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谪仙”调侃的子玉正是盛阳郑氏的二房嫡长子郑清润,闻言笑道:“我倒是想有这么一位美丽的妹妹,可惜没这个福分。近日大伯母邀了不少盛阳的贵女入府小住,这位大抵是哪家的闺秀吧。”
大伯母?哦,是指丁氏了。她最近是邀了不少贵女过府,天天换着人来看她,美其名曰“为大小姐解闷儿”。
“真是玉一般的美人!今日得见如此佳人,顿觉从前见的女子不过凡俗淤泥耳!”谪仙公子笑吟吟赞道,目光却看向自己身侧,慕仪一瞬间有些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夸他身旁的公子。
一蓝袍公子大笑道:“这裴休元的老毛病怕是又犯了!也不打听清楚人家是谁,当心别是你惹不起的!”
“那我这便打听了!”那被唤作裴休元的白衣公子含笑转身,朝慕仪一揖,“小姐天人之姿,在下倾慕不已。在下斗胆,请教小姐芳名!”
慕仪此刻已然从美色中清醒过来,思量了一下眼下的情况,心中有些好笑。以她如此尊贵的身份,适才却先被当着面议论了一番,又被人这么直接地问及名姓,实在是生平少有,必须载入个人史册以作纪念。
除了姬骞和那个秦继,可从没有男子敢在她面前这么放肆啊!
瑶环听了这许多混不吝的话早动了肝火,闻言正要开口,却被慕仪一个眼神制止,恨恨地咬了咬唇自己生气去了。慕仪没有理睬正等着她回答的裴休元,而是看向从方才起就含笑凝视自己的姬骞,优雅一施礼,曼声道:“阿仪见过吴王殿下。”
姬骞笑着摇头,“妹妹什么时候竟跟我这么客气了?”
慕仪扬眉一笑,“殿下执行公务多日未归,阿仪还以为,殿下已经忘记阿仪还在这里静候殿下归来了!”
姬骞低头闷笑数声,继而长揖道:“是骞大意,竟忘了妹妹在此,该责,该责!”转头朝已然僵住的众人道,“诸君谬了,这位不是子玉君的妹妹,却是骞的妹妹。”
民间素有未婚夫妻男子称呼女子为妹妹的习俗,立刻有人敏锐地领悟道:“难道是……”
“正是!”姬骞含笑肯定他的猜测,“这位乃是左相大人嫡长女,温氏女公子。”
众人瞬间变色,愕然对视片刻,再看向表情凝滞的裴休元,都呐呐无言。
郑清润率先反应过来,朝慕仪长揖道:“某不知竟是温大小姐在此,多有冒犯,还望大小姐恕罪。”众公子见状纷纷随他行礼,“见过大小姐!”
慕仪淡笑,裣衽回礼,“诸君有礼了。”众人忙道不敢,一番客套之后,慕仪看向仍自无言的裴休元,“裴君方才谈笑自若,缘何此刻竟呆呆如鹅了?”
她话说得俏皮,有公子憋不住闷笑一声,瞥到好友的脸色后又连忙忍住,一时颇为辛苦。
慕仪挑眉,但见裴休元短暂沉默后,亦敛容朝自己长揖,“业无状,冲撞了大小姐。”只说了这么一句,没有求她原谅,亦没有为自己辩解,简单得让慕仪惊讶。
“不知者不罪,裴君也勿要自责。”
“小姐误会了,业说自己无状,并不是后悔请教了小姐芳名,而是适才不知小姐身份,问得这般轻率,实在该责。业犯了如此大错,却又一时想不出补救之法,心中茫然,这才呆呆如鹅了!”裴休元直视慕仪,英俊的面孔上一扫方才的呆滞茫然,唇畔含笑、眼眸晶亮,竟是一派洒脱的名士风采。
慕仪此刻才真是目瞪口呆。方才从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刻她便已猜出,此人正是盛阳太守的独生子裴业裴休元,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精于翰墨、尤工画艺,真正的才华横溢。其人生性放诞不羁,曾于酒醉之后笑掷白玉杯,长歌曰:“平生无所求,惟愿得美景洗浊目,美酒润脾胃,美人卧膝头!”
这话亮点在最后一句。
据知情人透露,裴业口中的美人并非单指女子,而是男女通杀。而这个知情人之所以会成为知情人,则是因为裴业在说完这话当晚,便与一美貌少年交颈而卧,他有幸于次日清晨目睹了这对鸳鸯起床梳洗的旖旎场景,然后当天晚上,休元君又淡然地收了四个美貌婢女入房伺候……
因着这个典故,裴业得了一个“三美公子”的花名,不时被人打趣,后来有人觉得“三美公子”这个花名实在太花,于是又改唤作“掷杯裴郎”。
然而无论是“三美公子”还是“掷杯裴郎”,都清楚地传递出一个讯息:这恣意率性又风姿卓绝的裴休元,是大晋万千少女心向往之的梦中檀郎。
可惜很不幸,这个“万千少女”并不包括大晋第一贵女温慕仪温大小姐。
“裴休元!”先前开过口的那位蓝袍公子轻斥道,投去警告的一瞥。眼前这位不同旁人,若是得罪了她回头怕是难以交代过去。再说了,吴王殿下乃是温大小姐未婚夫君,这世间哪有当着夫君的面调戏人家妻子的?这裴休元不要玩过了头引火上了身!
裴业不为所动,依旧目光清明地看着慕仪,竟似她不回答便不罢休的模样。
“裴君。”姬骞淡淡开口,“美景美酒都是世间至佳之物,合该众人分享,但旁的,请恕本王敝帚自珍。”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一凛,甚至有人朝裴业投去不赞赏的目光。无论如何,吴王殿下此刻的反应已经是十分客气,相较起来,裴业就显得甚为失礼了。
时下名士虽以风流恣意为荣,方才裴业的一番言行对象若换了别的女子也算不得出格,传出去反倒是一段风流佳话,但对着慕仪却绝对不行。且不说她本身高贵的身份,只说姬骞这里,慕仪不是他的姬妾婢女,而是聘定的正妻,未来的吴王妃。对这些名士而言,当着夫君的面调戏人家的婢妾算不得什么大事,真喜欢了直接索要也是寻常,但轻薄人家的正妻却是断断不可,更遑论是母族如此显赫的正妻。
裴业笑意淡去,唇畔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似是十分不屑的模样。
慕仪沉默半晌,淡淡道:“裴君甚是率性。”看向姬骞,“此间甚是乏味,殿下可得空陪阿仪游园一乐?
姬骞含笑,“固不敢辞。”
众人见状忙与两人拜别,慕仪盈盈一福后率先扭头而去,姬骞瞥也没瞥裴业一眼便跟了上去,两人的仆婢紧随其后,转眼间都消失在花木扶疏之后。
见人走远,郑清润方叹气道:“休元,今日之事,君过矣!”
有人附和道:“是呀,你没看到吴王殿下和温大小姐都压着怒气吗?得罪了这两位,君前程堪忧啊!”
见裴业仍旧一脸不屑的模样,大家复劝道:“纵是你无心仕途,可太守大人却是在朝为官的!庙堂之事诡异莫测,君勿要为家门招祸才好!”
裴业朝众人一揖,“诸君好意,业知晓了。然今日之事业自认无过,乃是那吴王殿下太过迂腐小气,甚为无趣。这般俗物,倒配不上那出尘脱俗的佳人了!”言罢不待众人反应便领着长随飘然而去,一壁走还一壁吟唱,“美人误托,明珠暗投,奈何,奈何……”
蓝袍公子凝视着裴业疯疯癫癫的背影,咬牙切齿,“这裴休元,当真魔怔过了头!”
慕仪与姬骞立在郑府一块难得一遇的空地上,确定周遭三十步都无法藏匿监视之人后,慕仪面无表情低声道:“说吧,你想做什么?”
姬骞蹙眉,“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丁夫人前几日下了大功夫离间我们的关系,我这是做给她看的。”她只能确定没人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但更远的地方有没人躲着观察他们的表情就不得而知了,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不过以自己住的那间遍布机关的屋子来看,这手准备多半不会白费。
姬骞感兴趣道:“哦?她说了什么?”
慕仪一脸冷酷,“我们女人之间的争斗向来是不让男人知道的,这是行业规矩,你死了这条心吧!”
姬骞:“……”
配合地作出恳切的表情,姬骞把昨夜与秦继相见的事给她说了,然后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我们都在别人的算计之内。”
“你怀疑,下套的人是……”
“不是怀疑,我肯定是他。”
“可,他怎么知道你会恰好在那天去琼华楼览胜?”
“事实上,我一开始之所以会带你去琼华楼,就是因为我得了消息,赵舜后人会于近日潜入琼华楼窃取太祖御书。”
这么说,他带自己去玩儿不过是顺路而已……慕仪磨牙,露出了发自肺腑的冷笑,“所以,这消息其实根本就是他放出来的?”
姬骞一笑,不答反道:“这些都不重要。我今日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慕仪挑眉,“去找那个登徒子裴休元套话?”
“阿仪真是聪明。”姬骞赞赏道,“那裴休元素日恣意狂妄,裴呈向来不把大事说与他知。今次想来他也并不知道‘太祖御书已然被窃’的消息,你想办法跟他打探一下真正的御书藏在哪里。”
“可你都说了裴呈不把大事告诉他,问他有用么?”
“试一试,总能找到一些线索的。”
慕仪沉默半晌,忽然一脸悲愤,“你利用我去施展这‘美人计’,合适么!”
姬骞有些莫名其妙,却见慕仪扬手一挥,一巴掌狠狠扇到他脸上,清脆的响声让他自己都不由愣了。
反应过来后,他压低声音喝问:“你做什么!”
“我现在对你可恼着呢,演戏得演全套啊!”慕仪表情悲愤、语气轻快道,“回去之后我立刻就可以约见裴休元了,典型的气急败坏后的破罐子破摔啊!”
姬骞一时无言,慕仪后退几步,双眼含泪,哀不自胜的模样,“我可是为了帮你才出此下策的哦,吴王殿下就委屈一回吧!”言罢掩面泪奔而去。
姬骞呆立原地半晌才想起自己还在场上,立刻无奈地叹口气,摇摇头惆怅而去,留给远处的偷窥者一个萧索落寞的背影……
打了姬骞一巴掌后慕仪神清气爽,回到沁园立刻命人邀裴公子过府一叙。
见面的地点慕仪效仿万黛定在了沉香水阁,因会见的是男子,婢子在水阁中间挂了一幕珠帘,青玉、琥珀并琉璃串成的珠帘流光溢彩,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裴业应约前来的时候慕仪正在抚琴,他立在水阁外,静听她将一曲哀婉凄切的《相思误》弹得杀气腾腾,唇边含一缕莫测的笑意。
一曲结束,裴业入内一揖,“业见过温大小姐。”
慕仪隔着珠帘回礼,“裴君有礼了。”
裴业笑意吟吟,“不知温大小姐约业前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慕仪语气平淡,“只是久闻裴君大名,如雷贯耳,今晨与君在湖畔相见却不曾细谈,事后想来颇为遗憾,这才贸然邀君子一晤,品茗论曲。”
“论曲?”裴业挑眉大笑,“业可不若温大小姐精通曲艺。适才大小姐这曲《相思误》的弹法业前所未闻,实在是大开眼界!”
“裴君是在嘲笑阿仪了。”纤指拨弄琴弦,发出悠扬的声音,“阿仪心有杂念,本不宜抚琴的。”
裴业正色道:“大小姐此言差矣,抚琴为的是抒发本心、排遣情思,想弹便弹,不想弹便不弹,没什么适宜不适宜的。大小姐适才的曲子发乎于情且技艺精湛,已不算辜负了这张瑶琴和这首曲子。”
慕仪闻言颇有几分惊讶,怔怔地朝他看去。隔着珠帘,只见这裴休元长身玉立、风姿超然,纵有那么多恣意纵情的荒唐传闻,但不可否认,单从皮相气度而言,他确确实实是个芝兰玉树般的神仙人物。
她颔首微笑,“裴君此番见解,阿仪也是闻所未闻。”
裴业笑得更欢,“既如此,业与小姐倒是正正相配了!”
再听到这放诞无礼的言辞,慕仪已没了怒气,只摇头道:“阿仪约见裴君本来另有所图,如今却心下难安了。”
裴业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小姐可是因为与吴王殿下不睦,所以特特唤了业前来,为的便是借业气殿下一回?”
慕仪有些不好意思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裴君。”
裴业却兴致勃勃地凑近珠帘,“小姐既然要气吴王殿下,光这个程度可不够,怎么着也得与业相携出游一遭才够分量。”见慕仪只顾低头闷笑,复道,“不然,先把这道珠帘撤了也好。像这样隔着帘子讲话,哪里显得出你我亲厚来?”
慕仪却像下定了决心般,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裴业,“休元君想带阿仪一游,却不知想带阿仪去哪里呢?”
裴业一听这称呼就乐了,“小姐想去哪里,业便带小姐去哪里。”
慕仪思忖片刻,“休元君擅长丹青,阿仪却自小就画艺不精,不如休元君带阿仪去长云寺,拜访你的那位书画之友空睿大师可好?阿仪想向两位讨教画艺。”
裴业面露难色,“这却是不巧了,空睿大师为钻研画艺,从半月前便闭不见客了,说是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不绘出一幅比我的《枯木寒鸦图》更好的画作便绝不出门。他虽是我老友,又是出家人,但我也得实话实说,这老和尚,脾气可是固执古怪着呢!小姐此时想见他,恐怕难成!”
慕仪露出遗憾的神情,闷闷不乐地拨弄琴弦。裴业见状道:“除了画艺还有别的有趣的事情啊,小姐对书法可有兴趣?业藏有一些李元的飞白书,可供小姐一赏。”
慕仪托腮,“我不喜欢飞白。”
“那小姐喜欢什么?”
“我喜欢八分。休元君也知道啊,太祖皇帝最喜欢八分了,留了好多八分书下来,我小时候习字,爹爹也会拿太祖皇帝的字帖给我临摹。可惜宫内珍藏的太祖御书我都看过了,休元君这里若有新的就好了。”
裴业漫不经心地拨弄珠帘,“业此处怎会有太祖皇帝的御书?小姐莫要玩笑。”
慕仪凑近他,隔着珠帘那双杏眼里闪烁着狡黠之意,“休元君这里没有,但盛阳却是有的……”
裴业笑起来,“小姐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慕仪坦然点头,“是。我好奇这幅御书好久了,还望休元君可以为阿仪实现这个心愿。”
“小姐想去琼华楼一观太祖御书,大可自己提出。在盛阳,难道还有人敢违逆盛阳翁主的命令么?”
“要只是看看当然可以,但我还想把它带回来品鉴一晚,这却是不行了。”
这倒是事实。当年端仪皇后将御书挂进琼华楼时曾下过命令,永生永世此书不可离开琼华楼。
“小姐的意思是?”裴业不动声色。
慕仪双手合十,一脸虔诚,“休元君身为太守公子,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吧?”
“此乃大事,业一介白衣,如何能做得了主?”
慕仪皱眉,“刚才还说什么只要我想要的你都答应,转眼就说做不了主,真是没有意思!”顿了顿,语气中带了几分气恼,“你们男人惯会出尔反尔,骗起人来个个都是好手段!”
裴业看她恼得都快哭出来了,无奈道:“不是业不愿答应小姐,实在是此事确实无能为力。”
慕仪听出他别有它意,眼睛转了转。水阁中本来就只留了瑶环瑜珥两人服侍,她索性将她们也遣了出去,挑开珠帘走到裴业身边,轻声道:“休元君言下之意是?”
裴业看看周围,压低了声音,“小姐想要将御书带回一夜,想必是为了借着月色查看端仪皇后的题字吧?”
慕仪颔首,裴业声音压得更低,“那么业不妨告诉小姐,琼华楼里挂着的所谓太祖御书,根本没有什么端仪皇后的题字!”
慕仪瞳孔微缩,“你是说,琼华楼里的御书,其实是假的?”
裴业颔首,“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了,但至少十年前,我第一次潜入琼华楼,想夜赏先贤御笔,却发现月光下根本没有多出什么端仪皇后的题字!当时我就揣测,也许在世人不知道的时候,御书已然被人调换,而我们却一直没能发觉,被蒙蔽了这么多年。”
慕仪盯着裴业,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作假的痕迹,却只看到一派坦荡真诚。她轻叹口气,“此等大事,休元君竟这般轻易地告知,真让阿仪吃惊。”
“再大的事情,也不比小姐的欢颜更重要。”裴业看着慕仪,笑意深邃,“业不愿见小姐伤心失望。
对于裴业突如其来、来势汹汹的深情表白慕仪表示很淡定,鉴于这位仁兄有着“十七岁时街头偶遇一美貌卖纱女,一见倾心无法自拔,兴冲冲拿出三千金要买她为自己一世纺纱,最后被人家泼了壶酒”以及“二十一岁时拿着举世难求、千金不换的李元名画《姑苏柳》去讨一个初初相识的小倌儿欢心,然后两人关在房内三日未出”等剽悍记录,这会儿对着才见过两面的自己剖心剖肺也就显得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比起他的一腔柔情,此刻更扰乱慕仪心神的明显是那个让她始料未及的消息。
琼华楼的太祖御书原来早已丢失,这么多年来挂在那里的不过是被人掉包的仿冒品!
这真是一个惊天大秘密。她本以为既然秦继拿走的御书是假的,那么真的便一定是被裴呈和沈翼他们合伙藏起来了,只要御书还在,总能想到办法找出来。但若是这御书一开始便丢了,事情可就真的难办了。
裴业说十年前御书已然不在琼华楼,那么它到底是在裴呈任上丢失的还是更早?而今次他们之所以设下这个局,会不会就是发觉了这个秘密,索性在构陷姬骞的同时,找一个人来背这盗窃太祖御书的黑锅?若御书真的不是被他们藏起来而是十几年前就被人偷走,那么想找回来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这回的困境也就成了彻底的死局,除了缴械认输好像便没别的路可走了。
可事情不该是这样子。
心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疯狂地叫嚣,她却始终抓不住确切的踪迹。可是她知道,她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裴业离去之后许久,慕仪仍一个人在水阁内出神,瑶环瑜珥试探着想进来看看,刚挑开帘子就被她一脸的茫然呆滞给生生吓住。作为打小服侍她的贴身侍女,她们深知每当自家小姐露出这种表情,就说明她心中正掀起一层层海浪波涛、劈下一道道闪电惊雷,而这时候她脑中琢磨的问题都是她们无法理解的,譬如朝代兴替、家族荣辱、如何帮助吴王殿下斗倒太子以及上回那本精彩到死的《雪谷生死情》怎么还不出新一回……
这回的内容似乎关系太祖御书?神神叨叨的,还是不要掺和了。长公主只吩咐她们两个照顾好小姐起居,这种出谋划策的事情向来是余傅母负责,抢饭碗伤感情。这么想着,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站回原处,由得水阁内的小姐自己慢慢纠结去。
慕仪的脑子里似乎卷过了一场飓风,乱哄哄的一片尘嚣,四周很安静,她甚至可以听见碧湖之上微风拂动莲叶发出的簌簌之声。她闭着眼睛,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回忆这几日的事情经过,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慢慢的,一些之前被忽略或者当时发觉事后又被抛诸脑后的疑点,接二连三地浮出水面。
不对。有哪里不对。
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
有一个人,一个本该与这个故事没有关联的人,却处处遍布身影。一次次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不合时宜,又合情合理。
等等,那夜在镜华阁,丁氏曾经说过……
呼吸仿佛一瞬间被人攫住,她觉得喘不过气来,脑子却逐渐清明。
似一块丝绢抹去镜面上的灰尘,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个猜测。很大胆,近乎荒谬,可若那是真的,这所有的谜团就通通解开了。
她现在需要的,就是去证实。必须去证实。
晃荡着身子,慕仪颤悠悠地站起来,失魂落魄地朝外面走去。
丁氏这一天的心情时忧时喜,七上八下,十分煎熬。白日里刚听说自家那个放诞不羁的侄儿竟当着吴王殿下和众人的面对温大小姐无礼,搞得不欢而散,紧接着又从探子那里得知温大小姐于无人处掌掴了吴王殿下,表情悲愤。大小姐含泪而去后,便立刻在沉香水阁约见了裴业,两人遣走了下人关在里面不知说了些什么,起先还听到过几声轻笑,后来却什么声响都没了。裴业离去之后温大小姐又一个人在里面坐了很久,再出来时,神情竟有些失魂落魄的。
她走出水阁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去请吴王殿下过来。”
幽香袭人的内室,丁氏眉头紧蹙,“你都听真切了?”
“奴婢听得真真儿的!”婢子压低声音,开始给主母讲述适才听到的内容。
原来温大小姐一回到沁园就轰走了满屋子服侍的人,只留了那位余傅母,待到无人时抱住余氏语带哭腔道:“我都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傅母,他从头到尾就是在骗我。”余氏还担心隔墙有耳,但温大小姐只哭闹不休。
没过多久,吴王殿下便来了,这回连余傅母都给轰出去了,房间内只留了他们两个。下人中有觉得此事不妥想劝一声的,让大小姐一顿训斥给吓得不敢开口了。
吴王殿下听声音还算冷静,先给温大小姐斟了杯茶让她‘降降火气’,结果大小姐直接把茶杯给砸了,劈面喝问道:“你此次带我出来到底为了什么?”
吴王殿下也有些恼了,“你早上打了我一巴掌不够,现在还要来跟我闹是吗?”温大小姐更生气了,“你还怪我,早上裴休元对我无礼时,怎不见你斥责他呢?”
吴王殿下讥讽道:“裴休元?早上不是还叫裴业么?看来你们聊得确实很愉快!”
温大小姐道:“你这般阴阳怪气的做什么?我跟他清白得很!”吴王殿下冷哼,“我自然知道你跟他清白,区区一个裴休元,怎入得了温大小姐的眼?”温大小姐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吴王殿下道:“什么意思你会不知?”
温大小姐这回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从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吴王殿下问:“我从前说的什么话?”
温大小姐声音压低了几分,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委屈,“你从前说你喜欢我,只是喜欢我这个人,不为别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知怎的,吴王殿下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回了句,“自然是真的。”温大小姐继续问:“那你这回带我出来,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姓温,因为,我是温慕仪?”可这回不待吴王殿下回答,大小姐便又厉声斥道:“你不要想再骗我了!我也不要为了你继续犯傻!你以为爹爹对你很满意么?要不是看在……爹爹早就不乐意帮你了!你这个……你走,现在就走!我不想再看到你!”吴王殿下登时便恼了,“我早知道你这些日子已动了别的心思,嫌我这里庙小了!行,你也不用再找借口!你有了更好的去处我自然不会拦着,这便腾出地方来,也算全了我与大小姐的多年情分!”
撂下这句话,他开门便走,温大小姐追出去的时候满眼是泪,院子里的下人们个个都瞧见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婢子顿一顿,才又道:“今日之事太过蹊跷,吴王殿下与温大小姐都不像会这般冲动的人。夫人,您看会不会有诈?”
丁氏轻笑出声,“蹊跷?哪里蹊跷?我看一切都合情合理得很!没想到今次竟是给我歪打正着了。我原想着,这两人自小结亲、青梅竹马,关系要好一些也属正常,但要说情分有多深却是不大可能的,素日里情深意重的样子更像是做给旁人看的。可如今看来,他们居然真对彼此动了心思。那晚镜华阁雅宴,我本以为拿端仪皇后之荣来诱惑温大小姐的效用最大,现在看来,竟是后来谈及吴王对她心思不纯的话对她触动更深。我之前暗中将夜宴的事放出去一些,以吴王的心智不难猜到那晚温大小姐听到了些什么,必然会生出猜疑来。果不其然,他居然丢下了那么重要的事跑到这里,就为了见她一面。可谁知,竟碰上了休元这个魔星,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搞得这对小情人之间嫌隙更深,再克制隐忍也难免会失态。”顿了顿,“休元这孩子,空有才名却无心仕途,从来都只会惹事闯祸,没想到这次倒无意中帮了大忙了。”
丁氏没有高兴多久,一盏茶之后,婢子进来传话,说温大小姐命人来向夫人请辞,准备明日一早便启程返回聚城本家。
丁氏挽留得十分卖力,奈何慕仪去意坚决,口称:“离家多日,思母心切,只想快些回去常伴慈母膝下。”丁氏无奈,只得第二天一大早带着众人于府门前为她送行。
慕仪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上了胭脂敷了粉也遮不住眼睛下面的黑眼圈,竟似彻夜未眠一般。然而她还是端庄得体的,带着淡淡笑意与丁氏辞别之后,便上了马车。
终于离开处处都是眼线的郑府,众人均感轻松,慕仪和余紫觞各执一杯茶,严肃地开始意见交换。
傅母方面率先发言,“我真是不想说你了,那种丢人败兴的苦情戏码你都演得出来,简直可以去写书了!”
小姐方面矜持表示,“还是傅母教导有方,阿仪昨日的表现,也算是对得起打小看的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还有写故事的前辈们了。”
傅母扶额,“你跟吴王殿下事前也没商量,他怎么能领会得那么快?”她这话本是随口问的,根据慕仪一贯的风格,多半会很不害羞地答一句,“自然是我们默契非常呀!”但今日,却有些反常了。
慕仪笑容淡去,别开头不愿再说。余紫觞看着她:“怎么了?”
慕仪不语,余紫觞握住她的手,不再发问,只是加重了力气。
慕仪心头茫然,目光盯着车厢上的花纹,半晌也不动一下。她不是不愿意告诉傅母她的心情,只是连她自己,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
昨夜在沁园那间满是窃听机关的屋子里,她与姬骞靠着眼神交流,临场发挥、默契配合,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直到她莫名其妙地冒出那句话。
“你从前说你喜欢我,只是喜欢我这个人,不为别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事实上,姬骞从来没有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只知道她与他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夫妻。他们是青梅竹马,是两小无猜,可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喜欢,或者心悦这样的话。
唯一一次让她心动并铭记的,近乎于承诺的话,还是发生在她六岁那年。
那一年陛下最钟爱的女儿紫堇公主出降,十里铺锦、全城夹道相送,她也被姬骞带去看热闹。他们坐在玉满楼视野最好的雅座里,看着珑安街上蜂拥而出观看公主出降的百姓,看着那铺天盖地的奢靡华丽。他将她放在自己膝上,看着她一脸雀跃,唇凑到她耳边,“阿仪喜欢当新妇子?”
“当新妇子?”她疑惑地睁大眼睛,“什么是当新妇子?”
“就是像紫堇姐姐这样,穿着好看的衣服,坐在花轿上,让人抬到夫君家里去!”
慕仪沉思一瞬,欢呼道:“好呀好呀!阿仪喜欢穿着好看的衣服坐花轿!”顿了顿,又苦恼地皱起眉头,“不过他们要把阿仪抬到哪里去呢?”
姬骞忍不住笑起来,“阿仪是四哥哥的新妇子,自然,是要抬到四哥哥的家里了!”
“抬到四哥哥的家里么?”
姬骞抱着她换了个方向,额头相触,轻声道:“对。抬到四哥哥家里,然后跟四哥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多么动人的话语。可当初听到的自己,却完全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只是在为可以跟喜欢的四哥哥在一起而开心。但开心了一会儿,又苦恼地摇头,“不行。阿仪还有父亲母亲和哥哥呢!我要是一直跟四哥哥在一起,他们会想念阿仪的!”想了想,又补充道,“阿仪也会想他们的!”
姬骞那时候是什么表情呢?哦,好像是笑了笑,就将目光移向了窗外,之后的时间再没有开过口。她觉得自己惹他生气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特意去跟慧行师父学了一首曲子,想弹给他听算是致歉。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去跟慧行大师讨教琴曲,搞得慧行大师激动莫名,一曲《负荆请罪》三天不到就练熟了。可是姬骞听到的时候,并没有如她所料的露出开心的表情,只是轻叹口气,摸摸她的丫髻,温言:“阿仪,你没有错,不需要跟四哥哥道歉。”
“那紫堇姐姐出嫁那天,四哥哥后来为什么不说话了?不是生阿仪的气么?”她歪着头不解地问道。
姬骞笑意温柔,“是四哥哥自己的问题,跟阿仪没有关系。四哥哥不好,让阿仪担心了,该我跟阿仪致歉才对。”
他说着就拿过她的“绿猗”,也弹起了《负荆请罪》。她坐在他身旁,双手捧着下巴看他弹琴,他间或抬头与她相视一笑,似一颗石子落入水潭,泛起阵阵涟漪。头顶的海棠树落下飞花,飘落琴身,飘在他们身上,也飘入她的心底的那个小水潭。
那时候她不明白。他说,那是他的问题。但她不知道的是,那个问题他找不到办法解决。那将永远是他的问题。于是在后来,也慢慢变成了她的问题。
那是他们想方设法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昨夜,在她不受控制地问出那句话后,姬骞明显神情一滞,他带几分愕然地看着她,似乎一瞬间陷入了迷惘。他们从前不是没有在人前扮过情深意重,但因为彼此不过是未婚夫妻,慕仪当着外人更是一直谨守端方自持的形象,这种话语绝不会宣之于口。
所以在愣了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轻声道:“自然是真的。”目光却看向一侧。
她因为这短暂的沉默和他闪避的眼神,全身一寸寸冷了下来。
头抵着车厢板,慕仪自嘲一笑,肯定是这回出来遇到太多事情,搞得她都魔怔了。
马车在下午驶回聚城温府,慕仪简单梳洗过后,便去母亲的房内恭领责罚。
临川长公主一壁煮茶,一壁漫不经心地瞥一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儿,“我也不是想怪你,只是此事你做得太不周全,连个条子都不留,一个人也不带就跟着阿骞跑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你的名节还要不要?”
慕仪颔首以示受教,长公主摇头叹息,“去把班昭的《女诫》默录一百遍。”
这是惩罚了。《女诫》全篇一千六百多字,一百遍就是十六万字,罚得略过凶残。慕仪却心头一松,无论如何,只要母亲还肯惩罚她,情况就不算太糟。
她一本正经地看着长公主,“诺。女儿还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
“女儿想请阿母应允,准我入端仪皇后旧居,在那里默录《女诫》。”
长公主疑惑挑眉,“为什么要去那里?”
慕仪一脸诚恳,“自然是为了更好地追思先贤遗风,反思己身之过!”
长公主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良久,慕仪努力睁大眼睛,想向母亲证明自己的无辜和真诚。最后还是长公主先败下阵来,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你又想搞什么。想去便去吧,不过先说好,你想在里面看看或者别的都行,但不许胡来。”
“阿仪怎么会在端仪皇后的屋子胡来呢?阿母多虑了。”慕仪一脸甜笑,直如要渗出蜜来一般。
所谓端仪皇后旧居,即是端仪皇后随太祖离家前所居闺房,唤作昭园。端仪皇后年幼时,温氏已是聚城富甲一方的官宦人家,子弟世代读书入仕,虽不像如今这般显赫权重,却也是福泽绵延的簪缨世家。
端仪皇后乃是聚城温氏那一代的长房嫡女,父亲是一族之长,跟慕仪如今的情况倒是十分相似。也因此,她的闺房也是亭台楼阁,雅致敞亮。
慕仪走在回廊上,一壁打量周围景色一壁道:“这地方我还是头回来,环境倒是幽静,地方也宽敞,是完全保留着端仪皇后居住时的样子吗?”
负责领路的李管事回道:“是,因为当年端仪娘娘留下吩咐,不许动这院子的一草一木。她在世时还曾回来小住过两次,待到娘娘殡天之后,这院子也一直没人动过。”
“当时这院子一共住着多少人?”
“除了中间那栋二层的小楼是端仪娘娘一人居住以外,其余十二间屋子里一共住了娘娘的一个傅母、两个贴身侍女、四个可入房伺候的婢子、两个厨娘、两个针黹娘子,再并上四个侍弄花草的婢子一共十五人。哦,还有十来个跑腿听差、洒扫庭园、做些粗笨事的仆役是不住在这院子里的,只是白天过来干活儿,晚上去自己的房里睡。”
也就是说,当时伺候端仪皇后的下人足足有二十几个。温氏如今权倾天下,这种规格在煜都温氏不过是寻常嫡女的最低标准,受宠些的庶女若父亲愿意抬举也能够得上,慕仪自己的下人更是这些的三倍都不止,即便是在势力稍弱的温氏其他支族,这样的排场也算不得什么。但在一百年前,在当时只是普通官宦人家的聚城温氏,二十几个人来服侍一个小姐,真真算得上隆重了。
“端仪皇后当年很得昌国公的喜爱么?”她好奇问道。昌国公即端仪皇后之父,当年做主将温氏其中一脉从聚城迁至煜都的第一人。
“这是自然。端仪娘娘美貌倾城,智计无双,不仅是国公的心头宝,更是当时名满天下的美人!”李管事带着一股骄傲说道,“端仪娘娘的美名,大小姐从前也该听过才对,怎会有此一问?”
“哦,我只是想起一件事情,觉得有些奇怪。”慕仪尽量将语气放得平淡而漫不经心,“既然端仪皇后当年名声这么大,总该有人求娶才对,怎会耽误到十七岁还未出嫁?”
史书记载,端仪皇后随太祖离家时年方十七,一年后太祖于甘留称王,号为齐王,并在称王三日后迎娶温氏,是为齐王后。
李管事笑着摇头,“这老奴就不知了,许是一直没有寻着可与娘娘匹配的郎君也未可知。”
“是么?可我怎么听说,端仪皇后在嫁给太祖皇帝前,是定过亲的?”
李管事笑意一滞,“这,老奴实在不知。实在不知。”
谈话间已经走到了端仪皇后当年寝居的小楼,李管事将楼门打开,“这小楼除了日常打扫的人外,一直没人进去过,今次也是长公主吩咐,夫人才肯将钥匙拿出来。大小姐只在一楼写字便好,万不要上去二楼。”
慕仪点头应好,李管事再留下四个婢子命她们好生服侍,这才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余紫觞一直跟在慕仪身边,此时方站出来淡淡吩咐,“大小姐写字时不喜太多人在身边,你们留在房外等候吩咐便是。瑶环瑜珥,你们也留在这里。”
二女行礼称诺,似笑非笑地看向四婢,四人在这样的目光下不敢反驳,只得乖乖领命。
关上楼门,余紫觞才对慕仪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慕仪转头就将李管事嘱咐抛到脑后,目标明确地走到楼梯开始往上爬,“傅母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关于太祖御书的故事,从一开始就一直围绕着一个跟这件事本该没有关系的人。”
余紫觞紧随其后,“你是说,端仪皇后?”
“对!”上到二楼,慕仪开始左顾右盼,“将御书挂上琼华楼的是她,在上面题字的是她,下命令道御书永远不得离开琼华楼的也是她。可是为什么要把太祖起兵当晚所作的笔墨挂在千里之外的琼华楼呢?又不是要拿来展览!这种东西难道不该保存在皇宫内更合理一些?”
顺着屋子走到里面更深的地方,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慕仪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纱帐妆台、高床软枕,“那晚镜华阁雅宴,丁氏跟我说了好多话,我当时忙着跟她敷衍,总觉得忽略了什么。昨天下午跟裴休元谈过之后仔细回忆了一遍,这才想起来,丁氏那晚跟我说过,端仪皇后在嫁给太祖皇帝以前,是许配过人家的。因着素来有点身份的世家女子,十来岁基本上都已定了亲,我当时听了也没太在意,只当自己从前听过却未上心。可昨天细思下来才发觉,从小到大,我竟从未听说过端仪皇后在嫁给太祖之前,跟哪家郎君有过婚姻之约。”
余紫觞蹙眉,“也许,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再加上悔婚一事不太光彩,这才瞒了下来?”
慕仪摇头,“那时的温氏也是聚城的大户人家,能跟备受宠爱的嫡长女定亲的人必然也有点身份,定了亲的妻子跟别人跑了是何等的屈辱,对方哪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而太祖那时候初初起兵,又怎么敢这么嚣张去抢别人的未婚妻?”
“你的意思是?”
“其实能让这件本该闹得满城风雨的大事变得无声无息的解释可以有很多种,但不知怎的,闪过我脑海的解释就只有那一种。”慕仪语气悠悠,“那便是端仪皇后的夫家,在她随太祖离家之前,已经不在了。”
余紫觞笑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在猜,端仪皇后原定的夫君,是那盛阳太守赵舜?”
“对啦!”慕仪笑眯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