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老夫人又添了几样孙子郦远爱吃的菜,中午叫了孙子一并过来用饭。待用过午饭,郦老夫人惯常要小睡一会儿,秦凤仪方去郦远那里吃茶说话。郦远一听,竟然是叫他帮着私相授受,不解道:“你这都正式来提亲的,何必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秦凤仪道:“要是能见着阿镜妹妹,我用得着求阿远哥你替我传信吗?”郦远方真正清楚秦凤仪的提亲进度,道:“合着人家都不让你见人呀?”
“唉,我与阿镜妹妹,现在好有一比,就如那天上的牛郎织女。”秦凤仪一挑那双流波潋滟的大桃花眼,“我岳父,就是那王母娘娘!”
郦远哈哈大笑,秦凤仪笑道:“阿远哥,你笑了,可就是应我了!”
想到秦凤仪将一向严肃的景川侯比作王母娘娘,郦远又是一阵笑,笑道:“你这事真有准儿吧?我帮你倒没啥,正好去瞧瞧李钊那可怜相,也去笑话他一回,出我一口恶气。”
“唉,阿远哥,你这样心胸宽阔的人,如何与我大舅兄这样不对付?我大舅兄除了有些道学,除了有些爱教训人,爱板着脸外,也没什么不好的啊。”“就这三样,还叫没什么不好啊!”郦远道,“你不晓得,我俩一样的年岁,他比我稍大那么一两个月。两家几辈子的交情,我们小时候,也是在一处长大的。就你那大舅兄,仗着比别人聪明点,小时候成天说我笨。待这大了,我俩也不知哪辈子的冤家对头,我考秀才,他也考秀才;我考举人,他也考举人,还处处比我考得好,硬压我一头。你说,有这样讨厌的不?”
“怎么没有?我大哥这算好的,我还遇到过更讨人厌的,特讨厌,就因着自己会念书,鼻孔朝天看,每次见我,都拿下巴对着我。有一回,我们那里选花魁,我也去了,结果,听姑娘弹琵琶,睡着了,那人就讽刺我对牛弹琴。”
秦凤仪这一说,郦远来了兴致,与秦凤仪打听:“阿凤,都说江南女子水秀,秦淮河又是有名的好去处,那里的女子俊不?”
“我又没去过秦淮河,秦淮河那里是金陵,我就去过一次我们扬州瘦西湖的花魁大选,都挺一般的。阿镜妹妹说,那种地方不正经,不叫我去了。”
“哎哟,这事阿镜妹妹知道,都没跟你翻脸?”李镜可不是软柿子啊。“我那时还没认得阿镜妹妹。再说了,我就是去看看。你去打听打听,我岂是乱来的人?打我十四上,就有花楼给我递帖子,我一回都没去过。我也不稀罕去那种地方,多脏啊。”秦凤仪强调,“就因我为人正派,阿镜妹妹才相中我的。”
“正派的人多了,你要不是生了个好模样,阿镜妹妹能相中你?”秦凤仪眉眼弯弯:“说来还真是,我除了这颗真心,就靠脸了。”
郦远又是笑:“你是真心、脸、运道,一样不缺,这才同阿镜妹妹成就了姻缘。”又正色与秦凤仪道,“按理,这事真不该替你办。不为别个,不说我们两家的交情,我也是与阿镜妹妹一道长大的,你们要是名分定了,这没的说,不算出格。可如今,名分未定,替妹妹与情郎私相授受,这不是做哥哥应该干的事。不过,你能跟李钊和阿镜妹妹坐一条船来京城,想来,阿镜妹妹对你亦是有意,李钊为人虽讨厌,他对你了解肯定比我深。既他兄妹二人都觉你还成,我就帮你这一回。”
“谢谢阿远哥,谢谢阿远哥。”秦凤仪起身,连连作揖。郦远摆摆手:“免了,这事怎么办,你心里有数吧?”
“有!”秦凤仪斩钉截铁,早想好了,“我大舅兄正养着伤,我置办几样礼物,就把信放在这礼物里。阿远哥你带去,大舅兄一见,自然明白。”“成!”郦远十分干脆。
秦凤仪满脸喜色,搓搓手,又握住郦远的手,既亲热又感激:“阿远哥,你简直就是我亲哥!届时我成亲,请你做迎亲使啊。”
郦远打趣:“你先把景川侯这关过了再说吧!看你这事办的,人家都不叫你见闺女,你这事能成吗?”
“娶媳妇哪里有容易的,阿远哥只管放心,我心下有数。”俩人又细商量了一会儿,秦凤仪比较着急,郦远就说明日过去,秦凤仪便辞了郦远回去给他媳妇写信去了。
光这信,就写了半宿,硬生生累出俩大黑眼圈来,损了两分美貌。第二日又早早去了郦家,秦凤仪一见郦远先作揖,郦远笑:“行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于我,便是终身大事。”秦凤仪把一套《四书注释》与些补身子的药材给郦远,笑嘻嘻的,“有劳阿远哥了,我家里预备了席面,咱们一并过去,我就在外头南北街的思源茶楼等着阿远哥。”
郦远一瞧这些东西,笑问:“信放书里了?”
秦凤仪笑:“瞒不过阿远哥。”心想,就凭阿远哥这眼力,这一看也是个老手啊。秦凤仪亲自给郦远牵马,种种殷勤,就甭提了。郦远想着这小子如此厚脸皮,等闲人都吃不消,说不得这事真得给他办成了。
郦远去了景川侯府,也见到了李钊,只是,郦远那礼物刚递过去,就给李钊身边的一个黑脸侍卫接了去。郦远没见着李钊身边惯用的小厮,倒也未有惊讶,这主子都受罚了,下人更是不能善了。只是,这他给李钊的东西,你这侍卫接过去,合适吗?郦远看向李钊,李钊苦笑:“家父派来服侍我的。”
郦远冷汗都下来了。完蛋了!
秦凤仪的信,叫景川侯给截了!
东西被截了已让郦远心里发虚,而整个与李钊说话的过程,那黑脸侍卫就没离李钊左右,以至于郦远是半个字关于秦凤仪的内容都没敢说。因东西被景川侯的人收缴了,郦远辞了李钊时,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
郦远到茶楼时,秦凤仪满面喜色相迎,见郦远两手空空,秦凤仪欢喜更甚,笑道:“送去了?”
“别提了。”郦远一屁股坐下,端起盏凉茶一气灌下大半盏,道,“完蛋了!我东西倒是带进去了,唉,这也怨我,没把事想周全。你不晓得,阿钊身边就有景川侯派去的心腹侍卫,你备的那些个东西,都没能到阿钊的手,就给侍卫收缴了。完蛋了!唉,你说,咱们事先怎么没想想,我先过去一趟,看一看阿钊身边的情形呢?”郦远并没有埋怨秦凤仪,可见其为人磊落。
秦凤仪一听东西被截,也有些担忧,不过,他素来心宽,颇有自信地同郦远道:“阿远哥,你放心吧,我早料着呢。我藏的信,包管就是岳父也找不出来!”
“你不就放书里了??”
“书里是书里,”秦凤仪给阿远哥续茶,自信满满,“但我藏得隐秘,神人都寻不到。”“到底怎么藏的,与我说说,叫我有个底。”
秦凤仪道:“我想半宿想出的主意,我把书拆了,把我的信放进去,再把书缝上,除非挨页翻书,不然哪里找得到。那些圣贤书,谁爱看啊,我看一眼就想睡觉。我不信,我都藏得这般隐秘,还能叫人翻出来!”
郦远呵呵呵笑三声,与秦凤仪道:“你肯定不晓得,当年圣上收复北面五个州时,景川侯专司掌前线军报,不要说你这种把信当书页缝起来的,那北面叛军带着密字的信报,都是景川侯破解的!便因此军功,景川侯一爵由寻常民爵,转赐为世袭爵位!”
秦凤仪倒不知魔王岳父这样厉害,想了想,那他也没法子了。秦凤仪为人十分义气,道:“那也没事,阿远哥你只管把事往我身上说,我给自己媳妇写封信怎么了?要不是岳父棒打鸳鸯,我能想这法子吗?说来都是他的错!他要是敢为难你,我必叫他好看!”
“你就别吹牛了,你还叫他好看,他不叫你好看,你就念佛吧!”郦远道,“反正干都干了,他又不能把我宰了!”
“就是啊,放心吧,阿远哥,你家是公,他家是侯,比你家还低一级,他不敢惹你家的。”“行了,这事原是咱们没理。我反正都在家念书,就是我爹知道,无非骂我几句。
你怎么着,要不,你住我家去吧?”“无妨,我才不怕他呢。”
秦凤仪不愧是出身盐商还敢来侯府求亲之人,起码胆量够。郦远问他:“接下来你可怎么着呢?”私下递信的事免了,景川侯想防范私下,秦凤仪就不要想了。就秦凤仪这些私相授受的低阶手段,景川侯肯定看不上眼。“不能来暗的,就来明的。”秦凤仪道。
秦凤仪写的情书,郦远做的信使,结果,遭殃的却是李钊。
李钊被他爹软禁兼养伤,他正斜靠着榻翻看往年春闱试卷,就被他爹过来骂了一顿。自从回了家,因着他妹的事,李钊简直是代妹受过。他爹别看手黑,事也是李镜办的,奈何他爹舍不得对闺女动手,而且,李钊是长兄,出了事,自然是他的责任。挨顿板子不说,只要景川侯想到秦凤仪,心下气恼,必然过来把长子骂一顿,也亏得李钊心理素质好,随他爹骂,他就一句:“爹,你有本事把阿镜劝得回头,骂我有什么用?我也不想她嫁给阿凤,可她铁了心。你以前不都夸她肖父吗?”当初李钊挨板子,就因最后这一句,有讽刺父亲大人之嫌。
今天他又这样说,景川侯十分手痒,左右寻称手的东西。李钊腿上一抽,又觉着隐隐作痛,忙道:“我伤还没好呢,爹你再动手,就是要我命。明年春闱,我不考了?”
景川侯冷哼:“你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他是有才学,还是有本事?这些暂且不论,平生所擅,皆是蝇营狗苟之道,不是收买小厮丫鬟,就是求人私相授受,坏你妹妹的名声!你就给你妹妹相中了这么个货色!”
李钊叹:“您不许他进门,他还不得想法子。要我说,堵不如疏,兴许阿镜是先时才子见多了,头一回见阿凤这样不拘一格的人,觉着新奇。过了这个劲,估计就好了。”
“胡说!你有这法子,在扬州城没用过?”
李钊是知道秦凤仪真心的,道:“爹,我能不为阿镜终身考虑吗?阿凤这个人,举止行事,不同于常人。你要以看常人的眼光去看他,可能觉着他有些奇怪。但他有他的好处,他待阿镜,十分真心。”
“什么真心,谁娶了咱们阿镜还是假意不成?还有,什么叫不同常人,简直就不是个正常人!”
李钊忍笑道:“爹,阿凤信里写了什么,叫你这样大动肝火。”看郦远送东西被侍卫收走时,郦远那欲言又止的神色,李钊就猜出那里头八成有什么夹带。今见他爹特意过来骂他,李钊就更加确认了。
李钊一问,景川侯立刻露出一副恶心得不得了的神色。
景川侯自认为见多识广,但自从秦凤仪来了京城,简直是不断刷新景川侯的下限。就譬如,景川侯为什么又过去骂了李钊一回,实在是,秦凤仪这信写得太恶心了。
至于信的内容,景川侯都不想再提。不要说再提,只要想一想,明早的饭都能省了。
其实,也就是景川侯觉着恶心,像人家秦凤仪,就很遗憾自己的真心话叫魔王岳父没收了。唉,他一腔真情,竟不知何时才能跟媳妇倾诉。每念至此,秦凤仪就有想把岳父掐死的冲动。
他不知道的是,他岳父每想到他这封恶心的信,也想干脆把他掐死算了!不得不说,这是一对相厌相杀的翁婿关系啊!
信的开篇便是“阿镜妹妹”四个字。要只这四个字,景川侯也不会火冒三丈,实在是这四字之后,还用小字注了一行:其实我心里很想叫你媳妇。
瞧瞧,这是正经人会说的话吗?之后就是正文了。
“阿镜妹妹,我好想你。自从来了京城,没有一日不想你,吃饭时想,睡觉时想,走路时想,一个人时会更想。阿镜妹妹,你还好吗?听说大舅兄被魔王岳父(这是什么称呼?)给揍了一顿,虽然打听着你没事,还是很担心你。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啊,老话一点儿不假(此句有挑拨父女关系之嫌)。岳父大人就像魔王一样,好可怕,亏我头一回见他还当他是个好人来着。我不过来京城五六天,受他两次恐吓。头一回险叫侍卫抓我下大狱,要不是我机灵,你以后怕都见不着我了。第二回偷偷打肿我的脸,他以为我昏过去不晓得,其实我早猜出来啦!唉,魔王就是忌妒我长得比他好啊!我猜着,他一直不允咱们亲事,大概这也是原因之一,怕被我比下去。(简直无稽之谈!)阿镜妹妹,昨天我在郦老夫人那里吃焦炸小丸子,吃小丸子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你,想起以前咱们每天在一起吃饭的日子。你爱吃狮子头,又怕发胖,每次总是吃半个,剩下的半个,我便吃了。与你同分狮子头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再有呢?(恶心死了,景川侯愈发确认,自家闺女是被这小子给骗了啊!)”
之后就是怀念与阿镜妹妹在扬州城的日子,什么一起出去游瘦西湖,一起出门吃茶,一起出去逛街,一起在家里读书,一起说话,一起……
反正吧,拜秦凤仪这信所赐,先时景川侯还不晓得秦凤仪如何勾搭上了自家闺女的,这回可算是全明白了!
看过这信,景川侯杀人的心都有了!
更可恨的是长子,在扬州坐视妹妹与这等盐商小子出游来往,他这大哥是怎么当的!要说闺女,小小女子养在闺中,没见过贼,一时叫这小子勾引了,也是情有可原。可长子是干什么吃的,简直可恶!
要不是李钊伤还没好,景川侯真能再打他一顿!
最让景川侯恶心的还不是秦凤仪这又臭又长的信,而是秦凤仪还在书页里夹了幅自己的自画像。那画的水准就不提了,恶心的是画旁边注了行小字,上面写的是:“阿镜妹妹,京城水土养人,我近来揽镜自怜,觉着好像又变俊了。今一幅自画小像送妹妹,以慰相思。”
看过秦凤仪的画像,再想到秦凤仪那张美人脸,景川侯简直郁闷至极。
结果,第二天早朝结束,景川侯去衙门当差,刚到兵部门口,当头就遇着秦凤仪一张美人脸,正嘻嘻地朝他笑。
秦凤仪一见着景川侯,立刻笑嘻嘻地上前作揖行礼:“岳父大人,小婿给您请安啦。”景川侯倘不是镇定自持,就得马上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