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帝一高兴,也不生气了,拉着秦凤仪要下两盘棋,秦凤仪道:“我正好刚想了几手绝招!”
景安帝笑道:“那朕倒要看看你这绝招如何。”
秦凤仪从荷包里摸出两粒金瓜子,景安帝道:“不会是你从六郎那里赢的那些吧?”“陛下您真是好眼力!”秦凤仪笑嘻嘻地道,“臣可是发了笔小财。”
景安帝虽然还是赢了秦凤仪,但见秦凤仪棋艺大有长进,便夸赞道:“不错不错。”“不错什么呀,又输给您了。”秦凤仪输棋了,哪里高兴得起来。
景安帝笑道:“行啦,大丈夫,有输有赢,应该喜怒不形于色才是。你这才输多少,你看六郎,输你一荷包金瓜子,也没怎么着啊!”
“六皇子懂什么呀,他才丁点儿大。再说,我是为了金银吗?我是为了面子!”景安帝笑:“你不是喜欢吃螃蟹嘛,朕请你吃螃蟹。”
秦凤仪一向是有吃的就高兴,何况螃蟹是他的最爱。秦凤仪毕竟头一回来行宫:“臣第一次来,难怪人家都管这儿叫温汤行宫,到行宫就觉着地气暖些。只是,也没有觉着特别暖和啊!陛下,您为什么要来这里过冬啊?”
“这里叫温汤行宫,是因为这里的温汤比较好。冬天温汤沐浴,对人身子亦是有好处的。”
景安帝想到秦凤仪长在扬州,便问他:“你有没有泡过温汤?”
秦凤仪道:“我们扬州,瘦西湖附近也有温汤,不过上等地段都是几位大人的别院,也轮不到我家买。”一句话,没泡过。但秦凤仪是个要面子的人,又说了,“我媳妇儿说,我岳父在这附近有温汤园子,一会儿我回去的时候,就去泡个温汤再回城。”
“忒麻烦,朕一会儿也要泡的,你与朕一道吧。”
秦凤仪笑:“这臣过来一趟,又是吃螃蟹,又是泡温汤的,怪不好意思的。”景安帝看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对他道:“那就别泡了。”
“哎!陛下,您可是金口玉言啊,可不能出尔反尔啊!说好了的,小臣要是不泡,不是陷陛下于没信义的境地吗?”
景安帝看他这刁样,哈哈大笑。
午膳时,秦凤仪惦记着泡温汤那事,螃蟹也吃得马马虎虎。景安帝看他那一脸期待的小模样,原本是说傍晚再泡温汤,可秦凤仪这么眼巴巴地等着,他也不好耽搁,用过午膳便起身,吩咐一声:“准备温汤沐浴。”君臣俩,大中午的泡温汤。
秦凤仪突然想到一事:“我没带换洗衣裳过来。要不,找个人去跟我岳父借一身?”景安帝打量秦凤仪的身量道:“你个子与大郎差不离,就是较他瘦一些。”他便与马公公道,“去大郎那里,取一套他的常服来。里外都要一套。”
景安帝带着秦凤仪去泡温汤。即便是皇帝温汤赐浴,大臣也有大臣泡温汤的地方,可秦凤仪不懂行啊,他就跟着景安帝走了,一路上还点评风景:“这棵树不错,哎哟,那株花也好,远处的亭子还建假山上了呢,肯定能看得很远,还有,看那梧桐树上,叶子虽然落没了,但有两只鸟儿在叫哪,那是什么鸟儿啊……”
反正,秦凤仪是比树上的鸟儿还要欢快,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景安帝被他感染得都高兴起来,笑道:“这么欢喜?”
“是啊!”秦凤仪简直雀跃得不得了,“能与陛下一道温汤沐浴,这是何等的荣耀啊!”他还毛遂自荐,“陛下,一会儿我给您擦背,我爹说,我这擦背的本领,可是世间第一流的。”
马公公有心提醒,秦探花你跟陛下可不是一个池子啊!可看陛下这般高兴,马公公想着,陛下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大好,今天好容易秦探花哄得陛下龙心大悦,他便不多嘴了吧。
于是,秦凤仪就与景安帝一个池子沐浴了。
秦凤仪真是开了眼界,这哪是温汤池啊,都可以游泳了好不好。他也没客气,根本不用宫人服侍,脱了衣裳,扑通就跳下去了,几下狗刨,就游到头了,然后,掉转回头,游个来回。景安帝方走下池子,安安静静地泡温汤。
秦凤仪欢快地说:“陛下,您这池子可真大啊!”景安帝矜持地点点头:“还成吧。”
“实在太大了。”秦凤仪道,“我们瘦西湖的温汤,最大的也就俩澡盆子那么大。”“你不是没泡过吗?”
“可我见过啊!”
说来,秦凤仪因为商贾出身,还是经历过一些悲伤事的。秦凤仪就与景安帝说了:“我那时候也还小,十二岁还是十三岁,还不会看人脸色。我家以前不是经商嘛,我爹时常要跟官府打交道,有时也有官家子弟寻我去玩儿。我那会儿笨,其实他们就是叫我一道,因为我跟朋友出门,吃饭结账,多是我出钱。我那会儿还以为人家真跟我好呢,我还挺高兴,其实人家就是叫我出去拿银子结账。后来,他们说要泡温汤,我也跟着去了。结果他们进去了,却不让我进去,叫我在外头跟他们的小厮坐一处等着。我这才知道,人家拿我当下人呢。我气坏了,偷偷进去,就见一群光猪在池子里瞎泡呢,我把他们的衣裳偷出去,全扔茅房了。”
景安帝先时听着挺心疼秦凤仪,听到最后也是哭笑不得,道:“他们也是遇到你这么个魔星。”
“谁叫他们瞧不起我的。”秦凤仪道,“后来我就不跟他们玩儿了。”“他们自以为高贵,其实高贵的人哪里像他们似的高低眼。高贵的人,都像陛下这般,胸中怀有四海,眼中装的全是天下苍生,更不会瞧不起谁。连我这样的小臣都可以与陛下一道沐浴,陛下才是高贵的人呢。”秦凤仪很殷勤地道,“陛下,我给你擦背吧。”
景安帝道:“叫宫人服侍就是,你是朕的臣子,如何能做这些事。”
“哎呀,这怎么啦。陛下在我心里,就像我爹一样的,我服侍您,如同服侍我爹一般。”秦凤仪非要献殷勤,景安帝也只好随他啦。
说句实在话,就是几位皇子,也没给景安帝擦过背呀。这不能怪皇子,皇子都是有礼数懂规矩的好孩子,主要是他们上的课程太正经,没学过秦凤仪这等殷勤大法。
秦凤仪把布巾缠在手上,给景安帝左擦擦右擦擦,一面擦,一面还问:“重不重啊?是不是有点儿轻了?
景安帝还真叫他服侍得挺舒坦。
秦凤仪给景安帝擦过背,手臂也帮他一并擦了。秦凤仪瞅瞅下头,还坏笑,打趣道:“陛下,您那龙小弟也不小啊!”
身为一个男人,哪怕景安帝这样成熟的帝王,说到这件事也是比较自豪的,瞥一眼秦凤仪那玉柱一般的秦小弟道:“你的秦小弟也还成。”
秦凤仪嘿嘿嘿一阵笑:“我的比较好看。”“男人,不能光看好看,得看实不实用。”“我的秦小弟,既好看也实用。”
景安帝挑挑眉,八卦道:“听说会试的时候,你一洗澡,都有一个举人喷了鼻血。”“不止一个,好几个呢。”秦凤仪很认真地道,“我怀疑他们是断袖,我都与他们说了,我可不是断袖,他们喷也是白喷,我是不会回应他们的。”
景安帝一乐,又八卦道:“你洞房时,你媳妇儿都喷鼻血啦?”
秦凤仪得意一笑道:“陛下你不晓得,我媳妇儿当初看上我,全是看上我这脸。我媳妇儿那人,不论武功还是本事,都是一等一,她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相貌略逊些。我呢,除了长得好,也没什么及得上她的,所以你说,我们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也不错,你可是朕钦点的当朝探花。”
“但媳妇儿相中我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是呀!”秦凤仪道,“我跟我媳妇儿,是原配糟糠的情分。不过,陛下您就很不错啊!我开始是很想跟您一起泡温汤,可我脱了衣裳才想起来,哎哟,可千万别让您飙了鼻血,不然您面子上多挂不住啊!没想到,您真不愧是陛下啊,面对我这样的绝顶美貌,都心若止水。”
景安帝感慨道:“凤仪啊,你再好,也是个男子。朕又不是断袖。”
“这倒是。”秦凤仪点点头,哼着小曲,把头发一拢,盘在头顶,自己甩着布巾擦起背来。
景安帝提醒道:“别太用力,看都擦出血了。”
秦凤仪吓了一跳,连忙摸自己的后背,偏生他又看不到,急道:“哪里出血了?我没觉着疼啊。”
景安帝把他拉跟前一看,笑道:“并不是血,朕看错了,是个朱砂记。”“哦,那是我的胎记。”秦凤仪这个漏勺嘴,就又把自己险些被祭龙王爷的悲苦身世说了一回。
景安帝听到他说凤凰胎时,不由得一笑:“南夷人的部落多有推崇凤凰的,你是没生对地方,你要是生在南夷,说不定他们得把你当神供起来。”
秦凤仪道:“那也没用啊,我娘说,那就是胎里带出的胎记,没俩月就褪了。”
泡过温汤,秦凤仪换上新里衣,穿回自己的官袍道:“我还得回翰林院呢。”
景安帝看他头发湿着,道:“你这样出去,这十月的天,一准儿着凉,这出都出来了,也别急着回了,把头发晾干再动身不迟。”
秦凤仪一想,也是这个理。他就又把官袍脱了,换上了大皇子那里借来的常服——晾头发容易湿了衣裳,官服湿了,就不好穿了。俩人正说着话,马公公进来回禀:“礼部卢尚书求见陛下。”
秦凤仪吓了一跳,当即觉着不妙,左右一扫,硬是没地方躲!景安帝刚泡过温汤,自然是在暖阁里待着,这暖阁地方不大,就临窗一张楠木榻,大好阳光,景安帝正在坐榻上换衣裳。景安帝不用晾头发,人家泡温汤又不似秦凤仪那般撒欢儿还游了两圈,故而景安帝头发好端端的,根本不必晾。
秦凤仪急得小声道:“我在哪儿躲躲啊?叫卢尚书看到我大白天过来泡温汤,我就完啦!”
景安帝心下好笑,摆摆手,示意秦凤仪不必急,待换好衣裳,景安帝抬腿出去了。秦凤仪这才放下心来,安心在暖阁晾头发。
大好阳光,秦凤仪吃过午饭就泡温汤,泡得筋酥骨软,冬天的暖阳这么一照,他就打起盹来。
卢尚书是过来问皇后娘娘千秋节的事,说着就听到里间暖阁似有鼾声。卢尚书往暖阁那里瞧了一眼,景安帝脸立刻沉了下来。卢尚书想着,陛下这几日似是龙心不悦,这些陛下的私事,我便睁只眼闭只眼吧。
好吧,有时不知道也是一种快乐,不然,倘卢尚书知晓里头熟睡的是秦凤仪,非生吃了秦凤仪不可!
秦凤仪这一下就睡着了,因他生得美,暖阁里连宫人都格外温柔,还把他的头放平,给他盖了床被子,以免他受凉。
景安帝这一整天也不得闲,打发了卢尚书,又来了谭尚书。好在,里头秦凤仪躺平了后,也不打呼了。景安帝也没太当回事,就想他小孩子家,泡过温汤,犯困睡觉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未大理会,只管与这些臣子说正事。
秦凤仪也是个心大的,而他这个年纪,正是好睡眠的时候,他这一睡就睡了半晌。景安帝打发掉最后一拨过来禀事的大臣,特意道:“景川留一下。”
景川侯以为陛下还有什么事另外吩咐,便留了下来。景安帝带景川侯去暖阁,景川侯一看,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小子怎么跑陛下这里来睡觉啦!哎哟,还盖着被子,天哪,你里头穿着衣裳的吧?
景川侯一下子就想远了,景安帝则很坦荡:“朕召凤仪过来说话,中午一道泡了温汤,他现在睡熟了,也不好留在宫里。朕叫顶小轿,景川你带他回去吧。”他看秦凤仪睡出一脸粉红的模样,真是个惹人疼的孩子。
景川侯先谏道:“陛下您天子之尊,怎可与一小臣同浴。”景安帝笑道:“咱俩以前也一个湖里游过泳呢。”
景川侯道:“臣这女婿本就是个二愣子,您待他严厉些,他还知些好歹,您总是这般圣恩,他就要上天了。”
景安帝也知与个臣子同浴不大妥当,可他本就不是那等循规蹈矩之人,笑道:“不至于,朕看凤仪很好。要不是景川你先一步手快,朕都有心召他做驸马了。”
景川侯强调:“臣是快了四年。”
景川侯过去叫秦凤仪,而景川侯与景安帝说话这么正常的音量,秦凤仪都没醒。景川侯推他两下,他不过翻个身,接着睡。景安帝还一脸看女婿的模样,夸奖道:“看凤仪睡得多香啊!”
奈何景川侯也有绝招,伸出两根手指一钳,就钳住了秦凤仪的鼻子,秦凤仪张嘴呼吸,景川侯立刻用手一捂,又捂住了秦凤仪那花瓣似的嘴巴。秦凤仪只要不想憋死,必然醒了。
他一醒,揉揉眼睛,就见陛下和他岳父站在榻畔,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呢,连忙起身道:“哎哟,陛下和岳父怎么来了。我媳妇儿呢?”
“人都说凤仪你是个媳妇儿迷,朕可算是眼见着了。”景安帝道,“这是朕的暖阁。”秦凤仪这才明白过来,道:“陛下,卢尚书走了?”眼尾扫过他岳父的黑脸,他给陛下使了个眼色:怎么把我岳父叫来了啊!我自己走就成啦……
景安帝道:“天都黑了,你这会儿也进不得城了,去你岳父那里歇一宿吧。”
秦凤仪这才发现,屋里都掌灯了:“哎哟,我怎么睡着了,陛下您看,我可不是故意失仪的啊!”
景安帝笑道:“朕没怪你。”
秦凤仪就是跟他岳父走,也得先换衣裳啊!好在屋里都是男人,除了男人,就是陛下的近身宫人。秦凤仪把借来的常服一脱,换上自己那嫩绿的七品官服,他穿上还美呢:“陛下,你看,多少人穿这官服,都跟老黄瓜刷绿漆似的,就我穿着,人家说这叫青葱绿色,春意盎然呢。”
景安帝笑道:“你就别显摆了。”没见你岳父脸都要绿了。景川侯待秦凤仪穿好,就带着这个不省心的货告退出去。
因为天凉了,景川侯也换了车子,秦凤仪自然是跟岳父同乘的。
景川侯直到回了自家别院方问他:“你怎么同陛下泡起温汤来了?”
秦凤仪道:“就说着话,陛下问我,有没有泡过温汤,我说没泡过,听媳妇儿说,岳父你在行宫附近有温汤别院,我就说一会儿回城时过来泡一泡。陛下就让我在他那儿泡了。”
自来有心腹之臣,赐浴温汤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景川侯道:“你可真脸大,还在陛下的暖阁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