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月到八月这段盛夏的季节里,我和平常一样往返于花冢总院和冰见子诊所之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这段时间里,如果说有什么特别可提的,就是八月盂兰盆节休假时,我回了一趟静冈的老家,母亲提醒我差不多到结婚的年龄了,建议我去相亲。
说实话我也有点儿动心,但是考虑以后,我还是回答说“我离结婚还早着呢”,拒绝了母亲的好意。虽说我已经三十一岁了,但还想继续眼前的独身生活,况且冰见子医生还没结婚,我怎么能先于她结婚呢?其中当然还有一层深意,就是那天虽然她最后不辞而别,但是和她一起去情人旅馆的事情,却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久久不能忘却,既然她和我一起去了那种地方,我还想继续努力下去。
另一方面,说到医院的变化,还是关于村松先生和金子太太的事情。村松先生至今还在西楼病房,几乎处于卧床不起的状态,好像一直让他服用精神安定剂和抗抑郁药等。七月底他太太曾经询问过,他住院到底需要住到什么时候。
听凉子说,村松太太觉得一直待在家里,情绪低落,所以很想外出工作,由于弄不清丈夫村松的病情,很难作出决定,所以才有此一问。
凉子马上去问了冰见子医生,得到的却是“今年之内没有可能”的回答。凉子不肯罢休:“不是已经可以出院了吗?”“你是不是想对医生指手画脚?”冰见子医生教训了她一句。
“那个医生,神经完全不正常。”
凉子语气中的怒火比以前更旺,我其实也不是没有同感。
说到这儿,我想起了自己负责的金子太太,她丈夫也曾来打听:“因为我想离婚,希望能够征求本人意见,我太太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状态?”“患者本人还在住院,意识也不太清醒,所以没有能力进行这种对话。”冰见子医生的回答极为简单。
但是说句实话,金子太太意识朦胧是由于服药造成的,不减轻药量,还把她说成是重病号,这种做法根本不对。
我和凉子都觉得不能接受冰见子医生的做法,而且异常程度仿佛和夏天的酷暑一般,愈演愈烈。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非常出乎我的意料,就是五月初我进行第一次心理治疗时,那个十七岁的叫片山夏美的女孩儿,八月底也住进了医院。
以前进行心理治疗的时候,我了解到夏美因为讨厌母亲,动不动就对母亲进行反抗,还有啃指甲、扎耳洞等自残癖,服装也非常艳俗。但是通过和她直接交谈,我发现她并不是个坏孩子。只是年龄刚好处于反抗期,加上对有外遇的母亲产生的厌恶感,使她出现了一时性的异常言行。
我只给夏美做过一回心理治疗,从那以后她就没再在诊所出现过,我还以为她已经好了。没想到夏美后来怀了孕,八月底做完流产手术之后,由于和男友分手等原因,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想要自杀。幸亏抢救及时,没出什么大事,由于她有在精神科治疗过的记录,所以就被送到了这里。
刚好我那天调休,第二天到了医院,才发现她住在我负责的病房,我吓了一跳,夏美本人也感到很亲切,跟我聊起天来。
因此,她知道了我不是医生,而是护士的事,由于我给她进行过心理治疗,两个人推心置腹地谈过话,所以她觉得我十分可亲。
“我再也不做那种蠢事了。”
夏美非常后悔,说起话来也有条不紊。我一看病历,发现给她开的神经安定剂和镇静剂药性很强。刚住院时还说得过去,现在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了,用得着吃这么厉害的药吗?
我带着疑问打听:“还要多久,夏美就可以出院了?”“还是再住一段时间医院为好。”冰见子医生答。
“但是……”
夏美原本就是个聪明的女孩儿,而且想去上学,可能的话,我想让她尽早出院。
“不能让她边上学边来医院治疗吗?”我接着问。
冰见子医生冷淡地说,“那个女孩子,就是让她回家也没用。”
“可是,她好像很想回家……”
“那么,你把她领回你家去。”
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冰见子医生有时张口就来。
我把夏美领回家去的话,算怎么回事。我眼下住的地方只有一间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外加厨房和浴室,也就是一室一厅,这么狭小的空间,我怎么能和夏美住在一起?还有,和这么年轻可爱的女孩子住在一起,我本人当然是再欢迎不过,但是夏美肯定不会愿意。而且夏美才上高二,如果和这么年轻的女孩住在一起,别人很可能会误会我诱骗少女,这些方面不知道冰见子医生是怎么想的。
她当然是在开玩笑,但是这种事情也可以张口乱说,我觉得不知何处她还是有些奇怪。而且这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更让我放心不下的是,她最近特别固执己见,根本不理我们的意见。
冰见子医生为什么变得如此顽固?不论是村松先生、金子太太,还是这次的夏美,她对他们进行的治疗常人都无法想象,而且当我们针对这些治疗提出疑问时,她非但不予说明,相反面露不快。这种独断专行的治疗最近特别明显,看来她的头脑也许真的有些异常。想到这里,我赶紧摇头进行否定。
“怎么可能,不会有这种事的。”
精神科的医生如果疯了,到底该由谁来治疗精神病患者呢?精神上出现异常的人,怎么治得好精神异常的患者呢?
我拼命说服自己,但还是不能打消“也许”这种想法。
因为整天都在和精神病患者打交道,我们有时也会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精神上也出了毛病。虽然认为自己很正常,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数量占绝对优势的患者同化,陷入了精神异常者的群体,这样就会变得分不清异常和正常的界限。这种错觉或者是幻想,体现着少数服从多数的原理,也可以称之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冰见子医生现在是否也走进了由这些精神病患者建造的迷宫当中去了呢?
“不可能,冰见子医生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我在坚决否定的同时,却总也不能摆脱从心底里逐渐涌出且不断加深的不安。
不管冰见子医生如何,我们首先应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有即使冰见子医生有些异常,除了村松先生和金子太太,她对绝大多数患者的治疗都十分得当。从医院的整体情况来看,可以说并不存在什么问题。
而且冰见子医生一直很器重我,现在仍让我担任着冰见子诊所的个人心理治疗。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我有些疑问,但她绝对非常信赖我。
对这样一位医生,就算我多多少少有些疑问,但也绝不会背叛她。
九月中旬我去冰见子诊所的时候,她也对我说“那个病人现在才来,你好好儿听一下她的情况”,继续让我进行个人心理治疗。
患者名叫川口贵子,年龄四十八岁。两个月以前,因更年期障碍引发了抑郁症,已经来此治疗过几次。当时她举出了失眠、盗汗、心悸、头痛等症状,并说自己为严重的忧郁症所苦,有时会忽然想要去死。所以冰见子医生跟她约好了下次的治疗时间。
但那之后,她因为身体情况恶化的原因,在约好的时间没来就诊,说是忙于去其他医院的内科和妇科看病。天气凉快以后,川口太太也有了些精神,所以又想来诊所继续治疗。
她一直脸色发暗,下巴很尖,大概是妇科的荷尔蒙治疗等有了一定的疗效,她近来稍微丰满了一点儿,眼神也平和了一些。
只是一旦开始讲话,她就开始不断诉苦,说活得空虚,动不动就说,“像我这样的人,死了的话更好”,所以冰见子医生建议她继续接受心理治疗。
至今为止我已经对近十个患者进行了个人心理治疗,而且也有了一定的自信,但是我的患者几乎都是十多岁到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像这样四十多岁的女性还是第一次。
面对这样一位年长且患有更年期障碍的女性,听完她的烦恼以后,我能否成功地为她排忧解难?心理咨询师的工作当然以倾听对方倾诉为主,必要时加以指点。似乎察觉了我的不安,冰见子医生宽慰我:“不要紧,你很适合中年的女性患者。”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无法接受,冰见子医生却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对我摆摆手,好像在说“去吧”。
冰见子医生乍看上去,容易被看成是充满睿智、思维敏锐的人,其实她本质上十分开朗,喜欢诙谐。现在也是一样,看到我为难的样子,她好像觉得很好玩似的。
我确实不太擅长应付年长的女性,反过来说,这样也许才更有干头。我边想边朝心理治疗室走去,患者已经用半卧半躺的姿势等在床上了。
和往常一样,我坐在了旁边的扶手椅上,开口道:“请放轻松一些,您有什么心事,不用客气,请随便谈谈吧。”
患者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外罩一件淡蓝色的开身薄毛衣,她微微闭上眼睛,开始时还有些客气,不久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她唠叨的主要内容是,她一直围着在公司工作的丈夫屁股后面转,全心全意照顾整个家庭,专心抚养子女。自从半年前女儿结婚离开娘家以后,她突然觉得自己至今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所以失去了生活下去的气力。
“不知怎的,一切都空虚得不得了……”
我觉得她说得有点儿夸张,但是就本人而言,千辛万苦养大的女儿出嫁后的那种寂寞,再加上儿子上大学后也离开了家,至此她用心经营的温馨家庭,一下子就土崩瓦解了,所以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空虚之中。
在更年期心理障碍中,这种失落感常常成为导火索,使很多人陷入到严重的忧郁状态之中。
我记起自己在书上看过,要想让患者克服这种虚无感,应该指导患者把更年期当作人生第二个开花结果的时期来接受,并以此为新的起点。所以我鼓励川口太太:“从现在起,可以说人生真正意义上的收获期已经来临,你应该不顾一切地追求人生快乐,这才是你最佳的选择。”她再三地端详着我,然后说:
“医生,能把你的手给我看看吗?”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徐徐地伸出了右手,川口太太好像看手相一样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最后竟把我的手慢慢贴在了她自己的胸上。
连衣裙的领口开得很大,沿着领口我可以瞄见她雪白丰满的胸部。
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这种举止合适吗?我虽然有些不安,但是川口太太这样一直闭着双眼握住我的手,我又不方便把手抽回来。在我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终于缓缓地把我的手放了回来,好像一觉醒来似的,目光平和地低语:
“谢谢……”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便沉默不语。川口太太又问:
“医生,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一岁……”
“你如此年轻,却这么善解人意,我家的那些孩子,根本不听我说话。”
听她唠叨是我眼下的工作,我回家的话,也同样不听母亲讲话,川口太太在这方面好像会错意了,她继续凝望着我:
“我还想接受您的心理治疗,下个星期来可以吗?”
“好啊,星期二或是星期四……”
我没有理由拒绝,只好点头称是,川口太太又围绕已婚女人的一生最为无聊等,喋喋不休起来。
我继续扮演聆听的角色,可是她的话却没有尽头,在谈话进行到五十分钟的时候,我打住她的话头,“下次再谈吧”,说着结束了治疗。
“那么,我星期二再来。”
目送川口太太离开以后,我来到了门诊室,只见冰见子医生独自对着桌子。她好像在填写和治疗费用有关的资料。“怎么样?”她抬起头来问。
“她对我谈了很多事。”
我说起我的手被川口太太握住一事,冰见子医生轻轻笑道:“看来你还是蛮受欢迎的……”
“但是,我……”
“如果你和她约会,她一定非常高兴。”
不知道冰见子医生这句话里有多少认真的成分,她若开玩笑,我也不甘服输地回嘴:
“真可以和患者约会吗?”
“可以哟。”
她回答得也太痛快了,我感到自己顿时变成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仔细想一下,她和那个叫美奈的患者一起吃饭,如果我和患有更年期障碍的女性约会,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想跟她约会吗?”
“不……”被她当即这么一问,我的语调有些含糊不清。
“这种类型的女性,能与北风君这样的青年约会,说不定就能痊愈。下一次,你不真试试看?”
“等一下,您说什么呀。”
对一心想逃避的我,冰见子医生解释说:
“川口太太的女儿嫁人虽说是个原因,但真正的问题在于中年夫妻之间的关系十分冷淡。丈夫没有把我当女人看,这样下去我什么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就了此一生,这种焦虑才是川口太太发病的根本所在。如果能和北风君这样的年轻男孩约会,她就会重新焕发青春,心态也自然好转。”
这不就是让我做被丈夫冷遇女性的护花使者吗?
“真正意义上的治疗,不仅指在医院打针吃药等,还要根据患者的需要,给予他们心灵上的满足。所以和寂寞的女性约会,如果她提出抱紧她,你就紧紧拥搂住她,说实话就是做爱也……”
一旦想起一个话题,冰见子医生就会在脑海里将这个话题无限地扩展开来。
“和妇科进行的荷尔蒙治疗相比,有一个出色的恋人,治疗忧郁症的效果也许更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让我现在就扮演恋人的角色,我可受不了。
“那个患者下星期还来,再给她进行一次心理治疗以后,我想她会平静下来。”
“到时你们俩出去一个小时左右,一起去喝喝茶也不错嘛。也就是进行约会治疗,值得试一试。”
听冰见子医生这样一说,那她和美奈在外面见面,可能也是一种约会治疗吧。见面时不管谈什么内容,只要能让美奈把内心深处的想法说出来,大概就有益于她的治疗。
“但是,我……”
说得明白一些,我现在最希望的不是和那位夫人约会,而是和冰见子医生约会。如果能再和她一起喝酒,向她表达我的感情,我该多么高兴啊。
说实话,五年来我一直对冰见子医生充满了憧憬和爱慕,上次偶然和她一起去情人旅馆,她衣冠不整的睡姿,点燃了我心中的欲火,从此不能平息下去。
最近一段时间里,我怎么着都想和冰见子医生单独相处一次,以便向她诉说我心中的无限爱恋。
但是,这种事又不能轻易开口。我受雇于人,所以觉得自己说出口来非常失礼,因此一度断了此念,今天没准儿是唯一的机会。因为门诊室里只有我和冰见子医生两个人,而且她刚谈到约会治疗的话题,我趁机提出和她约会,也许不会显得十分唐突。
“那个,我可以插一句吗?”
冰见子医生转过头来,一副询问发生了什么的表情,我一口气说了下去:
“可能的话,您可以赏光再和我一起吃个饭吗?”
“和你?”
“每次都是您请客,您能让我请您吃一顿饭吗?”
听到这儿,冰见子医生露出了微笑。
“哪儿用你付钱呀。别说这些了,什么时候好?”
“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您有时间,我什么时候都有空儿。”
冰见子医生翻开放在桌子一旁的记事本。
“那就下星期二一起吃饭吧,地方由我来定。”
“真的吗?”
我控制住自己欢欣无比的表情,深深地低头致谢。
“太棒了,下星期二我要和冰见子医生单独约会。”一天里我不断在心中重复着这句话,从冰见子诊所回到了家。
第二天,我从早上起来开始,包括去花冢总院的路上,甚至在查房的时候,我都是笑容满面地在心中一直叨念同一句话。
护士长和同事们看见我满脸挂笑的样子,心里也会明白吧。不,和他们相比,我更希望凉子能注意到我的表情。
只要她问我:“怎么啦,遇到什么好事了?”我就假装有点儿不愿意似的告诉她。
“下星期我要跟冰见子医生约会。”我说完以后,不知道凉子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我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沉浸在幸福当中,关于即将到来的约会,我仔细考虑着自己的作战方案。
首先,吃饭的地方冰见子医生说由她来定,我就不用操心了,问题在于吃饭以后。找一家情调不错的酒吧,当冰见子医生微微有些醉意的时候,我准备邀她去上次的涩谷那家情人旅馆。但是如果太突然,她容易一下子拒绝,还是先去那家跳舞俱乐部,让她在那儿尽情地狂舞之后,对她说:“您累了吧,去不去休息一会儿?”借机把她带到情人旅馆。
当然在这之前,先要告诉冰见子医生我是如何地喜欢她。不行,如果吃饭的时候提起此事,显得太没有情调了。也许在俱乐部时告白时机最佳。在异常喧嚣的噪音中,只有脸挨着脸才能交谈,这样就可以像恋人一样接近她。
无论如何,我绝不能重蹈上次的覆辙,一旦有了机会不能胆怯,甚至可以考虑霸王硬上弓的方法。不用顾虑因此被炒了鱿鱼等等,只要如实地把我热切的思念转达给冰见子医生,她一定也能明白我的心。
在这之后,如果能和冰见子医生燕好,极度激动的我说不定会当场晕倒。就是做爱困难,至少也要和她接吻。
当然到了约会当天,早上醒来就要认真地泡澡,连头发也要洗得干干净净。服装挑选我所有衣服中最贵的那件驼色外衣,里面是竖条本色白的衬衣,内裤是一个月前买的印花短裤。虽说颜色有点儿艳,可这才是决定我今生今世一大胜负的内裤。
自从和冰见子医生定好了约会时间,我就像等着去春游的孩子一样,每过一天就在日历上划掉一日,翘首以待这一天的到来。
我左盼右盼,总算盼到了星期二。我穿上事先选好的内裤和西装,去冰见子诊所上班。
上午和往常一样,前来就诊的患者向我咨询病情及服药的一些问题,然后预约冰见子医生下一次的治疗时间。因为我是护士,自然不会直接诊治病人或发放新药,主要围绕着眼前的治疗进行说明。
在这段时间里,诊所里只有我和挂号处的通口小姐,眼见着没有了患者,通口小姐问:
“今天有什么好事吗?”
看来我是喜形于色了。“没有……”我不由得含糊答道。“是和冰见子医生约会吧?”她一语击中要害,我只好点了点头。
“是吗?祝你过得愉快。”
通口小姐还是以往那种讽刺的口吻,却没有什么恶意。
“是你和冰见子医生两个人吗?”接着她又问了一句,我假装没听见。
这天下午,冰见子医生和往常一样出现在诊所,她对我和通口小姐招呼了一句“早上好”,就换上白大褂开始为预约的患者看病,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当然,我知道她不会忘记约会,可总有点儿不安。
这样到了下午四点,上星期预约的那位叫川口的患有更年期障碍的女患者来了,我向心理治疗室走去。
她穿着一件小花的连衣裙,肩上披着一块淡粉色的围巾,比起上次来,年轻得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身体怎么样?”我问。“托您的福,好多了。”川口太太快活地答道,并从床旁边取出一个纸袋。
“这是一件衬衣,我觉得您穿一定很合适。”
“不不,这样的礼物……”
“没问题,您穿一下试试吧,我可是花了半天的工夫才找到的。”
我不知道收下这种礼物是否合适,如果是送给护士中心的那还说得过去,送给个人的礼物就有些让人为难了。
患者特意送我礼物,也是她的一片心意,如果我无缘无故地加以拒绝,也许非常失礼。我转念一想,就收下衬衣放在手边,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心理治疗。
也许因为是第二次,川口太太自己主动说了起来,而且内容也比上次达观多了。
上次她还三番五次地诉说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继续活下去非常空虚等等,这次她却提起她决定不再以家庭和丈夫为自己的生活目标,要以自己为中心,为了使自己生活得幸福快乐,要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
“在百货公司,我为您挑选礼物的时候,心里特别高兴。”
我觉得她的转变好像有点儿过头,但是本人因此恢复了健康的话,也不是一件坏事。
“喂,医生,下次我们两个一起吃饭好吗?”
“这样不……”我慌忙嘟囔说。
“可以吧?请你考虑一下。”她毫不在意地强调说。
在准备和冰见子医生约会的日子里,竟有人对我说起这种事,我觉得实在富有讽刺意味。川口太太接着又谈起了关于她的朋友有了外遇的话题。
我究竟是在进行心理治疗,还是单纯在陪人聊天,我自己也搞不清了,但是川口太太的确变得比以前开朗多了。她眼前这种状态,与其称为更年期障碍引起的忧郁症,不如称为狂躁症更为恰当。
不管怎么说,上次心理治疗确实起到了作用,我想起冰见子医生说过,“你很受中年妇女欢迎”,这话一点儿也不错。
我心中升起一种想要炫耀又不尽相同的感觉,这次治疗也是五十分钟结束的。
“下周我还同一时间来,可以吗?”
说实话,我觉得川口太太没有继续治疗的必要了,但是现在就拒绝的话,又显得对快要痊愈的患者有些不负责任。
“再做一次,然后结束这个疗程吧。”
说完,我希望川口太太赶快离开,我满怀企盼地看了一下表,已经快五点了。
冰见子医生不会忘掉今天的约会吧?我开始有些不安,便探头探脑向门诊室望去,正好冰见子医生那边的治疗也刚结束,她对我招了一下手。
不知什么事情,我走向前去,冰见子医生递给我一张纸条。我慌忙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我先出去,六点半请到这儿来”,接着就是饭店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不错,冰见子医生并没有忘记我们今天的约会,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明白了。”我说,冰见子医生没事儿人似的向更衣室走去。
不到二十分钟,冰见子医生神态自若地对我和通口小姐招呼了一句“那我先走了”,就走了出去。
冰见子医生身着黑色衬衫和米色套装,胸前淡蓝色的丝巾我第一次见,没准儿是为了和我约会特地戴的,我任凭自己的想象随意翱翔。
“你不一起去,不要紧吗?”通口小姐问。
“不要紧,一会儿我们就在一起了。”我抑制住想要如此回答的冲动,只冲她笑了一笑。“怪人……”她丢下一句后就走了出去。
幸好今天已经没有患者了,我到厕所把乱蓬蓬的头发整理好,一到六点就离开了诊所。
青山一带我没怎么去过,但是那家餐厅就在青山大道稍微往里拐一点儿的一座大楼的二层,所以我马上就找到了。和我猜的一样,是一家意大利餐厅,座位之间的竹帘好像屏风一样把彼此的空间隔离开来,给人一种安全隐秘的感觉。
我向周围巡视了一圈,冰见子医生好像还没来,我被带到餐厅中间的位子坐下,等了大概十分钟,冰见子医生出现了。
“抱歉。”
就这一句话,一下子就把我带进了飘飘然的约会气氛当中,冰见子医生迅速看着餐厅侍者拿来的菜单。
“北风君喜欢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我和您要一样的东西……”
冰见子医生点点头,大概点了披萨饼和意大利面条,还要了羊肉,具体内容我没听清。接着她又选了一瓶红酒,当酒倒进玻璃杯后,我们轻轻地干了一下杯。
“谢谢您。”说完,我又接了一句,“我心里特别高兴。”
这是我心情的真实写照,但是冰见子医生却不知为什么小声地笑了起来。
“现在已经不是工作时间了,所以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哦。”
总算如愿以偿,能够再次和冰见子医生见面约会,但是说实话,该聊些什么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如果是医院或患者的事情,在医院说就可以了,除此以外,我又一下子找不到什么话题。当然,最近看过的电影、电视及体育等,似乎有很多内容可聊,但是冰见子医生和我之间,无论是个人爱好还是鉴赏水平都相距甚远,所以很难聊到一块儿。
冰见子医生能去俱乐部那种地方跳舞,想来她也不会去思考特别深奥的问题,但是一下子涉及性方面的话题,我又觉得有失检点。
不管怎么说,最先上的披萨饼特别好吃。“味道好极了。”我夸赞。“这么薄的披萨饼很少见吧。”她边说边用刀子把比萨饼切开。光是欣赏她那优雅的动作,我就觉得无比幸福。
“您经常光临这家餐厅吗?”
“嗯,有时吧。”
不愧是冰见子医生挑选的餐厅,环境优雅,侍者服务周到,播放的好像是意大利歌曲,我虽然听不懂,也能感到乐曲潺潺流进我的心里。
但是,餐厅里的人是怎样看待我和冰见子医生之间的关系呢?冰见子医生他们当然都认识,问题是我,他们知道我是在同一家医院工作的护士吗?他们会把我当作冰见子医生的男朋友看吗?或者把我当成一个年轻的情人,也说不定只是把我当作一个跟班儿。
正当我理不清思绪的时候,冰见子医生问:
“今天那个进行心理治疗的患者,怎么样了?”
我点头表示不错,告诉她那个患者这回健康开朗多了,接着向她请教,我是否能够收下患者送我的衬衣这种礼物。
“当然可以啦,对她来说挑选礼物也是一种治疗。”
冰见子医生竟有这种想法,我感到十分佩服。
“精神科虽然规定,不能对患者产生好感或厌恶感,绝对不能对患者抱有个人情感,但我个人则不这样认为。”
说到这儿,冰见子医生用叉子把意大利面卷了起来。
“人都是人,所以在某种程度掺杂一些个人感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不能什么都是照本宣科,有人情味的治疗才更自然。”
我突然想起了村松先生和金子太太的事情,心中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对这两个人,还有新住院的夏美,冰见子医生或许也是在个人感情的支配下进行治疗的。我忽然变得不安起来,试着问:“您对美奈小姐,也是这样的吗?”
“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冰见子医生点头肯定。
冰见子医生和美奈一起吃饭,的确已经超出了一个医生的职责范围,应该说是一种私人接触。
“这也是一种治疗吗……”
“对,说治疗也可以称之为治疗。因为那个女孩子非常寂寞。”
“她是个害怕寂寞的人吗?”
“她是做妓女的,当然是了。”
事情是这样的吗?我陷入沉思。
“但是,那个女孩很难治,她的人格已经完全崩溃了。”
“崩溃了?”
“她属于病态的精神分裂性气质,非常不容易……”
德国有一位著名的精神病医学家克雷奇默曾经说过,人的性格特征,可以分为分裂气质、躁郁气质、粘着气质三种。
其中分裂气质的人,表面上不擅长社交、十分安静且非常认真,同时具有感情细腻、神经质的特点。但是有时却毫无理由地变得对周围极不关心、冷淡无情,甚至性格走向极端的分裂。与此相比,躁郁气质的人,富有社交性,感情深厚,性格也十分开朗,有时会出现意志十分消沉的情况。粘着气质的人体格健壮,坚韧不拔,对什么事情都非常执着,缺少灵活性。
但是,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分类,现在进行的性格分析更为复杂一些,首先把分裂气质很强、呈现病态的人,另外称为精神分裂病症,据说容易变成精神综合失调症。另外,认为循环气质的人,容易患上躁郁症。
如果美奈患的是精神分裂症,那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病历上只写着精神压力障碍……”
“如果写上精神分裂症的话,会被别人误解。其实不仅是她一个人,那些被人们认为有些异常的人,说不定多数都有精神分裂症。”
冰见子医生喝着红酒,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
有些异常的人,指的是谁呢?冰见子医生虽然面带微笑,但是说不定她是在指自己呢。
开什么玩笑,冰见子医生不是这种性格。我这样提醒自己,同时又想起感情细腻,非常神经质,有时会毫无理由地变得对周围极不关心、冷淡无情等特征,这些也不是没有和冰见子医生重叠在一起的地方。
“但是……”
在和冰见子医生约会这种千载难逢的日子,聊些医院和疾病的话题,未免有些可惜。
为了调整自己的情绪,我喝了一大口红酒,没承想被呛得一下子咳嗽起来。
“唉呀呀,红酒是要慢慢品的,一边欣赏酒香,一边饮酒。”
听冰见子医生这样一说,我一边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边低头道歉,“对不起”,总算喘过气来。
“我现在特别希望喝得一醉方休。”
从昨天晚上起,我考虑的作战方案就是开始时尽量多喝,然后借着酒劲儿向冰见子医生表达自己的爱慕。这个方案进行得好像有点儿过头,结果呛到了自己。我下定决心问:
“您喜欢唱歌吗?”
“说不上讨厌,怎么了?”
“如果您愿意的话,吃完饭我们去卡拉OK好吗?”
这也是我左思右想制定出来的行动计划,如果去卡拉OK包房,那么就能进入二人世界,还可以并排坐在一起。虽然我唱歌不很拿手,但可以抛砖引玉地先唱上一两首,冰见子医生说不定就会变得十分放松,唱起歌来。接下来能够进行男女对唱的话,是最好不过的了,我可以乘胜追击直接邀请她去情人旅馆。
这很可能只是我自己的如意算盘,但也是目前我能设计出来的最好的情节了。
冰见子医生就去卡拉OK一事,没有给我明确的回答,而是用刀子切着烤羊这道主菜,然后静静地把肉送到口里。
能被这么一位貌若天仙的美女品尝,这只羊也太幸福了。我一边希望自己能变成那只羊,一边再次问道:
“怎么样?卡拉OK里有碰不到任何人的包房。”
听到这儿,冰见子医生放下刀叉,轻轻地端起酒杯说:
“你这个人呀,真奇怪。”
“奇怪?”
“说实话,是奇怪。”
冰见子医生是否已经看穿了我的阴谋。
我想这下可坏了,但她能跟我一起去的话,是否说明我多少有些希望呢?
正当我琢磨不定的时候,甜品被送上来了,接着是咖啡。
在这期间,冰见子医生问了些我个人生活上的事,我告诉她我住在一间八张榻榻米大小、带厨房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两用的沙发床、一张小桌子和一组壁柜。桌子上摆上电视和电脑就已经挤得满满当当的了……
冰见子医生不时地点一下头,当我告诉她我房间的墙壁上挂着她的照片的时候,“你真傻。”她苦笑着说。
“你不会找一个更漂亮的女演员的照片挂上吗?”
“不,比起那些女演员来,您漂亮得多。”
借着红葡萄酒的酒劲儿,我开门见山地说。冰见子医生好像想要结束这种对话,望着收银台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是我惹她不高兴了吗?我变得不安起来,冰见子医生早把浅蓝色的头巾系在胸前,站了起来。
如果就这样离开餐厅,我特意策划的卡拉OK之行也就完蛋了。从冰见子医生付完账出了餐厅,走楼梯下到大楼一层为止,我一直随从般跟在她的后面。来到外面大路上以后,我又一次试着问道:
“那个,您能跟我一起去唱卡拉OK吗?这次我来请客。”
“在什么地方?”
“很多地方都有,离这儿最近的在涩谷……”
冰见子医生望着车水马龙的青山大道,仿佛考虑了一会儿。
“那我们去一会儿吧。”
“太谢谢您了。”
我掩饰着自己高兴得想要跳起来的情绪,深深地鞠了个躬,接着奔到大道上截了一辆出租车。
“请到涩谷的东急大道。”我对停下来的出租司机说。
让冰见子医生先上以后,我也跟着上了车。
在关好车门车子启动的一刹那,我实实在在地感到,离实现自己梦想的那一时刻,总算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东急大道的卡拉OK包房,我三天前就已经预先去探查过一番。在那里有两个人专用的包间,沙发也挺漂亮,房间的情调也不错。
晚上的涩谷非常拥挤,我们十分钟左右到了设有卡拉OK包房的那座大楼。在入口的接待处,我告诉对方两个人,拿到麦克风和账单以后,朝指定的五层的包间走去。
冰见子医生还是第一次来卡拉OK包房吧,她跟在我后面,进了房间以后非常好奇似的东张西望。
“北风君,你经常来这种地方吗?”
“不,我极少来。但是,我觉得您可能没怎么来过,所以想让您来参观一下……”
接着我问一直站在那里四处打量的冰见子医生:
“您喝点儿什么饮料?”
“来点儿果汁一类的东西吧。”
这样一来,她就根本不可能喝醉了。我要了兑水的双份威士忌,用内线电话下了单。
“这儿设计得非常方便合理。”
“您来这种地方,还是第一次吧?”
“当然啦。”
“那您在卡拉OK唱过歌没有?”
“没有。”
冰见子医生的回答无精打采。
总算在包房里进入了二人世界,但接下去该如何是好呢?首先的问题是让冰见子医生坐下来。
“那个,您愿意的话,休息一下吧……”
我最先坐到了L型沙发的最里边,冰见子医生查看了一下座位,然后慢慢地坐了下来。
“这里相当狭窄呵。”
从座位上向上仰望,的确只有一条细长的空间,难免会给人一种狭窄的感觉。
“从外头往里看,差不多也能看个大概……”
冰见子医生的目光转向用玻璃做的一整扇门,只有中间部分画着一些草木,上下的部分都是透明的,所以想要窥探的话,肯定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年轻人是来这种地方的呀。”
冰见子医生发表感慨的时候,服务生端着果汁和兑水的威士忌进来,并把东西放在了小桌上。
“请慢用。”
服务生说着飞快地瞥了冰见子医生一眼,走了出去。
这时,终于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二人世界。服务生走后我喘了口气,但是下面该如何进行才好呢?冰见子医生的确就在我的身边,就在我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可是我总不能一下子就扑上去吧。
不管怎么说,我抓起桌子上的兑水威士忌先喝了一口。冰见子医生问:
“你不唱一曲什么吗?”
“不,我没有什么特别……”
与其唱歌,不如和冰见子医生亲近,但是我也不能这样露骨地表达我的心声。
“您唱一曲怎么样?”
“不用管我。你唱吧。”
听她这样一说,我不唱也不行了。我翻着厚厚的歌本,决定第一首歌就唱它了,我把松田圣子的《甜蜜的回忆》输入以后,站了起来。
随着画面上出现的歌词,我刚一起唱“令人怀念的疼痛”,竟然就唱不出声了,可能是过于紧张的缘故,我慌忙又喝了一口兑水的威士忌。
说实话,我唱得并不怎么样,按照凉子的说法,“你选的歌虽然过时,但是那种尽心尽力去唱的精神还是值得赞赏的”。但是从第二首歌开始,我找回了一些乐感,唱完之后,冰见子医生鼓起掌来。
“不错,不错,表情非常生动。”这番话是在表扬我,还是在讽刺我?正当我扭头的时候,画面上出现了“八十分”的分数。
“真棒啊,但是评分标准不高。”冰见子医生说完后又问,“下一首唱什么?”我选择了X JAPAN①的《FOREVER LOVE》。
这次我稍稍习惯了一些,正当我充满感情唱了起来的时候,冰见子医生一边偷笑,一边鼓掌。
我唱的歌动不动听暂且不管,冰见子医生似乎听得非常开心。这也使我很兴奋,乘胜要求道:
“请您也来唱一首吧。”
“不,我想听你唱歌。”
听她这样一说,我也无计可施。我唱起了事先准备好的一首《红色的摇摆舞》。
这时我觉得醉意涌了上来,开始时还能跟上节奏,中途唱到“你说你不喜欢接吻,其实是言不由衷”的时候,我指向冰见子医生,并闭上一只眼睛,她掩嘴窃笑起来。
看来我最初的计划,把冰见子医生带到卡拉OK包房逗她开心这一招,进行得非常成功。
我继续喝着后来点的威士忌,差不多是我唱自己最拿手的、歌手桑田圭佑的《心爱的艾丽》的时候了。
这首歌刚一开始,我就充满感情地唱道:“我曾经使你哭泣,曾经冷遇过你……”
冰见子医生从中间开始用一副强忍笑意的表情看着画面,我不顾一切地沉浸在歌词的世界里。“更加笑起来,亲爱的,英俊潇洒的我在你眼里……”我摇头摆手地纵情歌唱。
接着是最后两句:“艾丽,我亲爱的,你如此甜蜜……”第一遍我是按照歌词唱的,但是到了第二遍,我毅然改唱:“医生,我亲爱的……”到了第三遍的时候,我下定决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在乎了,便把歌词改为:“冰见子,我亲爱的,冰见子……”一口气仿佛绝唱一样。
在这中间,冰见子医生一直在小声偷笑,到了最后终于忍不住弯下身子,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看起来我充满热情的演唱有了回报,我的得分高达“九十”,我拿着麦克风,双手举高,做出万岁的姿态。
拭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我坐回沙发,冰见子医生双手鼓掌道:“真棒啊,你唱得很不错。”接着又称赞说,“不管怎么说,你唱得真有意思。”
如此快活的冰见子医生我还是头一回看到,她的话语令我的情绪更加高涨,我又喝了一口兑水的威士忌,为她叫了一杯口味偏甜的鸡尾酒,请求说:“请您唱一首吧。”
“不行,我五音不全。”
这种事绝不可能。冰见子医生从小就学习钢琴和芭蕾,所以不可能不会唱歌。
“您是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唱吧?”
“不是这样的,只是这里没有我能唱的歌呀。”
“不论什么,我会尽力去找,您想唱什么呢?”
“那就唱《枯叶》吧。”
我觉得好像是一首法国歌曲,就拼命在外国歌曲栏目中寻找,总算找到了。
“您唱这首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
冰见子医生好像还想推辞,这时音乐的旋律流荡开来,她霍地站起身来,频频眨了几次眼睛,唱了起来:
“这是我们唱的小曲……”
我一点儿也听不懂,她好像是用法语在唱。
说实话,我虽然不明白歌词的意思,但是歌曲的旋律却好像在哪儿听过,正如歌名《枯叶》一样,曲调中包含着些许的悲秋和虚无缥缈的感觉。
这就是那首名为《枯叶》的歌曲啊。冰见子医生右手拿着麦克风,左手微微扬起,凝望着空中的某个地方唱着。
“这是小曲……”
冰见子医生歌声清亮而充满穿透力,音量之大和她的身体极不相符,使人思秋的情绪愈发浓重起来。
如果换在平时,我会拍手叫“好”,由于此时她的身姿过于动人,我只有呆呆傻傻地望着她了。
说句心里话,这么优美的歌声就我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享受实在太可惜了。
这时冰见子医生已经唱完了法语,又用日语唱了起来。
“时光流逝,静静飘落的秋叶,和我的梦想重叠在一起,一个人活下去的悲伤……”
不知怎的,冰见子医生好像在诉说自己的心事一样。
“暮色渐浓的秋日,金色枯叶洒落一地,燃烧的爱情转瞬即逝,秋叶般落下……”
正当我思索恋爱是否如秋叶一般的时候,歌声继续。
“那天被你相拥在怀时的誓言,转瞬间变成了泡影,如同褪色的落叶……”
冰见子医生将歌曲的最后一段重复唱了三遍以后,轻轻地向画面行了一礼,两只手握在一起缓缓地坐回了沙发。电视屏幕上一下子出现了“九十二分”的高分。
“太棒了……”
分数在画面上逐渐消失,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甜美、感情丰沛、沁人心脾的歌声。
“您就是成为歌星,也不会有人吃惊的。”
“哪儿有这种事……我五音不全。”
冰见子医生一边苦笑,一边喝起了果汁。
“您唱得这么优美,还说什么五音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