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培桢问姜书远,“姜副,我要带孩子们出去逛逛,你……一起吗?”
姜书远立刻点头,“好啊好啊好啊!”话一说出口,他又心虚地看向张建新。
“那走吧!”关月旖更心虚,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儿,便率先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大家都跟了过来。
一路上,关月旖频频回头观察情况。
许培桢还以为她是在看姜书远,便小小声告诉她,“我可没联系他……我都没他的联系方式。”
“我早上来这儿等的时候,正好看到他身在附近偷偷摸摸张望,我就和他打招呼了。我说你也是来接孩子的?他支支吾吾没吭声。”
“然后小张就来了……”
“小张一来,他就跑!他还求我,说他只想看小张一眼,并不想打扰他。他说知道小张烦他,又求我说别让小张知道他来了。”
“诶,我看他瘦成这个样子……我就拉着他,没让他走。”
“月月,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是怎么想的,但是——可能我自己就是个亲缘特别浅的人吧,设身处地的想,如果世界上能多几个爱护我的亲人,可能我会过得很幸福。”
“小张么,我看他也是个亲缘疏浅的。你跟他说说,趁这个机会……让他和老姜相处相处吧,要是合得来,以后多一个爱护他的长辈,不是什么坏事儿。如果合不来,那以后大家就少来往呗,人小张也不是非缺他一个!”
关月旖点点头。
正好这时,有公共汽车过来了。
大家赶紧上了车。
关月旖上车后,还朝着北大门口张望。
当车门关启,车子启动……
她果然看到田妈慌慌张张从大门那儿跑了出来,然后四处东张西望。
关月旖卟哧一声笑了。
张建新问她,“你笑什么?”
关月旖把刚才的事儿说了。
张建新一听说,月月为了拖延时间,把田妈的包抢了、又扔了……这样田妈就得先去捡包,等她捡回包,关月旖早就已经拉着田俏跑远啦!
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就你鬼点子多!”
然后又道:“这样也好!我昨天在礼堂看到她妈像疯子一样她、辱骂她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她应该是不想活了。她那个样子,是真正的生无可恋,死又何惧……”
“幸好又有了这样的转机。”
关月旖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那你呢?”
张建新,“嗯?”
关月旖不说话了。
张建新陷入沉思。
许培桢带着大家下了车,先去吃早饭。
一人一碗炸酱面。
关月旖只吃了一口面,就顿住了,然后抬起头看着许培桢。
她还一句话没说呢,
许培桢已经笑得前俯后仰,“不怎么好吃,是吧?”
关月旖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是,各地的风味小吃嘛,总要试一试的。”
其实面条还是挺好吃的,很筋道。
就是炸酱的口感出乎她的意料——看起来黑乎乎的,她还以为里头应该有香菇。
但,它就是特别特别感、又有点儿甜,还着酱料的生腥味儿,
一时间让人很难接受。
不过,拌匀了以后,淡而无味的面条吸足了酱汁以后,还是挺好吃的。
许培桢无意识地念叨了起来,“可惜你妈妈走不开,不然我真的很想带她来试试。她那么聪明,这东西她只要吃一口,肯定就能想出改良的法子来……”
关月旖但笑不语。
另一边,姜书远正拿着筷子艰难地拌着面——炸酱面呢,是在面上浇了一勺黑乎乎的炸酱,吃之前需要先拦匀。
但,姜书远的两只手,之前为了阻止张建康伤害张建新,掌心都有受伤,
又因为没当成一回事——
他没打破伤风针,最终导致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在ICU里躺了一个多月才好。
他两只手的手心分别被挖去了面积不算小的腐肉,导致双手暂时失去了抓握功能。
这会儿连拌面都成了特别艰难的事儿。
张建新像是没看到似的,
不过,当他拌匀了自己的面以后,将之推到姜书远跟前,又拿过了姜书远面前的面碗,继续拌匀。
姜书远愣住。
他看着张建新,眼里泪光涌现。
“谢谢。”
他轻声说道。
关月旖关切地问道:“姜叔叔,你的身体真的好了吗?”
姜书远苦笑,“身体是没问题了,就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
“我年纪大了,生了病想要恢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现在最大的难处就是手,得等到手心的肉重新长好了,才能完全恢复。”
“不过,现在也比刚出院那会儿好,那会儿是一点儿也使不上力,现在至少能用上两成力了,吃饭穿衣不成问题。”
张建新想起了某件事,面沉如水。
他抬起头,看着姜书远,“你……捐肾给汪见雪了?”
“啊?”姜书远一头雾水,“没有啊,我在ICU里躺了一个多月,出来的时候……汪见雪已经没了。”
些言一出——
张建新、关月旖、许培桢齐齐睁大了眼睛。
张建新觉得没什么,因为在他的梦里,汪见雪也没能活过一个月。
但关月旖和许培桢就觉得很震惊了。
尤其是关月旖,毕竟和汪见雪在同一间宿舍里住了一个多月,虽说汪的人品不怎么样,但那时的汪见雪,青春而又活力四射,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许培桢也觉得可惜,“那孩子才十九……”
然后大家齐齐不吭声了。
因为——
张建新哭了。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
只有张建新知道——
他的命运已经被改写!
那个梦,它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刚醒来的时候,他确实这么认为。
但,仔细回想他就发现,梦中每一个的人际遇都非常符合他(她)本身的性格;
梦中的世界、与现实世界里的差别——
在于月月的出现。
梦里的月月出现在他面前时,已是面满风霜,
现实中的月月出现在他面前时,却是青春少艾;
然后,他的命运被改写。
——汪见雪冒顶别人的高考成绩入学,事情败露后提早溜回老家,导致她提前发病;
——由于月月的干涉,阿大横空出世,跑去F市布防,并且传回确切的消息,让他安了心,不至于自乱阵脚;
——张惠兰丑陋的嘴脸提前大白于天下;
——月月执意要和他一起回老家去调查此事,半路巧遇姜书远。当时若月月不在,他不可能去餐车,就不会遇上正在餐车里吃饭的姜书远。就算碰巧遇上,他也不会怀疑姜书远是他的生父
——张建新行凶时,因为阿大和姜书远的阻止,所以他无事。
——姜书远因为被染污的刀具所伤,在ICU里躺了一个多月,阴差阳错躲过了为汪见雪捐肾……
那根本就不是梦。
是他已经经历过的人生!
否则月月不会扫清一切障碍,带着她最爱的妈妈逃离了泥潭,开启新生,
她甚至——
因为他而选择了逸仙大学的药科学院!
这一次,是她披襟斩棘冲到他身边,
他的命运发生了彻头彻尾的改变,全是因为月月提前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了啊!
她是特意为他而来的!
张建新泪流满面。
姜书远和张建新并不熟悉。
说起来,其实两人就见过一面,然后在火车上呆了两天两夜。
这孩子对他,似乎带着天然的敌意。
所以是在火车上的时候,多半都是小关在说……
建新这孩子,一直以消极对抗的态度来对他。
现在——
他突然哭了?
姜书远有点儿慌,连忙解释,“建新,这是汪见雪的命。”
“没办法的,她得的是家族遗传病。”
“啊对了,她死……她去世之前,你们还有一个同学赶来见了她,她……”
关月旖再次睁大了眼睛,“姜叔叔,你说……我们有个同学赶去见了汪见雪?”
“对。”姜书远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
陶婶怒而辞职后,韩婷根本找不到能替代她的人;
汪家也不是没有保姆,
但陶婶的厉害之处,就是她曾长时间照顾在医院、在疗养院住院治疗的宋首长。
所以陶婶熟悉所有就医流程,平时做事又体贴细心。
汪见雪的病情恶化得很严重,根本没时间再让韩婷精挑细选一个保姆出来。
不得已,韩婷只好又求着陶婶回去,并且给陶婶开出三倍工资,甚至提前给了陶婶!韩婷还向陶婶保证,她以后再也不乱向陶婶发脾气,还说如果她再骂陶婶,陶婶可以随时离开。
不就是打工挣钱么,
陶婶同意了。
而陶婶送走汪见雪以后,
恰逢姜书远出了ICU,转到普通病房。
陶婶对宋首长、对姜书远是有感情的,
于是在照顾姜书远的时候,陶婶把之前汪见雪那边儿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据说汪玉桂和韩婷私下商量时,也说过汪见雪不行了,等她们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后,以后要怎么办?
韩婷说道:“妈,咱们还有见曦啊!”
汪见曦,是汪玉桂堂弟的孙子。他小时候因为父亲工作调动,去了外地,母亲住院做手术,他无人照看,才在汪玉桂跟前寄养了几年。
后来汪见曦的爷爷,见汪玉桂的孙女儿不姓姜、而是跟着姓汪时,就开玩笑说不如我们见曦也认你当奶奶好了。
汪玉桂说好。
这本是句笑话,但双方都有些当真。
只是现在——
汪玉桂已经有了自己的亲孙子。
她还是想用血脉来拿捏张建新。
于是汪玉桂去了一趟广州,找张建新。
在广州发生的事儿,陶婶可不知道,只知道汪玉桂回来后,面色阴沉。
汪玉桂回来后,向汪见曦提了要求:
一是要他捐一个肾给汪见雪,
二是要他和现任女友分手,和汪见雪结婚,
三是以后都不能再结婚、生子,
他必须心无旁骛地照顾汪玉桂和韩婷。
将来汪玉桂和韩婷百年后,所有的家产由汪见曦继承。
汪见曦直接跑了。
气得汪玉桂大骂汪见曦没良心!
连着韩婷也捱了汪玉桂一通大骂。
这时——
一个自称姓刘的年轻人匆匆从广州赶来,说他是汪见雪的同学。听说汪见雪生病了,他特意过来看看她。
然后,小刘向汪见雪表白了。
他趴在她的床边,诉说着他第一次在学校见到她时的惊艳,
当她第一次主动找他说话时,他是多么的激动,
再到他不小心撞掉了她的蝴蝶发夹……
若是汪见雪身体健康,或者还会给这个追求者一点好脸色看看。
但,汪见雪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很死去活来。
饶是如此,她平时还必须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给奶奶、给妈妈,否则……她害怕自己会被她们放弃!
现在,有个现成的舔狗在她面前,
她还需要忍吗?
她用最恶毒的话题来辱骂小刘,打他、用东西砸他……
小刘惊呆了。
他大约是没有想到,他一暗恋着的女神竟然是这样的——
再加上黄媛媛她们害怕汪见雪死了,她们的那些账就不作得数,急得见天的来医院闹;
小刘这才知道,原来他思慕已久的女神,不但富家千金的身份是偷来的,就然连上大学的机会……也是偷来的?
女神光环幻灭。
小刘失望至极,想走,
汪玉桂拦住了他。
汪玉桂拿出了跟汪见曦一样的条件,来和小刘谈判:
一是捐一个肾给汪见雪,
二是和汪见雪结婚,
三是汪见雪死后,他不能另娶,以后必须全心照顾汪玉桂和韩婷,将来她们百年之后,所有的家产归小刘所有。
小刘毕竟是个大学生,而且还是药科专业的,他还耐心地告诉汪玉桂,说不是他想捐一个肾给汪见雪,汪见雪就能活下来的,得先配型,看看匹配不匹配。
如果不匹配,那这个肾,就是汪见雪的催命符。
汪玉桂坚决不同意,说双方要达成一致的约定,捐一个肾给汪见雪就是他的诚意、是他的敲门砖。
小刘思考了两天后,突然明白了。
他问汪玉桂,“你们不着急我和见雪要不要做配型,但一直着急要我答应捐一个肾给她,哪怕不匹配的肾移植到她身上,会成为她的催命符,你们也无所谓……”
“是因为,你们不是诚心想救见雪,你们只是需要我失去一个肾,对吗?”
“我失去了一个肾,终身都需要服用昂贵的药物,而且我还干不了重活,没有你们的金钱支持,我的下场就是死……对吗?”
“你们根本就不想救汪见雪,你们只想为自己找到汪见雪的替代品——汪见雪死了,就再也没人给你们提供情绪价值了,就算有钱,你们也过得不开心,对吗?”
汪玉桂沉默不语。
就这样,小刘和汪见曦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个月后,汪见雪离世。
没有任何人给她捐肾。
姜书远说完后——
关月旖卟哧一声笑了,“也不知道小刘以后会不会后悔……为了那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而放弃那么重要的比赛。”
张建新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圆了梦了。”
关月旖看了看张建新,转头对姜书远说道:“姜叔叔,汪奶奶确实来我们学校堵张建新了!”
“她来的那一天,正好我们准备出发来北京。”
“幸好张建新稳住了,没理她。”
“要不然啊……如果为了这些糟心事儿、为了那些烂人而耽误了比赛,那张建新可就太亏了!”
“姜叔叔,你根本不知道张建新在这次比赛里的表现有多好!”
“我们才大二呢,他现在已经有保研资格了!”
闻言,姜书远又惊又喜,“真的?建新已经有保研资格了?”
他看向了张建新。
许培桢却问关月旖,“真的?汪老太太还真去找你们了?她那人挺难缠的……你们怎么打败她的?”
关月旖又看了张建新一眼,见他的表情也不算太反感,
她才把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一点儿没漏!
连汪老太太头一天被赶出学校,当即在校门口动用钞能力,让人带话给张建新;
以及第二天一早,汪老太太在学校门口纠缠张建新,还朝着张建新下跪,甚至还提出同样的“给汪见雪捐一个肾、娶汪见雪为妻”的荒诞要求;
但最终,张建新根本懒得理她,扬长而去的事……
许培桢笑了,“还得是你们啊!”
“要是我们遇上这种人,要顾忌脸面、要顾忌到影响……多少会被这老太太扒下一层皮来!”
“还是你们厉害!”
“我光听着就觉得解气!”
顿了一顿,许培桢赶紧向姜书远道歉,“老姜,我、我……不好意思,我、我的本意不是在说你妈。”
姜书远丝毫不介意,甚至很开心,“我也觉得建新做得很对!”
“不瞒你们说,在我心里……我一直想着迟早能有这么一天,我也能在她面前摔一回碗,说我就是不想认你,你给我滚远点儿吧……”
张建新打断了姜书远的话,“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姜书远愣住。
他脸上兴奋开心的表情一点一点垮了下来。
“我不能,”他低声说道,“因为她是我妈……有时候我甚至在想,生恩有毒啊!”
张建新问道:“你和她……你和汪玉桂、和韩婷到底怎么一回事?”
姜书远含泪说道:“孩子,你愿意听,那我就说给你听。”
“你说。”
第97章 第97章 记忆深处甜脆的苹果
姜书远对张建新说道:“事情可能要从你爷爷那一辈儿说起。”
“你爷爷叫姜宽,老家也是咱们F市的乡绅。”
“他在很小的时候和你奶奶定过亲,但后来汪家发生了变故,你奶奶的父亲和继母带着继母生的孩子和钱财,逃出国去,只有你奶奶一个人被留在了国内还音讯全无,所以你爷爷默认这门婚事已经作罢。”
“他年轻时是个非常激进的先进分子,天天号召同学上街抗议,长辈们担心他会给家里召来祸事,赶紧把他送出国、让他留学去了。”
没想到——
一九三七年,在国外留学刚满两年、时年十九岁的姜宽被家里人以“母病危速归”的加急电报急召回国。
姜宽虽然性格偏激,但非常孝顺。
然而当他匆忙到家后,却发现家里竟然张灯结彩,处处贴满了红双喜。
父亲告诉他说,
自他离家后,家里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
到了去年,已经有些揭不开锅了。
反而是汪家的大小姐,当初虽然被家人遗弃,但她家的绿棠春,竟然也被她给盘活了。
去年年底,汪大小姐差人拿了当年的定亲信物来姜家,问婚期何时。
除了姜宽母亲,姜家其他人都决定履行婚约。
因为太过气,又为了儿子的婚事与姜父闹了几场,后来姜母气病了,缠绕病榻数月,今年年初去世了。
姜家人隐瞒了姜母的死讯,又为姜宽、汪大小姐定下婚期。
随即,汪大姐小的嫁妆一箱又一箱的抬进了姜家。
姜家的产业被盘活了。
姜宽自然无法接受母亲已去世、家人却隐瞒不报,
更加无法接受家里问也没问过他一句,就做主要他娶汪大小姐。
但,
也由不得他了。
良时吉日,姜宽被堂哥用枪顶着头,愤恨不已地穿着红马褂和汪玉桂拜了堂。
当晚,堂哥吃完了酒一走,姜宽看都没看汪玉桂一眼,直接离去,又出了国。
这一走就是三年。
一九四零年,姜宽学成归来,直接投身抗日大军,压根儿没和汪玉桂联系过。
汪玉桂偶尔才从同乡的嘴里听说丈夫回来了,又去了根据地?
于是她雇了脚夫坐着小轿,带着保镖和丫鬟,辗转万里寻夫,终于在根据地找到了姜宽。
姜宽厌恶汪玉桂到了极点,直接说离婚。
可一说离婚,汪玉桂便要寻死。
姜宽再次不告而别,出去执行任务。
汪玉桂则留在根据地接受了组织给她做的思想教育工作。
她思前想后,决定先回老家。并且放话给姜宽,说让他回家一趟,她已经想通了,愿意和他离婚。
姜宽信以为真,做完任务后回了赣省老家。
不料,汪玉桂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组织说的那些话……什么自由恋爱、自由结婚,什么解放全人类,什么拯救四万万同胞……
她只知道,如果她不以离婚为诱饵,她的丈夫根本不会回家!
看,他这不就摇着尾巴来了么!
汪玉桂告诉姜宽——想离婚可以,他必须给她一个儿子。
气得姜宽转身要走……
没想到,汪玉桂竟然命家丁将他拿下,关进她了的闺房里!
但就这样,姜宽死活不肯碰汪玉桂。
后来汪玉桂给他下了药,她才如愿怀上了孩子。
汪玉桂怀孕后,才放姜宽自由。
当然,这也是姜宽为了重获自由而迷惑她的。
一旦恢复自由,姜宽发了疯,不但把汪家砸了个稀巴烂,还将汪玉桂重重推倒在地,怒气冲冲走了。
汪玉桂卧床休养很久,很辛苦才生下了儿子姜书远。
事情一晃到了一九四八年,F市解放了。
这一年,汪玉桂时年二十八,姜书远八岁。
汪玉桂很慌张。
她知道,旧政府被推翻后,新政府要推行土改,必定要找她的麻烦。
更何况她的发家……
起初是因为投靠了伪满政府的高官,年年奉上巨额孝敬银,才得以发家;
伪满政府垮台后,她又重新抱了蒋氏政府高官的大腿;
绿棠春,才得以在上海滩大放异彩的。
当初姜宽母亲拼死反对这桩婚事,就是因为她知道儿子姜宽与汪玉桂的基本三观都合不来……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成为志同道合的恩爱夫妻呢?!
因为害怕被新政府问责,汪玉桂日夜难安。
她托了很多关系、很辛苦才联系上时任新政府高官的姜宽,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你不要老婆了?不要儿子了?不要我们家里的钱了?”
姜宽道:“你好好接受改造吧!”
汪玉桂急道:“姜宽,我会死的!你不惦记着我们结发夫妻的情分,难道你连我们的儿子也不顾了?”
姜宽冷冷地说道:“倘若你没干亏心事,又有什么好怕?”
“倘若你当年没跟伪满政府勾结,倘若你从未和蒋氏政府勾连,倘若平日里你从不欺压百姓,根本不会激起民怨,最多也就是被划为富农,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汪玉桂当然害怕,但时至今日,她也觉得委屈,“我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些献金,若我不给,绿棠春要怎么经营?我一个妇道人道,若是没个靠山,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何况我一没偷、二没抢的,一向堂堂正正做生意,我……”
姜宽根本就懒得和她多扯,“既然你这样清白,那就等着开大会,老老实实接受成分划分,找我何用?”
汪玉桂当然不敢接受批斗。
她执掌汪氏十数年,做下见不得人的事,简直海了去!哪经得起推敲。
“姜宽,你要是不管我!我被问罪、被杀头,死也要拉你垫背!到时候你儿子也得死!”汪玉桂气得放了狠话。
姜宽沉默很久,对她说道:“这是我的命。从跟你沾上关系的那一天开始,我无时无刻都想去死,我的人生早就已经没了意义了。”
汪玉桂惊呆了,“你这么恨我?”
“对。”
“为什么?”
“从你逼我娶你那天开始,我就恨你入骨。”
“姜宽!你是不是在外头有别的女人了?”
“你自己去调查吧!反正你只活在你自己想像的世界里,别人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你也不相信。你害怕被调查、害怕被划成分,你就来找我?我告诉你汪玉桂,你没给我打这通电话还好,既然你打了,我一定要让人好好照顾你的!”
“姜宽你疯了!你不念我和你的结发夫妻情分?难道你连你儿子也不管了?”
姜宽在电话那头发出凄厉的笑声,“我的儿子?汪玉桂,你别忘了……那个杂种是怎么来到人间的!他的存在,只会提醒我我有多屈辱!我恨不得你去死!我也恨不得他去死!”说完,姜宽直接挂了电话。
汪玉桂被吓够呛。
直到此时,她才相信——这么多年来,姜宽从不回家、从不联系她,不仅仅是因为工作忙,而是他是真的恨透了她!
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呢?
她和姜宽的婚事,是很小的时候就订下了。
虽说后来他家里人骗了他,要他回来和她成亲,但这也是在履行婚约,不是吗?
再后来他东奔西走的,可她到了年纪,就应该要有个孩子。
于是她追去了根据地,终于见到了他。
他却说,要和她离婚?
真是笑话。
她学着当初他家里人骗他回来成亲那样,也用同意离婚当借口,把他骗了回来。
然后,她用了点儿药,成功地和他好上了,怀了孩子。
她很开心。
但他很生气,把家砸了、走了。
她倒是不恼,后来生下了儿子,她就更加快活了。
她有钱、有家和、有丈夫、有儿子……
她就是人生赢家!
现在时局动荡,她有了性命之忧,才害怕才要寻他。
没想到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丈夫,竟恨她入骨!
汪玉桂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情急之下,她开始打骂儿子姜书远,虐待他,逼着他去和他素未谋面的父亲打电话求救,想让他父亲可怜他,帮着说说情,让新政府不要收走她的产业、她的田地……
姜宽根本不接姜书远的电话。
最终,走投无路的汪玉桂在偷藏了一部分细软后,主动去找了当地的新政府,说她要把所有的产业全都上交给国家。
就这样,汪玉桂才逃过一劫。
但也是从这时候起,汪玉桂开始看儿子哪儿哪儿不顺眼。
有一次她虐打姜书远的时候,被一个妇女主任看到了。妇女主任很生气,护住姜书远又批评教育汪玉桂,还说你要再这样,我就让你和你丈夫离婚,再把孩子的监护权给他爸爸!
闻言,汪玉桂眼睛一亮!
她心想,如今姜宽当了高官,却又背信弃义地要置她这糟糠妻于死地。
倒不如以退为进,同意和姜宽离婚,再把儿子送到他身边去。
只要她的儿子在他身边,
将来他总会看在儿子的份上,照拂她。
于是,后来汪玉桂又故意在妇女主任的眼皮子底下……差点儿把姜书远打死。
妇女主任大怒,果然主持了这场离婚官司。
姜宽听说组织要劝离,条件是收养儿子?
他犹豫许久,同意了。
就这样,建国那年,三十一岁的姜宽,与二十九岁的汪玉桂离了婚,九岁的儿子姜书远跟了父亲。
离婚后,姜宽带着儿子姜书远生活。
姜宽极度厌恶汪玉桂,连带着也不喜欢儿子姜书远。
姜书远心知肚明。
所以他能不麻烦父亲、就绝不麻烦。
可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常常是渴了、饿了、冷了……
他也不敢说,就默默地忍着。
如果父亲能及时发现,那他就有水喝、有饭吃、有衣穿。
如果父亲没发现,那他只能硬扛。
姜书远十岁时,有一次因为饿太久,饿到胃痛难忍的地步,不得已去了单位食堂,从泔水桶里找了些吃的。
没想到他更难受了,挣扎着想回家,却晕倒在楼梯间。
正好,被下班回来的姜宽的上司兼邻居宋雯发现了。
宋雯赶紧把孩子送到了医院,跑上跑下的找医生、陪护……
可直到孩子出院了,姜宽也没出现过。
甚至,孩子回家几天了,姜宽也没有觉察到孩子曾经消失过几天。
偶尔有一次,宋雯下班又遇上了姜书远,问他,“你身体好了点吗?你爸爸有没有带你去医院复诊?”
姜书远没敢回答。
他不敢讲,害怕惹来父亲厌弃,万一又把他扔回母亲那儿,
那他还不如去死。
于是,面对宋阿姨的问话,姜书远保持缄默。
宋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怒气冲冲推开姜宽的办公室门,拍着桌子臭骂他一顿。
姜宽才惊讶的知道,原来他的孩子……活在他身边,竟像孤儿一样!
他开始反省,觉得自己对孩子是不是太苛刻了。
他讨厌孩子的生母,而且这孩子也不是他心甘情愿要的,以前也没有相处过……老实讲,对着这孩子,他是喜欢不起来。
但父子俩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一年多,
其实孩子一直挺乖巧,并不像他那个讨厌的妈。
姜宽一点一点对儿子改观,也努力与儿子和解。但他自己都过得粗枝大叶的,就算他自认为对儿子好了很多……
其实姜书远还过得苦哈哈的——
冬天没棉袄、夏天没短袖,其实他爹每年都给他买新衣,但不是大了就是小了;
他爹也给他一迭单位食堂的饭票,但不是过期了就是没给够。
孩子吃过苦头过,会下意识自动寻找庇佑。
姜书远只好厚着脸皮去找宋雯。
“宋阿姨,我爸给我买的棉衣小了,您能陪着我去供销社换一件吗?”
“宋阿姨,我爸给我的饭票过期了,您能先借几张给我吗?等我爸出差回来就还给您。”
“宋阿姨,我爸没空带我去照像馆拍照,能麻烦您带我去吗?”
“宋阿姨,学校要交班费两元,可我爸给我了我一张十元的,您能帮我找开吗?”
“宋阿姨,我们要开家长会,我爸出差了,您能替代我爸爸去一趟学校吗?”
“宋阿姨,我爸出差带了苹果回来,太多了我们吃不完,给您一些吧!这苹果很甜的……”
……
就这样,宋雯和姜书远的关系越来越熟。
一来二去的——
在姜书远十三岁那年,宋雯成为了他的继母。
宋雯是出生在美国富裕家庭的华人,她也是个热血澎湃的先进青年。
在她十八岁那年,她偷偷挪用了家里的一大笔钱,采买了无数西洋药片,然后偷开着她哥的私人飞机直奔延安……
又因为她精通英文,后为成为领导人的左臂右膀。
为了工作,她一年又一年的耽误终身大事……
所以当她和小她三岁的姜宽结为夫妇时,单位里很多人都真心送上了祝福。
宋雯和姜宽是志同道合的灵魂伴侣,
她和姜宽有说不完的话,对姜书远也很好。
——在工作上,她和姜宽对某些政策的理解,对某些现状的不满,所提出的解决方案,几乎一致!
——在生活上,她很关心全家人的健康,并且给全家人制订了运动计划,合理饮食计划;她还兴致勃勃地带着姜书远跟着姜宽去出差。姜宽工作的时候,她就带姜书远在附近旅游。
——在学习上,宋雯自己一直保持着高强度的学习计划,一直到老。她抓姜书远的学习也抓得很紧。别看她是后妈,如果姜书远考试没考好,一样会被她打手心,然后要去楼道罚站的。
就这样,在姜书远十三岁到十七岁这几年,他经过了最美好的家庭生活。
十七岁高三毕业时,他考上了大学,去省城念书了。
但,
汪玉桂听说儿子考上了大学,立刻兴奋地找了来。
在姜书远看来,继母是完美的。
大约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出生在富裕家庭,从小就得到了父母家人的拳拳爱意,所以她太单纯、太善良了。
她还一直被领导们善待,见到的全是极纯极善的柏拉图式的完美世界。
所以她根本无法理解,这世上真的存在纯恶之人。
宋雯知道汪玉桂的存在,但她认为汪玉桂只是一个思想陈旧的女人。
现在,汪玉桂来找儿子了,宋雯很天真的鼓励姜书远回到亲生母亲的身边:
“书远,世上能多一个爱你的人,这是好事。”
“你妈妈思想陈旧,你好好和她说开了就好。”
“这些年,她也一直没有再婚,想必也是一直想着你、惦记着你。”
“现在她年纪大了,或许她体弱多病,现在是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回去看看她。”
“何况你现在要上大学,平时住校,放了寒暑假还得回来,最多也就是寒暑假各去看望她一次,每次三五天……怎么就不能去了?”
就这样,姜书远开始了很割裂的大学生活。
为什么割裂呢?
因为上学的时候是真开心啊!那么多志同道合、年纪相仿的小伙伴们在一起,大家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每天都要学习新知识……一起出去玩、一起去劳动,多快活!
放了假,他就不开心了。
尤其是当宋阿姨催着他回生母家里去时。
姜书远每次回去,就像被凌迟一次。
汪玉桂不识字,但强势、掌控欲强、霸道、不讲道理。
刚开始她愿意和姜宽离婚,是觉得前夫带着孩子肯定搞不定,迟早回来求她复婚;
这样她就能拿乔了,从今往后终于可以拿捏住姜宽。
同时她也希望儿子去了姜宽那儿以后,多替她美言几句。
当时,幼小的姜书远以缄默应对。
但让汪玉桂没有想到的是,
姜宽不但和她完全断绝了音讯,甚至连儿子也不和她来往了!
过上几年——
姜宽还和别的女人结了婚!
听说他们一家三口还特别美满?
那汪桂玉就不爽了。
如今姜书远被继母逼着,一年两次来看探生母,
汪玉桂顿时得意了:
“你瞧瞧,哪个后娘是好的!她再好,也和你隔了一层肚皮……”
“归根到底啊还不是觊觎我手里的钱,才拼命地把你往我这儿推!”
“哼,也不知道你那死鬼爹看上那老女人什么了!”
“儿子,你回去跟你爹说,只要他肯回来……我手里有的是钱。”
“你少跟那个老女人在一块儿,都学坏了!”
如果姜书远要和汪玉桂争论,说宋阿姨不是这种人,宋阿姨人很好;
那么汪玉桂就气得要冲去宋雯的单位闹事儿。
久而久之,姜书远不说了。
他还是会依照宋阿姨的吩咐,一年两次去看望生母。但不再跟生母有任何往来,每次去,买一网兜苹果香蕉之类的,东西一放下,立马就走。
大年四年这么过来了。
但,大学毕业后,姜书远被分配到F市政府工作。
他没办法忽视汪玉桂了。
汪玉桂天天来市政府找他,逢人就说我儿子怎样怎样……
姜书远用来躲避汪玉桂的手段,就是努力工作——自愿去最苦、最累、最远、最脏的地方,而且一干起工作来就废寝忘食。
只有这样,汪玉桂才找不着他。
而且他也希望赶紧攒点资历,调走,离开这儿。
如他所愿。
在姜书远二十五岁这年,他如愿调去了省城。
可笑他对工作的热情,竟然不是出自于“为人民服务”,而是为了躲避他的亲生母亲。
对此,汪玉桂大怒,以自杀为要胁,非逼着他回来……
姜书远不为所动。
后来——
汪玉桂的养女韩婷跑来找他,说书远哥,妈妈真的已经去了,你还是赶紧回去给她办后事吧。
姜书远这才慌了。
他跟着韩婷回了老家。
然后!!!
姜书远发现,汪家张灯结彩的……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
当年他父亲经历过的那一切,如今终于轮到了他。
姜书远心头发凉。
汪玉桂笑吟吟地出来了,“儿子,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和婷婷就结婚吧。”
姜书远铁青着脸要走,却被汪玉桂一棍子打晕。
直到第二天姜书远醒来,才知道汪玉桂已经在前一天里大摆筵席,向全世界宣布——她的儿子姜书远,娶了她的养女韩婷。
姜书远回了工作单位。
韩婷奉汪玉桂之命,也追去了他的工作单位,逢人就说她和姜书远已经结婚了……
那时姜书远才调过去没多久,大家都不熟悉。
就算他解释,也不会有人听。
就这样,姜书远和韩婷也成了一对怨偶。
姜书远三十二岁那年,依旧不肯和韩婷圆房;
汪玉桂的想法和之前一模一样——女人到了年纪就必须得有个孩子。
于是她故计重施,让韩婷告诉姜书远回来离婚。
姜书远根本不理她。
但那个时候,又正好是比较敏感的十年运动时期。
姜书远受同办公室同事的影响,被暂时关押在牛棚。
汪玉桂打听到这个情况,立刻领着韩婷去看望姜书远。她花钱打点,让姜书远住进了条件比较好的招待所,又请人送了食物给姜书远吃,还偷偷在里头下了药……
不明就理的姜书远还以为是同事的案子查清了,他被排除了嫌疑,高高兴兴吃下食物,等着被释放。
半夜他发作时,难受得踢翻了凳子,汪玉桂赶紧把韩婷推进姜书远的房间。
就这样,韩婷怀上了孩子。
说到这儿,姜书远泪流满面,“这是我们的故事。”
“我的性格可能受宋阿姨的影响比较深,我没办法像我父亲那么偏激决绝,也不像我的生母那样把所有人都当成牲口……”
“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能当上这个副市长,还要多亏了我的生母。不是因为她一直这么折腾,我又想要为了避开她而拼命工作,我根本挣不到这个位子。”
“建新,你不愿意认汪玉桂是对的。”
“我拿她没办法,是因为在我八岁之前,她对我还算不错。有那几年的养育之恩在,我始终没办法太狠心……”
“建新,你不要理会汪玉桂!永远也不要相信她任何一句话!你的生母韩婷也跟着她四十多年……早就已经成为第二个汪玉桂了,所以你生母的话你也不能相信。”
“尤其是,当听说她死了,她愿意和你断绝关系……这类的。”
说着,姜书远又欣慰地说道:“不过,你比我好多了!”
张建新沉默了很久,问道:“你和韩婷……”
姜书远认真说道:“我对她毫无感情!我非常讨厌她,但我没办法像我父亲恨不得杀了我母亲那样……我以前就讨厌她,以后也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感情。”
“所以连带着,我也不喜欢汪见雪。”
“以前我以为汪见雪是我的孩子,我会克制心底的不喜欢,尽可能尽一个父亲的义务去照顾她。”
“然后一想到她是被韩婷和汪玉桂养大的,我就……更讨厌她。”
“就算她得病死了,但我并不难过。”姜书远一字一句地说道。
张建新久久不语。
姜书远看着他,眼里泪光浮现,“我从没来也没有想过,我的人生居然还能抱有希望。”
“建新,很抱歉——在你降临人间的时候,我并不欢迎你。但当你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在那么贫穷又艰难的家庭中,努力求存,然后长成了三观端正的样子。”
“我、我已经打算辞职了。”
“在过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活。”
“现在……”
“我想我至少不应该为了汪玉桂和韩婷活着。”
“我要走了。”姜书远说道。
张建新皱眉问道:“你要去哪?”
姜书远,“目前还没明确的目的,总之,先回去辞职,然后边走边看,找到了很喜欢的地方,就住下来。”
张建新沉默许久,低声说道:“要不,你别辞职了。”
“什么?”姜书远有些诧异。
他解释给张建新听,“建新,我已经五十了,最多还能再干两届。但现在汪见雪死了,汪玉桂又年老……她不会再让我有安生日子过,与其让她顶着我这副市长的名号在外头瞎搞,还不如我……”
张建新说道:“你去办个工作调动吧!”
“赣省F市的副市长调到广州来……就算当不了同级别的官员,当镇长可以吗?村长可以吗?”
姜书远愣了很久,“你是说……”
一旁的关月旖笑道:“姜叔叔,张建新的意思是——以后他会在广州呆很长时间!你想啊,他本科还剩三年,以后还要读研读博,至少还有六七年呢!够不够你把工作调过来,再在这儿干两届?”
“他不需要你当太大的官儿,你们以后……想互有个照应就行!”
许培桢也说道:“对,我觉得小张的提议特别好!”
“老姜,你赶紧调过来吧!不是我说,你妈仗着你这个副市长在F市横着走……可你看看,上个月她来广州找小张麻烦的时候居然被人赶出去了!”
“那么嚣张跋扈的人,吃了瘪以后,回去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所以啊,你调过来以后……她一样不敢在这个地头放肆!”
然后许培桢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再提点你一个——你这性子太软绵,可小张够强硬啊!就算将来汪玉桂又来吸你们的血,你处理不了,那你就让小张出面啊!”
“小张又不是她养大的,小张对她没有半分情面,小张甚至不认她!所以只要小张一出面,你妈就没辄了!”
姜书远看向了张建新。
他知道,儿子当然也听到了许培桢说的话。
但他没有否认。
所以……
儿子是认可的。
姜书远激动了起来。
年过半百的他,呜咽了起来,“好!好——”
“那我这就回去想办法办调动。”
张建新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办调动之前,得先把韩婷的案子办了……她伙同他人为汪见雪买卖高考成绩、冒名顶替他人名额去上大学,这不得追究吗?”
姜书远认真点头,“必须认真追究!严惩严办!”
第98章 第98章 我妹妹考双百挣来的椰子……
大家坐在餐馆里听姜书远讲故事……
一不留神,就已经到了午后两点多。
关月旖问许培桢,“阿大,都这个点儿了,逛故宫还来得及吗?”
许培桢看了看腕表,“这个点儿可太合适了!咱们赶紧走!”
就这样,大家急剌剌地赶到了故宫。
许培桢说现在是最合适的时间,是因为今天不是休息日,人少;更因为一般来这儿参观的人们,大多是一早来,现在么,很多人都已经参观完了,往回走了。
就这样,大家在许培桢的带领和介绍下,逛完了故宫。
吃完晚饭,关月旖直接跟许培桢说,“阿大我今天不回学校宿舍,我得去外头住招待所。”
许培桢问她为什么。
关月旖把她今天一早拉着田俏逃跑的事儿说了,又道:“反正我不回去,万一田俏她妈还在学校宿舍蹲我呢?”
许培桢失笑,“成,那我带你去找个招待所。”
然后他又问姜书远,“老姜,你有地方住吗?要不,我给你和月月安排在同一个招待所?”
姜书远答道:“谢谢,我想先问问建新的意见。”
然后他问向张建新,“建新,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见见你爷爷?”
闻言,大家齐齐愣住。
啥?姜宽还活着?!
不是,那他怎么一点儿存在感也没有呢?
姜书远应该是很想修复一下和儿子之间的感情,便解释道:
“建新,你宋奶奶是三年前去世的,”
“你爷爷从头到尾都不喜欢我,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全靠你宋奶奶维系。”
“你宋奶奶去世后,你爷爷就离开了省城,现在在北京老干所疗养院住院。”
“我想带你去见见你爷爷。”
“他并不喜欢我,大约也不会喜欢你……我们去看他一眼就走,怎么样?”
张建新想了想,点头。
姜书远对许培桢说道:“小许,那我和建新也住招待所吧!辛苦你带我们一起去。明天一早我和建新一块儿去老干所疗养院。”
张建新道:“月月也去。”
关月旖一怔。
呃,其实她还是挺想去吃瓜的,便又问许培桢,“我们去吗?”
姜书远说道:“一起去吧!我们明天买点苹果橘子去,东西一放下,呆上十分钟就走。”
就这样——
第二天一早,大家早早汇合了,许培桢先带着大家去吃了万兴居的包子,他甚至还极力推荐大家喝点老北京最地道的豆汁……
幸好关月旖经历过前世,虽然没喝过豆汁,但听说很难喝,她拼命摇头不肯吃。
姜书远年长,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不明就理的张建新给一口闷了!
然后苦着脸差点呕出来。
大家哈哈大笑。
姜书远赶紧递了个肉包子过去。
张建新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才把那口豆汁强行咽下去。
然后,张建新就一直恨恨地瞪着许培桢。
许培桢笑得不行,去买了两串冰糖葫芦来向张建新赔礼道歉。
张建新这才“勉为其难”原谅了阿大。
他和月月一人拿了一串冰糖葫芦兴奋地吃着,讨论着它的美味,又拓展想像,这个说香蕉菠萝能不能也用糖浆包住,那个说你这也太没新意了,依我看用糖浆来包住馒头、或者饼干说不定更好吃……
姜书远跟在一旁,看着英挺的儿子和月月在一起时露出的稚气,觉得既幸福、又心酸。
大家一块儿去了干休所。
姜书远在干休所门口的小卖部称了二斤苹果、二斤橘子,但他的手受了伤,不好拎东西;
所以张建新拎了一袋、许培桢拎了一袋。
到了干休所——
离谱的事情发生了!
其实姜书远每年都会过来看父亲几次,门卫是认识他的。
但他还是得按照程序,先在门卫那儿登记来访信息。
姜书远手受伤了,没法握笔,
于是由姜书远口述,张建新代写。
门卫见这对父子的长相,简直像得离谱,便笑问姜书远,“姜同志,他是您儿子?”
姜书远看了儿子一眼,鼓起勇气点头,“是。”
门卫笑道:“你俩长得真像!诶对了,小伙子,你以前怎么不来看你爷爷啊?”
后一句话问向了张建新。
张建新笔尖一顿,说了句,“要上学,没空。”
门卫说道:“以后寒暑假多来看看你爷爷!这人上了年纪吧,他就特别寂寞,特别愿意多和年轻人说话……”
跟着,见张建新已经填好了登记内容。
门卫打内线电话过去给姜宽,“姜首长早上好,您的儿子姜书远今天带着您孙子来探望您了!您……”
然后,门卫愣住了。
过了好长时间,门卫才将对方早就已经收了线的话筒搁回话机上,然后表情复杂看着姜书远,说道:“姜同志,那个、那个……”
原来姜书远面上还带着很开心的笑容,
但看着门卫的举动……
姜书远明白了。
他面上的喜悦表情一点一点消失了。
“他不愿意见我,对吗?”姜书远问道。
门卫支支吾吾不肯明言,“这个……这、这……可能姜首长他、他那个……没空吧?”
姜书远点头,“行,我知道了,谢谢您啊同志。”
他转身,低落地对张关许说道:“我们走吧!”说完,他率先离开。
关月旖睁大了眼睛,
张建新皱眉,
许培桢反应最快,招呼两个小的,“我们走吧!”
大家不知道的是——
姜书远一众刚离开,
姜宽就给门卫打来了电话,“你刚才说什么?姜书远带着我孙子来了?”
门卫,“对啊!”
姜宽嗤笑,“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哪来的孙子?”
门卫一头雾水,“可是姜首长,您儿子和您孙子长得一模一样啊!”
“而且我还问姜书远了,我说‘他是您儿子吗’,他说是。然后我又问您孙子为什么不来看爷爷,您孙子说,他平时要上学……”
电话那头沉默了。
门卫还以为他收了线,“喂?姜首长?”
姜宽深呼吸,“那……我孙子是男是女?”
卫门大惊失色,“啊?”
“我在问你,他到底是男是女?”
“男的啊!这、这……孙子还有女的啊?等等,女的……那不就是孙女儿吗?可是姜首长,今天来的真是您的孙子啊,是个男孩儿!看着像十七八岁的样子,很帅气,高高的!剃个小平头!”
“你让他们进来吧!”
“可是……”
“少废话!”
“可是姜首长,他们已经走了。我亲眼看到的,他们已经上了四路公交车,走了!对了首长,姜书远瘦了好多,也显老相了,他的两只手还包着很厚的纱布,也不知道他是病了呢,还是怎么了……”
半晌,姜宽颓然说道:“好,我知道了。”
他挂掉了电话。
呆坐半晌,他又打了个电话出去,“……帮我调查一下赣省F市的汪玉桂最近都干了什么缺德事儿。等等别挂……再帮我查一下,姜书远最近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却说姜书远本来开开心心领着儿子,想让老父亲看一看的,
没想到——
吃了个闭门羹!
他有点儿蔫蔫的。
张建新对姜书远的抵触心理还没完全消除,这会儿梗着脖子都不愿意看他,更加不想问了。
而且他心里也不好想。
很有点儿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冷屁股的感觉!
最终,还是关月旖开了口,“姜叔叔,姜爷爷……脾气有点大哦!”
姜书远看了儿子一眼,苦笑,“我爸是迁怒我。”
“宋阿姨生病以后,我常去照顾……那会儿汪玉桂也生病,我没理她。汪玉桂好了以后就去找宋阿姨麻烦,当着宋阿姨的面骂我胳膊往外拐,又骂宋阿姨会装,哄得她的亲生儿子不向着她这个亲妈,反而要去给后妈端屎端尿……”
“当时宋阿姨被气着了,病情加重。”
“我爸张罗着给宋阿姨办了转院,从赣省省城转到了北京干休所。”
“结果宋阿姨可能有点儿水土不服吧,加重了病情,拖了一年多还是去了。”
“他恨汪玉桂,我是汪玉桂的儿子,他也恨我。”姜书远淡淡地说道。
关月旖转头对张建新说道:“你发现没?还是你爷爷厉害啊。”
“你看,汪玉桂就不敢去招惹他。”
“所以啊,人想要挣脱低洼地里的泥潭,首先他得有勇气从那个泥潭里爬出来,再站到高处去,高到让那个恶臭的泥潭死也够不着……”
“他可不就舒舒服服的!还有闲情逸致嫌这个恨那个的!”
张建新笑了,然后正色说道:“别骂了别骂了,我会努力站到高处去的。”
许培桢用手肘撞了撞姜书远的胳膊,“你瞅瞅,孩子们是真的长大了……他们身体健康,脑瓜子聪明。虽然还没出过社会,没有被人情世故和社会规则抽打过,才能带着一往直前的孤勇和愚蠢……但是年轻人嘛,还是需要有点儿热血沸腾的。”
闻言,关月旖和张建新齐齐扭头怒视着许培桢!
——我们哪里愚蠢?哪里愚蠢了?!我们刚刚才参加完比赛,名次还不错好不好!
姜书远哈哈大笑。
方才在疗养院那儿吃的闭门羹,此刻烟消云散。
接下来,关月旖向许培桢提要求——她要去小百花艺术幼儿园门口拍照。
许培桢沉默了。
当然,大家结伴去了。
许培桢指指点点地告诉大家:
以前他家住哪,不过,自从父母离世后,单位收回了房子;
以前他哥他嫂子住在哪儿……
以前他当大学讲师的时候,房子又分在哪儿哪儿,换了工作单位以后房子又在哪儿哪儿,
但如今他已经没有房子了……
听到这儿,关月旖眼珠子一转,“阿大,你毕竟是北京人,北京人怎么可以没有北京的房子呢?你现在手里也不差钱,买一个吧!”
许培桢不太愿意。
因为他都已经决定要去南方发展了。
虽说目前手里能筹到一些钱,但他真的很想买下上周村的那块地……
于是关月旖使出了杀手锏,“阿大,小月月也是北京户口。”
“将来她愿意留在广东,那当然没问题。”
“可若是她长大了想回北京发展呢?到时候啊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许培桢:……
关月旖又道:“咱们昨天去逛故宫的时候,那附近不是有挺多破烂房子吗?”
“阿大,那儿的房子便宜吗?如果便宜,买一套呗!破点儿旧点儿没关系,将来等小月月长大了,让她自己挣钱把房子装修一下就行。”
许培桢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我先托人打听一下行情吧!”
他就是北京当地人,目前所有的人脉和关系也都在北京。所以他知道,最近掀起了出国热,不少人变卖家产就为了能移民出去。
二环附近有不少四合院出售。
价格便宜到让人无法想像……
总之,北京一套全新商品房的价格,就够买一套四合院了!
但,四合院面积大而且带地皮啊!
就是房子实在太破旧,跟个乞丐窝似的。
见许培桢愿意考虑在北京买房,
关月旖放下了心。
接下来,张建新回了一趟学校,跟大教授说了一声,说家长来接人,所以他和关月旖不随队了,而是直接跟着家长回广州。
大教授同意了。
张建新拿了他和关月旖的行李,又赶回招待所。
当下,大家分道扬镳:
姜书远回F市去办调动、处理韩婷的案子;
关月旖、张建新和阿大回广州。
临别时,姜书远鼓起勇气对张建新说道:“我争取年底办好调动的事……建新,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年,可以吗?”
张建新说道:“我跟我嫂子侄儿他们一起过。”
姜书远“啊”了一声,眼里希冀之色渐渐退散。
张建新又道:“有可能也会和月月她们一起过年。”毕竟他嫂子现在在给关妈妈打工。
姜书远点点头。
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低着头准备离开。
张建新:……
“到时候,如果你能调过来,那就……一起吃年夜年呗!”
“就算调动还没办好,你也可以过来一块儿吃的。”
“不过,到时候是关妈妈拿主意,她说在哪儿吃就在哪儿吃,她说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张建新解释道。
姜书远激动得点头,“好!好!”
他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关月旖、张建新和阿大回去的时候,正好遇上周末。
小月月很惊喜!
因为大月月说过她哪天回,但提前了!
小月月很开心地拿出了她珍藏很久的美食,小心翼翼递给大月月一个、又递给妈妈一个。
关月旖一看,是一颗非常非常便宜的、四四方方小小粒的椰子糖。
大约是被抚模久了,糖体有点儿化,包装的油纸也浸出了印子。
小月月指着关月旖手心里的糖块,骄傲地说道:“这是我月考第一名的时候,老师发的奖品!语文数学要考双百分才能有!”
然后又指着关春玲托在手心里的椰子糖说道:“妈妈!这是我家庭作业连续一周拿满分的奖品!”
关月旖哇了一声,然后认认真真剥了糖纸,啊呜一口将糖块含在嘴里。
“好吃吗?”小月月关切地问道。
关月旖点头,确实很好吃!甜津津的,还带着浓郁的椰子香气,关键它这个糖半软不硬的,让人很有嚼它的冲动。
用力嚼一嚼,就更香、香甜了!
“真好吃!就是这一块也太小了……”
“没关系,我以后再多考几次双百分,挣回椰子糖全都给你吃!”小月月开心地说道。
关月旖连连点头。
许培桢眼巴巴地看着小月月。
然而——
小月月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而当小月月如愿看到了小百花艺术幼儿园的照片时,扯着嗓子哭了好久。
许培桢特别担心小月月,见她哭了那么久,又见一向疼爱她的大月月和春玲全都视而不见,他便想去哄——
却被关春玲拦住,“她在消化情绪的时候你别去添乱!”
许培桢一脸茫然,“什么?”
关春玲说道:“这孩子又聪明又敏感……她快八岁了,不是当初走丢时的刚四岁。”
“别看她小,她什么都懂。”
“你也别嫌她来了这儿大半年,还是动不动就哭……她其实啊,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
“我们的底线在哪,她的安全感就在哪。”
“你放心吧,她现在已经试探出来了。所以她要跟过去告别,然后开展新生活了。”
许培桢愣住。
半晌,他才说道:“春玲,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本来也不知道,”
关春玲说道,“是月……大月月告诉我的。她说她来广州上学的时候,也会有些害怕,所以要在第一时间要弄清楚学校的规则,才知道在学校里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大月月让我设身处地的为小月月想一想……”
“我想了,然后我就知道了——在小月月的眼里、心里,她是什么都害怕啊。害怕被虐待,害怕再次被抛弃……”
“我知道,如果她感觉不到安全感,她就会一直试探下去。最后不是她把自己逼疯,就是她把身边的人逼疯!”
“所以不管她怎么作,我和大月月都容着她。”
“你瞧瞧,自打她上了小学以后,我就觉得她越来越好了。大概是被你、被大月月,被她小张哥哥的学习成绩给惊着了,最近连我也开始学习了,她……大约也是想要往前看了。”
“所以你别去惹她啊,她哭够了发泄够了,很快就好了。”关春玲殷切地交代道。
许培桢用力点头。
他也避开了关春玲,躲在角落里眼眶泛红。
他真是——
何德何能啊!
是不是他和小月月已经吃完了一辈子的苦,才会遇上了这么好的人!
——小月月和春玲、和大月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任何关系!
可春玲和大月月还是包容了一个陌生的、受过到无尽伤害的小女孩儿,还给她提供了足够的安全感……
周一,关月旖和张建新去了学校,药科学院门口已经挂起了大红横幅:
【热烈庆祝我校参赛团队在全国大学生生物学奥林匹克竞赛初赛中荣获优异成绩】
【热烈庆祝我校学生张建新在全国大学生生物学奥林匹克竞赛初赛中荣获“全场最佳抢答者”称号!】
关月旖与张建新相视一笑,
“恭喜你啊张建新!你可是全场最佳抢答者!”关月旖笑道。
张建新冷笑:“关月旖,别以为我没听到你和大教授说的……我是被他推出去掩护你、吸引火力的靶子!”
“他还说,我输你一大截,又说你才是压轴出场的终极杀手!”
“但!关月旖!我,张建新……今天把话撂这儿了!我张建新不可能永远都是万年老二!迟早有一天,我会——”
关月旖惊讶地问道:“变成老三?”
张建新一愣。
关月旖哈哈大笑!
张建新怒吼,“关月旖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会超过你的!”
“来战啊!”
两人嘻嘻哈哈跑进了学校。
不远处,刘蔚伟站在阴暗处,眼神阴鸷地看着校门处高高挂起的大红横幅,
又看了看你追我跑、打打闹闹跑进校园的少男少女。
他咬紧牙关,又攥紧了拳头。
第99章 第99章 那就用果味浓冽的葡萄干……
大教授他们早上没来,因为他们是昨天才赶回来,被累够呛。
这次去北京集训和参赛的队员,只有关月旖和张建新回来了。
哦,还有个刘蔚伟。
由于大教授他们没来,其他的同学们根本不知道刘蔚伟没去,只是看到学校挂了横幅,知道来了捷报……
大家先是逮着关月旖和张建新问东问西。
但很快,关张二人就被班主任叫走了,
于是大家只好拉着刘蔚伟问:
“刘蔚伟,咱们到底第几名啊?”
“北大队清华队真的很厉害吗?咱们跟他们交手没?赢了还是输了?”
“刘蔚伟,张建新是最佳抢答手,你呢?关月旖呢?你俩怎么没得奖?”
“刘蔚伟,听说只要拿了奖,无论初赛还是决赛,都有保研资格哦!那这次张建新保研有望了吧?太厉害了!他应该是我们学院第一个被保研的!”
“很奇怪哦为啥关月旖这次没拿奖啊?平时关月旖就没拿过第二,怎么这次风头全让张建新出了?刘蔚伟你快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刘蔚伟一声不吭。
被人问急了,他烦躁地说道:“不知道!”
大家愣住,然后面面相觑。
平时刘蔚伟挺亲和的啊!怎么今天……火气这么大?
一个同学怯生生地问道:“刘蔚伟,是不是你……在比赛的时候没有发挥好?”
其他人恍然大悟。
然后大家又齐齐安慰他,
“没关系啦,你看,关月旖还是我们专业的第一呢,这次她的表现也不如张建新啊!不要紧的,决赛的时候你再加把油就好了……”
殊不知,刘蔚伟听了这话,更加烦躁!
——他连初赛都没参加,哪还有资格参加决赛?
“你们能不能别烦了!”刘蔚伟怒道。
现场一片寂静。
同学们看向他的眼神渐渐变了。
刘蔚伟很烦。
其实他很想和关月旖、张建新说声对不起。
但,他俩一直没回来。
午饭时分,刘蔚伟只好独自去食堂。
一个人闷闷的走着,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在这儿上学一年多了,但这还是他头一回一个人去食堂。
以前他总是和关月旖、张建新在一起,然后大家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虽然穷哈哈的,但日子总是过得很开心。
现在——
好像只剩他一个人了。
不知不觉,他突然看到了一片熟悉的裙角。
——鹅黄色的底衬裙,上面覆盖着几层白色纱裙,最外头的一层纱裙上钉着漂亮的小黄花。
在这个全民朴素的时代,尤其是在男多女少的药科学院,很少有女孩子穿这么漂亮、优雅、华贵的裙子。
而且这裙子……
以前汪见雪穿过。
刘蔚伟抬起头,看到了……王静。
王静正开心地抚着裙摆,尽情地享受着其他同学的注视。
她努力忽视男同学们的侧目,扮出一副自信、张扬的自在模样儿,
尽力模仿着之前汪见雪的青春张扬。
然后——
她听到有人说:“这是汪见雪的裙子。”
王静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抬头一看,见是张建新。
王静有些慌乱。
是的,这条裙子是汪见雪的。
之前姜书远来学校收拾过汪见雪的行李,但他平时对汪见雪就不怎么上心,根本不知道她平时都有些什么衣服。总之,衣柜里、箱子里还有什么他收走就是,根本不知道当时汪见雪提前离校后,她七成以上的昂贵漂亮的衣裙已经全被王静据为己有。
汪见雪冒名顶替他人成绩来校读书,对逸仙大学来说,是个黑点。事发时又是假期,当然是能不宣传就不宣传,
所以学生们都不知道这事儿,纷纷猜测汪见雪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请假或者休学了。
王静等了一个多月,意识到汪见雪这学期不会再来了,这才大胆地拿出汪的漂亮衣服穿了起来。
没想到,竟然被刘蔚伟一眼拆穿!
王静心虚不已。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刘蔚伟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离开了。
午饭时分,食堂广播、校园广播提醒大家,周一下午、也就是今天下午的
第1节 课,原大一的历史大课、原大二的思政大课改为表彰大会,地点改到大礼堂,请所有师生前往大礼堂参加。
从来都是和关月旖张建新抢饭抢得喷香,吃啥啥不够的刘蔚伟……
头一回尝到了食不下咽的滋味。
下午,表彰大会开始了。
大教授拿着演讲稿开始了官气十足的演讲。
念完了稿子上的内容后,大教授才对大家说道:
“这一次啊我们的团队表现得特别好。不少同学超常发挥,在此,我首先要表扬关月旖同学,她沉着冷静,对学习抱有精益求精的严苛态度影响了所有的队员,她还很有大局观,在维护团队稳定方面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其次我还要表扬张建新,他临危不惧,胆大心细。”
“另外我还要表扬卢云峰同学,这一次啊我们的团队出现重大失误,幸好卢云峰同学勇于尝试,补上了这个缺漏,才令我们团队有惊无险地化解了危机……”
“当然了,其他同学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同学们,请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以及庆贺我们的团队为我们学院挣来的荣誉!”
“经我和学院领导们的考量,实战队队员将获得现金奖励!不会很多,但这是学院对他们的肯定!也希望其他同学能够向他们学习,大家共同进步……”
大礼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好几个坐在刘蔚伟身边的同学,忍不住频频侧目。
他们小小声议论:
“这不是表彰大会吗?刘蔚伟为什么坐在这里?他不应该和实战队的人一块儿上台去?”
“别提了,你没听大教授说吗?团队出现重大失误……这个失误,会不会就是刘蔚伟造成的?”
“卢云峰?大教授表扬卢云峰干什么?卢云峰不是实战队的啊,他是预备队的,按说他应该没上场。”
“你们听听啊!大教授第一个表扬的就是关月旖,还夸了她那么多,所以关月旖肯定没问题,搞不好万年老二这次拿了个人奖回来,也是大教授的战略安排,我们就不要疑神疑鬼的了!”
“谁疑神疑鬼的啊,我可从没怀疑过关月旖!无论大考小考她都没掉下过第一好吗?”
“那我上午听谁说的,说关月旖就是装的?”
“还能有谁啊,王静说的呗!哼,反正我完全不理解王静,人家关月旖跟她可不是一个赛道,她一天到晚嫉妒关月旖干什么!她要是真嫉妒,那就在学习上打败关月旖啊!就像万年老二,我跟你说我每次看关月旖和老二的考试分数,都紧张得要快发心脏病了!他俩的分数胶着得可紧了……可王静不是啊,王静嫉妒关月旖的方式就是造谣、说闲话……”
“嘘!!!”
不知谁说了句,“你们别说话了!快听大教授的!”
这时,正在台上的大教授表扬完实战队、预备队以后,话风一转:
“今天呢,我还要严厉地批评一些立场不坚定、没有大局观、没有团队精神、也没有集体荣誉感的同学。”
“大家都知道,强训班的同学为了这次比赛,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出发参赛前,大家也都签过意愿书,承诺过会全力以赴,不会因为不必要的原因而退赛。”
“但,这个事情……确确实实发生了!”
“今天,我在这里要严厉的批评原实战队的刘蔚伟同学!”
“他擅自因私人原因离队,给我们的团队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因为他的离开,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幸好关月旖、张建新同学带头稳住了团队,也幸好卢云峰同学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才让我们有惊无险地拿到了决赛入场券……”
“经我与学院领导商议,一致同意——刘蔚伟同学记大过一次!”
刘蔚伟浑身发冷。
记大过,并不影响毕业。
但,本校保研、考研大概率是不用想了。
而且毕业时分配工作,也会因为记过,不可能会有很好的单位接收他。
刘蔚伟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大礼堂。
他一直跑,跑到了再也听不到广播播报的声音,这才停了下来。
他发现他跑到了图书馆附近的小树林。
他跌坐在草地上,两眼茫然望天。
为什么呢?
他只是想去见汪见雪最后一面……
不想让自己留个遗憾而已。
可是,病重的汪见雪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不再美丽骄傲,不再自信迷人,
她变得尖酸刻薄,丑陋不堪而且情绪无常,还歇斯底里!
那不是汪见雪。
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刘蔚伟倾慕已久的女神。
为那样一个人……
他放弃了自己大好的前程,
值得吗?
不值得!不值得啊!!!
刘蔚伟低泣了起来。
如果当时他没有执着得非要去见汪见雪最后一面……
那么,这个全场最佳抢答者的名号,也有可能落在他的头上!
他保研有望,还能获得不菲的奖金!
他还将拥有一个锦绣前程。
又怎么会、怎么会……
被记大过呢?!
刘蔚伟想起了他离开时,关月旖的阻止,以及张建新对他的漠视。
所以?
如果当时,张建新也像月月那样强硬的阻止了他呢?
对!就是这样,
月月是女生,虽然和他的关系也算好,但远不像张建新和他的那种好……
那会儿张建新要是坚决地阻止了他,他肯定会听张建新的,留下来参赛。
那么,这些严重的后果根本不会发生。
有人在他身边坐下。
刘蔚伟转头,看到了王静。
她依旧穿着那条漂亮的黄色纱裙,甚至还绑着和当初汪见雪一样的双麻花辫子。
她小心翼翼地抚着裙摆,在他身边坐下——
刘蔚伟愣了很久。
他仿佛又看到了一年前还不曾发病,那美丽、优雅,又带着张扬与自信的女神。
“你还好吗?”女神轻声说道,“刚才听到了你的哭声,所以我过来看看你。”
刘蔚伟愣住。
==
关月旖很开心!
因为,她拿到了一百块钱的奖金!
当然了,可不是她一个人拿到的,而是实战队的五个人,每人都拿到了一百块钱的奖金!
预备队也拿到了人均五十的参与奖。
大教授还说了,如果明年四月的决赛,逸仙大学药科学院实战队能打进前三的话,每人奖励五百元!
拿到个人奖的话,每人奖励一千元!
这一次,张建新就拿到了一千元!
大教授还说,无论是拿到了团队奖还是个人奖的,都将获得保研资格!
也就是说,如果既能拿到个人奖,又能挤进团队前三的话……
这是什么概念呢?
简单说来,
——对个人而言,那就是一千五百块钱的收入啊!现在是九零年,一千五,等于一个内地小城市一个工人一整年的收入了!
而且,还能拿到一个保研资格!
保研代表了什么?
现在的研究生可是带薪的!
这可是铁饭碗啊!
——对药科学院这个单位而言,能在开设之初,培养出来的学生就能拿到这样顶尖级的国赛大奖,这可是提升学院评分排名的最佳利器啊!
总之,学生、老师、领导都开心得不行。
马上就有很多学生去找自己的班主任了,询问要怎样才能进入强训班。
于是,大教授这个学科负责人又开始在大一新生里发起了竞赛入门测,希望能找到关月旖、张建新的接班人。
关月旖拿到奖金后很开心,回家和妈妈商量这钱要怎么花。
是大家一起出去吃顿好的呢?
还是一起出去旅游一下。
关春玲斩钉截铁的说道:“把钱放在相框里,裱起来,挂我床头。”
小月月在一旁兴奋的尖叫,“妈妈妈妈!分我几张,我也要放进相框里裱起来,挂我床头!”
关月旖:……
关月旖想了想,“这样吧我先存着。妈你也快去参加面授课了吧?加油呀!要是这一期你四科都能过,我就奖励你一科十元钱!”
小月月又跳又叫,“小月月考双百,也有十元钱的奖励吗?”
关月旖在妹妹肥嫩的面颊上啾了一下,“必须有!”
小月月开心得又跳又笑,“那小月月一定要努力啦!”
关春玲有些紧张,“月月,那我要是考不过呢?”
关月旖沉吟,“你要是考不过……”
“那今年过年的时候,就罚你不许给我买新衣服了。”
然后她开始卖惨,“啊,一个过年都没有新衣服穿的孩子是多么的可怜!”
“妈妈,我可想可想要一件漂亮的新衣服了!我今年都十八岁了!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在十八岁的新年这天,收到妈妈给我的新年礼物呢?要是没有新衣服过年,那就太惨啦!”
关春玲啼笑皆非,“行!行了行了!我这就去看书!这就去看书!必须要为我可怜的女儿……过年能穿上漂亮衣服而努力啊!”
小月月在一旁叫嚷,“妈妈妈妈,小月月考双百!挣二十块钱给妈妈买新衣!”
关春玲大为感动,在小女儿肥嫩的另一外面颊上啾了一下,“小月月好乖呀!”
就这样,九零年下半年一晃而过。
到了年底,一样又一样的喜讯传了来:
——先说关春玲吧!
关春玲的学习情况非常喜人!
经关月旖与许培桢的共同研究,他俩一致决定让关春玲来一场“先苦后甜”的学习。所在在关春玲报考的工商管理这个专业,他们选了最难的两科、中等难度的两科。
当然了,关春玲根本看不懂书。
关月旖教会妈妈去图书馆找工具书之外,
关春玲还是看不懂。
她知道,学习是她自己的事儿,不可能一直麻烦女儿和阿大。
于是关春玲自己想起了解决的办法。
那啥,既然她可以免费天天蹭逸仙大学的图书馆,那为什么不能去蹭逸仙大学的专业课呢?
于是关春玲打听到工商管理专业的课程表,偷偷摸摸地去旁听了。
幸好她看起来也和大学生没啥两样,授课老师、学生都没有怀疑过她。
就这样,关春玲厚着脸皮蹭了大半个学期的免费课,最后又在上面授课时,将平时积攒下来不会的问题全都向老师问了个清楚明白!
这么一来,期末的四科考试,关春玲全部通过!
当然了,她还是有点儿运气的,两门难度最大的学科,她考了一个63一个61,险险擦边而过,另外两门考了一个68一个85!
这可让她又惊又喜。
家里人也高兴坏了。
关月旖,“妈你这不是挺厉害的么!”
许培桢也兴奋得不行,“春玲!我一早就说了你肯定可以的!天哪你太厉害了……这还是第一个学期呢你就一口气过了四科,以后的学科考试对你来说只会越来越容易!最多两年,你就能拿到文凭了!春玲,你太厉害了!”
关春玲除了在学习方向很出息,
另外她的铺子也挺挣钱的。
上下九那边,比她想象中更赚钱,她原计划两年才能还完红姐的债,没想到一年就还清了!
也就是说,从明年九一年开始,关春玲就要进入躺赢状态啦!
而下周村这边的铺子,关春玲也基本放了手,全都交由宋小红母子去做。
现在宋小红母子一个月能挣到六七百,关春玲大约挣一千五,而且这个活计关春玲也基本不操心,每天都有大把时间好好学习……
——许培桢的变化是最大的。
首先,许培桢在北京那边的项目已经彻底结束,一百万彻底到手。
钱到手以后,许培桢和一班同事们按原计划分了钱……
许培桢顺利拿到了大头。
然后,许培桢听从关月旖的建议,买下了三环两套老破小的四合院。
就这样,许培桢在北京化研所挣来的三十万……没了。
不少人都在暗地里笑话许培桢,“上好的商品房才一千五一平方,就是买个小的二居室,八十平米也只要十二三万,那房子多气派啊!小许可真有意思,还一口气花三十万买了两套老破小!你说他是不是书读多了人傻了?”
关月旖也很惊讶,问他,“阿大,你干嘛买两套啊?你不是一直想买上周村的地吗?北京那边买了两套,那上周村的地你还拿得下吗……”
许培桢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才好,支支吾吾混了过去。
他之所以一口气买了两个院子,上因为他做好了两个女儿一碗水端平的想法。
大月月提醒他,要给小月月在北京留条后路;
可在他心里,大月月也是他的女儿,小月月有的,大月月也得有。
就是……
唉,就是不知道春玲肯不肯给他一个当她女儿爸爸的机会。
许培桢在北京那边买了房以后,
原本说好了要在广州上周村卖地的,现在确实没钱了。
他只好如实告诉上周村村长。
村长当然很生气,因为之前许培桢已经和他谈了很久,很多细节都已经说好了……
但生过气以后,村长又想:人家许老板也不是没有钱啊,人家在北京买了房子!所以,在他们上周村分期付款买地也是可以的啊!
就这样,经过双方的极限拉扯,村长为挽留许培桢,真的给出了很多让许培桢无法拒绝的优惠与好处。
最后许培桢一咬牙,找南沙那家合资公司预支了两年的年薪,又找原同事借了十来万,凑齐一百万,把上周村的地买了下来!
这么一来,许培桢虽然瞬间负债十几万……
但他也跻身百万富翁的行列了。
然后,他领着从北京挖来的团队,集体加入了合资公司,开始了他新征程的第一步!
——再说说宋小红一家吧!
宋小红呢带着小儿子张武帮关春玲打理铺子,张文进厂打工,
张建新突然态度非常强硬地要求张文张武去医院体验。
这一体检可不得了!
张文查出了肾功能异常。
医生听说张文有家庭性遗传肾病,不敢怠慢,立刻开始了全方位的检查与治疗。
幸好发现得早,张文的病情并不严重,很快被控制住,医疗费用也不算太贵,目前正在进行第一阶段的治疗,大约每个月要花一百多块钱左右。
医生告诉宋小红,只要张文遵医嘱,按时吃药打针做治疗,有望在一年之内痊愈。
但今后也不能疏忽,必须严格关注身体情况,定期体检。
这件事一出,
宋小红立刻让张文辞去电子厂的工作,
关春玲则给宋小红增加了提成金额,好让宋小红能多挣点儿钱,让张文得到全面的治疗;
许培桢帮着宋小红查阅了很多资料,最后向她推荐了几份合适的商业医疗保险……虽说张文已经发病,但张武还没有,可以给张武买,也给宋小红自己买。
关春玲一听,立刻给她自己和两个月月也买了商业医保。
宋小红和两个儿子对所有的人全都感恩戴德!
但她目前也没有偿还的能力,只能努力替关春玲打理好快餐店的生意,又告诫儿子们一定要记着大家的恩情。
年底,关春玲决定就在下周村铺子里吃年夜。
除夕这天,她把红姐、唐悦母女俩也喊了来,大家在下周村的铺子里,准备热热闹闹地办一桌。
但,张建新明显有些心神不宁。
他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要去治安亭那儿眺望一下公交车站。
关月旖知道,他这是在盼着姜书远呢!
毕竟十一月初的时候,姜书远就和张建新约好了——姜书远会赶来和他一起吃年夜饭。
现在都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姜书远怎么还不见踪影呢?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关春玲都已经准备要开饭了……
姜书远依旧不见踪影。
急得张建新又跑去治安亭那儿翘首企盼。
终于,一道身影匆匆地出现在村口!
张建新心里一喜,急忙迎了去。
果然——
来人正是姜书远。
他还是很瘦,但精神不错。
他只背了个不大的挎包,手里拎着个袋子。
还隔得老远,姜书远就看到了站在矮坡上的儿子。
儿子正看着他笑,眼眶微微泛红。
在这一瞬间,姜书远的眼睛也红了。
他从来也没有感受过这样被人期待、受到迎接的待遇,不由得脚步略滞。
正好这时,关月旖也跑了过来,笑着和姜书远打招呼,“姜叔叔,你终于来了!张建新等你好久了!”
姜书远收拾好心情,嘴角含着笑意,快步朝着儿子走去,还一边走、一边解释,
“抱歉啊建新!小关,对不起啊我来晚了些,主要是调令,我昨天才拿到的调令,所以今天一早坐飞机赶来的……”
“小关,我来的仓促,也没带什么好东西,顺手在机场买了两瓶红酒……”
关月旖愣住,问道:“真的?姜叔叔,你的调令下来了?是要调到哪儿去?”
姜书远含蓄地说道:“列德村拆迁办主任,虽然职位不高,但……我会好好干的,争取努力升迁到周镇来吧!”
啥?
关月旖目瞪口呆!
列德村拆迁办主任???
卧槽……
这泼天的富贵啊!
第100章 第100章 认干妈是一定要吃红豆……
姜书远的到来,让大家又惊又喜!
许培桢笑道:“老姜你总算来了,不枉小张去村口张望了你一百零八遍了!”
宋小红也忙进忙出的,“姜市长你辛苦了!快、热毛巾给你,快擦擦,文文你倒杯水给你姜伯伯,武武你赶紧搬个凳子过来让你姜伯伯坐下休息啊!”
关春玲还是第一次见姜书远,“姜同志,你就是小张的爸爸啊?你好你好,我是关月旖的妈妈……”
小月月,“伯伯好!我是大月月的妹妹小月月!”
红姐奇道:“今天大年三十儿,还有航班啊?”
……
总之,鸡同鸭讲了好久……
大家总算是寒暄完,
关月旖宣布,“人齐了!我们开饭!”
于是,大人一桌,小孩儿一桌,一共开了两桌。
大人小孩席面的不同,在于大人那桌喝的是姜书远带来的红酒,
小孩儿这边呢,关春玲不让喝酒,开了一箱娃哈哈让他们管够。
唐悦哼哼唧唧的,“我都二十了怎么还让我坐小孩儿这桌呢,我也想试试红酒啥味儿啊……对了这红酒……应该是洋酒吧?咱国内应该不产红酒。”
关月旖白了她一眼,“来人哪!快把唐悦给我打回初中,重背古诗必考一百首,尤其是那首葡萄美酒夜光杯……”
张武怂恿小月月,“你快去把酒瓶子偷过来,让我们看看是哪儿产的红酒,要真是国外的,我高低要舔一口试试。”
小月月蹭蹭蹭跑到大人那一桌,将一瓶还剩下小半瓶红酒的瓶子拿了过来。
张武从小月月手里接过酒瓶子,一看,瞪大了眼睛,“卧槽还真是英文的!肯定很贵吧?”
关春玲皱眉想阻止孩子们喝酒。
被许培桢拦下,“孩子们好奇么,让他们试试也没事儿,就那么一点儿,不会喝醉的。”
唐秀芳也道:“对,孩子们大了,不好管了!宜疏不宜堵。”
关春玲笑了,“哟唐姐,几天不见,出口成章了啊!”
“比不得你,已经是半个大学生了!”唐秀英笑道。
小孩儿那一桌的少年少女们研究了半晌,终于确认这是进口的干红葡萄酒!
于是,人人都一脸兴奋,嚷着非要试一试。
最后一人分到了一小杯,大约也就一小瓶盖那么一会儿……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嘻嘻哈哈吃了。
啊这……
呃?
咳咳咳!
妈耶,这红酒的颜色看起来确实特别诱人,红红的。
一喝进嘴里……就不太对了,好呛!
咽下去以后,后劲儿好大!
这也太辣了吧!
少年们被辣得不行,
可一旁的大人们虎视眈眈看着,
他们只好端着,不敢喊难喝,只好拼命啃肘子、扒鸡腿、喝排骨汤来掩饰。
只有小月月没喝着,不住地问她姐姐,“大月月,好喝吗?快让小月月尝尝。”
关月旖拿过还剩一口残酒的杯子,怼住妹妹的鼻子,说道:“就闻闻,不能喝啊。”
小月月赶紧深呼吸——
“咳咳咳——”小月月被酒味儿熏得哭了起来,“大月月坏!”
大家全都笑了。
关月旖抱着妹妹哄,“你别哭了,一会儿守岁的时候大人要发红包给我们,我的红包分你一半儿,好不好?”
小月月不哭了,“真的?”
关月旖点头。
小月月谈起了条件,“那你给我一块二吧!”
“为什么是一块二?”
“镇上商店里的七星瓢虫发夹子六角钱一个,一块二两个,我和你一人戴一个,好不好?”
关月旖一口应下,“好!”
“那你和我拉个钩吧,一会儿你可别忘了。”小月月抽抽噎噎地说道。
姐妹俩亲亲热热地拉了个钩。
这就算和好啦!
唐悦在一旁逗小月月,“小月月,要不你再多买一个呗,我也是女的,我们仨一人一个嘛!”
小月月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要不要!你又不是小月月的姐姐!”
大家又笑了起来。
大人这一桌呢女性多,于是聊育儿经的比较多。
关春玲一脸艳羡地看着唐悦,问唐秀芳,“你家唐悦有点儿女孩子样儿了!就我家月月,还那么瘦,像个门板儿似的,而且她个子也不长……”
唐秀芳问道:“你牛奶鸡蛋还天天让她吃吗?”
“吃着呢,一点儿用没有!”
“我家唐悦也天天吃,估计她不想事儿,不长脑子光长身体了,你家月月是不是因为参加竞赛的原因啊,吃的全补脑子去了,所以身上不长肉。”
一旁的宋小红说道:“春玲你买点儿核桃给月月吃吧,听说核桃补脑。她吃了核桃,补脑的营养就有了,兴许鸡蛋牛奶就能用来长身体了。”
关春玲深以为然。
红姐道:“那什么……我有个熟人常常来回香港和广州,下回我让他带点儿进口的深海鱼油回来,听说那样补脑特别好……”
姜书远在一旁看着,头一回感受到这样热闹、和谐、亲切、随意的气氛。
年长的男性,只也有姜书远和许培桢两人。
他俩不可避免的就聊上了。
聊的是姜书远的调令。
姜书远可没有经历过后世,并不知道他即将经手全广州、甚至是全国最炙手可热的商业CBD中心。
所以他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
“调动也不是那么好办的,F市那边倒是肯放人,主要是广州这边没有愿意接收的单位。”
“最后给我腾了这个拆迁办主任的空位出来……你说说,这如果是个美差,还能轮得到我?”
“怕是个苦差事啊。”
“我要是本地农民啊,政府要把我们农民的地收走,以后规划成什么我们也不知道,说是说,会给点儿补偿,可万一给的那点儿补偿,还不如自己有块地,不拘种点儿什么的收成呢?”
“就更别提,拆迁办里至少一半儿都是他们本地村干部,怕是有功劳他们领了,锅就留给我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人来背……”
许培桢也这么觉得。
然后给他出主意,“依我看呢,你那调令上,不是三月才上任吗?不如……你趁着这个春节,微服私访去!”
“私底下去听听本地老百姓是对于拆迁是什么样儿的态度,你明白了以后,才能应对么!”
关春玲听了他俩的对话,插了句话,“小张爸爸去不成!”
许、姜二人愣住。
姜书远问道:“我为什么去不成啊?”
关春玲道:“他们讲白话,你听不懂!”
姜书远迟疑片刻,“我们客家话和白话也有点儿相似的吧?”
关春玲给姜书远出了个主意,“你这样吧!趁着月月和小张正在放寒假,你呢带着他俩去列德村摆个摊儿卖早点!”
“我跟你说,广州人啊就是特别贪吃!你摆个摊儿,只要你做饭比他自家做得好吃,价格也不是特别贵,他恨不得一天三顿来吃!”
“然后呢,你赶紧跟着月月小张他们学习听白话、讲白话,学会了……等他俩上学了,你去了单位,就不怕那些本地员工说什么了。”
姜书远点头,“小关妈妈,你说得太好了!可这其中有个根本性的大问题,是无法解决的啊!”
“什么问题?”关春玲好奇问道。
姜书远,“我不会做饭啊!”
大家全都笑了。
关月旖笑道:“姜叔叔,你也不看看我妈妈是干什么的!”
姜书远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开饭店的!”
大家就笑得更欢畅了。
姜书远不好意思地说道:“那、那就……麻烦大家了!小关妈妈,尤其是你……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关春玲爽朗地笑了,“没事啊!我也一早就想去列德、珠村那边看看地头,要是那边儿好开店的话不妨再开一家。挣钱么,当然是多多益善了!”
“趁着现在是春节,没有城管赶人,大多数食肆档口都关门……我们去摆摊儿,卖点儿皮蛋瘦肉粥、烧骨菜干粥,再现场做个肠粉,生意一准儿好!”
“明天大年初一,大家好好休息,我来研究一下肠粉的米浆配方和豉汁配方。后天大年初二,我们一块儿去摆摊啊!”
“首先说好哈,咱们只做到初八,因为城管初八上班!然后咱们挣到的钱呢刨开成本,人人均分!”关春玲笑眯眯地说道。
众人顿时热烈响应!
——从初二做到初八,一共七天时间,不算累!
而且摆摊就等于玩儿嘛!
还有钱收!
就这样,从当天晚上开始,关春玲就开始泡米、泡糯米啥的,做好了研制配方的准备工作。
然后大家就开开心心地聊天守岁啦。
姜书远终于找到了和张建新聊天的机会。
当然了,主要是张建新想看看他手心的伤。
姜书远大大方方的摊开双手,让儿子看——他右手手心里的肉重新长了出来,能看出新肉的皮肤很薄,有点儿红肿。左手看起来恢复得好些,新肉的长势也差不多,但并不红肿。
姜书远解释道:“你别看右手看起来糟糕,其实右手的功能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反而是左手的抓握能力大不如前。但这也没关系,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张建新沉默片刻,说道:“这几天你别再干活了,好好抹药。”
顿了顿,又道:“有什么要干的事,喊我一声就好。”
自从继母离世后,姜书远鲜少再得到这样的关心,瞬间红了眼眶,不敢吭声。
过了一会儿,姜书远终于能控制住情绪了,才含笑对儿子说道:“原来小关家里这样好。”
他指的是家里的氛围很好,
明明亲生的只有母女俩,但围绕在这对母女身边的,至少有四五个家庭……可大家凑在一块儿,亲热和气得就像一家人似的!
姜书远从来也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家庭氛围。
甚至他在和宋小红交谈时,宋小红也一点儿不带情绪,不为汪见雪感到遗憾,也不为张惠兰感到愤怒,更加只字不提张建康……
宋小红是因为很关心张建新,把姜书远当成张建新的长辈,所以对姜书远也比较好。
甚至大家其实都知道姜书远和张建新的关系,却一直泰然处之。
这让姜书远觉得很自在。
因为在他父亲眼里,他被贴上了“毒妇汪玉桂的儿子”的标签,
在他继母眼里,他被贴上“你要好好亲近亲妈”这样的标签,
在他生母眼里,他被贴上“吃里扒外、和你父亲一样忘恩负义”的标签,
在韩婷和汪见雪眼里,他被贴上“我丈夫(父亲)是市长你们都来跪我”的标签……
但在关家,
他被大家充满善意地揶揄了无数头衔:
“小张爸爸”
“以为白话和客家话可以讲得通的拆迁办主任”
“连江西菜都不会做、就要去卖广州早茶的北京人(姜书远户口在北京)”
“有可能是史上第一个去摆地摊体验生活然后被城管抓走的前任市长”
……
张建新很认可姜书远的话,“对,关妈妈人特别好。”
然后把关妈妈瞒着他,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他交足了学费的事儿说了。
姜书远吃了一惊,“那我们赶紧把钱还给她吧!”
张建新摇头,“她们不差钱,而且……我也想一直欠着她们。”
“这样我就有理由,一直赖在她们身边了。”
“当然了,以后有机会,我肯定是要报答她的。”
姜书远点头。
张建新又问,“那个……韩婷呢?”
姜书远这才想起来,他还有很多话要告诉儿子。
“我们,在附近走走吧?”姜书远问道。
父子俩围着快餐厅一圈又一圈儿的慢慢兜圈子。
姜书远告诉儿子,“韩婷的公职被捋了,这会儿已经进了羁押所,这种案子要判起来,光是调查过程都得花上一两年。今后她端不上铁饭碗了,牢饭倒是可以吃上几碗。”
“之前她单位没办她,是考虑到汪见雪快不行了。”
“现在我已经调离,F市再也不会有人保她,就算汪玉桂有钱也不行,而且……”
说到这儿,姜书远压低了声音说道:“北京那边应该打了招呼,要严办韩婷的事儿。所以她的下场不会好。”
张建新抬头看了他一眼,重复问道:“北京那边儿?”
“你爷爷。”姜书远说道,“咱们去疗养院的时候,他不肯见我们,我们走了以后,可能他派人来调查了一下吧,知道了你和汪见雪被换了的事儿,然后让中间人传话给我,希望我能再去一趟北京。”
“我正在跑调令,并不想去北京。”
说着,姜书远突然来了点儿脾气,“我小时候他欺负我,我那时候没办法,离开他我无法生存。现在我都五十多了,他还和遛狗似的,开心了喊我过去逗弄一下,不开心的时候一脚踹飞……”
“我不稀得他了。”
“不想见,以后就少见面吧!”姜书远道,“我也不是非见他不可。”
张建新笑了,“你这不是挺好的吗?早这么着,他也不至于对你爱搭不理。”
姜书远:……
他突然就不想再藏着掖着的了,“那是因为有了你啊!我才不稀罕他的!”
“你以为我还是过去的我、我只有他一个亲人吗?”
“不是啊,我有你了啊!”姜书远红了眼眶。
这下子,张建新的眼圈儿也红了。
良久,姜书远继续告诉张建新,“现在汪玉桂就很恐慌,汪见雪死了,汪见曦被她吓跑了,韩婷被抓了……她拼命找我,问我是不是老头儿要整她,又问我要怎么办,要我去跟老头儿解释,再替她美言几句,说什么要老头看在我、看在你的份上,放了她。”
“我说你去跪宋阿姨吧!”
“跪给老头儿看,说不定他一高兴就原谅了你,甚至和你复婚呢?”
“她那样傲气的人,当然不会这么干,被我气得住了院,我才得了清闲。”
张建新瞪大了眼睛,“你真这么说了?那你以前……怎么不这样?”
姜书远点头,“因为我……”
他沉默了,
张建新也沉默了。
虽然姜书远没能说出口,但张建新还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因为我已经有了挚亲,我再也不稀罕他们了。
是夜,长辈们给年轻人们发了守岁红包。
关月旖被吓着了!
因为红姨给了她两个!
除了中规中矩的红包之外,
红姨偷偷摸摸给了她一个超大红包,应该是单给她一个人的。
红姨还悄悄眯眯地告诉关月旖,“月月,以后就你就给我当干女儿吧!我啊以后可能还会再交几个男朋友,但不打算结婚了。”
“你也已经满十八岁了,从明年起,以后干妈每年转1%的春霖股份给你。干妈手里有50%,能给你五十年……当然了,干妈也未必还能活五十年!”
“干妈身强力壮的时候,不用你为我做什么,但以后干妈要是年纪大了走不动了,或者生了病,那你要送干妈去养老院、或者去医院治病啊!”
关月旖目瞪口呆。
这事儿这么大?
那她可不敢瞒着妈妈,一五一十说了。
关春玲听了,立刻阻止,对红姐说道:“月月认你做干妈,这个没问题,股份就不用转了。你要真想转,立个遗嘱呗,日后你百年归老再给她!要不然,平时要是遇上了事儿,要用钱可怎么办?”
红姐直摆手,“你根本不懂!女人太有钱啊是找不到真爱的!”
“再说了,万一我在谈恋爱的时候,脑子发了晕,钱被小白脸儿骗走了可怎么办?以后老了我还活不活了!”
“我的钱啊全都交给我干女儿打理,这样我就可以去谈甜甜的恋爱,又不怕被骗钱了啊!”
关春玲:……
关月旖:……
她说得好有道理!
总之,连关春玲也阻止不了红姐认干女儿、转股份的执拗,最后只得随便红姐了。
红姐很开心。
她索性就借着当下人多,喊了关月旖先去沏了一壶茶,又让关月旖拿了一盘子年夜饭吃剩下的糯米糍,请大家吃了茶和糯米糍;
然后她又要求关月旖亲手奉上一杯茶给她喝,
就这样——
关月旖依言改了口,喊红姨作干妈,
这潦草的认亲仪式就在众人的见证下……成了。
关月旖多了个有钱的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