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美奈度过了那离奇古怪之夜的几天之后,我的头脑里还是一片混乱,始终恢复不了正常的感觉。
特别是从美奈那儿听来的事情,实在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诡异而不可思议。
尤其令我困惑的是关于冰见子医生的印象,到那天为止我一直认为她是一个冷静而充满智慧的医生,听到她和美奈是同性恋,而且还相互鞭打对方,舔舐彼此的伤口等,前后两种印象截然不同。我不知道该如何修补这两者之间的落差,所以一直陷入于深深的苦恼之中。
和我的这种烦恼相比,我在医院的生活还是和往常一样,日子一天天平淡地过去。
比如第二天,我在花冢总院等到冰见子医生看完病以后,刚想告诉她昨天的事情:“昨晚美奈小姐……”她马上接口说:“对了,昨天对不起了。”
我觉得冰见子医生是因为昨天的爽约向我道歉,因此我点了下头,但是转眼之间,她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从诊室消失了。
冰见子医生道了歉,其实也算可以了,但是说实话,我还是希望她能多少告诉我一些爽约的原因,以及为何会让美奈替她而来。另外,我很想直接向她打听一下美奈所说的那些事情。
但是,在医院里没法儿打听这种事情,而且只要我不去问,冰见子医生也不可能开口去说。那个离奇的夜晚好像一场梦一样,离我越来越远了。
就这样,我在花冢总院的生活,当然也包括在冰见子诊所的工作,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但也不是说和从前完全一样。
其中最重要的是,自从那晚我得知冰见子医生和美奈是同性恋以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从此以后,我看冰见子医生的目光的确发生了变化。比如,以前我看到她精神抖擞、身着白衣的身姿,总会在脑海里描绘她雪白的肌肤和饱满的胸部等,但是现在却会想象她和美奈纠缠在一起的画面。有时甚至想象她们相互鞭打,舔舐彼此的伤口,疯狂地拥抱在一起,爱抚对方的神秘之处,从而进入高潮的场景。在我的脑海里,这与其说是两只美丽的母豹子纠缠在一起做爱的场景,不如说是两只白色的母豹子相互伤害、临终前痛苦的画面。
冰见子医生怎么能够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后,白天来到医院时,又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对待周围。不对,也许正是有了那些怪异的时光,她才能顺利地扮演一个冷静的女医生。
总之,我知道了冰见子医生的真实面目。说实话,我对美奈的话至今仍有一些怀疑,但是冰见子医生的体内,的确流淌着一股常人难以理解的令人脊骨发凉的血液。
这种不安重现于金子太太的丈夫要来医院探望妻子的三天之前。
那天早晨,冰见子医生突然指示,让金子太太服用更多的抗精神病药物。
金子太太本来就服用着大量的安眠药和抗精神病药物,再加上这些强烈的药物,她自然会变得卧床不起、意识模糊。
其实,她初期的精神错乱已经治愈,本来只要停止服药,出院之后就能恢复正常生活,但是眼前只能说是故意通过药物,让她陷入异常的状态。
让我给她注射这些药剂,监督她服药,我心里感到非常难过。患者已经意识不清,脸上也失去了生气,为什么还要让她服用这么多的药物呢?
关于这个问题,比我后来的负责同一病房的中村护士也问过我,我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的意见当然和她相同,也反对让患者服药。但“正如你所说”这种话却不能从我口里说出。“她的被害妄想症还没有完全治好……”我只好站在冰见子医生的立场进行解释,用这种暧昧的说法把事情糊弄过去。
但是,这样一来,不是变成为冰见子医生的错误治疗助纣为虐,和冰见子医生一样变成罪犯了吗?
刹那间,“罪”这个字闪过我的脑海,我开始慌乱起来。
这毕竟还是犯罪吧。让明显快要痊愈的患者服用不必要的药物,导致其病情日益加重,不论是谁,都会认为这是一种犯罪的行为。
“我不能这样助纣为虐。”
我心中的另一个自我高声喊叫,但是我究竟怎么做才好?首先我应该向冰见子医生提出停止用药,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觉得她根本不会接受我的意见。
更让我不可思议的是,冰见子医生在进行这种极为异常的治疗时,没有半点儿犹豫,冷淡地对我下达指示之后就走了。望着她的背影,我渐渐觉得她与其说是个医生,不如说是一个冷血的生化电子人。
这样下去,情况十分不妙。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转眼就过了三天,终于到了金子太太的丈夫来医院探病的日子。
那天冰见子医生和往常一样,上午九点开始查房。
我也按照惯例一只手拿着病历,在冰见子医生需要时向她介绍患者的病情,若她有新的指示,便把这些记在病历上。话虽这样说,基本上都是冰见子医生问:“没什么不舒服的吧?”患者只答一个“是”字。有时也会有患者提出“我感到身体很疲倦”或者“睡不着觉”等。
听着这些回答,冰见子医生一一点头,有时她也会一边询问,一边向下一个患者走去。
今天出现问题的是一个叫平林的男患者,前一天晚上他因酗酒而大声喧哗,使得附近的患者睡不了觉。一般病房的患者,只要得到允许,可以外出去医院周围的便利店,平林去那儿买酒回来偷喝。幸亏只是醉酒,没有出现打架或暴力行为等,但也还是违反了医院的规定。冰见子医生在检查了病人是否按时吃药以后,警告说:“下次再做这种事的话,就把你转到特殊病房里去。”那个患者听后,格外地垂头丧气。
又查了两个病房以后,冰见子医生来到了金子太太所在的东楼206号病房。
这是一间女子四人病房,金子太太住在最里面靠窗的一个病床。
床的周围挂着白色的帘子,打开帘子,金子太太几乎是一副仰卧的姿势躺在那里休息。早上查房时躺在床上的患者非常少见,由于连日来大量服药,金子太太好像已经起不了床,她眼皮微睁,慢慢地朝这边望来,没有半点儿想要表达什么的意思。
金子太太明显处于意识模糊、话不成句的状态,冰见子医生仅仅看了一下患者的表情,就接着问我:
“她先生几点来?”
“说是中午,见完患者以后,我把他带到您那里可以吗?”
我征求冰见子医生的意见,她点点头,向下一个患者走去。
这天的查房和往常一样平淡地进行着,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只有一件事和往常不同,就是冰见子医生亲自过问了金子太太的丈夫来医院的时间。
来精神病科探病的家属本来就极为少见,有些家属即使来了,也是向护士打听一下患者的病情而已。
但是,这次金子太太的丈夫提出要向冰见子医生直接了解他太太的病情,他以前也要求过前来探病,但是却被冰见子医生拒绝了,所以一直拖到如今,没准儿这件事情冰见子医生有些在意。
金子太太现在的状态,当然是大量药物的副作用所造成的,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医疗过失。她夏天时就曾主动要求出院,但是现在连话都说不出了。她丈夫看到这种状况,会怎么想呢?我觉得他当然不会发现是药的副作用所致,希望不会引起什么麻烦事情。
我非常担心这些。冰见子医生查房以后,开始为门诊的患者看病,中午时分回到了院长室。
金子先生来访的时间大约在半小时后,也就是中午十二点半。
那时刚巧我在员工食堂吃饭,所以让他在接待室等了十分钟左右,我一进去,他立刻站起来:“我叫金子,我妻子一直承蒙您的关照。”他低头行礼。
今年年初,金子太太拿菜刀砍伤丈夫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我当时没在花冢总院,所以今天和她先生是第一次见面。金子先生身材修长,身穿灰色西装,戴着眼镜,我虽是个男人,也觉得他非常英俊潇洒。
根据病历记录,金子太太今年四十二岁,他先生比她大一岁,今年四十三岁,在横滨一家商社工作。
我告诉他我的名字,然后接着说:“那现在就去病房吧。”“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金子先生充满歉意地回答。
家属探望患者,其实并不费事,但是却被冰见子医生几次以“现在病人状态不好”为由,拖延至今,所以他才会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
走廊里因为刚刚结束午饭,有的患者摇摇摆摆地走着,送餐车来回经过,四周显得有些嘈杂。
我领先一步在前带路,金子先生跟着我沿着走廊向206号病房走去。
病房的门开着,透过门口可以看见门附近的患者坐在床上,金子先生在门口稍稍停了一下。
不知是由于不习惯精神病医院的气氛,还是因为即将见到妻子有些紧张,在我目光的敦促下,金子先生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慢腾腾地向房间里面走去,来到了里边靠窗的病床前面。
于是,我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打开了窗帘。深秋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满了整个病房,金子太太微微侧着身子在阳光下休息。
“金子太太。”
我唤了她一声,她慢慢地看向我,然而视线不聚焦,且目光浮游不定。
“你先生来了,你先生……”
金子先生走到床前替下了我,他凝视着自己的妻子,这下金子太太反应了过来,直直地望着金子先生,金子先生一下子扑到了枕旁。
“洋子……”
他抓住妻子的两只手腕,轻轻地左右摇晃。
“是我,我……”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摇晃,金子太太的嘴唇动了一下,但是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明白吗?”
金子先生继续呼唤妻子,他一边用手轻轻抚摩妻子苍白而略显浮肿的脸颊,一边低语:“怎么变成这样……”
他是在说金子太太消瘦而毫无生气的样子吧,眼下这种情景与其说是由于病情所致,不如说是因为服用了大量不必要的药物。可惜这种事情我也无法开口。金子先生接着双手撑在床上,深深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金子太太似乎明白似乎又不明白,好像在看什么少见的人一样,一直凝视着她的丈夫。
“你受苦了吧……”
看着金子先生对他太太喃喃细语的样子,我只说了一句“完了以后,请到护士中心来”,就出了病房。
只剩下金子夫妇二人时,他们会讲些什么呢?金子先生好像有好多话要说似的,但是他太太目前这种状况,说什么也没用,因为她几乎不会有什么反应。
金子先生这次探病的目的当然是谈离婚问题,看来也不会如愿以偿了。
但是,金子先生对他太太的病状好像毫无疑问,更加出人意料的是,他依偎着失去生气、意识模糊的妻子,一边说“都是我不好”,一边深深地低下了头。
如果因为被妻子用菜刀砍伤,想和一直住在精神病医院的妻子离婚,金子先生看到妻子病情严重可能会感到吃惊,但不会那样深深地低下头来道歉的吧。
总之,人们常说夫妻之间的关系很难明白,仅从他们刚才见面的情景来看,真像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
正当我脑海里转着这些事情整理病历的时候,金子先生回到了护士中心。他略微弯着腰,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仔细一看,我发现他在病房哭过,眼圈有些泛红。
“那么,现在去不去见医生?”
我征求着他的意见,他点了下头。“金子先生希望见您。”我打电话通知院长室。
“请到第一门诊室来。”
“我这就带他去。”听到冰见子医生的指示,我回答说,并回头望去。金子先生低声道:
“承蒙您的关照……”
我是关照了他太太,其中最大的关照就是那些有意让她服用的药物。
“没,没有。”我口气暧昧地回答,然后把他带到了一层正前方左边的第一门诊室。
敲门进去以后,发现冰见子医生已经坐在了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
一刹那,金子先生好像被搡了一下似的停住脚步,行了一礼。
“请,请坐。”
冰见子医生的声音和往日一样镇静,等金子先生坐好以后,她问:
“已经见到您夫人了吗?”
“嗯,刚才……”
“我想您可能有些吃惊,近来她一直处于异常的兴奋状态,所以给她注射了少量的较强的镇静剂。”
目瞪口呆,正好形容我眼下的状态。金子太太平时总是安静而稳重,根本谈不上什么处于异常的兴奋状态,而且把她逼到现在这副样子的,正是冰见子医生错开的那些药物和针剂。
她可真说得出来“因为患者过于兴奋”这类话。“根本不是!”我拼命抑制住自己脱口而出的冲动,不知冰见子医生是否察觉到我这种情绪,她继续说:
“我本来希望您来的时候,您夫人能有一定的好转,但是看来她有精神分裂症的潜质,而且时常发作,所以很难……”
此时我真想告诉金子先生,他太太根本就没有精神分裂症的潜质。冰见子医生一脸无辜地继续说:
“您好像几次提出过要来探病,因为我听说您想提出离婚。”
“对不起……”
“现在如果提出这种话题,更加容易引起您夫人的兴奋状态,说不定病情又会发作。”
冰见子医生显出真心担忧的样子,皱起眉头。
“您还希望离婚吗?”
“不,我自己并不是特别希望离婚,只是我父母和亲戚们都说还是离了为好。”
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突然举刀向丈夫砍去,之后又一直住在精神病医院,一般人的确都会建议和这样的妻子分手为好。
“以您夫人的现状,我认为得到她本人离婚的同意很难。”
“我知道,我也这样想的。”
金子先生一直低垂着头,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抬起头来,用一种坚定的口吻说:
“今天见面以后,我改变了主意……”
“改变了什么?”
“全都是我的错。是我做得不好,事情才会变成这样。我应该向妻子道歉,是我害得妻子痛苦不堪。”
这时,金子先生突然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捂在眼睛上后继续低下头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初金子先生因希望离婚提出探视妻子的时候,我以为他们之间的爱情已经完结。对拿刀砍向自己的妻子,失去爱情也情有可原。
但是,看到金子先生在病房探望妻子的样子,还有刚才在冰见子医生面前表现出来的悔不当初的情景来看,说他怨恨妻子,不如说他仍然爱着妻子。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提出离婚的要求呢?可能正如他本人所言,是他父母和亲戚们主张他离婚的,但是原因只是这些吗?
从金子太太的病历来看,某天晚上,她突然陷入一种丈夫虐待自己、不知何时会被丈夫杀死的恐惧当中,所以举刀向丈夫砍去,结果被送到花冢总院,当时就住进了医院。从那时的情况来看,是妻子单方面怨恨丈夫,因此引起了这种突发性事件。但是,事件背后是否还隐藏着什么特别的原因呢?
对于急救患者,医院只问一些和刚刚发生的事件有关的事情,因为要马上开始抢救,所以不会详细询问事件发生的背景,病历上也就没有相关的记录。在这方面,我应该早一点儿向患者询问原因。不愧是冰见子医生,又领先了一步,连夫妻之间的内情也有所了解。
然而,金子先生讲的“应该向妻子道歉”这句话,究竟指的是什么?为什么作为被害者的丈夫,现在却要向妻子道歉呢?
金子先生继续说道:
“可能的话,等病情好转以后,我想接妻子回家。因为责任在我。”
这时,一直单手拿笔眺望窗外的冰见子医生,盯着金子先生问道:
“现在,您孩子怎么着了?”
这对夫妻之间的确应该有一个上中学的女儿。
“暂时还跟我住在一起……”
“还想让您夫人,回到那种地方去吗……”
刹那间,金子先生好像中弹一般低下头去。从侧面望去,刚才我第一眼看到的那个英姿飒爽的中年男人已经踪影皆无,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他像一个苦难深重的殉难者。
看起来金子夫妻之间隐藏着病历记录以外的复杂关系。冰见子医生是否已经知道内情?她冲着低垂着头的金子先生教训说:
“现在,首先要把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等那边的问题解决了以后,请再来一次。”
她的话音刚落,金子先生就抬起头来:“但是,那种事情……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过您所说的那种事情。”
“这可不清楚。”冰见子医生缓慢而坚决地摇了一下头,“总之,您夫人的病情您现在已经了解清楚了吧,所以今天就到这儿吧。”
说完,她就像一切都结束了一样站了起来。
“医生……”
金子先生还想抓住她说下去,但是冰见子医生却毫不理睬地离开了门诊室。
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金子先生,我觉得应该对他说点儿什么。当我呆立在那里的时候,金子先生也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哑口无言。
冰见子医生和金子先生之间究竟在什么地方上意见发生了分歧?不,与其说意见分歧,不如说金子先生否定的事情,冰见子医生直到最后也没接受他的说法。这种误会又是怎样产生的呢?
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我把百叶窗放了下来,试探着问:
“您家里有什么问题吗?”
“没……”金子先生缓缓地左右摇着头,“冰见子医生现在还在怀疑我。”
“怀疑,怀疑什么?”望着不想作答的金子先生,我又试着问道:
“刚才你们谈起孩子的话题,你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金子先生仍然保持沉默,过了一会儿微微点了下头:
“您有没有孩子?”
“没有,因为我还没有结婚……”
“那么您可能不会明白,孩子是多么可爱,特别是女儿……”
这种程度的事情我当然也知道。特别是父亲疼爱女儿更是理所当然的了。与此相同,母亲就非常疼爱儿子。
实际上就是现在,每次我一回家,母亲都会烤我喜欢的竹夹鱼给我吃。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请,为何目前对金子夫妇来说,变得如此重要。
“那么,现在家里只有您和您女儿两个人吧?”
“由于我太太不在家,只好两个人过了。”
我一下子回想起冰见子医生刚才“还想让您夫人,回到那种地方去吗”的反问,冰见子医生一向语气平和,这种责问式的严厉语气相当少见。
“冰见子医生为什么说让您太太回家不行?”
“不,我也不明白。”
望着轻轻叹气的金子先生,我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非常冒昧,刚才您对冰见子医生说过,‘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向妻子道歉’。你究竟做过什么错事?”
“没有,我没做什么。虽然我没做什么坏事,但是冰见子医生却说不好……”
“那,为什么?”
“……”
金子先生一言不发,这样一来,我不就成了一个不知内情,只知道执行冰见子医生错误治疗的、没有眼泪的冷血护士了吗?
“我是一个护士,为了掌握患者的情况只好这么做。根据不同的情况,我的护理工作也要相应变化,我会竭尽全力,所以您能把情况都告诉我吗?”
胜负在此一举,但是金子先生已经一副不想再听下去的样子,他激烈地摇着头说:
“别说了,请别说了……”
然后过了一小会儿,从他口里突然蹦出一句:
“我只是宠爱女儿而已。”
金子先生的话让我越听越糊涂。特别是刚才蹦出来的那句“我只是宠爱女儿而已”。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做父亲的宠爱自己的女儿,本来就无可厚非,他为什么要特别强调这一点?
“请冷静一下。”
我安慰着由于兴奋、脖子上青筋颤动的金子先生。
“听您刚才的介绍,您并没有错,所以根本不用介意。但是我想问的是,您太太为什么要拿刀砍您?病历上记载的是突然发作,但我觉得是否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您可以把事情告诉我吗?”我对继续保持沉默的金子先生说。
他微微点了点头:“我的确爱过妻子。但她有时欺负起女儿来异常地歇斯底里。由于她做得过于离谱,我开始袒护女儿,让她不要说得这样难听。真理,这是我女儿的名字,什么错事也没做。正说着,我妻子突然从厨房里拿出菜刀向我和女儿砍来。我女儿腿快先跑了,我想制止她,她却直直地挥刀向我砍来,结果被她砍了两刀,这两处受伤缝了十针。”
金子先生把左手小拇指上残留的伤口递给我看。
“我妻子当时简直就是一个疯子。她平时老实本分,那时却鬓发乱摇得像个疯子,由于我手上喷出血来,我才叫了救护车。”
这时我才了解了事情的起因,但有些事情我还是摸不着头脑。
“但是,您太太平时那么老实,为什么冲您做出如此激烈的……”
“对呀,所以我那时如果不是单单指责妻子,而是稍微体贴地宽慰她一下就好了。而且还和女儿站在一起一块指责她。”
“指责?”
“对,我说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无聊的事了,这句话好像愈发激怒了我妻子……”
“那么,无聊的事情是?”
“说起来不好意思,我和妻子之间的关系不太好。不对,我并不是不喜欢她,但是我妻子好像不喜欢我……”
这时,金子先生右手轻轻拍了一下额头。
“我妻子好像不喜欢我过分宠爱女儿。她一说女儿什么,我就为女儿辩护,而且女儿也站在我这一边。所以她觉得我们故意欺负她,我们排斥她、讨厌她这种被害妄想越来越严重……”
“但是,父女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错呀。”
“我也这么想,但是我妻子却非常奇怪,总是觉得有一天自己会被女儿取而代之……”
“不会吧?”
父女之间的关系再怎么亲密,和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完全是两码事,怎么会把二者混同在一起呢?
这时,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异常的关系。
“是不是你对女儿的喜爱,是一种特殊的喜爱……”
“请等一下。”
金子先生激动地摆着右手。
“我女儿才初中二年级啊。即使我再怎么宠爱女儿,又能做什么呢?最多也只是抱抱她而已。”
“但是,冰见子医生觉得……”
冰见子医生确实好像说过,不能让金子太太回只有父女两个人在的家。
“那个医生很奇怪,是个神经病。”
突然听到金子先生攻击冰见子医生,我心里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