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行,并不似前番李钊和秦凤仪骑马,李镜坐车。这次出行,李镜也是扮了男装,骑马同行。
原本,是李镜在中间,结果,因着秦凤仪、李镜俩人总是有说有笑,李钊便把秦凤仪叫到自己那边去了。弄得秦凤仪老大不满,道:“大哥你忒小气,我跟阿镜说说话怎么了?再说,你也别总说我的不是,你就偏着阿镜,她有不是,你怎么就不说了?”
李钊听这姓秦的一口一个“阿镜”地喊他妹妹的闺名,就一肚子火大。李钊沉了脸问:“哦?她哪里有不是了?”
李镜脸上的笑,忍都忍不住,唇角弯弯。秦凤仪道:“大哥,你听听阿镜都怎么叫我的,竟然叫我阿凤。我俩才两天没见,她就叫我阿凤了。这怎么能行啊,我比她年长,都说了要叫阿凤哥的!大哥你不是素来有规矩,怎么不说她,只说我?”
李钊道:“看你这样,有个做哥的稳重劲儿吗?”“做哥看稳重啊?那是看谁生得早,我比阿镜生得早,她当然得叫我哥了。”说着,秦凤仪突然脑子一亮,想出个绝好的主意,与李镜道,“阿镜,你看,现在咱们见一面多难呀,跟天上的牛郎织女似的。而且,我过来找你,大哥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不叫咱俩见面。他还总说我不是,别看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很有理的样子,其实我心里都明白,他就是不想我来找你。我也不想总来,可不晓得为啥,有时特想你,就想过来瞧瞧你。”李镜好话听了千万,唯秦凤仪这话,叫她心里又酸又暖。李钊都未来得及拦上一拦,李镜已道:“以后你想我就来我家,咱们一道说说话。”“好是好,只是有个王母娘娘的大哥在咱俩中间,哪有这么容易的。”秦凤仪脸上笑得跟朵牡丹花似的,与李镜说出了自己主意,“阿镜,我想了个绝好的主意,咱俩结拜吧?”
“结拜?”“是啊,做了兄妹,就能天天见面了,大哥也不担心了。”
饶是李镜聪慧过人,也给秦凤仪这主意惊着了,她可是从没想过跟秦凤仪做兄妹的,她又不是缺哥哥。不想,李钊却极力赞同:“这是个好主意。”
秦凤仪笑:“是吧?以后阿镜做我妹妹,我比现在还要疼她。”李钊道:“既是做兄妹,你就要有个兄长的稳重样。”
“是是,我一定向大哥你学习。”见李钊应了,秦凤仪就当李镜也应了,转头与李镜道,“阿镜,咱们中午就去狮子楼吃饭,那里的大菜,你肯定都吃过。新近来了个厨子,做得一手好吃的黄鱼面。”
李镜笑笑:“成,那可得尝尝。”
既是要做兄妹了,李钊也就不死拉着秦凤仪到自己身边来了。而且,做了兄妹,秦凤仪自认也放下心中一桩难事,这样就可以跟媳妇天天见面,也避免了媳妇嫁他做寡妇的风险。于是,放下心中难事的秦凤仪,更加眉飞色舞地与李镜有说有笑起来。
这一回,有异姓兄妹的梗在前,李钊便不说什么了。想着,他二人纵无“梦里”的夫妻缘分,在梦外做兄妹,亦是好的。
李镜是个极有品位之人,而且,说帮着秦凤仪挑礼物,也是相当卖力,三人足足走了一天,方把礼物挑好。而且李镜并不只选古玩,有些今物,并不比那些二流古玩差。至于书画,一件未购。李镜道:“平珍的丹青固然是好,可他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有年龄所限,也不过一流水准,远远未到大师之境。古画他见得多了,你这里没有那等古代名家的丹青,倘是寻几张二三流的,反不入他目。你与那位赵翰林不是相熟吗?请赵翰林画幅好的丹青,届时裱了送去。赵翰林的美人图也是极不错的,如此,可算今人名家丹青切磋。”
“成,就听阿镜你的,你的话,一准儿没错。”秦凤仪道,“阿镜,今天你也累了,你好生歇两天,我与赵胖,不,赵翰林先说好,届时去他那里选画,你与我一同去,你眼光比我好。”
“好啊。”李镜一口应下,笑道,“到时,我与我哥一道去。”
“这是自然。”秦凤仪道,“还有咱们结为异姓兄妹的事,虽不用大办,也要请几位朋友做个见证方好。届时咱们就在明月楼摆酒,如何?”
李镜淡淡一笑:“好,听你的。”
秦凤仪出门一整日,非但把给平御史送礼的事办好了,还要与李家兄妹结拜。头一件事,秦家夫妇都无比熨帖,后一件,秦太太就说了:“哎哟,我的儿,我不是说让你与李姑娘好生相处,你怎么弄了个兄妹啊?”
秦凤仪道:“我都说娘你不要瞎想了,你就是不听。我与阿镜,本就是兄妹之情。再说,结拜成兄妹有什么不好的。要搁别人,阿镜能瞧得上?”不是他吹,他媳妇眼光高得很。而且,兄妹怎么啦,做了兄妹,他就可以随便哪天去看他媳妇,也不用总被大舅兄三挡四阻地为难啦!一想到结拜这主意,秦凤仪就觉着自己灵光得不得了。
“我不是说结拜兄妹不好,算了,兄妹就兄妹吧。缘分未到,也是李姑娘无福。”秦凤仪心说,在他娘眼里,怕是没有比他更好的了。他媳妇的好处,他娘哪里知道呢?
唉,说来,妇道人家,有几人有他媳妇的眼光。
既是要做兄妹,秦凤仪就想大大方方地送他媳妇一些东西,而且,他媳妇的生辰也近了呢。
虽然做不成夫妻,可看他媳妇为他的事多上心啊。秦凤仪只要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暖暖的。
秦太太也想到了备礼的事,与秦凤仪道:“既是要结拜做兄妹,可得给人家李姑娘备份厚礼。”
“这个我来准备,娘你就别操心了。”“我如何能不操心,届时摆酒还是咱家来张罗的好。”
“我说了,摆酒摆在明月楼,再请赵胖子,唉,可惜阿朋哥去跑漕运了,不然,也请阿朋哥了。”秦凤仪道,“这事本也不欲大张罗,就请赵胖子和阿泰哥吧。”秦太太笑:“我儿越发会办事了。”
“那是!”
秦凤仪要与李镜结拜为异姓兄妹,这事自然与秦家夫妻的初衷有所不同,不过,这是景川侯府的公子小姐,能结拜为兄妹,也是极大的体面,秦家夫妻虽不欲将此事到处显摆,心下亦觉荣光。想着这景川侯府的公子小姐果然有眼光,看人并不局限于门第身份。
真正吃惊的是方家,李家兄妹的好友方悦就惊得不得了。因为,李秦三人结拜之事,是请了方悦和方澄兄妹的。方澄都与她哥打听:“哥,这位秦家公子是谁啊?”
方悦道:“说来你都不能信,是咱们扬州盐商商会会长秦会长家的公子。”
方澄极是惊异,一方是盐商子弟,一方是景川侯府的嫡长子、嫡长女,身份差距何止千万里。方澄道:“这位秦公子当真是有手段。”
方悦笑得意味深长:“手段不一定高明,这位秦公子在扬州城有个名声,你肯定还不知道。”
“什么名声?”“人都叫他凤凰公子。”“哎哟,什么样的人,就敢自称凤凰?”
方悦道:“先时咱们在京城,京城中若论斯文俊秀,当属李钊。若论英挺俊俏,当属平岚。不过,若单论相貌,他二人皆不及这位凤凰公子。”
“世间有这样好看的人?”
“你去了就知道了。”方悦道,“你去开开眼吧。只是别一见那凤凰公子,也想着与凤凰公子结拜个兄妹才是。”
“三哥你这叫什么话。”方澄嗔一句,打趣她哥,“那哥你可得打扮一二,别真叫人家秦公子比到泥里去。”
“泥里不大可能,不过比到土里倒是有可能的。”
兄妹二人说笑打趣,见祖父溜达着过来了,二人连忙出亭迎接,方阁老笑道:“你们说笑你们的,什么事这么高兴,我在外头都听到你们的笑声了。”
方澄扶祖父坐了,笑道:“是李家大哥和阿镜姐姐,要与秦公子结拜的事。祖父你认识秦公子不?我哥说,城里人都叫他凤凰公子。”
方阁老笑眯眯地道:“如何不认得?上回我不舒坦,秦公子还来探病。嗯,是个齐整孩子。”
方悦笑:“阿钊和阿镜妹妹请我们后儿去明月楼一并吃饭,也算做个见证。”“那就去吧。”方阁老道,“阿钊、阿镜都是有分寸的人,这个秦公子,既得他们另眼相待,可见必有其过人之处。你们年纪都差不多,咱们刚回老家,你们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没有坏处。”
二人皆笑着应了。
待得去明月楼赴宴,方澄才算开了眼界。那样大红底绣金槿花的袍子,这样的艳色,竟然压不住秦凤仪那耀眼飞扬的相貌。不要说方澄这样初次见秦凤仪的,便是明月楼楼下那些吃酒的,多有认得秦凤仪这张脸的,皆是看呆了。
秦凤仪一面与认识的人打着招呼,一面照顾着李镜先上楼,他紧随其后。秦凤仪一行人到的时候,人便齐了。方澄是头一回见秦凤仪,方澄与李镜是闺中密友,也是举止大方的大家闺秀,此时见着秦凤仪,却不禁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扭捏。
秦凤仪待女孩子尤其有礼,抱拳一躬:“方家妹妹好。”方澄连忙还礼:“秦哥哥有礼了。”
彼此见过礼,秦凤仪道:“阿镜,你与方家妹妹坐一处,你们是女孩子,在一处好说话。”李镜道:“你不说我们也要坐一处的。”“那你照顾着方家妹妹些。”口气之熟稔,自较常人更为亲近。
李镜一笑:“我晓得。”
人既齐全,秦凤仪请的赵家父子做个见证,李家请的方家兄妹,如此,秦李三人便结为了异姓兄妹,李钊年纪最长,自然为兄长,李镜小秦凤仪一岁,与秦凤仪以后便以兄妹相称了。
名分既定,秦凤仪再到李家走动,也自在许多。便是李钊,先时的种种担忧亦是烟消云散。
李镜与秦凤仪到赵家选画时,李钊也没拦着。
秦凤仪与李镜悄悄话:“早知结拜后大哥就好说话,我该早提结拜的事。”
李镜笑:“也不晓得你怕我哥什么?他那样和气的人,你还怕,怎么胆子这样小?”“哎哟,我不仅怕你哥,我还怕你呢。你们俩一说话,理都在你们这边。你不晓得,大哥叨叨起来,能叨叨得你耳鸣。”
秦凤仪说话有趣,逗得李镜又是一阵笑。
待到赵家选画,因秦凤仪先时与赵才子说好的,赵才子也挺大方,拿出自己得意的画作让秦凤仪与李镜挑选。李镜见里头竟然还有一幅《月下凤凰图》,画的正是月色之下,一人乘舟远去。那人身形极具意境,不必说,定是秦凤仪了。
之后,李镜选了一幅美人图,另外这幅《月下凤凰图》,也一并挑了去。赵才子还与秦凤仪道:“那你抽空让我另画一张啊。”
“知道了知道了,看你这小气的,我说,咱们这么熟了,纵不看着我,也该能画个十张八张的,还单用照着我才能画出来。”
赵才子道:“我就是瞧着你,也画不出你万分之一的神采啊。”“这倒是。”秦凤仪道,“我总觉着,你把我画得太丑了。”赵才子叹:“是啊,纵丹青妙笔,也难描你这天人之姿。”
秦凤仪深以为然。
二人挑过画,因还要出去游玩,便未在赵家多加打扰。待辞了赵才子,李镜将那幅美人图给了秦凤仪,另外一幅《月下凤凰图》自己收了起来,还说秦凤仪:“这些什么花魁选美的,都不是什么好去处,你并不是那样的人,这样的事,以后还是少去。”
秦凤仪大概是“梦里”被媳妇管习惯了,他点点头:“我知道,就去了那一次,我先时没去过,才去的。结果,人都很一般,还说是花魁,要花都那样,花都要哭死了。还有那琴啊箫啊琵琶的,弹得也不好,叫人一听就想睡觉。”
李镜笑:“那就更要少去了。”“嗯。”
李镜与秦凤仪出去逛了一日,彼此皆心情舒畅。李钊见着妹妹拿回的《月下凤凰图》,不禁问:“你把秦凤仪这画拿回来作甚?”
李镜展开来给大哥看,再次品鉴了一回:“大哥你不觉着这画中还真有阿凤哥的三分风姿吗?赵翰林画人物,当真是有一手。”
李钊微微皱眉,李镜连忙道:“我想着,什么时候请赵翰林帮咱们兄妹也画一幅。”李钊面色大为缓和,李镜忙将画收了起来,不着痕迹地递给丫鬟。李钊道:“收着偶尔一观也便罢了,切不可挂到墙上去。”“我晓得,待咱俩的画得了,我再挂墙上,天天看大哥。”李钊受用地点点头,觉着妹妹还是有些品位的。
秦凤仪把给平御史的礼物置办好,可算是出了大力气,早上吃饭时他就说了,不跟他爹去铺子里了,得要两天假期,好生歇一歇。秦老爷看儿子这软趴趴的样,想着,亏得生个好模样,不然当真没法儿看。秦老爷给儿子夹个翡翠烧卖,道:“给我坐直了,就你这惫懒样,要是咱铺子里的伙计,我早叫他回家去了。”
秦凤仪懒洋洋地咬口烧卖,无甚胃口地放下,对他爹这话很是不满:“我是伙计吗?我不是你儿子吗?你不心疼伙计,难道还不心疼心疼你儿子?”
家里就这一根独苗,自小宠到大,秦老爷当真不是严父,笑道:“行啦,心疼心疼,你就歇两天吧。”
秦凤仪见有了假期,立刻高兴了,身子也坐正了,吃饭也香甜了,喝了两碗粥,吃了半笼烧卖、俩三丁包子,还有不少菜,便歇着去了。秦家夫妻看得哭笑不得,秦老爷道:“有时觉着跟个大人似的,能帮上忙了,你瞧,现在又是个孩子样儿了。”
秦太太满眼宠爱,笑道:“到底年纪小,也不能太拘了他。这样就挺好,忙上几日,歇上几日。这几天为着给平御史备礼的事,阿凤哪里得着半点空闲了,你瞅瞅,我瞧着阿凤都累瘦了。”又吩咐厨下熬些补汤给儿子喝,秦太太与丈夫道,“的确是累这些天了,就叫他歇一歇吧。”
秦老爷道:“亏得你这样的实诚人,还炖什么补汤,他又不在家吃饭。”“不在家吃在哪儿吃?”儿子这不是在家休养身体的吗?
秦老爷道:“这刚结拜了兄妹,他能在家待着?”
不得不说,知子莫若父啊!秦凤仪跟他爹要假期,还真不是为了在家歇着,这不,他跟他媳妇做了兄妹,他得更疼他媳妇些才好。说来他媳妇也命苦,家里娘不是亲娘,爹虽是亲爹吧……
其实,秦凤仪“梦里”也没见过老丈人,主要是,“梦里”他与媳妇都是在扬州城过日子,根本也没去京城拜见过老丈人。可有句话说得好,“有后娘便有后爹了”,他那老丈人,纵是没见过,也觉着不是太靠谱。就看他媳妇的穿戴,虽然也不差,但离奢华还是有些差距的,而且,“梦里”他媳妇的嫁妆就不大丰厚,也是真的。唉,想来岳家不大宽裕。秦家虽是经商的,却也时常跟官宦门第打交道,知道有些官宦之家,也就是个面上光彩,内里其实挺一般。说不得,他的岳家也是如此。
秦凤仪这么琢磨着,就去了银楼,准备给媳妇定几样好首饰。
是的,秦凤仪不要现成的那些大街货,他给媳妇弄几个独一无二的。秦凤仪甭看学问上不咋样,但他自小就是个爱臭美的,眼光不错,再加上颇知媳妇的喜好,不过,“梦里”他可是没有这样为媳妇尽过心的。如今也做不成夫妻啦,秦凤仪决定对媳妇再好一点。挑了些宝石,又瞧了瞧玉器,秦凤仪不甚满意。伙计笑道:“秦公子您的眼光,不一定看得上咱们这儿现成的摆件。我们这里有好玉,要是您相中哪个,您画了样子,叫师傅按您的意思雕琢也是一样的。”
秦凤仪便又去瞧了玉料,结果,还真相中了一块,那块玉料原是块羊脂玉,本身便是极好的玉材,不过,这羊脂玉上偏生了一抹粉红,平添了几分妩媚。秦凤仪笑:“这料子还成。”
“公子您真是好眼光。”
秦凤仪道:“叫你们这儿最好的玉工师傅来。”
秦凤仪把首饰玉料的事交代好,就已是中午了,他没去馆子里吃饭,一个人在馆子里吃没意思,也不想回家,现在他娘就一门心思地琢磨他的亲事,一回去他娘就叨叨。秦凤仪想了想,干脆去找他媳妇一道吃饭了。
秦凤仪赶得巧,李家兄妹正在用午饭,听闻秦凤仪来了,李镜还以为有什么事呢。不过,看秦凤仪笑眯眯的样,李镜也跟着高兴,问他:“什么事,这么欢喜?”
秦凤仪笑:“好事,但现在不能告诉你。”他简直不用人让,便道,“阿镜,我还没吃午饭呢。”
李镜忙让人加椅子加碗筷,又令厨下加菜,秦凤仪看桌上不过四五样小菜,两道汤品而已,的确不大丰盛,想着岳家日子怕当真不大宽裕,心下更心疼媳妇。秦凤仪心疼媳妇菜钱,怕超支,忙道:“菜不用加了,这也够吃了。”
李镜道:“早上做什么了,午饭都顾不得吃。”
秦凤仪险些把给媳妇打首饰的话说出去,不过,最后关头,他还是牢牢地管住了嘴,秦凤仪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你少套我话,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待侍女摆上餐具,李钊道:“用饭吧。”
秦凤仪极有风度地先给媳妇布了一筷子菜,自己这才吃了起来。李家兄妹毕竟是打京城来的,故而,这菜多是京城菜色,秦凤仪也挺吃得惯,尤其一道焦炸丸子,秦凤仪直拍大腿:“哎呀,我怎么忘了这道菜。说来,我们扬州人都是吃狮子头。你们京城人,就会吃这种焦炸的小丸子。这样炸出来的小丸子,又酥又香。我怎么忘了,等我回家,也叫厨下做,给我爹娘尝尝。”
李镜笑:“你们扬州人,也会做这焦炸丸子?这可是有讲究的,有些不会炸的,炸出来跟石头一样,既不焦也不酥,只剩一个硬了。”
“这倒是。”秦凤仪跟媳妇半点儿不客气,“阿镜,要不,一会儿叫他们给我炸一盘,待我走时带走,回家再过油炸一遍就能吃了。”
李镜笑:“成。”
李钊道:“难得你也喜欢京城菜,在京时,有许多你们南方人到京城做官,总觉着我们吃得咸。”
“你们吃得本来就咸,我也是好些日子才习惯的。”说着,还朝李镜眨眨眼。李镜一笑,问:“难不成,我还逼你吃京城菜了?”
“哪里用逼,每回看你吃得津津有味,我就想尝尝。开始觉着有点咸,其实,吃惯了还好,尤其这焦炸丸子,特别好吃。”秦凤仪先歌颂了回京城的焦炸小丸子,夹了一个放在嘴里,摇摇头,“这不是阿圆做的,阿圆炸得最好。”阿圆是媳妇身边的丫鬟。
李镜道:“阿圆没同我一道来,在京城呢。待什么时候,叫她炸了给你吃。”“嗯嗯。”秦凤仪坏笑,“阿圆还那么圆吗?”
李镜瞪他一眼:“阿圆那是福相。”
“福相福相,一脸的福相。”秦凤仪嘿嘿乐了几声,他忙了一上午,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委实饿了,足足吃了两碗饭才算饱。当初还假惺惺说不必加菜,结果,加的两盘子菜都给他吃了。要是不加两盘菜,估计得不够吃。
李镜还关心地问他:“可吃饱了?”“饱了饱了。”秦凤仪把肚子给媳妇瞧,“看我,肚子都吃鼓了。”“怎么累成这样?”
“嘿嘿,我是不会告诉你的。”秦凤仪这等无赖样,招来李镜免费送他一记大白眼,“不说就不说,看还不憋坏了你。”
“我就憋着,也不说。”
其实,依秦凤仪的文化水准,他也说不出啥有水准的话,就是这些口水话,硬是把李镜逗得不行。
李钊真是好奇死了,这饭都吃过了,姓秦的怎么还不告辞走人。这秦凤仪脸皮也忒厚了吧。
人家秦凤仪半点不觉自己脸皮厚,这原就是他媳妇、他大舅兄,现在大家结拜了,就是他哥、他妹,这又不是外处。而且,秦凤仪下午没有计划,便打算在李家消遣了。
这秦凤仪死赖着不走,依李钊的教养,也做不出赶人的事,他就是喝了一盏又一盏茶,端茶好几次,偏生秦凤仪跟瞎似的,就瞧不出他“端茶送客”的意思。倒把一向伶俐的李镜险笑出个好歹,李镜忍笑,与秦凤仪道:“阿凤哥,咱们去我院里说话吧。”
“好啊好啊。”
李钊将茶盏一放,与妹妹道:“你中午都要小憩片刻,阿凤过来,与我说说话。”秦凤仪最不爱与大舅兄说话,他连忙道:“大哥,我也有点困,我——”他险些说跟媳妇去歇了,亏得没说,不然又得被大舅兄教训,秦凤仪道,“阿镜,你安排个地方,我睡一会儿,待下午,你醒了,我有话与你说。”
李钊看这白痴还瞅他妹呢,一把拉过秦凤仪,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正好,到我书房去歇吧。”
秦凤仪做最后挣扎,可怜巴巴地看向大舅兄:“能不去吗?”大舅兄火冒三丈:“不能!”
秦凤仪内心很纠结:大舅兄这么拉拉扯扯地拉着他往书房去,不会是对他图谋不轨吧?
同时,秦凤仪默默表示:要是大舅兄对他图谋不轨,他可是死都不会从的!他是他媳妇的!
李钊觉着,这纵是结拜了兄妹,也不似很保险的样子啊,秦凤仪隔三岔五就过来他家,便是没事也要来的。而且,说秦凤仪笨吧,他还有点小聪明。像来他家,从不空手,但也不送重礼。如果是贵重东西,李钊还能以“东西太贵重”为由拒收,可秦凤仪送的,什么点心啊、衣料子啊、街上买的花篮外加一整篮的鲜花啊……总体来说,都是不值钱却很讨他妹喜欢的东西,尤其那整篮整篮的鲜花,他家一花园的花呢,买这些有什么用?可偏偏,瞧他妹的样子,竟喜欢得紧。
而且,秦凤仪来他家还不算,还时常约他妹出门。李钊不放心,必要跟去,结果,人家俩人倒也没什么私密事,无非就是去瘦西湖散步啊、坐船啊,或者哪个饭庄里出了新菜,俩人一道去品尝。
说句心里话,李钊活了十八年,从没觉着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但跟着人家俩人出游,他竟硬生生觉着,自己是个多余的!
虽然秦凤仪对他很尊敬,他妹对他也很好,但李钊就是觉着,自己是个多余的!便是李钊也不由得寻思,难不成,他妹真的跟秦凤仪有这样的缘分?
只是,便是有缘,李钊本身也认可秦凤仪的人品,但这不成啊!这是他的亲妹妹,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妹守寡啊!
每当李钊隐晦地同他妹谈心时,他那一向冷静又智慧的妹妹总是一句:“咱们与阿凤哥都结拜了,大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虽是结拜,到底是异姓兄妹。”
李镜便道:“我这辈子,说不得就来这扬州城一回,届时回了京城,就再也见不到阿凤哥了。”
看妹妹露出怅然之色,李钊心疼妹妹,又不忍再说了。
李钊道:“其实,我也不仅是为了你。你也知道,阿凤是个实诚人,我看他对你极上心,他又是个有些糊涂的,他自以为是哥哥对妹妹,可以后,咱们一走,怕他要伤感的。”
李镜默默无言。
这聪明人,就容易想太多。
秦凤仪从来不会想这么多,他素来随心而行,想来见媳妇,就过来看媳妇。想送媳妇东西,就送媳妇东西。
故而,聪明人如李家兄妹,烦恼便多。像秦凤仪这样的,反是每天乐呵呵的。因为,他爹他娘也很支持他多找媳妇玩儿,他爹还说了:“李公子李姑娘来扬州城,怕也不能久留,你们既投缘,该多多来往。咱们扬州城好地方多,他们打京城来,到底不熟,你多带他们游玩才好。”也不要求儿子跟他去铺子里学做生意了。
秦凤仪当真觉着:他爹可真好,特别理解他!
秦凤仪一高兴,当晚还特意从狮子楼买了好菜回家孝敬他爹。
秦凤仪是个率真的性子,却不知他爹他娘很有一番盘算。秦太太与丈夫说:“阿凤对李姑娘这样上心,我瞧着,这事有门。”
秦老爷道:“不都结拜兄妹了?”
“这就是咱们阿凤聪明的地方。”秦太太一副对儿子特有把握的模样,与丈夫分析道,“你想想,那李家高门大户,纵李姑娘有意,能像现在这般,时常与咱阿凤出游相见吗?这先结拜了兄妹,见面便容易,凭咱阿凤的相貌,哪个女孩子不喜欢他?”
说完,秦太太又一脸欣慰地与丈夫道:“别说,咱阿凤还真有几分灵透。”反正只是结拜的兄妹,没血缘关系,只要彼此情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秦太太不了解内情,将儿子脑补为智慧过人。
秦老爷被妻子一说,倒也觉着此事有门,道:“要当真能成,这亲事委实不错。”“那是!”秦太太道,“我虽没见过那位李姑娘,可你看她帮着挑的那几样给平御史的东西,皆是既雅致又讲究的,也就是李姑娘这样的出身,才有这样的眼光。而且,人家是诚心帮着咱阿凤。没听阿凤说吗?跑了一天呢,阿凤一个男孩子都说累得腿酸,何况李姑娘这样的大家闺秀。倘不是诚心帮忙,谁肯受这个累。这姑娘,多好啊。要是换了别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还不知如何娇贵拿捏。”
顿一顿,秦太太喝口茶润喉,继续道:“你不晓得,前儿我去方家南院大奶奶那里说话,就那姑娘,平日里扭扭捏捏、装模作样,就不必提了。我只是一说咱阿凤,也没说要提亲啊,那方大奶奶就好像怕咱家相中她闺女似的,忙与我说,定了她娘家的侄儿。哼,就那姑娘,寻常人矣,能与景川侯家的大小姐相比?人景川侯家的大小姐都对咱阿凤另眼相待!那闺女,上赶着要聘给咱家,我都怕委屈了咱阿凤。”合着秦太太是在方家碰了壁,肚子窝着火。再者,秦太太说的也是实情,景川侯府的门第,在这扬州城,不要说方家南院的大姑娘,便是方家嫡支的姑娘,也没法比。
秦太太道:“明儿我就去栖灵寺给咱阿凤烧炷红鸾香,请菩萨保佑咱阿凤的姻缘。”正是儿子姻缘关键时刻,秦老爷也迷信地表示:“多加香油钱。”
“我晓得!”
故而,这夫妻二人对于秦凤仪隔三岔五寻李镜之事,甭提多支持了。
秦凤仪自己也愿意与李镜相处,觉着,现在媳妇不似梦里那般凶悍,就是偶尔有些小蛮性子。哎哟,秦凤仪天生爱这口!如此,他去得更勤了。
这一日,却是银楼的首饰打好了,秦凤仪给媳妇送去。
让秦凤仪唯一不大喜欢的就是,每回去瞧媳妇,总得先过大舅兄这关。这次亦不例外。
秦凤仪抱着个红木匣子,笑嘻嘻地道:“大哥,阿镜在吗?”
李钊真想说不在,奈何他妹在家。因为这姓秦的总过来,他妹现在都少出门了,就好像等着姓秦的来约似的。
不过,李钊是要一并去妹妹院里的。
去就去呗,秦凤仪半点儿不怕大舅兄去,反正他与媳妇做啥,大舅兄都要在一旁守着的。久而久之,秦凤仪都习惯啦。他现在都对大舅兄视若无睹了。
李镜正在屋里看书,见秦凤仪来了,未语先笑,起身相迎。秦凤仪一手托着匣子,摆手道:“坐着坐着。”把匣子放他媳妇手里,然后,一脸献宝的得意样,“阿镜,你生辰快到了,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生辰礼。”
李镜生辰在五月,其实李镜不大喜欢自己这生辰,民间的说法,五月是恶月。但看秦凤仪特意为她庆生,笑道:“什么东西?”
“打开来看。”秦凤仪一脸期待。
李镜打开匣盖,见是一套金嵌红宝石的首饰,不由得有些呆。秦凤仪虽时常送她东西,可这样贵重,李镜有些犹豫要不要收。秦凤仪已是迫不及待地说起来:“那天我去银楼,看他们摆的都是一些俗货,想来阿镜你也不喜欢。我想了好几天想出的花样子叫他们照着样式来打的。”拿起一支芙蓉花钗给媳妇瞧,“现下市面上的芙蓉钗多是以黄金为瓣,太笨重。我叫他们以金为枝脉,直接嵌红宝石的花瓣,这花瓣也是有讲究的,既不能太紧凑,紧凑太过就成一团失了这花钗的灵秀,也不能太稀疏,稀疏则不成个样子。中间花蕊用的是黄晶,正合你戴。你看,这步摇、镯子、戒指、项链,都是我想出的样式。世上仅此一套!还剩了些料,给你磨了些花扣。阿镜,喜不喜欢?”
秦凤仪一副就等着被夸奖的神色。李镜笑道:“很喜欢。”眼中却是忽然滚下泪来,她紧紧握住秦凤仪的手,哽咽得难以抑制,以致浑身颤抖。秦凤仪听到李镜哽咽地问他:“告诉我,你在梦里,是如何早逝的?”
女人的情绪真是难懂。秦凤仪心里感慨。
他明明是提前给他媳妇送生辰礼的,好端端的,前一刻还在笑,突然就哭了起来,还问他那些不能说的事。真的,要是能说,他一准儿跟他媳妇说。这实在不能说,关系到他的脸面问题,他是打死都不能说的。
秦凤仪简直是落荒而逃。
当然,逃之前没忘了把帕子塞他媳妇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