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1 / 2)

浮舟 渡边淳一 16242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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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大休后,八月的第二个星期一开始,健康社的职员就上班了。

假期里,大家似乎分别去了海边或山野度假,皮肤都晒得红红的。也有人去了关岛或夏威夷,尽情享受了异国夏天的风情。

在芸芸众生中,唯独圣子白净异常。圣子的肤色与其说白净,不如说近乎苍白,像孕妇似的白得透明。或许圣子属于少色素体质,皮肤就是晒不黑。偶尔有时会因暴晒变得泛红,好像烫伤了一般,但脱了一层皮以后,立即又恢复了以往的白净。

过了个暑假,皮肤却没有变化,说明哪儿也没去,脸上无光。

不过圣子这个假期亦有重大的体验,那是比去山野、海边都更加重要的经历。那经历虽然不会显现在外表,却强烈震撼着她的内心。

这天午休时,加仓井向全体职员作了简单的训话。内容如下:

天气还很闷热,但暑假结束了,希望大家努力投入读书季节——秋天的工作,全力以赴完成计划于秋天出版的《疾病百科全集》。

这个全集是面向普通外行读者的医疗保健全书。内容涉及手足伤、感冒、菌痢泻肚、脚气、高血压、糖尿病等,涵盖一般疾病的诊断、治疗以及预防。全书乃是三十卷分卷的一套丛书,是健康社自《身体》杂志创刊以来的又一重大出版活动。杉江领衔组成一个编务小组,另外配备了四名职员,专门从事这项工作。圣子是成员之一,不过她同时还兼任着秘书工作。

已有其他几家出版社刊出了类似这套书的刊物。我们的特点是要采用大量图片,文章采用一条一条的要点条目形式,尽量使读者容易理解。

加仓井解释了这套丛书的特点。最后他说:

总之,这可是左右我们公司命运的工作,需要大家共同努力。

加仓井训话时,圣子没有与他的目光对视。自饭店那次以后,今天是第一次跟他见面。加仓井似乎也意识到了,讲话时没看圣子这边。

训话结束后,紧接着是吃午饭的时间。职员们有的叫了外卖,有的到附近的餐馆就餐。圣子正准备跟朋友奥谷怜子去外面的餐馆吃饭。

“日诘君。”

加仓井招呼她。

“什么事?”

“嗯……”

加仓井将目光从资料上移开,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看着圣子。

“我现在准备去赤坂的电视台录像。完了以后,跟文英社的望月在N饭店见面。望月你是认识的吧?你也过来吧。”

“但是……”

“五点半我到N饭店的咖啡茶座,好久没见了,一起吃饭吧。你在那时告诉我今天的来件内容。”

这么说完后,加仓井立即站起身来,向杉江那儿走去。

圣子没办法,转身回到怜子那儿。

“有什么事吗?”

“社长等下要外出……”

“又是去参加电视台的节目录制?”

“像是参加什么健康对谈。”

“真喜欢上电视啊。”

怜子微微地笑了一下。

两人走出公司来到外面,去了“骏河台下”十字路口边的荞麦面馆。据说这家面馆创业九十年了,作为“神田”一带的老字号,享有盛名。

正是午饭时间,店里的客人很多。两人坐在了靠里面的四人用餐桌上,对面坐着另外一组客人。

天热,没有什么食欲,圣子要了份“凉面”,怜子要了份“小笼屉荞麦面”。

刚一坐下,怜子便说道:“社长总不在公司里,秘书可是辛苦哦。”

“嗯,不过社长年富力强,看着这样的男人精力旺盛地工作,感觉挺好的。”

“是吗……”

圣子有些暧昧地点了点头。

“社长有时有点儿过于强势。不过,我喜欢这样的阳光男性哦。”

奥谷怜子比圣子大三岁,今年三十二岁。以前在《妇女》杂志工作,跟同一个公司里的职员结婚两年后离婚了,现在带着一个孩子跟她年迈的母亲住在一起。怜子是现代型的美人,脑袋极聪明,在做《身体》杂志的编辑主任。她那敏锐、好胜的特点,或许作为妻子反倒不合适。圣子并不是主动接近她的。自从来到这公司,不知为何对她抱有好感。圣子喜欢她那干脆爽快轻松的性格,甚至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离了婚的状况,也使圣子觉着什么地方特有魅力。

“社长在家里也是那样说一不二呢。”

“你去过他家吗?”

“去过一次。”

圣子曾有一次想问问加仓井:“太太是怎样的一个人?”“在家里两人都说些什么?”她想看看,加仓井听了这些问题后会有什么反应。不过,虽是这么想过,但她毕竟没有勇气直接提问。可是,对怜子,她却张口便问。以前想知道却又克制住了的好奇突然涌进了大脑。

“去社长家里,有什么公干吗?”

“去年年底,给他送文件去了。”

“他太太漂亮吗?”

“嗯,以前大概漂亮吧。”

“现在呢?”

“身体很弱,好像不太外出。我去的时候,碰巧她心情好,所以见着了。”

“什么病?”

“详细不太清楚,好像是心脏病、哮喘之类,话说多了,会咳嗽不止,看起来挺痛苦的。”

“可怜……”

圣子嘟哝着,内心却奇怪地松了口气。

“最近怎么样了?”

“好像病情稳定了些,大概夏天一直住在‘蓼科’吧。”

圣子回想起加仓井暑假在那儿只待了三天,就从蓼科返了回来。高原的别墅,听起来好听,其实可能是病妻疗养的地方。

“那家务怎么办啊?”

“大概有女佣吧。而且都是女孩儿。觉得社长的日常起居没什么不方便。”

“但是,那病不会好吗?”

“说是有先天不足的问题,很难治愈。”

“真够受的啊。”

圣子脑子里想象着社长妻子的样子,点了点头。

下午上班时间规定从一点开始,但是,实际上并不严格。到了中午,大家根据自己手头工作的情况,腾出手时便提前去吃饭,然后在差不多的时间里,返回来开始下午的工作。这也是编辑工作无可强求的一个特点。

圣子下午整理了拟在十月号《身体》登载的特辑《暑假后孩子的健康》。说是十月号,实际上从九月中旬就开始计划。甚至为了赶上档期,八月就得开始编辑。公司里有一半左右的职员,于闲静的气氛中,或征收稿件或处理凹版相片。

圣子本来也得顶着酷暑外出取稿。但因做了社长秘书,外出的工作减少了。

这算是占了秘书工作的便宜。不过如果气候宜人的话,外出收取稿件,在街上走走也并不是件坏事,何况还能见到各色名流教授或名医。因此各有利弊。

窗外的阳光亮灼刺眼,屋内开着冷气则凉丝丝的。在有冷气的房间里,圣子边读稿件边想着加仓井的事。

他在午休前临出门时说:“下午五点半N饭店的咖啡茶座见。”

还说望月也会在那儿。

加仓井的话外音是:三个人一起总不会有问题吧。

可是在圣子看来,不如就她跟加仓井两人的好。

望月掺和进来,会让圣子感觉惴惴不安。

自己跟望月不太熟悉,何况他刚跟高明见过面。弄不好会当场提起高明来。

三人进餐时提及高明的话题,岂不是更加难堪。

不过话又说回来,加仓井会怎么看她跟高明的关系呢?总不会全然不知吧。但他从未打听过。

圣子心头纠结的不光是这一点。跟望月一起吃饭,万一因此高明知道了他俩的秘密怎么办?尽管望月浑然不知,加仓井就没觉着不安吗?

真让人琢磨不透……

这么愣愣地想着,到了五点下班的时间了。

下午一共有五次电话打给加仓井,其中三个是代销店及书店打来的,另外一个是电视台,还有一个是一位女性打来的。

“社长先生在吗?”

女性的声音听起来二十四五岁,有点儿娇滴滴的感觉。

“现在外出不在。”

“是吗……几点回来啊?”

“今天不回来了,您是哪位?”

“我叫YASUYO(日语假名),那,明天再打吧。”

“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他。”

“不不,不用了。”

那女性似乎微微地笑了一下。

有时会有女性给加仓井打电话。一般只报“西川”“中山”之类的姓,也有只说自己名字部分的。

因工作关系,加仓井需要各种交往,女人打来电话也没什么奇怪,但圣子心里总有点儿不太舒服。

跟加仓井没发生什么关系时,女性打来电话,圣子全然不理会。而现在一听到女人的声音,她就会感到紧张。

“什么时候回来啊?”“拜托了”诸如此类的话语,都会让她耿耿于怀。

跟加仓井仅仅一次的关系,竟然对自己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影响。念及于此,她不由得有点儿懊恼。

反过来说,加仓井每每让自己接听这样的电话,也太不关心别人的感受了。

加仓井什么时候站在圣子的角度、为圣子考虑考虑呢?

哪怕就那么一点点儿,他要是真爱圣子的话,应该不掺私心地为她着想啊。

放在高明,是不会这样的。高明表面上漠然,内心却时时处处无微不至。

跟高明比较起来,加仓井的漫不经心,有些不解人意,甚至有点儿恬不知耻。

五点了。

圣子将用红铅笔做了记号的稿件堆放在桌子上后,站起了身。

她先去洗脸间整理了一下脸上的妆,又拢了拢头发,然后跟杉江说了声“我先走了”,便离开了公司。

刚刚还想那是个脸皮厚的男人,现在又去男人等着的N饭店约会。

说是汇报电话内容,不过是个借口。而明知那是借口,圣子竟又一次推开了N饭店的大门。

推着旋转大门走进饭店大厅的一刹那,圣子被一种不快的情绪笼罩。

十天前,也是跟现在一样,从这儿走进了饭店,并让加仓井如愿以偿。眼下又要开始那一幕了。

她的不快情绪一定是来自某种预感。

那次回家见到高明时,自己曾在内心里发誓:那是一定要忘却的一次性的过失。

现在来到这里,等于是自己要毁掉上次的誓言。不管是否会再次发生,都不该再次走近危险的状况。

可明明知道这样的道理,为什么又来到了这里呢?

什么“来汇报电话内容”,什么“来参加望月在场的晚餐”。

圣子再次对自己重复了一遍再明白不过的道白后,向大堂后面走去。

在用观赏植物隔开来的咖啡茶座一角,加仓井一个人坐在那里。

他正悠然地吸着香烟读书。这个男人不会呆呆地什么事都不做。

圣子加快了脚步,穿过收款台径直走到了加仓井的面前。

“我来迟了。”

听到圣子的声音,加仓井点点头,把手上正在阅读的书放在了面前茶几的一角。那本书的书名是《走出困境》,是有关高尔夫球的实用书籍。

“忙吗?”

“不,不忙。”

“有电话吗?”

“有啊,很多。”

圣子用略带讽刺的口吻答道。

“大东书店的水田先生打来的……”

圣子拿出记事本,汇报了开始的四个电话内容。加仓井对那些电话一一作出了“如何处理”的指示后,喝了口水。

“另外还有一个叫‘YASUYO’的女性打来的。”

“YASUYO?”

加仓井看了眼能看见庭院的窗户。

“对方说,告诉您这个名字,您会明白的。”

“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只说明天再打来电话。”

“大概又是想要我去她们店里消费。明天傍晚我不在,你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了。”

“随便?怎么随便?”

“就说会去的……”

加仓井若无其事地喝完了淡黄色的果汁。

“望月先生还没来吗?”

“有急事,来不了了。”

圣子顿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儿。

“唉,行了,那就两个人吃吧。”

加仓井拿起账单准备站起身来。

“我,告辞了。”

“为什么……”

“电话内容已经汇报完了。”

“可是,吃顿饭总可以的吧?”

“但是望月先生又不来了。”

“两人多好。”

加仓井站起来,快步向收款台走去。

到饭店来是作为秘书谈工作,另外就是为了参加有望月在场的三人晚餐。第一件事已经了结,既然望月不来,自己就该回去了。

现在如果又跟着加仓井去吃饭,很不检点。圣子这么想着,脚步却是紧赶慢赶地跟在加仓井的后面。

出了咖啡茶座左拐,往里有个中餐馆,加仓井大步走了进去。

在靠里面的位子上,两人面对面地坐下。圣子心里默念:只是吃饭。

加仓井看着菜单,自顾自地点了菜。很快服务员拿来了啤酒,紧接着端上来的是鲍鱼、虾、牛肉、豆腐四样菜。这么多,两个人如何吃得完?

“怎么样,不喜欢吃中餐吗?”

“不。”

圣子叹了口气,拿起了筷子。

加仓井食欲旺盛。那些食物圣子看着就饱了,加仓井却一小碟一小碟的,很快就风卷残云,吃得特别爽快。

放在高明,绝不会这样吃,而是在喝酒的当间,一口一口地慢慢品味。

看那样子,即便不好吃加仓井也会满不在乎地吞咽下去。高明却不会勉强自己。哪怕是一小口,稍稍有点儿味道不对,他就会放下筷子。糊弄不了他。

“怎么了?”

发觉圣子在看他,加仓井停下了筷子。

“没什么。”

圣子微微一笑。

“奇怪。”

加仓井一口喝下杯里的啤酒,又开始吃菜。从侧面看着他无忧无虑的样子,圣子想象跟这个人一起生活或许会快乐。

开始那样不情愿跟加仓井单独会面,可是现在,反倒觉着挺愉快的。跟他就这样面对面地说说话,也能使自己心境平和。

自己的内心怎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呢?

圣子对自己的变化吃惊不已。

不过,事过很久以后,她才真正明白了这种心情变化的原因。

吃完饭,两人又去了酒吧。酒吧在穿过“六本木”,往“乃木坂”方向去的左手处。

去酒吧的路上,圣子小声说“该回去了”。

但是进了酒吧以后,圣子又不再想回去的事儿了。

那个酒吧的名字叫“法兰西市场”。从椅子到台面以及架子上的钟表、蜡烛台等器具,无一不是西洋的古典风格。

在这儿,加仓井似乎也是常客,服务生跟他打着招呼:“好久没见了。”

“今天好清闲啊?”

“正好是夏季嘛。”

服务生笑了笑,说道:“给您来您常要的吧?”

加仓井很有风度地点点头,用擦手毛巾擦了擦脸。

环视周围,有一种来到十六、十七世纪欧洲高级咖啡店的感觉,豪华而典雅。

跟“三鹰”的简易公寓比较,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蓦地回过神来,加仓井的手已按在自己手上,大大的、沉甸甸的感觉。

“好想见到你。”

低沉却很清晰的声音拂过了圣子的耳际。

“我也是……”

这话没有说出口。圣子按捺住自己的心情,只是看着加仓井。

“今天可以吧?”

“不……”

“我不放你。”

加仓井用力握着圣子的手。

两人在“六本木”的酒吧坐了一个来小时。

一到外面,正好有趟空出租,加仓井扬手招呼了过来。

“我……”

圣子刚要说什么,加仓井的手又轻轻地按在了她背后。

不知为何,圣子要说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车像是自“六本木”驶向“青山”方向。车外的光亮明暗交错照进车内,闪射在加仓井的侧脸上。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圣子对他的强行武断无计可施,只感觉这是个为所欲为的男人。脸皮真厚。想到这儿,圣子真想一拳揍翻他。

但是手被攥住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无语的感觉。

穿过神宫绿林,在两边梧桐树的林荫道右边停了下来。不知这一带是什么地方,四周都是深宅大院,万籁俱寂。

“哎,下吧。”

不到五百日元的出租车费,加仓井却是一副不要找钱的架势,给了司机一张一千日元的票子,准备下车。

走过那些大石块垒作根基的院墙,繁茂绿荫处看得到旅馆的霓虹灯闪烁。

“我回去了。”

圣子这次坚决地说道。不能再任凭加仓井摆布、蹂躏。

“我不愿意。”

“求你了。”

突然,加仓井的头低垂了下来。在闷热的夜空下,这个魁伟的男人深深地低下头来请求道。

“喜欢你……”加仓井呻吟般地说道,“想要你跟着我。”

只这么一句话,圣子就又迈出了步子。

进了门有种植的观赏植物,前面是入口处。

圣子从没有来过这样的旅馆。跟高明一起做那样的事,或是在“中野”的住家,或是在旅游点的正规饭店旅馆。

高明一开始好像就很讨厌这样的旅馆,圣子也一样。

无论有多么漂亮,仅仅为了男女做爱,那样的旅馆是不干净的。那是外遇男人和淫荡女人发泄性欲的地方。

圣子通常比别人保守,这会儿怎么也摆脱不了那些固有的想法。

但事实上厌恶这种旅馆的圣子,现在却走了进来。

“请进。”

旅馆的女服务员像是深得要领,麻利地给他们带路。

走廊上,只有墙壁接近地板的位置亮着暗暗灯光,地板上铺着厚厚的蓝色地毯,圣子跟在加仓井的身后。

走进前门即朝斜对面的方向拐去,右边可以看到水银灯照射下的庭院,这里像是十分宽敞。

女服务员带他们走过这里,穿过游廊,来到了里边尽头的一个房间。

圣子和加仓井在八张席大的和式房间面对面坐在了桌前。背后皆有矮脚座椅,座椅右边还有椅子把手。

女服务员退出后,房里只有两个人了,圣子的情绪镇定下来,开始打量四周。

房间的右边有台很大的彩色电视机,电视机位置稍前一点摆放着电冰箱,背后有梳妆镜台,进门的左手处是浴室。

里面好像还有一个房间,从半开着的槅扇门缝,看得见里面房间暗淡灯光下花纹图案的被子一角。

跟一般的洋式饭店不同,和式房间的舒适宽敞中,洋溢着一种隐秘的氛围。

“还生气吗?”

被带到这样的地方来,当然生气啦。

圣子的体态缩得更紧,咬紧了嘴唇。这时,加仓井突然凑近前来。

“不要……”

刚这么叫出声来,就被加仓井的嘴唇吸住了。她就那么跪坐着,上半身被掀翻了过去。加仓井直接把手伸进白衬衣里面,握住了圣子不大的乳房。

“不要……”

她摇着头,却发不出声,只是嘴巴里低低地呻吟着。

“好美!”

加仓井再一次握紧了她的乳房,用另一只手搂紧圣子细细的腰部,轻轻地将她抱了起来。

“放开,放开我。”

圣子在加仓井的怀抱里蹬着腿挣扎。

头发散乱在胸前,裙子被掀起到了屁股部位。

即便愿意亲密,也讨厌被弄成这般淫荡的样子。

但加仓井执意不松手,就那么抱着圣子,似乎很愉悦地看着圣子挣扎时的反应,然后用脚踢开了通往里面房间的槅扇门,一松手将圣子扔在了双人床上。

“不要!”

圣子还在嘟哝着,脸却埋进了加仓井的胸怀。

此时,圣子说什么已无特别的意义。

对于加仓井的攻势,她已没有了任何抵抗。如果说略微还有反抗,不过是一点儿怨恨罢了。怨恨加仓井使自己蒙羞,也怨恨他的心急火燎。

加仓井这是强迫自己与之发生关系。要是他的做法更加合理一些,本来圣子会顺顺当当接受他的。

进入九月以后,健康社终于开始正式着手《疾病百科全集》的出版。

在这套丛书第一卷,准备先编入高血压、心脏病等涉及循环器官疾病的内容。

将这些内容收入第一卷是因为最近几年,这类疾病逐渐受到了大家的关注。另一个原因是第一卷的销售时期在十二月前后,那时正好是这类疾病容易发作的季节。

九月开始收集稿件,然后编辑成书,最快也要两三个月。

有关“高血压”“脑溢血发作及应急处理”“心绞痛”等各项内容,要请各方面的专门医生执笔撰稿。

同时还要跟解说插图的画家商议,准备必需的插图。

加仓井也很认真地对待这项工作,每天至少来一次公司,听取主任编辑杉江的进展汇报。

《身体》杂志十月号上也早早地发出了预告——近期将出版一部“全集”并开始了预定工作。

不论这个“全集”能否卖好,就因为开始了一项新的工作,公司上下显现出比平时更加活跃的气氛。

圣子正式参与“全集”的编辑工作。因兼职秘书,主要留在公司里,应对有关“全集”方面的来电咨询以及整理征集来的稿件。

自八月中旬第二次跟加仓井发生了那样的关系后,在九月初之前的日子里,同样的状况多次重复。

当然每次都是加仓井主动要求。

若在公司里直接招呼圣子,其他职员会察觉。于是从第三次开始,加仓井都是在外面打电话叫圣子外出。

社长在外出工作地点打电话叫秘书,谁都不会觉得不自然。

电话上,加仓井先是询问客人打来的电话内容,然后布置第二天的工作,都是些事务性的工作。

之后,小声嘀咕了一句:“今晚六点,等你。”

圣子先是拒绝说“不行”,像工作电话一样应答。

但最后总是推不掉,只好应道:“好吧。”

加仓井充分利用了自己作为社长的特权。

圣子觉着他在利用狡猾的手段为所欲为。可临近下班,她又开始坐立不安,惦记起加仓井的那个电话了。

到了下班时间,走出公司,她便自己给自己找理由:已经在电话上答应的,不去不妥当吧。于是自然而然地又去了相约的地点。

加仓井如果没有特别说明,见面的地点就一定会在N饭店的咖啡茶座。

其他地点的话,加仓井会事先告诉她。

以前陌生的N饭店,现在对圣子来说变得意义重大。

“人家也有不方便的时候,干吗总是听你的?”

九月初见面的时候,圣子这样对加仓井发牢骚。

“明白了。”

加仓井点了点头,但是仍旧我行我素。

“六点钟见面。”

圣子说:“不行。”

话音未落,加仓井马上说道:“一定过来,反正我等着。”

随即挂掉了电话。

只要自己坚持,圣子就会过来。他根本没把圣子的话当回事。

但是,圣子有自己的事情。不仅有公司的工作,还有家务。

第一次且不说,第二次加仓井相邀,圣子就得事先给高明打电话了。

“今天有点事,回来晚些。”

圣子这样说,高明都只是应道:“是吗?”

“柜子里有面包,也可以外卖叫寿司。”

“不用,对付着冰箱里找点吃的就行了。没关系。”

高明吃得很少,米饭一天吃一小碗。不够的话,喝酒补充。

他几乎没有因饥饿而坐立不安的时候。

可以说圣子也是利用了他的这一特点吧。

“我尽量早点儿回去,对不起。”

“知道了。”

这样便挂掉了电话。

高明从不会说:“早点儿回来。”“几点回来?”

也许是因为问了也无法改变什么吧。

高明不发什么牢骚,反倒使圣子感到心理负担很重。

不如发火训斥,她倒可以借此甩开加仓井回家。

高明是信任圣子还是放任圣子?圣子自己也摸不清。回去晚了的时候,有时高明盯着看她的目光很锋利,让她吃一惊。

如果知道了圣子的行为却一言不发,那真可怕。

不过,圣子又觉得高明真要察觉到什么是不会没有反应的。即便不说,也会在态度上有所显露。

这几个月,高明的态度没有丝毫变化,一样的淡漠而沉静。

有时看电视会笑起来,外出散步时会述及他们的相遇,态度跟以往全无差别。

某日下午三点过后,加仓井又给圣子打来了电话。

“有什么事吗?”

圣子汇报了当日状况且说到翌日安排。

“知道了。”

加仓井这么回答后,接着便说:“我在‘四谷’呢,六点老地方见。”

圣子拿着电话听筒没吱声。

“可以吧?”

加仓井又追问了一遍。

“可是……”

“我等着。”

三言两语,圣子又应承下来。

每次见面后,她都想这是最后一次,结果却循环往复。为什么自己的决心这么容易动摇,她对自己疑惑不解。

五点半离开公司后,圣子照例从“御茶之水”车站给家里打电话。

高明工作的时候,电话放在手能够得着的地方。基本上是电话铃声响三下,高明就拿起了听筒,最迟不过响五下。

偶尔也有接电话慢了的时候,没准是去了洗碗池边。

但是这次,电话铃响了十遍也没人来接。

莫非拨错了电话。圣子又重新拨了一遍,这次响了两下接电话了。

“喂。”

听到圣子的声音,高明低声应道。

“刚才电话铃响了吧?”

“听到了,但是在睡觉。”

“今天又要回去迟点儿。”

“是吗?”

稍顿了一下,高明答道。沉静的语气跟以往一样……但好像打不起精神。

“你怎么了?”

“好像有点儿感冒。”

圣子回想起早晨高明的脸色不太好。

“发烧吗?”

“不,不要紧的。”

“吃药了吗?”

“没……”

高明单脚,发烧的话,外出则不方便。

“那我马上回去。”

“做完工作再回来吧。”

“不,马上回去。半道顺便买药回去,你休息吧。”

高明很少感冒。

他生就一副清瘦、弱不禁风的模样。跟圣子一起生活以来,除了脚受伤,高明因病卧床只有两次,也是因感冒,四五天就好了。

看着清瘦,其实他的体质还不错。

圣子从“御茶之水”车站又折回了“骏河台”,坡道有个药店,她在那儿买了感冒药。

“发烧的话,这药大概管用。”

药店主人拿过来一个蓝色包装的小盒,盒子上的药名,圣子好像在什么广告上听到过。

“一次一粒,一天三次。”

圣子接过药,放进了手提包里。

五点五十分了。

在返回“御茶之水”车站的路上,圣子想起了跟加仓井的约会。迄今为止,她从未爽约。总是像被什么拽着似的,不想去最终还是去了。

回家的路上,她半道在“新宿”站下了车,站台上小卖部旁有部公用电话,她在那儿打电话到饭店,让转咖啡茶座。

“请传一下名叫加仓井的客人。”

傍晚上下班高峰时间,站台上人来人往,电话时时被电车或站台广播打断。

不一会儿,加仓井过来接了电话。

“对不起,今天不能去了。”

“为什么?”

“那个,有点儿……”

这时又有一辆电车进站了。

“你现在在哪里?”

“在‘新宿’。”

“那不是很近嘛,过来一下吧。”

“真的不行。”

“只见一面就行了。”

圣子拿着电话听筒,沉默着。

“那我过去。在‘新宿’什么地方?”

“车站站台上。”

“车站大楼上有个‘圣多里昂’茶馆。你到那儿等着。”

“可是……”

“马上开车过去,等着。”

电话挂断了。

这个一意孤行的男人。说了见面就非得见面,丝毫不为对方着想。

又有一趟电车进站了。圣子被下车的乘客潮水般地涌着下了站台的台阶,径直向车站大楼的中央出口走去。

圣多里昂在车站大楼的第八层。

圣子走进店里,坐在了里面靠近窗户的座位上。

六点半了。

楼下霓虹灯光闪烁——夜幕下的“新宿”景象。

在这儿跟加仓井见面,十分钟后离开,回到“三鹰”家中应该不过七点半。其实从公司直接回去,到家也是快七点。所以不算太晚。

圣子要了杯咖啡,看着月夜下的街道。

在各色各样的霓虹灯下,人如潮涌。都是些忙了一天寻求释放的上班族。

他们多半穿着白衬衫,也有人穿着西装外套。当日的夜空异常清亮,霓虹灯也比平日更加耀眼。

以前未曾注意到,九月的都市夜空似乎也会一点点地生出秋意。

圣子往咖啡杯里倒进咖啡奶,然后用小勺慢慢地搅拌后,喝了一口。之后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外面攒动的人头,看不出有什么烦恼。每个人似乎都目标明确,信心满满。

旁边座位上的一对客人站起了身,年长的女性拿走了账单。

就在两个人走向付款台的时候,出现了加仓井的身影。

加仓井在圣子面前坐下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绢来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

“有什么事?”

“有点儿……”

圣子低垂下眼睑。“高明发烧病了”这一句话,她竟说不出口。

“该不是不想见我了吧?”

“不是那回事。”

圣子用力地左右摇了摇头。

“那,怎么了?”

加仓井刨根问底。圣子突然觉得加仓井这么穷追不舍很讨厌。

“我也有自己不方便的时候啊。”

“我知道。所以这才问你有什么不方便嘛。”

“家里有人在等着我。”

“……”

瞬间,加仓井将叼在嘴上的香烟夹在了手上,看了圣子一眼。

“有人等着?”

圣子什么也没说,低垂着脑袋。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说了出来。加仓井那样执拗地追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加仓井将手上的香烟再次叼在嘴上,点燃后吐出一口烟说道:

“啊,对不住。”

“……”

“等了很久,不由得心中焦急。对不起。”

听加仓井这么道歉,圣子反倒有点狼狈。她没想到加仓井这么快就能接受。

“像是有点感冒。”

圣子小声补充道。

“发烧吗?”

“有点儿……”

“那,快点儿回去的好。”

两人不提姓名地谈着另一个不在场的男人。

服务员拿来了咖啡,加仓井碰也没碰,默不作声地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脸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你的,跟你住在一起的是能登高明吗?”

圣子看着咖啡杯,微微点了点头。

“知道的,但我不管……”

加仓井说着,将长长的香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两人间被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气氛笼罩着。

圣子后悔一气之下走嘴说出“有人等着”,更不应该在“新宿”打电话,直接回家就好了。

就那样回去,加仓井会一时不快,但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堪。

原因归咎于自己想见一面,当面解释了以后再回去。

后悔归后悔,圣子同时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样一来,就没必要再躲躲闪闪的了。这样反而心安理得。

早就知道的,早晚要触及这部分。高明的事本来就不是秘密。

但出乎意料地过早触及此事,却使此时此刻的两人感觉尴尬。

加仓井喝了口咖啡,又重新点燃了一支香烟。

此时他的内心动摇不定,从点烟时拿打火机的手不听使唤便看得出来。

“对不起。”

“你没有必要道歉。”

“但是,你吃惊我是个靠不住的女人吧?”

“不,不能全怪你。”

接着两人又默默地望着窗外。过了片刻,加仓井转过头来。

“什么时候找时间,跟你好好聊聊。”

“好的。”

一下子,仿佛要分手的两人,仿佛又靠到了一起。

莫名的力量似乎是离心的,结果却与之相反产生了向心力。

“两三天后,可以吧?”

“嗯。”

“那,去吧。”

圣子答应道。旋即又觉着加仓井故意摆出痴心男人的模样,好生可恨。

圣子回到家,高明在里面的和式房间铺开被褥躺下了。

像是在发高烧。平日里苍白的面容,从眼部到双颊泛出微红。

“量体温了吗?”

“体温计在哪儿?不知道。”

圣子从餐具橱柜的抽屉里拿出体温计,递给了高明。然后,又从冰箱里拿出冰块做了个水枕。

比较一个小时前跟加仓井见面时,想象不出圣子会这么尽心尽力。

“多少度?”

高明没有回答。

圣子拿过体温计一看,三十八度二。人过四十,上三十八度就算是高烧了。

“觉得发冷吧,要不要叫医生来?”

“只是感冒罢了,不用。”

“可是只吃这个药,行吗?”

“睡觉休息就能好。”

可嘴上说没事,眼神看着就是无力的样子。

“冷吧?再盖床被子吧。”

高明脸上因发烧有点儿红晕,肩部却似乎感到冷。圣子又给他盖了一床被子。

“吃药吧。一次吃一片。”

圣子把杯子和药放在高明的枕边。

高明看了一眼。过了一会儿,无奈地把药喝了下去。

“头部也降降温的好。”

圣子站起身,在洗脸池存水里放入剩下的冰块,然后把毛巾在里面浸湿拧干。

“还感觉冷吗?”

“不,不冷了。”

高明仰面闭着眼答道。

“有点儿凉啊。”

圣子在他那起了皱纹、宽阔的额头上放上了凉毛巾。

“感觉怎么样?”

“很舒服。”

在暗淡的台灯光圈里,高明深邃的目光直盯盯地看着圣子。

这哪里是人们眼中那个清高、倔强的作家?毋宁说眼神里透现着静谧与柔弱。

“做点儿什么热乎的吧?”

“不,不想吃。”

“得好好儿卧床休息啊。”

圣子给高明掖了一下肩头的被角。此时工作也罢加仓井也罢,通通忘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