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次相遇(2 / 2)

龙阙 石头与水 19089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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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爷和秦太太互看了一眼,都不能信儿子有这般的运道。秦太太先回了神,问:“怎么没听你说过?”

“这有什么好说的,又不熟。”梦外这才刚认识不久呢。

秦老爷可不似秦凤仪东想西想乱想一气,秦老爷也不去换袍子了,道:“要是不熟,人家能见着你在外张望,就带咱们一道去见阁老大人?这是什么样的人情?人家是看重你,才带咱们一并过去的!这孩子,是不是傻呀!”这么要紧的事,竟然不跟家里说一声。

秦凤仪看他爹说个没完,也不给他爹提着茶渍沾湿的地方了,松了手道:“娘,你看我爹这势利眼的劲儿!你不知道,我爹跟赵胖子说话,都是‘赵老爷长,赵老爷短’,殷勤极了。爹,那赵胖子有啥啊,不就会写个字画个画,就他画的那画,也不怎么样嘛。”

“你快给我闭嘴吧,人家赵才子画得不好?人家是翰林院出来的!你画得好,你也去翰林院给我画一个。”秦老爷说儿子,“人家赵老爷的书画,咱们江南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好好好,第一第一。”秦凤仪道,“爹你不换衣裳,我得去换衣裳啦。”

“有事。”秦老爷唤住儿子,道,“人李家公子和李家姑娘这么照顾咱们,你明儿就下帖子,请人家来家里吃饭。”

“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我跟阿镜说好了,带她去吃船菜。”

秦老爷又是叹气:“李姑娘的闺名,私下叫叫也便罢了,当着人家兄长的面儿,务必得尊敬着些。”又道,“人家是姑娘家,又是京城来的,务必找干净地界儿吃饭。”

“我晓得。”秦凤仪看他爹没别的吩咐,就回院里换衣裳了。待换了家常衣裳,秦凤仪盘算着到哪里请他媳妇吃饭,这想着想着,秦凤仪突然想起来,他不是不打算与媳妇重续梦中缘了吗?

那么,他是怎么答应请他媳妇吃船菜的啊?先时他不过随口那样一说。

秦凤仪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在方家吃过饭,秦家父子告辞,他媳妇便与他大舅兄说:“让先生好生养一养,阿悦哥这里事情也多,咱们便一并回吧。”

然后,自方家告辞后,他媳妇就问了一句:“是船菜的虾好,还是今天中午的虾味儿好?”

他就拍着胸脯道:“明儿咱们去吃船菜,你便晓得了。”然后,他媳妇微微一笑:“好啊。”

似乎,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秦凤仪长声一叹:他就晓得,他媳妇这完全是对他一见钟情啊!唉呀,真是太苦恼了,他媳妇好像喜欢上他了可咋办呀。

秦凤仪在家甜蜜、臭美,又为赋新词强说愁了一会儿。当然,新词没赋出一个字,他就是对他媳妇的一片真心感到惆怅。

主院的秦老爷、秦太太可是就儿子的终身大事商议了一番,秦太太打发了丫鬟,再三跟丈夫确认:“那景川侯的大小姐,当真相中咱们阿凤了?”

“这能有假?”秦老爷道,“咱们阿凤,当初刚生下来时,叫了城南的吴瞎子过来给他算命。吴瞎子就说了,这孩子,一等一的富贵命,以后有大福的。果然,吴瞎子这卦是错不了的。你想想,要不是阿凤,景川侯家的公子和小姐,人家能理我?要说咱阿凤的相貌,就是拿到京城去,那也是有一无二。”说着,秦老爷一叹,“别的倒无妨,我就担心咱们家的门第,与景川侯府还是有些差距的。”秦老爷这话说得委婉,什么叫“有些差距”啊,就秦家这盐商门第,到了景川侯跟前,根本不值一提。

秦太太思量片刻,倒是另有看法,问丈夫:“你瞧着,那李姑娘待咱阿凤如何?”“没的说!”秦老爷斩钉截铁地道,“咱阿凤你也晓得,有些孩子脾气,说起话来也是随心所欲、直来直去的。人家李姑娘,还帮他圆话。正因有李家姑娘、李家公子的另眼相待,方家对咱们也是客气的。不然,哪能与方家公子一席用饭。”

秦太太笑道:“那你就别担心了。我与你说,这孩子们的亲事啊,全看有没有缘分。你想想,前儿咱们才说,该给阿凤议亲了,这不,正巧就遇着景川侯家的姑娘。你说,要是无缘,那景川侯府远在京城,如何能到扬州来?便是到了扬州来,他家那样显赫的门第,按理,交往的皆是方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如何就能与咱阿凤相识?便是相识,俩人就能看对眼?可偏偏,就这么有缘千里来相会了,就这么看对眼了,你说说,这难道不是天上的缘分?说不得,咱阿凤就有这命!”

说着,秦太太喜滋滋道:“原本,我想着,方家要有合适的姑娘,原也配得咱阿凤。不想,有更好的。”

继而,秦太太又信心满满地道:“单论咱阿凤的人品相貌,什么样的闺秀配不得,你也别想太多,原我就想给阿凤说大户人家小姐。倘是要聘商贾之家的姑娘,咱阿凤能耽搁到这会儿!”

秦老爷一笑:“别说,什么人什么命,咱阿凤,没准儿就是命好。”“什么叫‘没准儿’,定是如此!”

秦家夫妻断定儿子命格不凡,定能娶得贵女进门。

眼前就有这样的好人选,秦太太断不能让儿子错过这等良缘,对于儿子的终身大事,秦太太那叫一个关心。当下请了羽衣坊的裁缝,给儿子置办新衣。秦太太也是女人,颇明白姑娘家的心事,这姑娘家啊,就没有不爱俏郎君的。虽然儿子相貌极为出众,但这可是最要紧的时候,秦太太是不惜银钱的,定要叫凤凰儿子在李姑娘跟前好生表现。

还有,给人家姑娘的帖子,也要用上好的雪浪笺,令儿子亲笔书写,方令家里最懂事的管事送去。送帖子前还告诫了管事一番送帖子的规矩,大户人家规矩重,倘管事没规矩,岂不令人小瞧,届时丢的是她儿子的脸面。

倒是秦太太不晓得,正因她叫秦凤仪亲自写帖子的事,险令李钊在妹妹亲事上重做考量。

秦家管事是个机灵人,妥妥当当地把帖子送了去。

李钊接了帖子,便打发秦家管事下去了,也没忘了赏个跑腿红包。只是,李钊把这帖子翻来覆去地瞧了几遭,当真是越看越不满意,捏着帖子就寻妹妹去了。

李镜正坐在花园里看书,见兄长过来,起身相迎,李钊摆摆手:“坐。”

李镜见她哥手里捏着张帖子,不禁一笑,朝她哥伸出手去。李钊把帖子交给妹妹,皱眉:“你瞧瞧这字,这当真是念过书的?”

“要是没念过书,哪里会写字?再者,看人先看人品。先帝时赵天时倒是写一手好字,结果呢,叛了我朝降了北罗,字好有什么用?人品不成!”李镜展开帖子一瞧就笑了,上面就一行字:阿镜,明天一道去吃船菜,可好?

倘换个别的只见了三面的人,还是个男人,敢写这样的帖子,李镜不摔到他脸上去。偏生,秦凤仪写起来,李镜便只想笑,与她哥道:“你看,秦公子多么率真。”

李钊以扇遮面,李镜说她哥:“你这是什么怪样。”“这小子忒轻佻!”李钊气不顺,“明儿他再喊你闺名,叫他好看!”“你还不成天‘这小子、这小子’地喊人家秦公子。”李镜把帖子往书里一夹,与她哥道,“学识不好,可以学习。才干不足,可经历练。唯独人品,这是天生的。我看中秦公子,主要是看中他的人品。”

李钊说:“哪里,相貌才是天生的。”那姓秦的有什么人品,扬州城没几人说他好。李镜却一笑,对她哥道:“这话也对,我唯有相貌有所欠缺,自然要在这上头补足。

我呀,就是相中秦公子生得俊了,比大哥还俊。”李钊气个半死,深悔不该带妹妹来扬州散心。

李镜道:“其实,哥,秦公子还有样好处,你没发现吗?”“我瞎。”

李镜道:“秦公子能让我高兴,我一见他就高兴。我活这十几年,唯独秦公子令我如此欢喜。”

李钊一叹:“这事我可没允呢,我必要细考察他,非得我允了,这事才算成了一半,知道不?”家里都盼着他妹能与平郡王府联姻呢,要是知道他兄妹二人另有打算,老头子就得先被气得七窍生烟。

“知道知道。”李镜笑道,“要是没有哥你替我把关,我也不放心呀。”“这小子,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份时运。”

不独李钊,便是方悦,都觉着秦凤仪当真是有时运。

大概独秦凤仪不会这么想了,在秦凤仪看来,阿镜原就是自己媳妇啊!这叫什么时运啊,这是命中注定!

秦凤仪甭管学识上如何令李钊不喜,他对女孩子很有一手,就是请李家兄妹吃船菜,他也安排得妥妥当当。秦凤仪早上用过饭就来接李家兄妹了。他一身青紫长袍,头戴紫金冠,脚踏小官靴,站在李家别院中厅时微微一笑,便是李钊都觉着,秦凤仪一笑间,整个别厅似乎都亮堂了三分,真是蓬荜生辉。便是上茶的小厮,都不禁多看了秦凤仪两眼,暗道,世间竟有此等神仙人物!

秦凤仪与李钊打过招呼,笑道:“镜妹妹还没打扮好呢?”

李钊一听秦凤仪这熟稔的“镜妹妹”就心里发闷,提醒秦凤仪:“秦公子,家妹的闺名,一向只有在家里叫的。”

秦凤仪点头:“哦,这不就是在家吗?”

也不知妹妹那样闻弦歌知雅意的怎么相中这么个听不懂人话的棒槌,李钊都不想与秦凤仪交流了。秦凤仪却是热情得很,与大舅子,不,梦里的大舅子道:“大哥,你们吃早饭没?”

“吃过了。”

“那咱们先去瘦西湖,这会儿春光正好,许多人都去踏春。可惜这会儿过了上巳节,不然,上巳节才有意思,那会儿,大姑娘小媳妇都出来了,哎哟……”眼尾扫过大舅子的脸色,秦凤仪忙道,“我是说,那会儿女眷多,镜妹妹不至于害羞。”李钊冷哼一声,秦凤仪立刻吓得不敢说话了。李钊问:“你很喜欢去街上看大姑娘、小媳妇啊?”秦凤仪在扬州城的名声可是不大好的。

这话秦凤仪哪里能认啊,秦凤仪道:“哪里是我喜欢看她们,是她们喜欢看我。”跟这等浑不吝的家伙说话,李钊气得胃疼。

秦凤仪观察着大舅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哥,我真不是那样人。”“不是哪样人?”

“不是乱来的人呗。”秦凤仪道,“你别听人胡说。不然,你看我这相貌,我不敢说在扬州城称第一吧,可也没见过比我再好的。因我生得好,打我主意的姑娘多了去,我要真是乱来的人,哪里能是现在的名声。以前还有花楼给我送帖子,不收钱都想我去,我一次都没去过。我当然不敢说是那种对女色不动心的人,可我现在还是童男子呢。大哥,你是吗?”

秦凤仪突放大招,李钊正在吃茶,一时没防备,一口茶就给喷了出来。秦凤仪立刻道:“瞧吧,你肯定不是了。我就知道,大哥你也只是瞧着正经,就像美男子宋玉写的那篇《好色赋》一样,长得越好的,越不好色。因为再好看的人,美男子都见过。反是长得一般的,好色的比较多。”说着这等浑话,他还一个劲儿地拿小眼神儿瞧李钊,很明显,好色的肯定不是童男子的秦凤仪,那么是谁,不言而喻。

李钊气得抖一抖衫子上的水渍,一指秦凤仪:“我去换衣裳,回头再教训你。”

秦凤仪偷笑:“大哥快去吧,瞧大哥喷的这部位,不知道的还不得想错了大哥。”大舅子呛了茶,不少水渍沾到了隐私部位。

李钊当下就要动手,秦凤仪噌地跳起来躲老远,还威胁李钊:“你要欺负我,我就告诉阿镜去!”

李钊指一指秦凤仪,他毕竟年长几岁,难不成还与个猴子计较,放句狠话,抖着袍子回去换衣裳了。

秦凤仪梦里梦外头一回见严肃得与老夫子有一拼的大舅子这般狼狈,心下偷乐了一阵。

秦凤仪待李钊走了,就招来小厮道:“去里头问问,镜妹妹可快好了,就说我在外等着她呢。”

小厮见秦凤仪如观奇人,真是个奇人,把他家大少爷气成那样,硬是没被撵出去。秦凤仪说那小厮:“愣着做什么,快去问问。过一时天气热了,坐车会觉着热的。”他这媳妇,旁的都好,就是这一样,打扮起来没完没了。

小厮只得去了。

李镜是与李钊一道出来的,见到李钊时,秦凤仪还偷笑两声,过去与李镜打招呼:“镜妹妹好。”

李镜笑:“秦公子好。”

“别叫秦公子,多生分,叫秦哥哥吧,叫我阿凤哥也一样。”秦凤仪又赞李镜这衣裳好,“妹妹生得白,这桃红的颜色正衬妹妹肤色好。”

李镜笑:“女孩子梳洗起来时间久,让阿凤哥久等了。”“也不久,我是想你早些出来帮我跟大哥说几句好话,别叫大哥生我气了。”

李镜早听她哥抱怨一会儿了,三人边走边说道:“我哥那是与你闹着玩儿呢,哪里就真生气了。”

“那就好。”秦凤仪道,“你不晓得,我一见大哥就想起我小时候念书时学里的老夫子,那叫一个严肃。”

李钊道:“这么严肃也没把你管好,可见那夫子不过了了。你要是过来我府上念书,我包管你也能严肃起来。”

“不用不用,我有不懂的请教镜妹妹就是。”秦凤仪与李镜道,“镜妹妹,咱们先去游湖,中午就在船上吃,晚上去二十四桥,今儿十五,月色正好。”

“都听阿凤哥的安排。”

秦凤仪是骑马过来的,也带了马车,不过,李家兄妹自有车马,秦凤仪自马车里取出一个食盒,交给李镜的丫鬟,与李镜道:“里头是些我们扬州的小零嘴,你路上吃。”

李镜一副淑女的模样,点头:“有劳阿凤哥了。”

秦凤仪当真觉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想他媳妇还有这样温柔的时候。秦凤仪伸手要扶媳妇上车,李钊伸手就把他推开了,扶着妹妹的手:“上去吧。”

李镜心下郁闷地瞪她哥一眼,你看阿凤哥的手,纤长洁白,阳光下如同一块精雕美玉。看她哥的手,当然也不算丑,但与阿凤哥的手一比,勉勉强强只能算汉白玉一类,虽带个玉字,到底不是玉。李镜就搭着这不甚美好的兄长之手上了车,心下很是遗憾,挑开窗对秦凤仪一笑。

秦凤仪凑过去同她说话:“我就在一旁骑马,你有事只管叫我。”李镜道:“春天路上人多,骑马小心着些。”“放心吧,我晓得。”

李钊瞧着俩人隔窗说话,直接拉走秦凤仪:“你的马牵过来了。”秦凤仪跟李镜眨眨眼,骑马去了。

秦凤仪安排活动很有一手,主要是他这十几年没干别的,专司吃喝玩乐,对瘦西湖更是熟得不得了,每一处风景,每一处人文,他都能说得上七七八八。还有周围那些饭庄都有什么好菜色,更是如数家珍。

不要说李镜,便是对秦凤仪很有些意见的李钊,都觉着有秦凤仪做向导很是不错。中午就在船上吃的饭,在扬州,春天的鱼虾最是鲜嫩。如今吃的是河虾,这虾不大,壳软,秦凤仪那嘴颇是不凡,李镜瞧着一只虾子夹进嘴里,接着就是一只完整的虾壳出来。这等吃虾的本领,李家兄妹是没有的,李钊令侍女剥虾。

秦凤仪边替李镜剥虾,边道:“京城天气冷,鱼虾亦不若江南丰盈,我们自小吃惯了的,你们初来,不大习惯,多住些日子就好了。杭州有道菜,用龙井茶炒虾仁,用的也是河虾,这菜,春天最是好吃。镜妹妹,以后咱们有空还能去杭州,这龙井虾仁,杭州做的就比扬州要地道。”

饭后的茶是扬州珠兰茶,茶香芬芳,是适合女孩子的。李镜都道这茶好。

秦凤仪心说:梦里就喜欢,果然梦外也是不差的。

中午用过饭,三人就在船上休息,待下午天气凉爽,去岸上走一走。伴着和风,两岸垂柳万条丝绦垂落湖水之上,秦凤仪这样的俗人都有了心旷神怡之感,不禁道:“今天天气真好。”

“是啊。”李镜笑睨秦凤仪一眼,道,“阿凤哥知道我出身景川侯府了吧?”“知道啊。”秦凤仪道,“我早就知道。”

李镜原是想着,大概秦凤仪知晓她的出身,故而今日对她格外殷勤,但听秦凤仪这话,再观秦凤仪的神色,坦诚到一眼望到底。相处下来,李镜已知秦凤仪性情,知道此人并不是颇有心机之人,便说出了自己的疑惑,道:“我有些不明白,先时阿凤哥两次见我,似是十分惊惧。不知,这是何等缘故?”

秦凤仪不由得面露尴尬:“这个啊——那啥,你看那野鸭,多好看——”

李镜直接把他脸掰正面对自己,两眼直对秦凤仪眼睛,正色道:“不要转移话题。”“你看你看,怎么总这样。”刚说这女人今天温柔,没半日呢就原形毕露。“总这样?我与你还是头一回出来游湖,怎么是总这样?”

秦凤仪心知说错话,立刻闭嘴不言。

李镜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要不说,我可自己查了!”

秦凤仪嘿嘿一乐,道:“要别个事,你一准儿能查出来。这事,我不说,你要能查出来,我就服你。”

“快点说,你别招我发火啊!”

一想到这个女人发火时的可怕模样,秦凤仪连忙举手投降:“瞧你,好好的就要翻脸。这女人呀,得温柔,头晌还好好的,这太阳还没下山呢,你这就露了原形,可不好。”

李镜笑:“你少胡说,我本来就这样。”继续催秦凤仪,“你到底说不说?”“我得想想怎么说呀。”

“实话就是。”“这儿不行,人多嘴杂的。”“那回我家去说。”“晚上咱们不得赏月吗?”“你比月亮好看多了。”

李镜就这么把秦凤仪带回自家去了,李钊也想听听,这秦凤仪是挺古怪,与他兄妹相处,处处透着熟稔,偏生以前并未见过。

待到了李家,李钊屏退了下人,然后,兄妹俩就等着秦凤仪说了。秦凤仪道:“说了怕你们不信。”

“你说我就信。”李镜道。

“反正你们不信我也没法子。”秦凤仪道,“我先时做过一个梦,梦到过镜妹妹,所以,头一回见她,简直把我吓死!”

“你梦到过我?”“可不是嘛,说来你都不信,要不是那天在琼宇楼见你女扮男装,我也不信!后来在古玩店,我又见着大哥,又把我吓一跳。”李镜问:“你害什么怕?”

李钊道:“说不得在梦里做过什么亏心事。”

秦凤仪翻个白眼,李镜好奇:“那你在梦里就知道我,知道景川侯府,知道我大哥?”“我还知道你腰上有颗小红痣。”秦凤仪突然贱兮兮地来了这么一句。

李镜饶是再大方的性情,也是脸腾地红成一团,坐立难安,别开脸去。至于李钊,那模样,恨不能寻剑来砍死秦凤仪,好在他理智犹存,低声怒问:“你如何知道这个?”

秦凤仪嘟囔:“都说梦里知道的。”“胡说,世上哪有这样的梦!”

“你爱信不信,我还知道大哥你屁股被蛇咬过,你最怕蛇了,是不是?”

李钊大惊:“谁与你说的?”这是他小时候的事,现在的贴身小厮都不晓得。

“当然是阿镜与我说的。”

李镜心理素质相当不错,问秦凤仪:“那在你梦里,咱们是什么关系,你如何知道这些?”

“这还用问,我都知道你腰间有痣了,能是啥关系,你是我媳妇。”眼瞅李钊要杀人的眼神,秦凤仪连忙道,“梦里梦里,现在没成亲,不算。再说,阿镜你最好别嫁我,我梦里梦见自己没几年就死啦!”

李镜脸色先是一红,自是听到秦凤仪说在梦里竟与她做了夫妻,接着一白,便是听秦凤仪说在梦里没几年便死了的事。

这一爆料,比先时说在梦里曾与李镜做夫妻都要劲爆,饶是李钊也不禁道:“这怎么会?”看着秦凤仪挺结实的模样啊。

秦凤仪一摊手,无奈道:“这谁晓得,人有旦夕祸福,不过,栖灵寺的大师也说了,我既梦到自己死了,说不得现实不会这么早死。”

李镜忙道:“那不过是梦,如何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我本来不想说,你非问,问了又不叫人说。”秦凤仪道,“看,总是你有理。”由于秦凤仪爆了个会“早死”的大料,李钊对秦凤仪也没了先时的芥蒂,与他道:“栖灵寺是扬州大寺,里面的了因方丈我也见过,是有名的高僧,既是了因方丈这么说,可见亦有逆转之机,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知道啊,跟你们说,许多事都变了。”秦凤仪并不似李家兄妹这般忧心,他展颜一笑,如皓月当空,月华千匹。

李钊也不禁一乐:“老天疼憨人,说不得见你这憨样,格外疼你几分。”

把事都说出去了,天色亦已晚,秦凤仪起身告辞。李钊亲自相送,李镜也要起身,李钊与她道:“外头风凉,你别出去了,我送一送阿凤吧。”

李钊一路相送,路上也并没有说什么。不过,大是大非上,秦凤仪总有些明白的,知道他可能会“早死”,大舅哥定不能叫他媳妇再嫁他的。

不过,不嫁也好,这婆娘,温柔不到半日便原形毕露。这么彪悍,谁娶谁倒霉啊!秦凤仪心宽,倒觉着无事一身轻了。

及至二门,秦凤仪道:“大哥,留步吧。”

李钊道:“阿凤,对不住了。”秦凤仪坦诚相告梦中曾早死之事,且他这梦如此邪性,李镜是他的亲妹妹,自然不能叫妹妹冒着守寡的危险嫁给秦凤仪。

秦凤仪一笑:“我明白,大哥,我走了。”

秦凤仪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既有轻松之感,总算不用娶那厉害女人了,又觉着心里像空了一块似的。好在,他素来心宽,待回家被爹娘一通问今日与李家兄妹出游之事,秦凤仪就把这些心事忘了个七七八八。待到晚上沐浴更衣躺床上睡觉,秦凤仪才想起来,他媳妇当时在瘦西湖问,他是不是知道她出身景川侯府,他媳妇是不是怀疑他想攀景川侯府的高枝啊?

这婆娘,一向心眼儿多,说话也七拐八绕的,叫他现在才明白。攀什么高枝啊!

他要是想攀高枝,还会告诉她他梦中之事吗?凭那女人对他一见钟情的模样,只要他啥都不说,还不是会照着梦里发展娶了她吗?

只是,他不想那样做。媳妇待他到底不错,虽然厉害些,多是为他好。如果他以后当真有什么危险,他不想连累媳妇。毕竟,青春年少,守寡的日子可怎么过?便不是守寡,寡妇再嫁也寻不到好人家了。

突然间,秦凤仪发现,自己好像又发了回善心,做了回大善事。

只是:上回发善心,小秀儿没了。这回发善心,媳妇没了。

秦凤仪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个滚,心里很憋闷:小秀儿那好歹不算他碗里的饭,可他媳妇明明是他的啊!他怎么这么嘴快,把媳妇给弄没了啊!

最后,秦凤仪总结:这发善心,当真不是人干的事啊!

虽然是发善心做好事,但这回做善事的损失太大,把媳妇都弄没了。秦凤仪本就够郁闷了,结果,他娘还一直追着问跟李姑娘出游如何如何啊,李姑娘高不高兴啊……

那一副殷勤的模样,恨不能他立刻去做李家上门女婿似的。当然,他家就他一根独苗,估计舍不得他给人家上门。再说,就算他家愿意叫他上门倒贴,人家景川侯府也不缺儿子啊……

只是,谁晓得发善心损失这么大!那可是媳妇!就这么没了!

秦凤仪心里正舍不得,后悔不该发善心,结果,一发善心就成了光棍。他娘还问个没完,秦凤仪满脸晦气:“甭提了,娘你就别想了,阿镜是再如何也不会嫁我了!”

“这话怎么说的?世上还有比我儿更俊的?”那李家姑娘,不是极爱俊俏郎君吗?秦凤仪倒不是有事瞒着父母的脾气,他连媳妇和大舅兄都能说,这事便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他梦到自己死了,这事,能告诉媳妇和大舅兄,无非就是媳妇不嫁他了,大舅兄做不成大舅兄了。可爹娘不一样啊,就他爹娘,知道这事儿不得吓瘫。秦凤仪直接道:“俊有什么用,人家是景川侯府,能嫁我吗?”反正媳妇也不能到手了,想必他媳妇也不介意他说几句坏话吧。

“你怎么了?这世间,只有配不上我儿的,哪里有我儿配不上的!”秦太太给儿子鼓了回劲,不叫儿子自卑,问儿子,“到底怎么了,总不能就出去一回,这事便不成了吧?”

“娘,咱们两家,本也没议亲,你这说什么呢。要是人家姑娘跟我说几句话,就要嫁给我,我娶得过来吗?”

“这位李姑娘不是不一样吗?我听你爹说,她对你特别上心。”“娘,就我爹,出门连老太太都不爱瞧他,他做生意是成,可在这上头,他能比我看得准?”秦凤仪道,“不成就不成吧,这事原也要看缘分的。”“那你是如何看出你们没缘分的,我怎么瞧着特别有缘分呀。”“你瞧着有什么用,又不是你嫁给我。”

“胡说八道。”秦太太给儿子逗笑了,拉了儿子的手道,“我的儿,咱们扬州城,到底是小地方。你说这全城,也没什么大户人家可寻。你这亲事,倘是小门小户,就委屈了你这人品才干。这好容易有李家这段缘法,你可得抓住了啊!”

“景川侯府算什么,就凭我这相貌,说不得以后能娶公主呢。”

秦太太便是以往喜欢自吹,还是有一定限度的,不承想,在这自吹自擂方面,还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秦太太却是小心脏有些受不住,连忙道:“我的儿,公主倒不必了。听说做驸马,那跟入赘差不多,在公主跟前没地位的。我的儿,你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折磨。”合着不是觉着儿子配不上公主,是觉着做驸马忒苦。

秦凤仪摆摆手:“娘,你就先别管了,亲事我也想放一放,着什么急啊。就像娘你说的,寻就寻个好的。”

“成!”秦太太就不信了,凭她儿子的品貌,就娶不到个好媳妇!那什么李姑娘,这般没有眼光,错过她儿子,等着后悔去吧!

当晚秦老爷回来,秦太太把这事与丈夫说了,秦老爷也颇觉可惜。秦老爷道:“眼下也顾不上这个了,你备份厚礼,巡盐御史张大人这就要任满还朝,咱们盐商商会要摆酒相送。阿凤也闲不住,让他跟着管事学着些,这些人情往来,以后可是少不了的。”秦老爷是盐商商会的会长,这些事,自然是他的分内事。

秦太太点头,道:“说来,张大人当真是不错的官儿了。张大人一走,来的不知是哪个?”

“听说派来的是一位平大人平御史。”

“平御史?”秦太太想了想,道,“平家,我记得有一回同绸缎庄陈家太太说起话,他们家与江宁织造陈大人府上是同族,就是借着织造府的光,在扬州城开了绸缎庄。听陈家太太说,京城平家可是郡王府,显赫得不得了。难不成,是平郡王府的人?”

秦老爷道:“这就不晓得了,既是姓平,说不得是同族。”

秦太太道:“那这给新御史的礼物,可是得一并预备起来了。”

“是啊。”秦老爷叹道,“只盼新御史能与张御史一般方好。”盐商虽则豪富,但要打点的地方当真不少,尤其盐课上的,哪里打点不到都不成。

秦老爷眼下事多,正好儿子开窍懂事,索性就带着儿子,既叫他学习了,也能帮衬自己。秦凤仪甭看生意上的事不大懂,这人情往来他倒不陌生。像给张大人安排的饯行酒,秦凤仪就颇有主张,席上安排的都是扬州城的名菜,张大人在扬州城,自然少不了吃这些菜,可临别之际,见着扬州城的名菜,喝着扬州城的名酒,张大人对这座繁华扬州城,亦不禁生出难舍之情啊。

秦老爷自张大人那里也打听到了,新来的平御史是个雅人,而且,出身平郡王府嫡系,让秦老爷一定把人伺候好了。

秦老爷其实还想多打听些平御史的喜好,张大人却是不愿多说。秦老爷自然不能强求,待张大人走的时候,秦老爷安排了诸盐商相送,还有盐商送给张大人的爱民伞,一包扬州栖灵寺的泥土。张大人捧着这两样东西,委实觉着秦老爷会办事啊。

张大人挥泪辞别了这座江南第一名城,踏上新的仕途征程。诸盐商回家,就等着新的巡盐御史驾到了。

秦老爷回家让儿子去古玩店寻些雅物,必要上等物什。秦凤仪道:“古玩店雅物多了,要寻什么啊,总得有个类别啊。琴棋书画还分四大类呢。”

“新来的平御史,是平郡王府的嫡系,咱们哪里晓得他喜欢什么?”

“平御史——”秦凤仪想了想,“梦中”对此人倒是颇有印象,秦凤仪道,“爹你不用急了,我知道。这位平御史,平生最爱丹青。”

“那就去寻上等古画。”

秦凤仪道:“我先去铺子里寻一寻,人家是郡王府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听说,这位平御史,少时曾去宫里临摹名家名画,我是担心,便是能寻来一两幅好画,可落在人家眼里,怕也是不能入目之物。如此,一来白花了银子,二来送了主家瞧不上的东西,这东西,倒不若不送的好。这样,我先去古玩铺子里瞧瞧,若有合适的,就买回来,若是不好,咱们再商量。”

“成,就按你说的。”秦老爷道,“这字画你不大懂,找个懂行的与你一道去。”“我让赵胖子跟我一道去。”

秦老爷嗔道:“赵才子,赵才子,你这孩子,人家对你另眼相待,你也不能放肆。”“他本来就胖,肚子圆得跟个球似的。”秦凤仪嘀咕一句,“我先给赵胖子写帖子去。”“去吧,去吧。”秦老爷挥手,将人打发了出去。

秦太太见儿子走远,方抿嘴笑道:“看咱阿凤,现在越发有条理了,说话还知道‘一来如何,二来如何’,越发长进了。”

“还成。”秦老爷慢悠悠地呷着茶,“到底没白同景川侯府的公子一道出门,这就出去游玩一日,就知道这么些事。平御史这些喜好,我都不清楚。”以为儿子是从李钊那里打听出来的。

秦太太叹道:“可惜李姑娘没眼光,没看中咱们阿凤。”

秦老爷道:“这也不必急,种的梧桐树,自然会引来金凤凰。只要咱阿凤知上进,有本事,以后还怕娶不着好媳妇。”“是这个理,下个月是方家南院大太太的生辰,我过去给她贺一贺,也顺带瞧瞧,他们家长房可有适龄淑女。”景川侯家的姑娘不成,秦太太转眼就打上了方家阁老府姑娘的主意。

秦凤仪不晓得他娘又思量着给他说亲事呢,他给赵家送了帖子,赵老爷当天就回了,让秦凤仪第二日过去。秦凤仪请赵老爷帮着去瞧画,赵老爷可是有条件的,与秦凤仪说了:“这事办妥,你得好好叫我画两张。”

“一张。”秦凤仪还价。“三张。”赵老爷伸出三根圆滚滚的手指。

“好吧,两张就两张。”秦凤仪不大乐意,但还是应了。赵老爷不知道什么癖好,就爱画他,秦凤仪却不是个喜欢叫人画的。因为,秦凤仪不大灵光的脑袋认为,大家都是画仕女图,女人才叫人画呢。

赵老爷笑着哄他:“我府里的莺歌,又学了几支新曲子,届时我叫她唱给你听。”秦凤仪笑道:“甭说,小莺歌的嗓子,在扬州城也是数得上的。”“那是。”赵老爷遗憾道,“就是生得差了些。”“还不都那样。”秦凤仪一向觉着,人都长得差不多,也没什么太好看的。

赵老爷看秦凤仪一眼:“在阿凤你眼里,估计谁都差不多。”

“那不是。”秦凤仪拍一下赵老爷圆滚滚的肚子,笑道,“像赵老爷您这满肚子才学的,咱们扬州城也就这一个。”

赵老爷哈哈大笑,与秦凤仪道:“这马屁,多少人拍过,还是阿凤你拍出来,叫我最欢喜。”

秦凤仪再拍两下:“看你说的,亏你也自称才子,这能是马屁吗?就算是,也是马肚啊。”

赵老爷道:“阿凤啊阿凤,你就是白生了这副好模样,该多念几本书才好。”“你不晓得,我小时候也是聪明伶俐的,后来生了场大病,自此,一看书就头疼。”

秦凤仪说的有鼻子有眼,问赵老爷,“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不叫我念书啊。”“信你鬼话!”赵老爷问,“今天就是瞧字画吗?”

“上等的字画。”

赵老爷打听:“这是要送给新御史的?”

“瞒不过您。”赵老爷是扬州城的知名人物,张御史刚走,秦家就急着淘古物,且秦家乃暴发户,家里没人爱书画,自然是送礼用的。秦凤仪道,“新来的御史,姓平,京城平郡王府上的嫡系,听说极爱丹青。这送礼,自然得投其所好,在这上头,我又不大懂,只得请您帮着掌掌眼,拿个主意。”

赵老爷是在京城做过翰林的,平郡王府的大名自然是知道的,于是问道:“可知这位平御史的名姓,说不得我在京城时还见过。”

“姓平,叫……”秦凤仪想了又想,最后道,“看我这记性,竟想不起来了。”

赵老爷与他道:“磨刀不误砍柴工,要我说,你把平御史这事打听清楚,我这里也帮你想一想。这上等字画,向来可遇不可求。”

“我对京城的事又不清楚,要不,你跟我一道跟李大哥问一问?”“李家?”赵老爷道,“他家不是卖酱菜的吗?他家能知道御史的事?”

“看你,就想着酱菜了,你是多爱吃酱菜啊!”秦凤仪悄悄与赵老爷道,“景川侯府的长子,李钊,我李大哥。”

“哎哟,阿凤,我以后得对你另眼相看了。”“看吧,以往净说好话哄我,说得天花乱坠的。这知道我与李大哥认识,立刻对我另眼相看。赵老爷,我与你说,你一直嚷嚷着你的画不能进境,知道什么缘故不?你这心啊,不静!”势利眼的赵胖子!秦凤仪道,“这爱书的人,必极于书。爱画的人,得极于画。你们才子不都说吗,字如其人,可孰不知,画也如其人。你画画时,心得静,这样才能画出好画来。”

秦凤仪胡说八道一通,赵老爷道:“我倒想静,每次请你来画一幅画,三催四请不说,你还叫苦又叫累。有你这样不配合的,我画画能清静吗?”

“走吧走吧。”秦凤仪别看过了十几年纨绔日子,但他心思活络,与赵老爷道,“我李大哥现在已是举人了,你家里我赵大哥不也是举人吗?咱们带着赵大哥一道去,也弄个脸熟不是。”

赵老爷犹豫道:“这不大好吧?”“有什么不好的,快叫人把赵大哥请出来。”

“请什么请,老子叫他,还用请的?”赵老爷与秦凤仪道,“阿凤我没白认得你,你这人,有良心。”

“你别捧我,这是顺带脚的,到底你们两家能如何,我可不敢保证。”

“你看,这刚夸你。”赵老爷到底年长,道,“我还得说你一句,景川侯府也是京城豪门,虽不比平郡王府,这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你虽与人家熟,也不好不先下帖子就直接上门的。这样,此事也不要急了,反正平御史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扬州,你先写张帖子,给李家送去,待李家回了信,咱们再上门。这样,才合礼数。”

秦凤仪思量一二:“也好。李大哥这人性子端庄,的确是个讲究规矩的。”贸然上门,又得说他没规矩了。正好,一天没见媳妇了,也瞧瞧媳妇去。

李家接到秦凤仪的帖子,李钊与妹妹商量:“你说,他这是打算过来做什么?”

李镜精神头有些不大好,一想到秦凤仪说的那些“梦中”事,一宿没睡好觉,心情复杂。一则,她是相中了秦凤仪,但当真还没有太多情分,要说见了几面,就能冒着以后可能做寡妇的风险嫁给秦凤仪,那是胡说八道,情未至,李镜做不出来。二则,她又委实担心秦凤仪,秦凤仪瞧着好好的,而且纵有些纨绔名声,实际上并不是个会乱来的人。而且,瞧秦凤仪那天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死断不是病死的。

听兄长这话,李镜道:“肯定不是后悔先时说了那些话……你以前总说人家人品不好,要真是人品不好,如何肯以实相告。”

“我先时不是看你心太热,才那样说的嘛。”李钊道,“虽做不成亲事,阿凤心性的确不错。就凭这个,也值得相交。”将帖子给妹妹看,“他说要带人一道过来,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呢?”

李镜接了帖子,还是秦凤仪那不怎么样的字,此时瞧着,却是越看越亲切。李钊见他妹愣神,不禁心下暗暗吃惊,想着秦凤凰这功力难道已经深厚到令他妹妹透过字迹见美貌的地步了吗?

李镜出了会儿神,见帖子上写的是携友同访,道:“这个赵裕,也是扬州城有名的才子,以前在翰林院做过翰林,后来辞官回了乡,记得他人物画得最好。这个赵泰,说不得跟赵裕是一家,既写在赵裕的后面,多是晚辈后生。”李镜情不自禁地为秦凤仪操了回心,“秦公子带着赵家人过来作甚?”一时又道,“他那人,素来热心,难不成是赵家人求到他头上,他碍于情面,才带他们过来的?”

“你少发昏了,秦凤仪的确还算厚道,可他也不傻,他跟咱们也不是很熟,难道还会为别人的事来求咱们,他有那么大面子?”

“哥,你这叫什么话,咱们看他,是觉着不熟。可依秦公子说,他对咱们,可是熟得不能再熟。倘有什么难事,他都上门了,就看在梦里的面子上,也不好回绝他的。”李镜再次道,“人家待咱们,多么厚道。”

“行,只要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我一准儿帮他,成了吧?”李钊道,“不过有一样,明儿你去找阿澄说说话,别留在家里。”

李镜看她哥操心得跟只老母鸡似的,不由得好笑,故意道:“不行,我等着瞧瞧看秦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哎呀,我说阿镜,你们以后,还是少见面。”“见一面怎么了?”“我不是怕你把持不住吗?”

李镜气笑了:“不见就不见。”回忆一遭秦公子的美貌,感慨,“别说,秦公子的样貌,当真挺叫人难以把持。”

李钊连忙道:“这话,在家说说也便罢了,在外可千万不许说的。”李镜哼一声,她能连这个都不晓得吗?

李钊才唤了管事进来,吩咐管事回了秦家下人,让秦凤仪第二天过来。

李钊其实觉着,不怪他妹妹对秦凤仪另眼相待,秦凤仪此人,的确有些过人之处。就搁秦凤仪与他们说的那“梦中”之事,搁别人,知道自己早死,如何还有这等洒脱自在。秦凤仪就不一样,与李家兄妹把老底都抖了个干净,结果,李钊再见秦凤仪,竟还是那副张扬的凤凰样。

秦凤仪规规矩矩地施一礼,原本挺平常的礼数,由秦凤仪做出来,那姿势硬是有说不出的潇洒好看。秦凤仪笑道:“大哥早上好。”送上礼物。

李钊令侍女接了,还一礼:“阿凤你也好,坐。”也请赵家父子坐了。秦凤仪又将赵家父子介绍给李钊认识,李钊笑道,“我少年时就听说过赵翰林的名声,至今京城说起来,论画美人,赵翰林的美人图当真一绝。”

“那是。”秦凤仪道,“大哥,赵才子可是咱们扬州城第一有学问之人,他画的那画儿,纵我这不懂画的,都觉着好。原本以为赵才子就了不得了,偏生我这位赵世兄更是青出于蓝。大哥您说说,这可还有天理不,怎么才子都赶他们老赵家了?有才学,真有才学!”

赵老爷连忙道:“阿凤,你这也忒夸张了,李公子在京城什么世面没见过。不说别个,李公子年纪轻轻,已是举人功名。我家阿泰,年长李公子好几岁,也不过是个举人,较李公子,相差远矣。”

秦凤仪道:“我大哥这属于天才那一种,不好比的。赵世兄已是难得了,咱们扬州城,赵世兄亦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大家互相吹捧了一会儿,李钊方转至正题,问秦凤仪:“阿凤你此次过来,可是有事?”秦凤仪道:“可不是嘛,险把正事忘了。”给李钊使个眼色,李钊把下人屏退,秦凤仪方说明来意,“我只知道来的巡盐御史姓平,听说是平郡王府的嫡系,极爱丹青。大哥你也晓得,我家是盐商,平御史过来,我家得有所孝敬才是。可多余的事也打听不出来,大哥你对京城的地头熟,可晓得这位平御史的情形?”

“新御史定的是平家人啊。”李钊沉吟道。

“是啊。”听大舅兄这口气,感觉还不如他消息灵通呢。秦凤仪道:“不知道就算了,这也没什么。”

“新御史是哪个我是不晓得,不过,平家嫡系,爱丹青的,我倒是晓得一位。”李钊道,“这是平郡王的老来子,平珍,他是平郡王最小的儿子,如今也不过二十几岁。说到书画,几近痴迷。你要是想寻件称他心意的古画,那可不容易,他曾在宫里临摹前朝古画,在陛下的珍宝斋一住便是大半年。京城名画,没有他没见过的,想在扬州城寻这样一幅画,得看你的运道了。”

秦凤仪好奇了:“依大哥你说,这平大人该在翰林当官儿啊,这怎么倒来了扬州管盐课?”

李钊一笑:“这皆是朝廷的意思,我如何晓得?”

“这可难了。”秦家送礼多年,秦凤仪亦颇有心得,要是来个没见过世面的,这礼反是好送,无非就是银钱上说话。最难送的,就是这种见多识广的。人家什么都见识过,这种人,最难讨好。秦凤仪打听:“那这平御史还有没有其他嗜好,譬如,琴啊棋啊啥的?”

李钊道:“天下最好的琴,大圣遗音、焦尾都在宫里珍藏,平珍有一张绿绮。还有,平珍不喜棋道。”

秦凤仪思量半日,也没思量出个好法子,不过,他在“梦里”有个习惯,一遇难事就问媳妇。而且,他今天来,原就是想顺道瞧瞧他媳妇的。于是,秦凤仪四下瞅一眼,问李钊:“大哥,阿镜不在啊?”

李钊重重地咳了一声,秦凤仪一拍脑门,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大哥,我一不留神,一不留神。”对,对,外人面前不该叫媳妇的闺名!

李钊正色道:“这次便算了,以后你言语得慎重。”

“一准儿一准儿。”不过,大舅兄也忒小气了吧。他不娶他媳妇就是,难不成,因着他说了实话,连见都不能见啦!

秦凤仪打听完了事,看李钊也没留饭的意思,纵没见着媳妇,也只得起身告辞。

待出了李家门,秦凤仪对赵老爷道:“李大哥规矩严吧,一句话说不对就摆臭脸。”赵老爷好笑:“我说阿凤,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打听啥人家告诉你啥,还嫌人家规矩严。走吧,去狮子楼,我请客。”“那哪儿成,我还有事求你呢,我请我请。”

说有事求赵老爷,其实也没什么事,秦凤仪就是跟赵老爷打听了会儿这扬州城的古画行市。赵老爷道:“这么与你说吧,先不说民间珍品不能与皇室珍藏相提并论,便是偶见一两幅难得的佳作,那真正上乘的,除非家里揭不开锅,或是有什么要命的事,不然谁家也不会把这样的书画转手。现在古玩铺子里摆着的,都是二三流的东西。”

秦凤仪问:“难不成,咱们扬州城就一件这样的好物什都没有?”“有,总督府里据说有幅吴道子真迹,你敢去讨?”

“你这不白说吗?”秦凤仪给赵老爷斟酒,“我要有那本事,扬州城还能盛得下我?”“我劝你,另寻他法。”

秦凤仪笑眯眯地道:“我记得赵伯伯你好像也藏了不少好画啊?”

赵老爷险没叫秦凤仪这话呛死,赵老爷将肉嘟嘟的脖子在秦凤仪跟前一横,恶狠狠道:“要画没有,要命一条!你杀了我,你干脆杀了我!”

“哎哟,我的赵伯伯,可不能这样啊,你可是咱们扬州城的第一才子啊!这叫人瞧见多不好。”秦凤仪忙将赵老爷肉嘟嘟的脖子摆正,笑嘻嘻地道,“我就开个玩笑,俗话说得好,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就问问,我就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