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仪头一回行善,还得了善报,当下命小厮拎着那一篮子鸡蛋,到他娘跟前显摆,秦太太对李菜头一家可是没一分好感,就因李家那丫头,害她儿子大病一场。不过,秦太太到底是信佛的,瞧见那一篮子鸡蛋都均匀白净,显然是细心挑的,盖在鸡蛋上的蓝布洗得干干净净,上头还绣了些花纹草样。秦太太道:“他家既然来赔礼,便罢了。好在阿凤没事,不然,倘咱阿凤有个不痛快,看我跟他们没完!”
“行了行了。”秦老爷吩咐道,“给他个红封,打发他去吧。”到底不是什么大事。秦凤仪道:“爹,我已是赏了。他好意过来,咱也不好收他的鸡蛋,他家有个儿子,听说在念书,我叫揽月拿了套文房四宝赏他。”秦老爷点点头:“那便罢了。”
秦太太不欲谈李家的事,笑道:“我儿,过来娘身边儿坐,一来一回地骑马,累不累?这回来,也没歇会儿,先吃茶歇一歇。”
秦凤仪接了茶吃两口,道:“累什么,一点儿都不累。难怪娘你喜欢去庙里拜菩萨,我也觉着,这往庙里走一趟,我这心里清明许多。”
秦太太十分欢喜,笑:“那以后娘再去庙里,还叫着你。”
“成。”秦凤仪道,“我打算好了,以后要做个好人,更得做个孝子,娘,以后你出门就叫我,我骑马给您当护卫,这叫人瞧见,也显着威风不是!”逗得秦太太笑个不停,秦老爷哼一声:“哎哟,你现在才要做个好人、做个孝子,合着,以前没这么打算过?”
“当然有啦,不过,我以前没有现在这么清明。”
秦老爷一笑:“行啦,你既一意上进,眼下你也大了,明儿就同我去铺子里,学着做生意。咱家就你这一根独苗,家里产业以后都是你的。”
秦凤仪是个清闲惯了的,有些不乐意去,但想到“梦里”那下场,一口应下:“成,那明天一早,我就跟爹你去铺子。”
秦老爷颔首,对儿子的看法大为改观。
其实,要说别的生意,还讲究个做生意的手段。偏生这盐商是个例外,盐课自来是归朝廷的,这各大盐商是从朝廷那里得了盐引,如此,方能经营盐业生意。
天下谁人不吃盐啊!
就秦家这盐业生意,向来不愁销路。
秦凤仪无非跟着他爹在铺子里转转,见一见掌柜,听他爹说一说账目上的事儿。秦凤仪虽是半点儿听不懂,好在,他那一“梦”之后,立志做个好人,且“梦境”太过逼真,秦凤仪本人较先前也稳重许多,便是听不懂账上的事,也知道装个认真模样听着。再兼他生得好,这一点真是占尽了便宜。纵他只是装个样,毕竟年纪小,不过十六岁,掌柜伙计一看,私下都说:“瞧着大少爷跟换了个人似的,当真是长进了。”
还有道:“以前就是小孩子贪玩儿,男孩子,有几个不淘的。”
当然,也有心下寻思,兴许一时热乎,过几天没这兴致,估计就原形毕露了。
秦凤仪不晓得别人如何议论他,他头一天跟他爹出门,颇有些新鲜感,觉着做买卖倒也不是很累人的活儿。
待到傍晚,秦凤仪随他爹回家,刚进家门,就见李菜头又蹿出来了,很好奇,道:“你这又来作甚?”
李菜头赔笑:“小的就是来问问,那鸡蛋少爷吃着可还好?”“还成,怎么了?”
“少爷喜欢,是我李菜头的福气。”李菜头老脸笑开了花,道,“少爷,那以后,我还按老规矩给您送菜送蛋?”
秦凤仪就不明白了:“不一直是你送吗?”
李菜头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啥,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李菜头这模样,甭看秦凤仪有些懵懂,没明白,秦老爷却是一看就明白了,对那李菜头道:“你去找采买上的管事,阿凤与我进来。”
秦凤仪随父亲往母亲院里去,一路上仍有些蒙,秦老爷与他道:“这有什么不明白,采买上怕是换了菜商,他昨天过来送鸡蛋,就是想从你这里巴结,走走路子。”
秦凤仪此方明了,叹了一声道:“这采买也是小题大做,我根本没放心上,先时也不过是闹着玩。算了,先时毕竟是我吓着了小秀儿,何苦再夺了他这吃饭的营生。”
秦老爷笑着看儿子一眼,问他:“真算了?”“自然是算了。”秦凤仪一脸坦然。
秦老爷双眼含笑,睨儿子一眼:“你呀,你还没懂。”笑着抬脚先进屋去了。秦凤仪追上他爹,想问个究竟,偏生他爹卖关子,凭他如何问,就是不说。
秦凤仪气道:“爱说不说,我还不问了。我就不信,有什么事爹你能懂,我就不懂!”秦太太笑:“你们爷俩又打什么哑谜?”“娘,你看我爹这样儿,也该知道,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告诉咱们的,我爹就喜欢故弄玄虚!”
激将法都没用,秦老爷就是不说!
秦凤仪回去琢磨了半宿,仍是没觉着自己哪里不懂来着。他现在做的都是好事,小秀儿没碰,就是李菜头的生意,先时他是不知道,他既知道,自然不会夺了他吃饭的饭碗。那还有什么,是他不明白的呢?秦凤仪特意唤了小厮揽月问了李菜头家送菜的事,揽月道:“有少爷您亲自发话,采买上哪里敢有二话,自然还是叫他送菜的。其实,昨儿我就想跟少爷说的,偏生没寻着机会。”
秦凤仪道:“怎么,李菜头还托你了?”
揽月点头:“可不,因我在大少爷跟前还算有些个脸面,那些天,少爷您在家里养病,他哪里见得到您,就求到我头上。其实吧,送菜这事是个小事,咱们老爷、太太都是大善人,不过一时恼了,大少爷您安然无恙,哪里真会与他家计较。李菜头托我,倒不全为送菜的事。”
“那还有什么事?”秦凤仪不解了,就这李菜头,他又没打过什么交道,先时全因瞧着小秀儿标致可爱,他才时不时地在李菜头送菜的时候找小秀儿说话。小秀儿又是个口齿伶俐的,一来二去,李菜头方能凑到他秦大少跟前。不然,李菜头这样的人,哪里能同秦大少说得上话?
揽月笑得颇是鸡贼,小声道:“能有什么事,就是小秀儿的事。”“小秀儿怎么了?我不是放她回去了?”“哎哟,我的大少爷,您怎么倒糊涂了?”揽月亲自给少爷捧了茶奉上,道,“咱家是何等样人家,何等样的气派,少爷您又是何等样的人品,不是小的这话轻狂,这扬州城的姑娘们,等着给大少爷做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啊。就小秀儿,上辈子烧了高香,入了少爷您的眼,这是她的福分。那李家,少爷您看上他家闺女做小,他家能不乐意?”
“谁说乐意了,小秀儿那模样,像乐意的?小秀儿以前还跟我说过,她都定了亲事的。”
揽月挤挤眼:“大少爷,您这就不知道了,小秀儿是不大乐意,那是傻。可李菜头乐意啊,不然,那天我们能那么顺利地把小秀儿弄咱家来?李家心知肚明,不然,这么大闺女丢了,他家能不找?”
“哎哟,那李菜头,瞧着长得黑乎乎的,像个老实人,不想心眼儿比脸还黑。”“少爷,这得看怎么说,”揽月道,“就小秀儿定的那家亲事,不过是个寻常人家,便是嫁了,聘金不过三五两,以后也不过是些伺候公婆、伺候男人的穷日子。可要到咱家,咱们老爷、太太都是宽厚人,少爷您又疼她。不要说咱家的姨娘,就是咱家的丫头,平日里吃喝穿戴,哪样不比乡下丫头强?”
话到此时,秦凤仪才算彻底懂了他爹说他“还未懂”的意思,想来他爹早就看出李菜头的黑心了。秦凤仪真替小秀儿可惜,怎么有这么个爹?秦凤仪问揽月:“这小秀儿是亲生的吧?”先时秦凤仪还觉着自己作恶,结果没想到,除了小秀儿,李家人都挺乐意。
揽月笑道:“少爷,您哪里知道外头人家的事。这些乡下人家,若是遇着疼闺女的人家还好,若是遇着那不心疼闺女的,卖了是什么稀罕事?不说别家,就咱们府上这些丫鬟,多有在外头买的,纵有些是家里不得已,过不下去了卖的,也有各式各样的缘故呢。”
大丫鬟琼花端进一盏牛乳,叹道:“揽月这话在理,不说别人,就是奴婢,当初要不是奴婢有几分运道卖到咱们府上,这辈子还不知是个什么样。”
秦凤仪问:“琼花姐,你家也跟小秀儿家似的吗?”
“我家还不及秀儿家呢。她家好歹没把她卖了。”琼花道,“像我家,既卖了我得了银子,还来寻我作甚?初时我还以为他们是想赎我出去,不想却是打听着咱们府上月钱多,我做小丫头子的时候,他们也不来,还是打听着我出息了,到少爷身边服侍,他们便上门儿,与我哭诉家里如何艰难,话里话外不过打我月钱的主意。”
秦凤仪连忙道:“你没给他们吧?”“给什么呀,既是卖了我,生养之恩我便是算报答了,自此两不相欠,何必再扯上些银钱因果。”琼花说着端上牛乳,道,“就这么着,不少人说我没良心。”
秦凤仪连忙道:“哪里是你没良心,做得对!”又说琼花,“这些事,竟没听你提过。你要遇着难处,只管与我说。”
琼花笑道:“眼下跟着少爷,吃穿不愁的,哪里还有什么难处。”要不是她家少爷突然开窍变成个好人,琼花估计也不会多嘴说自家的事。
秦凤仪与揽月道:“你接着说,合着李菜头这过来,还是想叫小秀儿给我做小?”“可不是嘛。”
秦凤仪哼一声:“不要脸的狗东西!”完全没想自己先时干的那事儿,还不如李菜头呢。
秦凤仪原想做个好人,结果,竟被李菜头搅局,那叫一个败兴!深觉李菜头是自己做好人道路上的绊脚石,立刻吩咐揽月:“跟采买上说,以后不准再从李菜头那里采买。”
身为一个好人,就不能吃这坏人家的菜蔬,秦大少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