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爷道:“儿媳妇儿这话有理,过不了几天阿凤就又回来了,到时管叫他吃个饱。”秦太太不能给儿子送些螃蟹吃,自己这螃蟹吃得也不香了。李镜也喜食蟹,只是她不敢多吃,蟹性属寒,嫂子崔氏告诉过她,让她少吃,说吃多了对怀孕不利,李镜也便不多吃了。倒是秦老爷,不愧秦凤仪亲爹,俩人吃螃蟹都是一样厉害。秦太太李镜婆媳,一个没心情吃,一个是不敢多吃,秦老爷一人吃了十来个,而且吃完后蟹壳子一只只摆得精细。
李镜道:“父亲这剥蟹的功夫可是不浅。”
秦太太笑道:“他这远不及阿凤,待咱们一家子吃蟹你就知道了,阿凤那孩子,剥蟹又快又好,整只蟹剥出来,蟹壳还是完整的。”
秦老爷点头:“这一点倒是青出于蓝了。”
秦太太自豪道:“阿凤比你强的地方多着呢,这孩子,念书多有灵性。”
秦老爷道:“我是没赶上好时候,我小时候,爹娘早早去世,吃百家饭长大。可我在窗外听酸生讲书,也是听两遍就记得了。不过,酸生讲书没意思,成天之乎者也的。”
“可别再酸生酸生的了,咱家现在已是书香门第。”“哎哟,一时不留神,说漏嘴了。”
其实,秦家人倒不必惦记,秦凤仪虽在翰林院却并不缺螃蟹吃,这不,他又被景安帝召宫里去了。这回倒不是景安帝找他,而是六皇子那小屁孩儿,景安帝道:“给六郎讲史的师父,前儿多吃了两口螃蟹,身上不大好,昨儿殁了。朕赏了奠仪,想着六郎也不能没师父,他非要你来做先生,你觉着如何?”
秦凤仪哪里愿意教熊孩子,连忙道:“臣是万万不能的!臣这点学识,陛下是知道的,年轻一辈还算可以,但哪里敢跟老师父们比啊!做先生可不是小事,臣小时候也拜过不少先生,进过好几个私塾,只遇着一个尽职尽责的,其他的,臣给他们几两银子就能收买了他们。臣就是少时淘气,更兼启蒙先生早早辞去,后面遇到的先生都不成,这才耽搁了好些年。要不,臣何至于如今才得中探花啊!这还得亏臣有些运道,后来遇着师父肯指点我。要叫我跟六皇子玩儿还是成的,做人师父,岂是易事?臣道行不到啊!”
景安帝笑道:“做人先生要什么道行啊?”
“起码得是胡子一大把那样的道行吧。”秦凤仪坚决不肯,道,“民间有句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臣尚是需要陛下指点的年纪,哪里敢去做皇子师呢。”
六皇子那叫不高兴:“我就是不喜欢那种胡子一大把的老师父,才想找个年轻的。”“哎哟,少年,你知道个啥子哟。”秦凤仪道,“别不识好歹了,我小时候就是找了个嘴上没胡子的先生,年轻是真年轻,爬起树来噌噌的,可揍起人来也是啪啪啪的。我跟你说吧,这先生就得找老的,想揍你时,你刺溜一跑,跑老远,他追也追不上你,打也打不着你,多好啊!”
六皇子乐了,问秦凤仪:“你小时候还被戒尺打过啊?”“岂止被打过,殿下哪里知道民间的事。我念书时,只要没完成先生留下的课业,都要挨板子的。”秦凤仪道,“赶紧叫陛下给你安排个好的。你自己才多大,就会挑先生了?”
秦凤仪突然有个坏招儿,与六皇子道:“你这也没个眼光,我说你还别不服气,你挑我是怎么挑的?放着身边儿这么个有大学问的人不挑,竟然找我给你讲史。”说着他朝六皇子使个眼色,看向景安帝,“陛下学问,不止胜我百倍。”
六皇子闷闷地道:“父皇哪里有空给我讲功课呢。”“殿下还没寻到心仪的先生前,让陛下代几日班也没什么啊!这又不是外人,亲爹教亲儿子,岂不是应当的嘛。”
景安帝笑道:“你倒是把矛头指向朕了。”
秦凤仪道:“这才叫言传身教呢。像陛下这样有学问的人,才能教导皇子。我小时候念书,有时念不明白,想找个人问问,问我爹吧,我爹就只会打算盘上的学问;问我娘吧,我娘也就知道外头萝卜青菜几斤几两。我爹那会儿就常说,要是他念过书就好了,就能教我了。陛下,亲自指点皇子,也是一桩父慈子孝的雅事啊!”
六皇子也挺灵光,立刻道:“那父皇就先给我讲。”
景安帝摸摸六儿子的头,笑道:“好,在没选到合适的先生之前,朕先为你讲几节。”
六皇子十分欢喜,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模样与景安帝还真有些肖似。不过,最像景安帝的不是六皇子,而是大皇子,那相貌生得与陛下真是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虽然先生没做成,秦凤仪仍在宫里吃了回螃蟹。
就只景安帝、六皇子、秦凤仪三人一道用的午膳。秦凤仪发现,便是六皇子,在景安帝跟前也比在慈恩宫活泼得多。他看秦凤仪剥螃蟹剥得巧,也不叫宫人服侍了,跟秦凤仪学着自己剥。看六皇子那笨手笨脚的样,秦凤仪招呼他:“你过来,我教你。”
这剥螃蟹也是有技巧的,秦凤仪觉着简单,没想到教来教去,六皇子说话很灵光的人,剥螃蟹却笨得很,还拿着小银锤险些捶到手上。秦凤仪看他那肥嘟嘟的小手,只得把自己剥的一壳子蟹肉给他吃了,道:“你还是坐着等伺候吧,各人有各命,我看你就是个被人服侍的命。”
六皇子还说秦凤仪:“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你不说自己笨,这看一遍就能会的,还用人教?”“好像你自己多聪明似的。”“我是探花,能不聪明吗?”秦凤仪说到自己的学历,很是得意。
六皇子回自己席案后坐着道:“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爱显摆的探花。教我经学的卢先生还是状元呢,也不像你这样。”
“卢先生,是不是礼部卢尚书啊?”
六皇子点点头,秦凤仪立刻板起脸来,端正地坐好问六皇子:“他是不是每天都这样儿?”
六皇子本来想憋着的,实在憋不住,扑哧就笑了。
景安帝道:“凤仪,卢尚书是内阁相臣,乃官场前辈,你不许这般没大没小。”“陛下,我可尊重卢尚书了。我每次见他都笑嘻嘻的,他就从没对我露出个笑脸来。”景安帝笑道:“卢尚书天生庄严。”
“我都说他像庙里的菩萨,庄严得不得了。”
六皇子咯咯咯笑个不停,景安帝对秦凤仪道:“你这张嘴,怪不得小时候要吃先生的板子。”
六皇子还向秦凤仪打听呢:“秦探花,你小时候都为何被先生罚?”
“不记得了,有时候是课业没做,有时候是上学迟到,或是课上玩耍,或是跟同窗打架,也就这些事儿吧。都是小事,而且都是有原因的,其实不赖我。”秦凤仪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想想,哪个男孩子小时候不顽皮啊!”
六皇子看他随手将一个个蟹壳都摆成螃蟹的样子,问他:“都吃完了,为什么还要摆得这么仔细啊?”
“这是跟我爹学的,我家遗传,我爹吃螃蟹就这样。”六皇子恍然大悟:“那你爹吃螃蟹肯定也超级厉害。”“那是!我家,就我跟我爹最爱吃螃蟹了!”
六皇子人情上很是不赖,对父亲道:“父皇,咱们赏秦老爷一席螃蟹吃吧,秦老爷肯定像秦探花这样喜欢吃螃蟹。”
六儿子这样说了,景安帝也不会小气,一席螃蟹,便赏给了秦家。把秦凤仪喜得够呛,连忙起身向陛下谢赏,欢喜道:“陛下这样厚赐,我爹定会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哎,这螃蟹定得热着吃才好,烦请去我家赏蟹的公公跟我爹娘说一声,这螃蟹挑几个供祖宗就成,别全供了祖宗,叫他们也留几个尝尝味儿。”
六皇子诧异道:“这还用说啊?”
“当然得说了。”秦凤仪正色道,“我当差得的银子,我家都不花的,每个月发了薪俸,就拿到祠堂去供祖宗。中秋前衙门发的月饼,我本来想尝尝味儿,哪里叫我尝,都是先上供给祖宗享用。我是第二天才偷摸了半个,尝了尝味道。如今陛下赏给我爹娘大螃蟹,他们哪里舍得吃,定得先去给祖宗吃,给祖宗烧香。都是祖宗保佑,才有这样的福气呀!”
用过午饭,待秦凤仪告退离宫后,六皇子道:“瞧着秦探花礼数很是粗糙,没想到,他家里却是这样知恩感恩呢。”
景安帝道:“秦探花礼数粗糙是因为出身小户人家,对宫里的礼数并不大熟。他性子虽疏放了些,为人却是个老实的。”
老实人秦凤仪辞了六皇子史学先生一事在宫内传开后,平皇后对大皇子道:“这个秦探花,倒还识得轻重。”
大皇子道:“六弟那日还与秦探花拌了几句嘴,不想这又相中了他。”“六殿下还小,能懂什么?相中秦探花的,也不是六殿下。”平皇后道,“也难怪这个秦探花得你父皇青眼,这个人倒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大皇子微微颔首,平皇后道:“你选侧室的事,不要再拖了,定下来吧。”大皇子躬身道:“一切由母后做主。”
秦凤仪发现,虽然他拒绝了做小屁孩儿的先生,但这小屁孩儿好像黏上他了。
过了中秋节的第一个休沐,秦凤仪正想跟媳妇儿过个二人世界啥的,六皇子就上门了。他还挺熟门熟路,门房也不认得他,但六皇子带着贴身内侍和随从侍卫,一大帮子人呢。门房一看就知道,这位小爷肯定出身不错,不认得,就得问哪,你谁家的孩子,你找谁啊?
六皇子道:“找阿镜表姐,我是她表弟。”
门房连忙把表少爷请进去了,秦老爷、秦太太正商量着收拾庄子的事呢,听说媳妇儿的表弟过来了,连忙请来一见。秦太太这种年纪的中年妇女,就喜欢六皇子这种七八岁的小屁孩儿,又瞧他生得白净秀气,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秦太太忙让他坐了,又叫侍女端来桂花甜汤给他喝,还问呢:“你是阿镜舅家的表弟吧?”
“不是,姨家的。”“哦,那是平家少爷啊!”
“婶婶,我姓景。”他小嘴儿还挺甜,张嘴就叫婶。
秦太太似懂非懂不大明白,想着媳妇儿还有景家的亲戚,倒是没听媳妇儿说过啊!秦太太很是热情,招呼着六皇子喝甜汤吃点心,一时去寻李镜的随从也就回来了,是跟着李镜和秦凤仪一道过来的。夫妻俩一见六皇子就呆住了,秦凤仪怪叫:“你来我家干吗?”
“我来看看阿镜姐姐。”六皇子人小鬼精,知道秦凤仪不是个好说话的,跳下椅子就跑到李镜跟前,甜甜地叫了声,“阿镜姐姐。”
“去,去,去,别乱叫,什么姐姐妹妹的,你来我家干吗?”“宫里到处都在忙父皇的万寿,母妃也没空理我,我就说到亲戚家坐坐。”他还挺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家跟你也不是亲戚啊,你来错地方了吧?”
“谁说不是亲戚的。镜姐姐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母后是我的嫡母,镜姐姐就是我的表姐呗。再说,我小时候,听说镜姐姐还给我换过尿布呢。”六皇子逻辑相当清楚啊,智商情商都很过关。
秦凤仪看向媳妇儿,颇是不满:“媳妇儿,男女有别啊!”你怎么能给这小子换尿布啊!
李镜瞪他:“那会儿六皇子还不会走呢。”
秦凤仪这才作罢,刚要说啥,秦太太惊呼:“老头子,老头子,你咋啦?”
秦老爷浑身哆嗦着,看着六皇子都说不出话啦,膝盖要弯不弯的,浑身都不会动了。秦凤仪一看,他爹这贵人病又犯了,老爹出身贫寒,自打来了京城,乍一见尊贵之人,就容易太过紧张。秦凤仪一步过去,掐了他爹的人中两下子,手一伸,捞起他爹手边的茶给他爹灌下两口,他爹这才喘过一口气来,也不看儿子,直直看向六皇子,人倒是不哆嗦了,嘴开始结巴:“这,这,这,这,这,六,六,六,六,六……”
“爹,你坐着吧,这是六皇子,陛下的六儿子,我在宫里见过他的,他这是闲了,来咱家逛逛。”秦凤仪扶他爹坐了,安慰他爹道。
秦老爷进而两眼放光,握着儿子的手,大吼一声:“好!”他又对妻子道,“摆,摆,摆,摆,摆席!”随后他指指六皇子,“款,款,款,待!”因为结巴,秦老爷说话尽量简便。“哎!”秦太太也激动得不成,当下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说儿子媳妇儿,“这,咱们得先给皇子殿下磕头啊!哎哟,皇子殿下您能吃我们民间的吃食吗?这个,桃花,赶紧,把上回大爷中探花剩下的鞭炮拉出去两挂,我的天哪,家里来贵人啦!”她一推老头子,“你别傻站着了,赶紧,去给祖宗上香!天哪,家里来了这么大的贵人!赶紧,跟祖宗说一声去!叫祖宗也跟着高兴高兴!”
秦老爷风一般同手同脚地给祖宗上香去了。
六皇子都看傻了,虽然知道秦家有这种动不动就要给祖宗上香上供的习惯,这亲眼见着,当真有几分傻。六皇子连忙道:“婶,你可别忙了。这叫我多不自在啊!”
“哎哟,我的祖宗,您可不能叫我婶啊,殿下,您可是个尊贵人呢。”秦太太激动地问儿媳妇儿,“这可怎么招待殿下啊?咱们这屋子院子也没提前扫一扫。哎,我看戏上说,皇帝出门,都要黄土铺街净水洒地的,这咱们也没预备啊!”
李镜看婆婆都不知如何是好了,连忙道:“母亲你只管坐着,六皇子微服出门,就是想过来逛逛,不必这般忙的,家里有什么端上些什么就是。”
秦太太很是不确定:“这成吗?”
“成的成的。”六皇子连忙道,“您可千万别大作排场,我小时候常跟着镜姐姐一块玩儿。听说镜姐姐嫁给了秦探花,过来看看她。”
“好,好。”秦太太笑容满脸,直夸道,“真好啊!”
秦凤仪道:“娘你也别忙了,我带着六皇子去我们院里坐坐就是。”“好,好。”除了好,秦太太激动得也不会说别的了。
秦凤仪与李镜就带着六皇子去了自己院里,六皇子看这院里有花有树,尤其中秋过后就是重阳了,几株菊花已是倚云石而开,还赞道:“这花开得真好。”
秦凤仪平日也不是个爱花的,此时却道:“开得好也不给你,这是我媳妇儿精心养的。”“我又没说要。”六皇子笑,“阿镜姐、秦探花,我就是在宫里太无聊了,好容易歇一日,也没处逛,就过来了。”“你可真会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要是我们不在家怎么办?”“那我就回去呗。”六皇子道,“这外头的院落,与宫里的是不大一样啊!”秦凤仪听得直翻白眼,心说:这不废话嘛。
李镜带着六皇子到屋里吃茶吃点心,问他:“你出来,贵妃娘娘知道吗?”“知道,我跟母妃说是往外公家去。”
秦凤仪道:“那你赶紧去吧,你要不去,那裴国公家明明听说你要来,结果没接到你的人,不得以为你丢了呀!”
“我不去。每次出门就外公家一个去处,闷死了,我还不能往你家转转啊!”“也不是不能,就是你来前得知会我一声,我跟媳妇儿倒是没事,你看把我爹娘吓得。”六皇子道:“看叔叔婶婶这样,我更不能知会了,不然,他们真弄那啥,黄土铺街,净水洒地,打扫屋舍来迎我,我羞都羞死啦。”
秦凤仪一乐:“那我下回就这么弄一遭,叫你羞一羞。”
六皇子也是个嘴皮子利落的,道:“要是叔叔婶婶那样的老实人,我觉着羞,你要是弄,只管弄就是,小爷就受用着啦。”
“屁大点的小人儿,还自称爷了。”秦凤仪道,“说来,你也怪可怜的,你这么大了,就只往你外家走动过啊?”
“也不是,也去过永寿姐姐家、寿王叔家,还有愉叔祖家,还有我外公家,就这四家。”
“哎哟,这也忒惨了。”秦凤仪道,“你来我家,我家也没什么好玩儿的。”“那你与阿镜姐平时都玩儿什么?”
“嘿嘿,我们玩儿的事,你现在还玩儿不了。”秦凤仪坏笑,挨了李镜一记白眼。李镜道:“我打发人去裴公府说一声,也叫他们放心。殿下都出来了,就在我家好生消遣一日。”
六皇子眉开眼笑地应了,觉着阿镜姐真是个好人。
秦探花就拉着他玩儿起大棋来,然后,六皇子把带在身上的一荷包金瓜子都输给秦凤仪了。
待得下晌,六皇子把钱都输光了,秦凤仪觉着太阳也快落山了,想着小小个人儿,真是叫人不放心。秦凤仪还吩咐了自家马车,带着李镜一道把六皇子送到宫门口,看他带着一大群的宫人侍卫进了宫门,这才放心地回了。
秦凤仪还与媳妇儿说呢:“六皇子再多来几回,咱家就发了。”李镜笑道:“你也不要总赢他,我看六皇子输得怪沮丧的。”
“我也不能欺骗皇子啊!”秦凤仪哈哈大笑,因为发了笔小财,心情十分愉悦。
六皇子虽输了银钱,倒也不心疼,主要是整个下午都没赢过,这叫六皇子比较郁闷。不过,能出门玩儿一日,六皇子也很高兴。
待得回宫,裴贵妃还问他呢:“今天在你外公家做什么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别的时候儿子都是一过午就回宫的,今日回得晚,裴贵妃颇为惦记。
六皇子道:“我没去外公家,每次出门去外公家,多没意思啊!我去阿镜姐家了,跟秦探花玩儿了一下午。”
“哎哟,你怎么去人家家里了?”
母子俩正说着话,景安帝过来了,正听见裴贵妃这话,随口问道:“六郎去哪里了?”六皇子起身给父皇行一礼,笑道:“去阿镜姐家,跟秦探花一起玩儿了。父皇,秦探花下大棋下得可好了。”
景安帝一想便知:“那小子必是带你赌钱了?”
“嗯!”六皇子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还挺高兴地跟他爹说,“我一荷包的金瓜子,都输给他啦!”
裴贵妃训儿子:“你才多大,怎么就敢赌钱!”“秦探花说,他六岁就会关扑了,我都八岁了。”
裴贵妃头晕,揉着额角道:“以后不要跟他玩儿了。”“我这是一开始,不如他玩得熟,再说,他比我大十好几岁,输几回怕什么啊!总有一天我得赢回来!”六皇子两眼亮晶晶的,兴致高昂,拉着他爹,“父皇,我们来玩儿大棋吧!”
裴贵妃一个劲儿地给景安帝使眼色,景安帝道:“玩儿可以,但不玩儿钱了。你还小呢,赌钱可不好。”
好容易打发了精力充沛的小儿子,景安帝受了裴贵妃好一番埋怨:“陛下不能这么没事人一般,轻飘飘地说两句‘啊,你还小,赌钱不好’,你得说重一点儿,不然六郎怎么记得住!”
景安帝道:“六郎还小呢,不必过于严厉,再吓着孩子就不好了。”
裴贵妃道:“这个秦探花也是,哄着六郎玩儿就是了,竟然还赌钱,这是个什么人呢。陛下不是说是个老实人吗,怎么老实人还赌钱啊?”
“看你说的,老实人就不赌钱了?”景安帝笑,“这个秦探花呢,小时候就是个顽童,中间还做过几年纨绔,可这长大了,一点儿没耽搁上进啊!也不过弱冠之年,就中了探花。你担心什么呀,他是方阁老一手教出来的,朕看他心思正直,就是年纪还小,有些个孩子脾气。”
听陛下这样说,裴贵妃也就暂且放下心来。
裴贵妃又不傻,秦探花多么得景安帝喜欢啊,这才入翰林院多久,就几番留他在宫里吃饭。何况秦探花非但探花出身,身上关系也颇为不简单,不仅是景川侯府的女婿,还是方阁老的关门弟子,与方家极是密切。何况又是这样深得帝心,便是裴贵妃,也觉着这位秦探花颇不简单。
裴国公夫人进宫时,裴贵妃说起六皇子去秦家的事时,裴夫人笑道:“秦大奶奶真是个周全人,还特意打发人过去说一声,好叫咱们家里放心。知道小殿下去了秦家,我可不就不惦记着了嘛。你父亲一向细致,心里放不下,还说打发人在秦家外头瞧着,看小殿下什么时候回宫。秦探花虽年轻,为人很是周全,坐着车把小殿下送到宫门口,看小殿下回了宫,秦探花夫妻二人这才回了家。”
裴贵妃笑道:“秦探花我也只听人说过,倒是阿镜那孩子,小时候在宫里随着大公主念书,是个懂事的孩子。”
六皇子去了秦家一趟,秦凤仪除了发笔小财外,觉着也没什么。
秦凤仪这种没神经粗线条的,估计天塌了他也觉着没什么,反正有高个子顶着呢。但对于秦老爷、秦太太还是很有什么的,老两口激动了一整天,待六皇子走了三天后,平静下来的秦老爷悄悄同儿子道:“那啥,我儿,下回六皇子再来吃饭,能不能我跟你娘也一道跟皇子吃饭?”
秦凤仪不解:“这怎么不能啊,可你们不是不自在吗?”“不自在也体面呀!”秦老爷叮嘱儿子,“这可说定了啊!”
秦凤仪看他爹娘这么强烈的愿望,身为一个孝子,自然是拍胸脯答应啦!
不过,秦老爷这愿望一时半会儿还实现不了了,因为眼瞅就是皇帝陛下的万寿了,京城权贵宗室皇亲外地藩王纷纷送礼的送礼、上表的上表,满朝上下,都在忙着景安帝万寿之事。六皇子也不例外啊,得给他爹贺寿,没空出宫来。
秦凤仪虽则官小,但他们庶吉士也有礼送。
骆掌院也觉着,庶吉士合送一份寿礼不错,既体现了庶吉士的心意,也并不违制。倒是景安帝见着这份寿礼很高兴,主要是才子们送的东西,既雅又喜,很合景安帝心意。景安帝道:“难为他们的一片心。”命赏了两席寿宴到翰林院,给庶吉士享用。
方阁老将八十的高龄,也受邀参加景安帝万寿,满脸是笑,君臣相得,亦是一段佳话。另外,在京的诸宗室、皇亲、公主、郡主、皇子,还有各部大员,远在外地驻军的大将、督抚等,皆献上寿礼,陛下四十整寿,可想而知有多么热闹了,光庆贺就庆贺了三天。当然,这三天,与秦凤仪他们这些微末小官儿是一丁点儿的关系都没有,他们还在翰林院念书呢。
不过,万寿节后的重阳节,衙门发节礼,秦凤仪分到了一篓螃蟹和一匣子重阳糕,而且重阳节各衙门放假一天。秦凤仪带着衙门发的东西回家,秦老爷还说呢:“比起上回陛下赏给咱家的螃蟹差远了。”
秦太太道:“这自是不一样的。那是陛下吃的螃蟹,能一样吗?”
秦凤仪发现,自从吃过陛下赏的螃蟹,他爹娘的品位明显变高了。秦凤仪道:“这也不错了,螃蟹也不小,蒸一蒸今天就吃螃蟹。”
秦太太想着儿子一向喜食蟹,而且螃蟹这东西就是给祖宗上供,味道比较大,便道:“把糕拿去供祖宗。”
衙门发的重阳糕,家里人一口没吃上,全供祖宗了。
秦凤仪还说呢:“这重阳节正是吃螃蟹的日子,多买几篓,亲戚朋友的都送些才好。”秦太太笑道:“这用你说,我跟你媳妇儿早办好了,咱们亲家,还有阁老大人那里、程大人、骆掌院,再有几家常来往的朋友那里,都送了。”
李镜道:“家里螃蟹可是不必买了,厨下还有养着的呢。母亲说做些醉蟹、酱蟹,以后留着吃。”
秦凤仪连连点头:“好好好,酱蟹、醉蟹都好,多酱一些,能吃到明年春呢。”
过了重阳,秦凤仪听说了大皇子纳侧妃的消息。这事儿是李镜与他说的,李镜说的并不是大皇子纳侧妃的事,而是恭侯府的事。李镜因为与永寿公主关系好,而永寿公主与驸马关系很差,李镜自然不可能喜欢驸马的娘家恭侯府。李镜道:“真是再没有这样的荒唐事了。堂堂侯府,竟让自家女儿去给皇子做小。”
秦凤仪道:“原来大皇子的侧室选的是恭侯家的姑娘啊!”
李镜长叹:“这要是选上了,皇子侧妃也是正四品的诰命,恭侯府这样的人家,也不算委屈他家的女孩儿。正因没选上,这才丢脸哪。”
秦凤仪目瞪口呆:“侯府的姑娘,大皇子都不乐意,他难道选了个公府的侧室?”“可不就是公府的嘛。”李镜道,“裴公府旁支,在朝任礼部郎中的,裴郎中家的闺女。”秦凤仪道:“又不是裴国公的闺女,只是旁支。你家旁支也成百上千的,裴家国公府,旁支更得成千上万啊!”
李镜不爱听这话,问他:“我家是哪家?”
秦凤仪笑嘻嘻地凑过去,亲了她一下:“岳父家,你娘家,咱家。”
李镜推开他那张俊脸,笑道:“皇后娘娘的千秋就在十月,想来是要在皇后娘娘千秋前进门儿的。”
秦凤仪调戏了回媳妇儿,心下大好,捏着媳妇儿的小手道:“有件事我就不明白了。裴贵妃不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嘛,如今大皇子又纳了裴氏女做小老婆,这就算是小老婆,辈分也不能乱吧,估计这个也得是太后的堂侄女什么的。这是要叫啥啊?裴家的闺女怎么总往宫里嫁啊?”
“这就是裴家的事了。”
秦凤仪道:“他家是不是想着大皇子以后做了皇上,他家跟着沾光啊!”“别胡说,陛下正当盛年,后继之君的事还早着呢。”
“谁早晚都得有这一遭。”秦凤仪道,“不过,皇帝老儿待我好,等皇帝老儿百年之后,我也就不做官儿了,咱们就回老家过日子吧。”
李镜都不明白他这脑回路是怎么一回事,秦凤仪却是自己感慨了一回。
秦凤仪正想着,什么时候请六皇子来家里与他家老头儿、老太太一道吃顿饭,也叫老两口体面一回。结果,重阳刚过,陛下就搬到郊外温汤行宫去过冬了。秦凤仪听闻这事,很是扼腕,回家时还说:“爹,咱家也在郊外买个有温汤的园子吧,我听说,泡温汤可舒服了。”
秦老爷笑道:“咱家倒是有银子,只是不要说行宫附近了,就是离行宫二里地的,有温汤的园子,也早被人买完了。”
李镜道:“我娘家在行宫附近有庄园,里头也有温汤,什么时候父亲母亲相公有空,咱们过去住上几日,只当消遣了。”
秦凤仪一贯是个不懂客气的,欢喜道:“那正好了,省得咱家再费银子买了。”
皇帝老儿去了行宫,骆掌院是天子近臣,自然也跟着去行宫了,秦凤仪他们这些庶吉士,依旧是在京城翰林院念书。秦凤仪觉着,骆掌院一走,没人时时监督提问他了,他反倒怪寂寞的。他还把这事与方阁老说了:“师父,你说也怪,骆掌院在的时候,我走路都不敢大声。他这一不在翰林院了,好几天不见,我还怪想他的。”
方阁老道:“是不是想他突然出现,教训你一二?”
秦凤仪道:“不是,就是忽然见不到骆掌院了,怪不习惯的。”方阁老笑:“你就习惯每天有人拎着板子,心里提溜着过日子。”
“谁说的,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这是念情分,有情义。”秦凤仪坚决不承认自己贱皮子。
方阁老与他道:“那个你们庶吉士一道献寿礼的法子,很不错。”
秦凤仪并不居功:“大家一起弄出来的,要搁我自己,我可弄不出来。老陆的字画真是一绝,也多亏了阿悦,能带着他们一起把这事办下来。老陆那人,字画是好,性子不成,一不高兴,就要甩手不干。还有几个同科,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我与老陆都没阿悦那耐心。”
秦凤仪问:“师父,阿悦的亲事什么时候定啊?”方阁老道:“定亲就在十月,成亲在腊月了。”
秦凤仪看方悦不在家,问:“他是出城看媳妇儿去了吧?”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媳妇儿迷。”方阁老道,“陛下宣他去了行宫,不知是做什么。”“陛下没什么消遣,无非读书下棋的事。”
方阁老点点头,师徒俩说了会儿话,秦凤仪闲来无事,还留在方家陪师父吃了顿饭,这才回家去了。
秦凤仪觉着,兴许景安帝是被庶吉士送的寿礼感动了,近来时常宣召庶吉士,尤以三鼎甲最为频繁。秦凤仪还私下传授了方悦些与陛下相处时的诀窍,让他不要太拘谨,方悦心说:我都不打算走宠臣路线的,我还是拘谨着些吧。
方悦也提醒秦凤仪道:“自从陛下去了行宫,大朝会便取消了。不过,我听说近来有人提了立储之事。你要是在御前,可小心着些,不要什么话都说。”
“立储?立太子啊?”“是啊!”“哦,那不就是立大皇子吗。”
方悦看他那模样,就知秦凤仪不解这其中的事,可这事儿吧,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只得道:“总之,你不要提半句立储之事,就是有人与你提,你也不要多嘴,就说不知道便是了。”
“哦。”秦凤仪应了,不过他心下想着:这有什么不知道的,论嫡论长,都是大皇子呗。方悦已提醒过秦凤仪,可秦凤仪还是撞雷上了。
景安帝是一国之主,即便在郊外行宫,他想见谁,那必是要见谁的。秦凤仪在京城翰林院,也得奉召跟着传口谕的侍卫骑马去行宫。
秦凤仪到的时候,正赶上景安帝啪地把一本折子扔门外去了。秦凤仪当时就想回去,看来陛下心情不大好。谁知马公公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瞧见门外的秦凤仪,当下道:“陛下,秦探花来了。”
这下子,秦凤仪走不了了。
景安帝近日心烦,找秦凤仪来就是想着他惯会讨人开心,故而宣他来。景安帝可能真是恼了,坐在御榻上喘气,也没与秦凤仪说话。秦凤仪也不好干在外头站着,外头怪冷的。他就悄没声儿地进去了,看景安帝不高兴,端茶递过去,景安帝不接。秦凤仪就绕了半圈,绕到了景安帝背后,给他揉了揉肩膀。看他还没反应,就过去给他顺气去了。
不得不说,秦凤仪真是生了张好脸,景安帝看他如此殷勤,又是揉肩又是顺气的,再看他这般俊俏相貌,大大的桃花眼里不掩关心,笑道:“罢了,朕不是生你的气。”
“这臣怎能不知道呀,臣就从没办过叫陛下生气的事儿。”秦凤仪劝景安帝道,“有什么好生气的,凡事想开点儿就不会生气了。”
“你哪里知道。”景安帝摆摆手道,“兴许你也听说了,现在朝中正闹着立太子呢。”秦凤仪随口道:“那就立呗,不就是要立大皇子吗。”“哎哟,你还有人选啦?”景安帝不冷不热的一句话,马公公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想着,他本是想秦探花进来哄哄陛下开心,不料秦探花这一根筋的,怕是要不好!秦凤仪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道:“论嫡论长,都该是大皇子呀!”
他劝景安帝道:“在民间,家业也是要传给长子的。陛下,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呀?您现在正当盛年,嗯,有些话我不该说,可那天在家我就跟媳妇儿说了,我这辈子是要跟着陛下干的。要是有哪天,陛下不在帝位了,我就辞官,带着媳妇儿回老家去。说来,这也早着呢,您今年才四十,干到一百岁,还有六十年呢。”
景安帝原本见秦凤仪都要在储位上插一脚,心下已是大不悦,可听他这话,偏又生不起气来。这么个实在人,说的都是实在话,怎么跟他生气啊?景安帝道:“你呀,以后有人比朕待你更好,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那不可能!”秦凤仪笃定道,“俗话说,忠臣不侍二主,烈女不侍二夫。君臣便如夫妻,我与陛下的缘分,在殿试时那一眼就注定了的。”
马公公在一旁听秦凤仪这话都觉着肉麻,奈何景安帝却龙心大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