公主的供给,就要全靠自己了。

大公主私下很是谢了李镜一回,李镜埋怨她道:“先时你竟不与我说一声,可是把我吓得不轻。”

大公主满面羞愧:“阿镜,乍一知有了身孕,我是既惊且惧且喜。要说能商量的人,除了张将军,就是你了。可我百般思量,都未告诉你。绝不是信不过你,我比信自己都要信你。只是,我要先告知你,你必要有所准备。一旦有所准备,定瞒不过父皇的眼睛。你有所准备,父皇怕会误会我与你们串通此事,那时你们再为我求情,父皇怕会多心的。倒不如不告知你,如此,父皇方会信你与秦探花的品性。”

李镜长叹一声,拉着大公主的手道:“你这也算熬出来了。”

一句话说得大公主眼泪都下来了。失去生母、母族低微的苦楚,怕也只有李镜能明白她这些年在宫里宫外的不容易。如果她生母健在,或是母族显赫,她如何会被指婚恭侯府?便是少时指婚,恭侯世子非良人,也不一定就要下嫁。纵是下嫁,倘有母亲或母族可依,她又何须用如此鱼死网破的方式与驸马和离?

有时觉着日子没意思,大公主都想过下毒毒死驸马,守寡反倒清净!可有什么样的毒能逃过御医的眼睛?没有。

或者令驸马犯下大错,可不论驸马有何过失,宫里宫外都会说一句:看在大公主的面子上吧。

真是魔咒一样的生活。

大公主宁可不要公主的尊位,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尤其是在有了自己的骨血之后!

李镜安慰了公主许多话,两人本就是自幼一道长大的,李镜本也不是什么三从四德的性子,道:“当初大皇子议亲时我就看透了,我看平家争到大皇子妃的位子,难道日子就过得比你我痛快了?我反倒喜欢与相公一心一意地过日子,纵不能大富大贵,但心里舒畅。”

大公主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原先我觉着,对那人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可看你成亲,日子真是过得有滋味。”她又道,“你我就不谢了,这回,还多亏了秦探花四下走动。”

“这不是应当的嘛。夫妻本就该同心,难不成,我到处张罗,他站边上看热闹?”李镜笑道,“张将军也是一道长大的,再可靠不过。那一回在驿馆与北蛮人比武,相公就看出你与张将军有些情分,我未多想,只以为你们彼此爱慕,还叫他不要乱说。”

“原本,我与他皆是恪守君法的……”大公主没好再说,其实她与张羿就是那次酒宴后那啥的,大公主道,“先时瞧着秦探花是个大而化之的,他倒是个细心人。”

“他是自小招蜂引蝶惯了,对这上头灵光得很。”李镜很为大公主高兴道,“如今想想,当初我该劝你早走这一步的,幸而你明白得也不晚。光阴多短暂啊,可能一眨眼,我们就都老了。我过得好,也盼着你过得好。咱们生来不缺富贵,缺的不过一个知心人而已。”

“是啊!”大公主道,“待张将军回来,我与他设宴请你和秦探花吃酒,你们可得过来。”

“哎哟,你们要是不设宴,我家那个该不高兴了。他早说了,要你和张将军好生谢一谢他。”

大公主不禁一乐。

大公主将家搬到城里的一处别院,虽则与先时面阔七间的公主府没法比,但也是五进的大宅子,宽敞得很。只是少了长史司等人,大公主也就效仿豪门设了内外管事门房库房等职司。她也是掌过公主府的人,性子亦是强势,虽则现下没有了公主的尊号,也是正经皇女。况且与她出来的皆是身边心腹近人,故而不过三五日,别院便运转起来。

只有一件事令大公主担忧,她倒是自宫里出来了,张将军却依旧没有消息。

李镜是每日都要往大公主这里来的,大公主说起此事,李镜道:“张将军并不在宗人府,先时我就叫相公去宗人府打听过了。”

大公主忧心道:“怕还是叫父皇秘密关押着呢。”

既已出宫,大公主是再难进宫的。李镜本身诰命都不是,更是难进宫里去,上次是求了长公主,长公主看在她与大公主自小到大的情分上带她进去的。倘李镜进宫打听张将军的下落,长公主不见得就像上次那般好说话了。

李镜道:“你也莫急,陛下要是杀张将军,怕是早就杀了。既没杀他,他的性命便是无碍的。我让相公再去问问。”“父皇深厌张将军,倘秦探花贸然开口,反倒得罪了父皇。”“这你放心,我让相公看情况开口,寻个陛下高兴的时候。陛下一向明断,不会扣着张将军不放的。”

大公主叹道:“我原就在宫里说不上什么话,如今没了尊位,更难说话了。”“说这个作甚,咱俩谁也不是宫里红人。”

大公主亦是一笑,今出得宫来,且父皇手下留情,她的日子并不难过,只是眼下担心情郎罢了,相较先时在公主府,反而更舒心些。

不过,李镜还是悄悄把景安帝对秦凤仪说的话与大公主说了,李镜道:“陛下心里,还是记挂着你的。只是眼下这事,还是先冷一冷再说。张将军一向稳重能干,以后不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像相公五年前来京城,京城里谁瞧得上他,那会儿说我的人也不少。可如今呢?待以后张将军建了功业,谁还会提如今的事呢?”

大公主笑:“放心吧,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就是父皇那里,纵不是公主,我也是父皇的女儿。以往,我深怨他为何赐了那样一桩亲事给我,可如今,还是父皇对我手下留情了。”

李镜对于自家相公在御前的体面是极有信心的,尤其秦凤仪那殿前一号,李镜深觉丈夫虽则科举上已是极有天分之人,但对于帝心之事,丈夫更是一等一的天资。李镜不是清流出身,她家是豪门,自娘家听闻丈夫此事,李镜还在父兄跟前夸丈夫:“不是我说,相公最大的好处就是,人实诚,感情真,至情至性。”几乎把父兄给肉麻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镜把张将军的事与丈夫说了,秦凤仪道:“陛下这是做什么呀?不是说好了叫他俩成亲的,如何又扣住孩儿他爹不放呀?”

李镜有些担忧道:“在大公主跟前儿我没敢说,是不是陛下改变了主意?”

“不可能的。陛下不是这样的人。”秦凤仪很是信赖景安帝,与媳妇儿道,“明儿我进宫问一问陛下就是。”

“没有陛下宣召,你能进宫吗?”

秦凤仪一笑:“有法子。”他便悄悄与媳妇儿说了自己的法子。李镜道:“你可别过了头。”御前对答李镜不担心丈夫,但陛下一向重规矩的。

“放心吧,不会的。那些个酸生,总是参我,当我泥捏的啊!”于是,秦凤仪终于写了个自辩折子,折子不长,但写得甭提多没规矩了。秦凤仪在奏章的第二页,用他那还算可以的行书写道:禀陛下,闻近来多有参奏臣不实罪名之小人,请陛下快宣召我,臣要当面向陛下诉说臣的清白。

另外,秦凤仪还在奏章开篇写了一行字:除陛下之外,凡是偷看此奏章者,必将受到来自凤凰大神的怒火!

先不说秦凤仪这自辩折子引来清流何等的诟病,就他这折子里夹带诅咒的行为,还什么凤凰大神,这是啥哟,你秦凤仪自己封的吗?

真的,学识略不渊博的,都不能晓得凤凰大神是哪位真神。

这自来上折子有上折子的规矩,秦凤仪虽则不能去小朝会,但他能上折子。不过,秦凤仪不晓得的是,这折子先要经内阁看过,给陛下分出轻重缓急来,由内阁简批,写出内阁意见,再由陛下过目。

然后,内阁里帮着整理奏章的一位江郎中看到秦探花的折子,以为是秦探花的自辩折子。事实上,也的确是秦探花的自辩折子,只是江郎中打开奏章,看了第一页硬是没敢再往下翻,生怕受到“来自凤凰大神的怒火”。

江郎中直接就拿给卢尚书看了,道:“大人,秦探花这折子不叫看,这可怎么给他分?”卢尚书接过来看一眼道:“什么凤凰大神。”卢尚书不怕凤凰大神,翻来一看,气得卢尚书就把秦凤仪的折子摔案几上了,怒道,“简直不成体统!”卢尚书原就不喜秦凤仪,清流进士出身,硬是靠脸博得探花位,今种种举动,更是不往正道上走,越发哗众取宠了!

卢尚书一摔折子,郑老尚书看他一眼道:“怎么了?”以为卢尚书发现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卢尚书带了三分薄怒,又说了一遍:“简直不成个体统!”把秦凤仪的折子拿给郑老尚书看。郑老尚书眯着有些老花的眼看了一回,笑道:“这个秦探花啊,脑袋是不是跟正常人不一样啊!”他又说左都御史耿御史,“让那些御史别参他了,你参个脸皮薄的,兴许他能明白个慎重的道理。秦探花这个,脸皮八丈厚,参他也没用。”

耿御史跟着瞧了一回带有“凤凰大神诅咒”的奏章问骆掌院:“凤凰大神在你们翰林院也这样行事?”

骆掌院诊断了一下秦凤仪在翰林院的行止道:“神经倒还算正常。”

郑老尚书笑道:“罢了罢了,才多大个孩子,我家长孙比他还大十来岁,哪天秦探花学会些规矩礼仪,说不定也是朝中一栋梁。”他把秦凤仪的折子分到杂务一类,这类是陛下最后才看的。

其实,这些老大人,哪怕就是和秦凤仪一向不对付的卢尚书,无非也就骂秦凤仪几句,真正从没有如那些个参奏秦凤仪的御史一般说秦凤仪哪里哪里大不是,无非觉着秦凤仪规矩上一塌糊涂。而且秦凤仪明明是正经进士出身,哪怕探花是刷脸刷来的,但进士绝对是凭实力的啊!让卢尚书痛心的是,明明是清流,你怎么就总是要往佞臣的路子上走啊!

卢尚书十分看不上秦凤仪平日里的行止跳脱,认为秦凤仪如此下去,迟早要走偏。不过,看好秦凤仪的也大有人在,郑老尚书就很喜欢秦探花。

秦凤仪这样的年华、这样的背景、这样深得帝心……内阁几位老大人,还是愿意看一看他,多看一看他。

像郑老尚书玩笑般说的:说不定也是朝中一栋梁。像去岁秦探花得的两桩差事,就做得不错嘛。

内阁大佬有内阁大佬的心胸,秦凤仪这奏章,还真的递到了御前。景安帝看到最后一本奏章是秦凤仪的,刚好看奏章看累了,索性宣了小探花过来解乏。

景安帝还一副正经模样问秦凤仪:“你不是要当着朕的面儿自辩吗?你就辩吧。”秦凤仪认真道:“不必臣自己辩,庄子庄圣人已经为臣辩好了。”

景安帝笑:“越发会胡扯了。”

秦凤仪正色道:“哪里就是胡扯了,庄子《秋水》里写的,凤凰腐鼠的事儿,可不就是说的小臣嘛。”要搁五年前,秦凤仪不一定知道庄子是谁,但如今,他能拿庄子为自己辩白啦,“就是庄子书里说的那般,凤凰非甘泉不饮,非竹实不吃,它自天空飞过,一只正在吃死老鼠的乌鸦见着凤凰,以为凤凰要跟它抢死老鼠,便对着凤凰呱呱大叫起来。”

秦凤仪道:“他们攀扯小臣,无非觉着小臣说中了他们的心事,戳中了他们的肺管子。有很多人,他们想要高官厚禄,想要陛下对他们另眼相看,可他们不直接说,硬是装出一副高洁得不得了的样子;明明想吃肉,偏生要说自己是个吃素的。我不是那样的人,他们说我,无非我太实在了。我就很想陛下喜欢我,我也很想为陛下效力。我总结了一下,他们嫉妒我,就像乌鸦嫉妒凤凰一样,因为毕竟世间像我这样才貌双全的人,又有几个呢?”

景安帝感慨:“亏得朕还没吃晚饭,不然真是吃不下了。”秦凤仪笑嘻嘻地道:“听人实话就是如此,可饱腹充饥。”景安帝不与秦凤仪废话,问他:“你找朕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