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远与秦凤仪中午吃酒时,特意打听了会儿秦凤仪这奇异的梦。这事,秦凤仪亲身经历的,那些与李镜过日子的话不好说,捡着能说的与郦远说了。郦远再三道:“真乃奇事。”
郦远问:“你与阿镜妹妹的亲事也近了吧?”
秦凤仪叹道:“我恨不能立刻成亲才好。只是,阿镜妹妹乃岳父掌上明珠,我一无出身,二无功名,岳父不大喜欢我。”
郦远道:“你长得比李钊还好呢。”
“这有什么用。”秦凤仪道,“我以前从未想过姻缘在京城,我要晓得,我一早就上进了,倘今能有个功名,岳父那里,总还好说一些。”
郦远问:“你家不是做官的吗?”
秦凤仪道:“要是做官的就好了。我爹倒是捐了个官,只是,哪里能入岳父的眼。”说完举杯,“来,今能认识阿远哥你也值了,咱们干一杯。”
郦远出身国公府,自有其眼力见识,就秦凤仪这一身穿戴,且举止说话,并不似寒门。他一想便知秦凤仪家里不是士绅财主,就是商贾富户。郦远倒没觉着什么,主要是秦凤仪生得好模样,再者,秦凤仪举止大方,极易令人心生好感,他还挺愿意同秦凤仪说话的。
郦远还怪八卦的,问他:“你有没有去过景川侯府?”“去了。”
“景川侯回绝你了?”“倒也没有。”
“那就说明,这事有门儿!”郦远鼓励秦凤仪,看他说到景川侯就闷闷的,给他倒满酒,举起杯来,俩人又碰一杯。
看秦凤仪长吁短叹,郦远打听道:“是不是景川侯为难你了?”“不算为难吧。”秦凤仪一脸坦白,“岳父就是让我回家照照镜子。”郦远一口酒喷出老远。
秦凤仪给郦远递了块帕子,道:“这也没什么,想娶媳妇,哪里有这么容易的。岳父不过说几句难听话,我听着就是。”
依郦远所见,这秦凤仪非但生得好,脸皮也十分不一般啊。郦远擦擦唇边酒渍,令侍女另换一席酒水来,这席被他喷完了。郦远问秦凤仪:“你家到底做什么的?”
“我家是扬州盐商。”秦凤仪没有半点隐瞒。
郦远一听便道:“那你这事难了。”与秦凤仪细说景川侯府之事,“你不晓得,京城礼法还是比较讲究的,阿镜妹妹,是景川侯原配夫人所出,景川侯府加上李氏家族所有的女孩,属她最为贵重。何况,她自小便十分聪明,景川侯很是宠爱她。她与平郡王府的小郡主,是京城有名的京城双姝。你想想,阿镜妹妹论出身,还是不及小郡主的。其实,论相貌,她也略有不如,但她能与小郡主并立,可见她的才干。先时她年岁小,景川侯十分舍不得她,所以,及笄前虽有人打听,景川侯府都回绝了。当然,你与阿镜妹妹也是梦里的缘分。可景川侯不这样想啊,人家亲闺女,疼这么多年。你这亲事,难呀。”
侍女重摆上酒菜,换了酒盏,秦凤仪道:“来前,我去请教方阁老,方阁老教我八个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郦远好奇道:“你怎么请动方阁老和平小叔给你做媒的?”“心诚,感动了他们。”
郦远琢磨片刻,道:“平小叔还好,他是个除了丹青,啥都不理的人。方阁老可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他既然都肯为你做媒,可见你这事倒也不是没有转圜之地。”
“是。我是下定了决心,不把阿镜妹妹娶回家,我就不走了。”
“来,为你这诚心,干一杯!”
郦远把秦凤仪的底细都打听出来了,郦家女人们知道后,郦大奶奶私下与丈夫道:“有缘是有缘,秦公子人物也是出挑,就是这出身有些低了。”
郦家大爷道:“这又不干咱家的事。想来,亦不是这秦公子一头热,难保不是李大姑娘动了心。”
“八九不离十是这么回事,你今儿不在家,没瞧见那位秦公子,生得真是神仙人物。”郦大奶奶服侍着丈夫去了官服,换了家常衣裳,想到秦凤仪那神仙一般的相貌,抿嘴一笑道,“说不得,这秦公子当真有这运道。”
就是郦大奶奶的话,说不得秦公子就有这运道呢?
故而,郦家虽是半观望的态度,倒也并不小瞧秦凤仪。
秦凤仪自郦家告辞后,也是把自家管事小厮吓了一跳。前几天去了趟侯府,自家大爷是哭回家的。今天去国公府,自家大爷出来时满面带笑不说,后面还有两个郦国公府的小厮,抱着一些尺头之类的东西。孙管事一瞧,连忙令揽月接了去,秦凤仪笑道:“有劳这两位小哥儿送我出来。”孙管事一人一角银子赏了。
两个小厮谢过赏,送秦家人出了府门,这才回去。
孙管事见秦凤仪身上带着酒气,道:“大爷,我还是给大爷租个轿子吧。”“不用,没多吃。”秦凤仪上了马,揽月抱着一怀东西,笑道,“大爷,如何得了这许多东西?”
秦凤仪头一遭进得国公府,还得人家设宴款待。秦凤仪正是年少,难免带出三分意气风发,笑道:“今儿个赶巧,见着郦家老太太、太太、奶奶们,这不是头一回见吗?给我的见面礼。”
揽月尽管抱得胳膊酸,但一听这话,抱得越发起劲了,赞道:“大爷,你可真有本事!”这头一回往国公府去,就能得人家的东西,这岂是容易的?像这些大户人家,他们商贾过来走礼,往常都是只见送礼,不见回礼的!
其实,秦凤仪带给郦家的礼物也不薄,既有扬州的一些茶叶丝绸,还有几样其他的东西,说来也值上百两银子了。
只是,郦家国公府的门第,就不能计较礼物轻重了。这样的高门大户,想送礼的人多了,如秦凤仪这样的盐商子弟,非但把礼送进去,还留着吃了中午饭,还得了见面礼,皆是托了“景川侯”三字的福啊!
当然,秦凤仪自己有眼色,与女人打交道很有一手,这也是重要原因。
秦凤仪去了一趟郦家,也算是明白“景川侯女婿”的名头还挺好用,但这名头,却是不好一用再用的。便是再用,也得选好地界儿。不然,就景川侯那心黑手狠的老头子,秦凤仪还真有些怕。秦凤仪回家,喝了两碗醒酒汤,继续想主意,招了揽月到近前道:“咱们这只从外围下功夫,见效慢。况且,这都来京城好几天了,侯府的门咱们纵是进去,岳父不叫我见阿镜妹妹,也是枉然。”
揽月道:“大爷,李大姑娘是女眷,人家不让见,咱也没法子。李家大公子好不好见?要是能见着李大公子,先给李大姑娘送个信,大爷也能少些记挂。”
“要是好见,纵岳父不喜我,大哥对我是很好的。大哥这几日也不见,可见是被岳父拘了起来。”秦凤仪道,“这么着,先前在扬州,我常过去大舅兄那里,你与大舅兄的几个小厮也是熟的,这自来大户人家,便是下人住在府外,多是住在侯府附近的。你拿上银子,置办几样过得去的礼物,过去打听,打听出大哥小厮家住何处。打听时不要明面儿提咱家,就跟人说是朋友。打听出他们谁家的住处,你带着东西去,他们一见你自然就明白了,他们定能知晓大舅兄的境况。明白不?”
揽月笑:“小的明白。”“去吧。”
揽月领命去了,这到下人家去,就没有大户人家那些讲究。小户人家,没那么多事。
揽月一向机灵能干,当初秦凤仪当纨绔时,他是合格的狗腿子,现下秦凤仪要娶媳妇,他打听起消息来也颇有一手。当天下晌就回来了,因着刚进六月,天气正热,揽月热得一脑袋汗,秦凤仪道:“琼花赶紧给揽月扇扇,桃花倒盏凉茶给他。”
揽月连吃三盏凉茶,才算消了些暑气,他道:“唉,大爷,李大公子的情况可是不大好。”“怎么说?”
“我的天,要不是李大公子的小厮亲口说的,我都不能信。”揽月道,“说是刚回来那天,团圆酒都没吃成,李大公子就挨了打,连带他们几个跟着大公子出门的小子,都挨了板子。李大公子现下还起不得身,他们几个小厮,挨得比李大公子更重,眼下都在家里养伤。我们认识一场,我都去瞧了瞧,给他们每家留了十两银子,虽是不多,也是大爷的心意。”揽月说来颇是唏嘘,道,“这侯府规矩可真大啊。”像他家大爷,再怎么折腾,老爷、太太如何舍得动过大爷一根手指。如李大公子那样的斯文人,一件事不合亲爹心意,千里迢迢刚回家,水都没喝一口,先挨上一顿板子。
揽月正感慨呢,就听他家大爷急急追问:“那阿镜呢?她没挨打吧?”“没有,李大公子的小厮书香说,当时李大姑娘请了他家老太太过去,李大公子这才打得轻了些。”
秦凤仪方放下心来,还说大舅子:“大舅兄就是太不机灵了,景川侯要打,他也是,还不赶紧跑,难不成站着等挨打。唉,太不机灵了。”反正大舅兄是男人,给亲爹打几下,又不会打坏,秦凤仪如是想。
揽月道:“我还想着能不能去服侍李大姑娘的丫鬟家里瞧瞧,结果,听说丫鬟们都是住在府里,一月也可能不出来一趟。不过,服侍李大姑娘到扬州的几个丫鬟,都被罚了半年月钱。那些丫鬟,有几个是他们府里家生子,我过去看了看,把月钱给她们补上了,只叫她们各家不要声张。有的是买进去的,在外头也没个家,我就把银子给了李大公子身边的书香,他在小厮里是个头,托他好了,进府时,把这银子给人家。”
“这事办得好。”秦凤仪赞了揽月一句,只是,大哥的小厮都伤了,皆在府外养伤,一时半会儿进不得府,这要怎么才能给大哥送信进去呢?不能给大哥送信,要如何给媳妇传信?他这好几日没见媳妇,委实想得慌。
秦凤仪千方百计想打听出媳妇的消息,殊不知,这时,他媳妇也在打听他呢。只是,李镜听到的不是好消息,而且,是滞后的消息。侍女阿圆道:“听说就前几天咱们府上来了一位扬州城的秦公子,只是,奴婢要说了,姑娘你可别急。”
李镜倚着榻,合上手中书卷,看向侍女:“只管说就是。”“奴婢听说,秦公子走的时候脑袋上包了一脑袋的纱布,说是伤了脸,容貌已是毁了的。”
李镜一惊,腾地自榻上站起来,连忙问:“谁敢坏阿凤哥的容貌?”
阿圆小声道:“这府里,除非侯爷下令,不然谁敢啊。”
李镜立刻放下心来:“那就不可能了,父亲不喜阿凤哥是一定的,哪里会毁人容貌。父亲断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奴婢听说,那位公子走时,裹得可严实了,整个脑袋,就剩下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在外头。这要不是伤了,如何会裹成这般。”
知父莫若女,李镜忍不住唇角一翘:“说不得父亲是吓唬阿凤哥。”
过来看闺女的景川侯凑巧听到这话,愈发认为:那不学无术的混账盐商小子,哪儿配得上自家冰雪聪明的闺女啊!
此时,景川侯却是不晓得,不学无术的混账盐商小子秦凤仪已经寻到了跟他闺女鸿雁传书的法子。
郦远也委实没想到,他就同秦凤仪吃了一回酒,就被秦凤仪打起过路媒人的主意来。
说来,秦凤仪此人,虽有些愣头青,但他很肯用心,遇到难事也肯动脑子,关键是,肯拉下脸来做。不论什么事,成与不成,他都敢试。
既是起了让郦远帮着传信的主意,他心里就有个盘算。他与郦远无甚交情,就吃过一席酒,这上门,还不知人家应是不应。
不过,甭管郦远应不应,秦凤仪都得厚脸皮去试试。而且,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不同于上次往郦家递帖子撞大运,秦凤仪亲自带着小厮出门去置办礼物,这一出门,还真见着不少好东西。秦凤仪都说:“真不愧是天子脚下,啥东西都多,都好。”赵东艺大师焗的破瓷,又寻着一件,正好买给媳妇。
另则,秦凤仪连跑了五家京城的大银楼,方寻着一对极难得的羊脂玉头上带了丝黄头的玉桂钗。然后,秦凤仪方又往郦家去。是的,能不能请动郦远,秦凤仪都要顺道再往郦家刷个好感。主要是,跟女人们打交道比同他那魔王岳父打交道舒服得多。这自来了京城,魔王岳父这个堡垒久攻不下,对于秦凤仪的自信,那是极大的打击。他决定,先从女眷这里找回往昔自信来!
秦凤仪带着礼物过去,他又是这样的美少年,女人们见他,没有不软了心肠的。说来,这钗还当真合郦老夫人的心意。秦凤仪道:“我头一遭来京城,可是开了大眼界,长了大见识。说来,这离家也有大半个月了,我长这么大,头一回离开爹娘,我心里想我娘。就想着,去银楼给我娘买几样首饰,届时带回去,也是我做儿子的孝敬。这钗,就是碰巧见着的。这钗真好看,可我娘压不住。桂者,贵也。我一眼见到这钗,就觉着这样的好钗也就配老夫人您用。”之后,说了不少趣话,把郦老夫人哄得笑个不停。
郦老夫人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求到自己跟前,秦凤仪笑:“我想我娘,就想过来看看您。再者,上回跟阿远哥见着,觉着很好。我今天,过来看看您老,也是来找阿远哥的。不过,他在准备春闱,上午脑子念书最好,别叫人打扰他,不然,我以后不敢再来了。我就陪老夫人说说话,一会儿待他念罢了书,我再寻他。”便秦凤仪是盐商子弟,郦老夫人这把年纪,再者,也着实喜他俊俏讨喜。这回,陪秦凤仪吃饭就不是郦远了,秦凤仪把郦老夫人哄乐了,郦老夫人中午直接留了秦凤仪在自己这里吃饭。
郦老夫人还问:“阿凤喜欢什么,尽管说。”
秦凤仪为人,不是瞎客套那一类,他一派天真直率模样,道:“老夫人,以前吃过大哥那里的焦炸小丸子,特别好吃,我一人能吃半盘子。”
郦老夫人直笑:“有,有。”吩咐下去,又问他,“还有没有想吃的?”秦凤仪干脆利落:“有这个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