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工程师直接当他是空气,没一个人理会他。
小李又急又气,“你们肯他的,为什么不肯听我的?不就是随便安排两下子么?我也会啊!”
众工程师离了场。
许培桢也去跟任总聊了聊。
任总也有些不安,“小许啊,你要是走了……我怕没人坐阵啊!”
“没事儿,”许培桢笑眯眯地说道,“您就放心吧!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您,所里的每一个工程师都是很厉害的人物,无论是文是武,他们都能独挡一面!当然了,如果您遇上了事儿,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处理……”
小李见大家都不理他,急了!
他跑到许培桢跟前,“哎,许培桢,你这一走,肤康疾那项目怎么办?”
许培桢淡淡地扫了小李一眼,“肤康疾不是你负责的项目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李:……
“那好歹是你做了四年的项目啊!”小李急道。
许培桢,“现在它是你的了。”
小李,“我、我……”他根本说不出口,他对这项目一无所知。
所以他拼命地想把这项目往许培桢身上套,希望许培桢能留下来帮他处理这个项目,“这项目已经收尾了,许培桢你、你……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应该拿出重建实验室的劲头,直接把这个项目也收了尾吗?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举手之劳……”
许培桢觉得好笑,“李工,我已经不是项目负责人了,你才是。”
“我甚至不是化研所的职工……所以这个项目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等等,难道说,你这个项目负责人,对这个项目一无所知?”许培桢好奇地问道。
小李的面色青一阵、红一阵的。
许培桢真心实意地祝福他,“那就只好祝您心想事成了!”说罢,他和任总打了个招呼便扬长而去。
小李被气得咬牙切齿。
片刻,小李突然意识到,任总一直没说话,但一直盯着他?!
“任、任总……”
任总冷冷地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一个月大家都加班成啥样儿了,为什么只有你和胡丹琳不加班?根本不是他们排挤你,而是你……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对不对?”
小李:……
他面白如纸。
许培桢并没有理会任总和小李之间的官司。
机关单位的人际关系是最难处理的。
在同一个单位工作的人,就像没有血脉羁绊的一家人,会憎恶彼此但无法摆脱彼此。
但,终究是上位者会比较好过一点。
在这一个月里,许培桢没少在任总面前上小李的眼药。
是,任总以前承过老胡的情,再加上他被调到化研所,就是为了收拾老胡留下的烂摊子。在他还没抓到小李把柄的时候,当然不会对他怎样。
现在不一样了,许培桢已经给小李埋了那么的雷……
就看什么时候爆了。
三天后,许培桢花了不少钱给一家子买了礼物,又买了全聚德烤鸭、三不沾、门钉饼、驴打滚、豌豆黄等吃的,直接坐飞机赶回了广州。
他没有事先跟关春玲说,主打的就是一个惊喜。
当他拎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地赶到下周村梦想快餐店时,正好看到小月月蹲在治安亭门口,逗弄大伯伯养的小黄狗。
一个多月不见,小月月有了一丁点的变化。
小姑娘好像抽条了些,高了,看起来也就瘦了些。
大约是许培桢的注视过于热切,
小月月突然转过头,朝路口看了过来。
呆滞片刻——
小月月兴奋地尖叫了起来,“爸爸!爸爸!!!妈妈!我爸爸回来了!”
许培桢开心地笑眯了眼。
小月月大笑着朝他扑了过来。
他想了想,蹲在地上,背对着女儿。
小月月直接冲过来,趴在他背上,兴奋得叽叽喳喳,“爸爸你怎么回来了?爸爸你怎么不早跟月月说?爸爸这次你不走了吧?爸爸你手里拿着什么?爸爸你是坐火车回来的吗?爸爸……”
许培桢让女儿搂好他的脖子,说道:“月月搂好了啊!爸爸带着你坐飞机回家喽!”
说着,他大大张开拎着大包小包的双臂,模仿着飞机的机翼,一双大长腿像踩着飞火轮似的,朝着想家快餐厅跑去。
小月月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月月坐飞机啦!”
“妈妈妈妈!小月月坐飞机啦!”
关春玲听到小月月的叫嚷声,从店里跑了出来。
见是许培桢回来了,她也很高兴,过去把小月月抱在怀里,好让许培桢先把拎满了双手的行李放下来。
“你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做点儿好吃的,给你接接风啊!”关春玲嗔怪道。
许培桢笑道:“我特意不说的,你平时顾店已经很累了……何必呢!再说了,我打包了全聚德的烤鸭,这会儿还热乎呢!大月月呢?快把她叫出来,我们赶紧一块儿趁热吃啊。”
关春玲还没来得及回答——
小月月已经抢着说道:“姐姐回学校去了!她老师让她回去帮忙收东西!”
“成,那我们等她回来再吃。”说着,许培桢将烤鸭放到了一旁,开始整理他带回来的东西。
除去一大堆北京特产美食之外,
还有他给她们买的东西:
给关春玲的,是一套进口的高档护肤品;
给关月旖的,是一套专业书;
给许月月的,是一个新书包、新文具什么的。
接下来,许培桢又和关春玲说了一回他在北京这一个月来的工作情况,
又把他对未来的打算说了。
“我已经跟广州南沙那边儿的一家外资企业达成了项目合作意愿,过几天我就要过去签合同了,争取年底前能启动项目……”
“所以现在就等着北京那边的事情一了,我就要去南沙上班儿了。”
“南沙距离这边儿有点远,我可能只会在周末的时候回来,平时小月月的管教,还得拜托你。”许培桢说道。
关春玲担心的却是,“小月月的事儿我会管——”
“许培桢,我听大月月说,你们搞科研的……有个什么竞业期?”
“好像是说,在上一个单位结束了工作以后,必须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去下一个单位工作,否则就、就涉及到什么保密什么的?”
许培桢笑了,“对,干我们这一行的,尤其是到了我这个级别,确实有竞业期一说。”
“可当初我被老胡逼着离职的时候,化研所一没和我签竞业合同,二没给我竞业金啊,所以我根本不用管这个,也完全不用怕。”
顿了一顿,许培桢又道:“春玲,我还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儿。”
关春玲以为他想说小月月的上学接送问题呢,便说道:“你说。”
许培桢说道:“我想在对面的上周村买块地,交给你来打理。”
关春玲的思维还沉浸在小月月即将上小学的氛围里,便点点头,“好……”
“什么?”她露出诧异的表情,问道,“你说什么?”
许培桢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开一家大酒楼,早一点实现你的梦想。”
关春玲目瞪口呆。
她实在没办法消化他话里的意思。
——他说,去上周村买块地?
他知道买地要花多少钱吗?
当初陈老板在下周村买的这块地……可是足足花了一百多万啊!
许培桢都已经穷成啥样儿了!
他哪来的钱……买地?
许培桢给她交了底,“北京那边打过来的一百万,其中有三分之一是我的,三分之一是他们的,剩下的三分之一才是实验室重建费用。”
“这事儿是他们一早密谋好的了,老吴是他们的代表,特意过来跟我谈的条件。我本来不同意,因为我已经跟南沙那边儿达成了意向。”
“但老吴他们开价高,足足三十万呢,而且时间也短……”
“我想了想,觉得我在化研所工作的这些年,也过得很不开心,所以我同意了。”
“既能报仇、又有钱拿,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啊,老吴他们现在正在拼命——”
“就算我人不在那儿,他们也着急,想又快又好的完成实验室的修复,也因为我还给他们介绍了工作。”
“他们一共有三十二个人,都愿意跟我走。我明天去南沙就是要去谈这个事儿……我想先组建一个团队。”
“咱们啊,技术是有的。就是吃亏在没有一个结构优良的管理模式,所以我们效率低下。”
“我想,我们一块儿去合资公司历炼几年……一是有工资拿,而且工资不低,二是咱们也去学一学人家的优点,比如说生产模式、管理模式……将来我们才能做出属于我们自己的事业嘛!”许培桢越说就越开心。
关春玲被他的向往所打动,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先带薪去合资公司学习,学会了优点以后,就离开那儿……自立门户?”
许培桢笑着点头,“对!”
关春玲觉得真好。
转念一想,她又有些不安,“那你把化研所里的骨干都带走了,那个任总不会被气死吗?”
许培桢哈哈大笑,“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们帮他拯救了实验室,我们已经尽力了!”
“不过,任总也不会太生气。”
“他不懂技术,他只被派来救急、收拾烂摊子的,毕竟小李捅的娄子太大,老胡又倒台得太快。如果任总能控制得住这个场面,他很快能就升迁,毕竟也不算太老,还能再干一届嘛!”
“如果他处理不好这个场面,那估计就要直接退休了。”
“他现在是副处级……”
“修好了实验室,他也能立大功,起码能升个正级处,再调任。”
“正处级和副处级退休后的福利待遇是完全不一样的。”许培桢细细地解释给她听。
许培桢想说的是——永远不要小瞧了机关单位的领导,那些可都是得了道的千年狐狸!
小李那个沙比,还以为任总一直“不敢”动他,是忌惮他岳父老胡的缘故。
他根本不知道,
任总留着他、捧着他,就是为了将来好脱身——等到实验室重建成功后,任总向上级汇报一百万重建费用的时候,上级肯定会雷霆震怒!
这时候呢,就该把元凶推出来,再把市面上的重新实验室费用列出来,说不定再夸大一下数据。
于是——
一份报告上写着老胡的女婿小李破坏了价值千万的实验室,
一份报告上写着老任只花了一百万就拯救了实验室,
两份报告并排放,
而且老胡和小李的述罪报告放上面,
任总的报喜报告放下面,
上级看了以后会怎么想?
听了许培桢的解释,关春玲恍然大悟,又叹道:“你辞职了也好,呆在那么个勾心斗角的环境里,还真是……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说错了话,然后惹祸上身!”
许培桢深以为然。
过了好一会儿,关春玲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刚说的那个……去上周村买地,又是怎么一回事?”
许培桢看着关春玲,表情认真,“春玲,你是一个很有才华、很有能力的人。”
“你看,你来到广州一年多,就已经从一无所有,变成了身家十几万。”
“所以我——”
“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关春玲疑惑地问道。
许培桢叹气,“我想挣钱,挣大钱!”
“春玲你知道的……我以前是穷得叮当响。”
“我是高级工程师,现在全国的普通工人一个月能拿六七十块钱工资的时候,我一个月能拿四百五……可我还是没钱,我还是很穷。”
“因为我把所有的钱,全都拿来找小月月了。”
“我还算好的,至少我还有钱……”
“有很多很多丢了孩子的家长,最后全都放弃了寻找。”
“一是他们没有钱,二是他们还要赡养家里的老人、照顾其他的孩子,甚至还要养活他们自己……就更别提,在找孩子的路上,他们发生了这样那样的意外,有的疯了有的出了事故……就更需要钱了。”
“所以我想挣大钱,然后成立一个基金会,给每一个丢了孩子的家庭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春玲,你会帮我吗?”许培桢问道。
关春玲摇摇头,“那你别买地了,也去上下九买个铺子吧!就是什么也不干,光收租,也能挣不少。”
许培桢也摇头,“如果一百万,能同时完成两件事,一是让你完成你的梦想,开个大酒楼;一是如了我的愿,能让我一年至少有十五万的收入……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关春玲一脸的震惊,“一百万?”
许培桢笑了,“一百万只是保守估计。”
关春玲有些犹豫。
思来想去,她对许培桢说道:“我得跟大月月商量商量。”
许培桢点头,“当然。”
此时,关月旖正在学校的实验室里忙碌着。
她因为家住得离学校近,被大教授委以重任——每隔三天去一趟学校的实验室,观察、记录、照顾培植株。
当她忙得不可开交时,门卫伯伯突然给她打来了分线电话,说有急事儿,让关月旖有空出来一下。
关月旖应了一声,收拾了一下手边的活计,去消毒间做了消杀,这才脱下防护服和面具,匆匆赶到了校门口的门卫室。
门卫伯伯说,“小关,你们班有同学家长找了来,说要了解什么情况。我看人家远道而来也挺辛苦的……你看,现在学校领导不在、老师们也不在,不如你过来跟他们说说?”
关月旖点头。
但也觉得奇怪——这暑假都已经快结束了,怎么会有家长来?有事在家问孩子啊,或者再等上一星期,等开学以后再来学校找领导嘛!
很快,关月旖就意识到——她们班还有两个同学没回去,一个是张建新、一个是刘蔚伟!
现在他俩正在她家的上下九铺子里打暑期工呢!
这么一想,关月旖赶紧调整好心情和表情,心想不管是他俩谁的家长找了来,她都不能怠慢,毕竟他们都是她的好朋友呢!
不过——
关月旖又突然想起来,他俩之所以暑假不肯回去,要留在广州打工,就是因为他们家境不好。
刘蔚伟是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弟弟妹妹跟着亲戚过。
张建新虽然把他家里的情况给捂得结结实实……
关月旖心想,也不知来人到底是刘蔚伟的家人呢,还是张建新的家长……
她一边想,一边走进了门卫室里头的等候室。
一个中年男人正抱臂坐在椅子上,脑袋歪在一旁,看起来像是在打盹儿。
听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与来人打了个照面。
嗯?
是个漂亮的女学生?!
而关月旖也看清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脸。
于是——
在毫无任何心理准备的前提下,关月旖看到了前世的汪见星……
汪见星???
关月旖目瞪口呆。
他为什么会在这!!!
第76章 第76章 怀旧薄荷糖经典又提神……
关月旖盯着眼前的“汪见星”,久久回不过神来。
中年男人并不认识关月旖,但见这小姑娘像见了鬼一样盯着自己;
他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又摸摸自己的脸,心想他最近因琐事缠身,整个人苍老了很多,所以……才把人小姑娘给吓着了么?
而关月旖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看了一会儿以后,终于确认——这人并不是汪见星。
怎么说呢,
前世她认识汪见星时,他已经三十了。
三十岁的汪见星,其实正当壮年。
事实上也是。
但,可能是因为病痛缠身的缘故,年轻俊秀儒雅的汪见星,总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与憔悴,让他染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感。
二十多岁的青年,看着像是已经四十岁。
可眼前这中年男人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
他气质儒雅,眼波平静,看起来不威自怒,有种上位者的从容。
刚开始,关月旖看他的眼神有异,令他有些疑惑、不自在;
但很快他就自如了。
他甚至还和关月旖开玩笑,“怎么?我长得很可怕?把同学给吓着了?”
关月旖再次瞪大了眼睛。
——天!
这男的肯定跟汪见星……不,跟张建新有关!
因为他俩的声线、嗓音也很相似。
张建新毕竟年轻,更跳脱一些,说话的时候会搞怪、会吼,连语气都透出青春张扬的蓬勃朝气……
但,有时候他也会情绪低落。
他情绪低落的时候,就有点儿三十岁汪见星的样子了。
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前世更成熟版的汪见星。
无论是长相、气质和声音……
都太像了。
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像了!
“张叔叔好。”关月旖忍不住率先向他打招呼。
男人愣住。
关月旖也愣住。
关月旖很快就意识到,眼前这男人……
“同学,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中年男人温和地笑道,“我不姓张,我姓姜。”
关月旖再次瞪圆了眼睛。
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吃惊。
而是因为——她已经猜出了这人是谁。
他今年四十多岁,自称姓姜,又和三十岁的汪见星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
他就是赣省F市的副市长姜书远。
关月旖一直想见一见姜书远,
可惜未能如愿。
现在终于见到了,
关月旖的心情又十分复杂。
因为,根本不需要给姜书远和张建新做亲子鉴定,就凭着姜书远和汪见星长得一模一样儿……
她就能肯定,张建新一定是姜书远的孩子!
汪见雪才是张家的孩子。
抱错了,
真的抱错了!
可是——
这两个人的命运被交换,
究竟是无心之失呢,
还是有心人故意这么做的?
毕竟,两个女孩儿抱错、或者两个男孩儿抱错,这倒还能说,可能是无意被抱错的。
而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被抱错,怎么看,都像是有心人故意的。
关月旖开始怀疑起张家的人。
前世汪见星身上的缝针线,今生张建新的贫穷……
真不能怪她多想,
但——
会是贫穷的张家主动抱走了出身富裕家庭的汪见星吗?
是因为汪家有钱?他们要挟恩?
汪见星身上的那道疤……
是他真的生了病,
还是被张家人逼着割掉了一只肾?
是为了钱吗?
还是……
不,不是割胜换钱。
张建新学药科,是因为他家里人生了病!
所以……
所以!!!
关月旖拼命深呼吸。
她抬眼看向了姜书远。
她张了张嘴——
甚至话都已经涌到了嘴边……
她又咬住了下唇。
不,
不行。
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吧!
她都已经和张建新做了一整年的同学,这个秘密也已经被她守护了一整年。
还有什么等不起的?!
为避免紧张,关月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薄荷糖,悄悄塞进嘴里;
然后摸出另外一颗,递给姜书远,“叔叔,你吃糖吗?”
姜书远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她认错了人,然后一脸震惊的模样儿,
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天真又不失可爱。
“叔叔是大人了,不吃糖,谢谢同学。”说着,他忍不住逗她,“同学,你怎么了?我和你认识的那个张叔叔,长得很像吗?”
关月旖如实说道:“我没见过那个张叔叔……”
“是因为叔叔你,和我的同学张建新长得太像太像了!”
说着,关月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姜书远,“对了姜叔叔,你要去看看张建新的照片吗?”
——学校的宣传栏那儿有优秀学生风采的专栏,各专业的前三都贴了照片在上面。
姜书远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关月旖大喜!
她带着姜书远离开门卫室,又带着他往宣传栏那儿走。
很快,姜书远就看到了宣传栏上贴着的各专业优秀学生的照片。
他一眼就认出来,并且指着宣传栏上关月旖的照片,问关月旖,“这个是你?”
关月旖点头。
姜书远喃喃念道:“关……月旖,生物制药专业一班学生,八九年应届高考生,高考分数全校第一,连续两期……”
关月旖快急死了!
她的资料有什么好看?
快看张建新的啊!
“姜叔叔,张建新的资料在这儿!”关月旖指着宣传栏里张建新的照片说道。
然而,姜书远明显对关月旖的兴趣更大。
因为他的女儿汪见雪也是生药一班的,
他站在宣传栏前认认真真地看着关月旖的资料,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说不沮丧是假的。
他婚姻不幸,
他恨妻子入骨。
说实话,他也不喜欢汪见雪。
这孩子也并不是在他的期许中来到人间的。
他也曾经想尽父亲的责任,
但,
他真的做不到。
对着那个孩子,他真的喜欢不起来!
所以只能放任妻子对女儿的宠溺。
女儿从小不爱读书他是知道的,所以八八年汪见雪高中毕业时、因为成绩太差,连高中毕业证都拿不到,他也没生气。
他接受现实,
并且动用关系给她找了一份在政府机关里当打字员的临时工工作。
后来,妻子告诉他说,女儿一边工作一边继续学习,终于决胜八九年高考,考上了本科时……
姜书远高兴坏了。
他又在想,原来孩子只是开窍晚,真好啊!
没想到——
实在是没想到!
汪见雪竟然顶替了别人的高考成绩!
姜书远被气了个半死。
他本来就不喜欢汪见雪,
现在知道她犯下这滔天大错……
他真是气得快要炸了!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汪见雪又查出患了重病。
所以姜书远还能怎么办呢?
就算他再不喜欢她,他也始终是汪见雪的父亲。
那……
他只能被动承受。
孩子犯了什么错,该受什么罚,他都认。
只是——
此刻站在优等生关月旖的资料前,
姜书远忍不住想道:这才是他期许中的孩子的啊!
一个健康的、漂亮的、可爱的、聪明的孩子。
或者,她不健康不漂亮不可爱不聪明……那也行,
就当个平凡普通,但遵纪守法的人吧!
他不希望孩子像她妈妈,
但很遗憾,
汪见雪是韩婷生的,是被韩婷和姜书远的生母汪桂玉共同抚养着长大的孩子……
所以才会长成他最讨厌的样子!
“姜叔叔,你过来看呀!”关月旖说道。
姜书远走过去,顺着关月旖的指点,看到了一个面容稚嫩清俊的男孩子的照片。
男孩子剃着短短的平头,咧嘴笑着。
很帅气、很阳光。
让人见了……
会忍不住露出和他一样的笑容。
姜书远也笑了,“这孩子真帅。”
关月旖:???
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啊!
你到底是不是在夸你自己?!
可是,关月旖并没有从姜书远的表情中,看到“对我也觉得这孩子和我长得很像”的表情。
关月旖忍不住也看向了张建新的照片。
片刻,她咬住下唇。
她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那就是,张建新还没完全长开!
换句话说,他还是个少年。
尤其是这张照片里的他,是一副阳光活泼,热烈开朗的样子!
可姜书远的眉宇间却紧紧地锁着化不掉的忧愁。
这时,姜书远也看完了张建新的个人简历。
他很高兴,指着宣传栏对关月旖说道:“这孩子真不错!他竟然是我的老乡!”
然后他又说,“你们即将参加国家级的生物竞赛,对吗?”
关月旖点点头。
“真好啊!”姜书远赞叹道,“还是主席说得好啊……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你们太好了!这才是大学生该有的模样儿。”
关月旖还是有些不死心,说道:“姜叔叔,你和张建新……真的长得很像。”
闻言,姜书远又盯着张建新的照片看了一会儿。
不得不说,透过这少年的照片,
他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也是一样的阳光活泼、青春开朗。
只可惜……
姜书远笑着对关月旖说道:“我和这孩子是一个地方的人么!”
“我们F市是个小地方,十里八乡的,都沾儿亲带点儿故。说不定,我和这孩子……往上数上四五代,还真有亲戚关系呢!”
顿了一顿,姜书远又解释道:“我们那地儿很多人都长得差不多。”
关月旖咬住下唇。
姜书远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对关月旖说道:“好了小关同学,我约见了你们的副校长,这会儿他差不多也该到了。”
“今天很感谢你带着我逛了一趟校园啊!”
“咱们……以后再见吧?!”
关月旖急了。
她赶紧跑过去,想拦住姜书远……
她心想,只要能多留姜书远一会儿,说不定能找到机会,让他和张建新见上一面!
从照片上看不出来,
那,见了真人以后,姜书远总会有些怀疑吧?
姜书远准备离开,
然后看到关月旖跑过来拦住了他?
姜书远奇道,“小关同学,你……还有其他的事儿吗?”
关月旖突然想起来,“呃,姜叔叔!不、不是你说,想来我们学校问问孩子的情况吗?”
“现在我们还在放假呢,学校领导和老师都不在。”
“不知道你想问什么呢?你可以问我啊,只要我知道,我一定会回答你的!”
姜书远笑了,“谢谢你了小关同学,但我一早就和你们的副校长联系好了,他一定会来的。”
说话之间,姜书远已经朝着门口走去。
关月旖没法子,只好跟了过去。
姜书远见她一直跟着,觉得有些奇怪。
关月旖只好解释,“我去门卫室找一下门卫伯伯。”
姜书远点点头。
很快,两人走到门卫室那儿。
关月旖还没想好要怎样才能把张建新和姜书远凑到一块儿……
远远的,她就看到了校本部的副校长果然已经站在门卫室那儿了——想来确实是应姜书远之邀而来的。
但,门卫室门口除了副校长之外,还站着门卫伯伯和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妇女。
妇女两鬓染白,衣着朴素而又陈旧,一脸愁苦模样儿。
姜书远与关月旖走近门卫室,姜书远先向副校长打招呼,“……曾校,咱们终于见面了。”
曾副校长也笑道:“姜副市长,你好!你好啊!”
站在门卫伯伯身边的妇女听到身畔的曾副校长说出“姜副市长”几个字后,陡然睁大眼睛看向姜书远,然后一脸惊慌失措的往后退了几步。
她要是没那么大动静呢,关月旖可能还没有注意到。
但她的反应这么大,想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于是关月旖立刻打量起这个妇女来。
这时,门卫伯伯指着妇女,对关月旖说道:“小关,她就是你们班同学张建新的家长,她想过来问问情况,你跟她说说呗!”
关月旖睁大了眼睛!
她下意识看了看姜书远,又看了看这个年长的妇女,心想这不是巧了吗?
第77章 第77章 最好吃的豌豆黄,是妹妹……
关月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张建新的家长。
这妇女其实长得很奇怪——体胖、身体是圆滚滚的;
但头小,下巴很尖;
她还生了一双三白眼,嘴唇又很厚;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边唇角处还有粒很明显的黑痣。
关月旖仔细打量着这女人,试图从她的脸上、或者身材、又或是整体气质中,找出任何一丁点能与张建新的外貌、身材、气质沾上点亲戚关系的证据。
很遗憾……
没有。
关月旖继续打量她,又试图找出她与汪见雪的关系。
很遗憾……
还是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一旁的曾副校长和姜书远已经寒暄完,两人进入了正式的谈话。
曾副校长说道:“姜副,前段时间杜处在这儿的时候一直念叨着您,想和您面谈,可惜他和您的时间一直撞不上……他等了一个多月也没等到您,只好先回北京了。”
“对了,听说家里人有些不舒服是吗?现在好些了吗?”
曾副校长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表情。
姜书远挤出了一个几乎没有笑意的笑容,“谢谢曾校关心。”
“……唉,别提了,就是汪见雪出了事。”
“不瞒您说,我那会儿跟您说了我会来广州了解情况,我当时确实已经来了。”
“可我刚到广州火车场,家里人就花钱雇了人,在火车站出口拉横幅找我,说家里有急事儿,马上要出人命了,让我马上回去。”
“没办法,我只好回去了……”
“我回去以后才知道,汪见雪患上了尿毒症,已经是中晚期了。”
“什么?”曾副校长大吃一惊,“汪同学她……应该也才十九岁吧?”
姜书远点头。
关月旖也大吃一惊!
但由于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妇女的身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挪开过——
甚至在听到这个惊天消息时,
关月旖依旧保持着观察妇女的惯性思维。
显然,这妇女也听到了姜书远说的话。
于是关月旖看到妇女露出心虚的表情——她那豆大的眼珠子在本就不大的眼框里乱转,并且呼吸急促,紧张得浑身直发抖,甚至还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关月旖立时问道:“阿姨,你怎么了?”
关月旖这么一开口说话,
就打断了曾副校长和姜书远之间的谈话。
曾副校长毕竟是学校的领导,刚才也听保安说了,这妇女是学生家长。
在得知汪见雪这个害人精患上绝症的尴尬局面时,
转移注意力是最好的办法了!
于是曾副校长立刻转过头,关切地问妇女,“家长同志,你怎么了?”
曾副校长这么一问,
连着姜书远也看向了这个妇女。
然后——
大约是妇女的外表实在是太具有辨识度了,
姜书远打量她片刻,疑惑地问道:“同志,你……我们是不是见过?”
关月旖清清楚楚地看到,妇女抖得更厉害了。
她可能没想过会在这儿见到姜书远,也没想过姜书远竟然还认识她……
她下意识想跑,
甚至已经这么做了。
可姜书远已经认出了她,“同志,你是……张护士,对吗?”
已经转过身、快走了几步的妇女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头,露出哭一样的表情,“姜副市长,你、你还记得我啊?”
姜书远点头,“多亏了你那么仔细体贴地照顾见雪,我非常感谢你啊!”
关月旖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可她根本冷静不下来!
因为,
——在未来,张建新会和姜书远长得一模一样!
——张建新学药科,是为了救他的家人、或是和他家人一样的绝症患者!
——汪见雪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尿毒症中晚期了!
——张建新的姑姑是个护士!
——甚至刚才姜书远还在感谢张护士尽心照顾汪见雪?!
关月旖觉得,就凭着这些线索,
她似乎已经可以串联出一场精心预谋的狗血剧情!
真相,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张家人明知自家有遗传性的致命绝症,所以精心策划了一场换子风波,
他们把自家带有疑似患病基因的女孩送出去,
换回一个出生富裕家庭的健康男孩。
这么一来,将来张家的女儿如果真的病发,富裕的养家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他们张家的孩子!
而他们收养来的健康儿子,会承担起养家重任,他甚至还会替他们生养一个健康的孩子,必须的时候他还是他们的健康肾脏培养皿!
在这一瞬间,
明明天气炎热如炉,可关月旖却冷得直发抖!
她以为,前世的自己才是全天下最可怜最又可恨的人,
直到她对张建新的命运窥得一斑……
她才知道,原来还有人比她还惨!!!
可前世的她,花了十四年的时间才看清楚最亲近之人最丑陋最阴暗的真面孔,
张建新呢?
他花了多长的时间……
想到这儿,关月旖又突然想起了前世汪见星左下腹处的刀疤。
所以?!
所以前世的他,其实也没能逃脱PUA,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把健康的胜移植给了谁。
会是已经病发的汪见雪吗?
还是……
此刻尚未发病的张家人?
以及,张护士突然跑到广州来找张建新,目的是什么?
关月旖斜睨着张护士,眼神里不知不觉染上了几分恨意。
见张护士在姜书远面前怂得像只乖巧的鹌鹑。
关月旖敛去眼中的愤怒,好奇地问道:“姜叔叔,原来你认识张建新同学的妈妈呀,这也太巧了吧?”
姜书远道:“以前不认识,汪见雪生病住院以后才认识的。”
“张护士已经退休了,又被医院返聘了……”
“见雪住院以后,就一直是张护士在照顾的。”
“张护士一直很尽心,谢谢了。”
张护士连连摆手,憨厚地说道:“不、不……我是护士嘛,应该的、应该的。”
姜书远又问,“张护士,原来这么巧,你家孩子也在这儿上大学?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张护士连忙摆手,“不、不是……”
此言一出,大家全都愣住了。
——不是?
这“不是”又是个什么意思?!
敢情这个张护士还不是张建新的家长?
这……
一旁的门卫伯伯不乐意了,“诶同志,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亲口说你是生物一班张建新同学的家长,还说张建新一整个暑假都没回去,你担心孩子出事儿你才找了来的。”
“我寻思着孩子两个月没回,确实着急,才好心帮你找小关问问,毕竟她俩是一个班的……”
“现在你又说你不是张建新家长,那你到底是谁?你身份证拿出来给我看看吧,我合理怀疑你是不是想来我们学校拐卖大学生的?”
张护士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她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你、你误会了!我是他的家长!真的啊!”
“但我不是他妈妈,我、我是他姑姑啊!”
“什么?你是他姑姑?”门卫伯伯愣了一下,又问,“那他妈妈呢?”
“他妈……在老家呢!”
门卫伯伯有些恼怒,“既然你是张建新的姑姑,那你一开始就直说啊,为啥非要说你是他的家长呢?”
“他放了暑假不回老家,连他妈妈都不着急,你一个隔了肚皮的姑姑着什么急?”
“再说了,张建新下学期就升大二,他早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暑假回不回家,他想干些什么,孩子心里有数!你快回去吧!”
说着,门卫伯伯冷冷地看了张护士一眼,又对关月旖说道:“小关,你也回去!路上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搭话啊!”
关月旖用力点头。
张护士呆了。
在她心里,她认为姜书远就是在她认知里,最最最最大的官儿,
她万万没有想到,
刚才姜书远还在感谢她,
现在这个学校的门卫驱逐她?
这个门卫到底有没有把姜副书记放在眼里啊!
张护士惊怒交加地看看姜书远,可姜书远没有任何反应。
张护士又想,难道那个副校长就这么放任门卫来喝斥姜副市长的熟人吗?
于是张护士又期许地看向了曾副校长,希望曾副校长能替她出头,好好骂这个门卫几句。
可曾副校长也没有任何反应。
曾副校长:门卫说得很对啊!
甚至,曾姜二人因为这个小插曲,已经可以把汪见雪患病的这个尴尬事情揭过——
二人对视了一声,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那我们好好谈一谈”的眼神。
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张护士,
曾副校长对姜书远说道:“姜副,不过我带你进校园看看?咱们顺便找个清静的地方谈一谈?”
姜书远点头,“不知能不能去一趟她的宿舍,我想收拾一下她的行李。”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说着,曾副校长领着姜书远走了。
就这样——
张护士眼睁睁地看着姜书远走了。
他……走了?
他走了!!!
张护士似乎现在才回过神来,连忙喊了声,“姜副市长!”
这时,姜书远已经走了很远了。
他倒是听见张护士叫他了,便回过头,朝着她挥手,“哎,好的再见啊!我们F市再见!”
然后他就跟着曾副校长走进了校园。
张护士傻傻地张大了嘴。
关月旖朝门卫伯伯说道:“伯伯我回去了!”
门卫伯伯挥走,“快走快走!刚才伯伯说的话你要放在心上啊!”
“知道了,伯伯再见!”说着,关月旖朝伯伯挥挥手,朝着公交车站台走去。
这下子,张护士真的傻了眼。
她看看朝着站台走去的关月旖,又看了看已经走进门卫的伯伯……
最终,她追着关月旖过来了。
“同学,”她体胖,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的,“同学,我问你个事儿,你知道张建新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关月旖诚恳地说道。
张护士愣住,“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关月旖又说了一遍。
张护士急了,“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关月旖:……
张护士开始打苦情牌,“同学,求求你告诉我张建新的下落好不好?”
“我们家里出了事,他哥哥现在病得很严重,他妈妈的身体也不好,他嫂子一个人要照顾两个侄儿……我们这个家,没有他不行啊!”
“同学,到底知不知道张建新在哪儿?”
“他怎么这么没良心啊,家里人那么需要他,他却……连面也不敢露!”
“天哪,还有这样的白眼儿狼吗?”
关月旖,“不好意思啊阿姨,我不知道张建新在哪。”
正好这时,公共汽车到站了。
关月旖上了车——
张护士还在苦苦哀求,“同学,同学求求你,你能想办法帮我找到张建新吗?”
“抱歉阿姨,我没有办法。”关月旖说道。
公共汽车的车门关上了。
关月旖终于松了口气。
坐在公交车上,关月旖一直在想,这件事要怎么办。
当她见到姜书远的时候,她还在想,如果能尽快让张建新和姜书远见上一面就好了。
但,见了张护士后,关月旖又觉得——张建新和姜书远实在没必要见面了。
要见,也必须先拖死汪见雪。
现在就是不知道张护士突然跑来广州找张建新,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图他的钱?还是图他的肾?
不,这两样都不行。
关月旖开始在心里盘算:
现在是八月底,一星期后就要开学了。
就算她不告诉张建新他姑妈来了,一星期后他回学校报到,一样会被他姑姑逮到!
九月开学季,
十月,大教授就会率领强训营的同学去北大参加集训营,为期一个月。
十一月初,国赛初赛结束。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支开张建新呢?
其实只需要让他躲起来一个月,
到了十月去北大集训营了,就是封闭式的训练,那就谁也找不到他了!
等到了十一月初……
汪见雪也不知道能不能捱到那个时候。
关月旖深呼吸——
她心想,无论如何,她至少要让张建新先参加完这次初赛!
突然,关月旖心里有了个主意。
“小妹!你到底下不下车?”售票员大姐喊了关月旖一声。
关月旖这才意识到,公交车已经停在了下周村村口。
是因为司机和售票员已经认识关月旖了,知道她总在这儿下车……可此时,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竟然忘记下车了?
司机停了车,扭头看着呆坐着不动的关月旖,
售票员这才出声提醒。
关月旖谢过售票员姐姐,下了车。
她飞快地冲回家——
本来是想直接跑到电子厂找刘小姐,借长途一用,打给阿大的。
没想到,小月月蹲在自家快餐店门口玩儿,猛然看到姐姐,兴奋得尖叫,“妈妈!妈妈妈妈妈妈!爸爸!爸爸!大月月回来了……烤鸭!烤鸭!吃烤鸭了!!!”
然后小月月又朝着关月旖扑了过来,“姐姐!姐姐吃豌豆黄!好好吃的!”
关月旖:???
什么烤鸭?
什么豌豆黄?
不过,下一秒她就知道了。
因为她看到阿大从店里走了出来……
关月旖笑了。
太好了!
阿大回来了!
第78章 第78章 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酱香味……
阿大回来了,还带回了香喷喷的烤鸭。
大家围坐在一块儿,眼巴巴地看着阿大教大家怎么吃烤鸭。
——得把面皮摊开,将切好切细的大葱丝、和切得细细的黄瓜丝铺在面皮上;
再用片得薄薄的带皮鸭肉蘸上甜面酱,放在大葱丝和黄瓜丝上,最后把面皮包起来,像吃饼子一样,塞嘴里嚼。
关春玲是头一回吃烤鸭,很新奇,“这片好的烤鸭居然没有味道的!”
但甜面酱的甜与咸,赋予它复杂的滋味;
大葱丝很好地盖住了甜面酱的腥、与烤鸭的微膻,
黄瓜丝的清新香气提升了烤鸭的复合口感,又解了鸭肉的油腻。
许培桢顾不上吃,一直忙着给大家包饼皮。
小月月嘴巴小,咬一小口,嘴巴就被塞得鼓鼓囊囊,可爱得像只小松鼠;
大月月不让许培桢帮她包饼皮,她要自己来。
关春玲细细地品尝,最后说道:“这个真的很好吃!”
“可以说,这样的吃法……已经是最合适、最经典的搭配了。”
“但凡换一种蘸酱、换一种蔬菜丝,都不如现在的好滋味。”
“但是——”
“其实这样的吃法,可以借鉴、延伸出很多种,比如可以用炖烂的酱卤蹄猪肉配上腌过的酸姜丝、生紫苏叶和芝麻粒儿,再放一根炸得脆脆的面酥,也用饼皮包起来……应该也不错。”关春玲慢慢地说道。
闻言——
许培桢瞪大了眼睛看着关春玲,
关月旖也目瞪口呆,
小月月更是觉得嘴里的烤鸭都不想了,
三人齐齐开口:
“春玲,咱们什么时候做你说的这个……呃,卤蹄卷?”
“妈!我听你这么说着,都不用尝味道就知道一定很好吃!”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我要吃!”
关春玲哭笑不得。
“明天可不成,后天吧!明天小蔡送菜过来,我写了单子给他,让他后天给我送个蹄膀过来……”
“咱们也应该好好吃一顿了,到时候啊小月月要上学了,大月月要去北京集训,阿大也要去南沙工作了,我们也很难聚在一起。”
关月旖睁大了眼睛。
妹妹要去上学,这事儿她知道,甚至还是她怂恿妈妈去问陈老板的;
但阿大要去南沙工作?
关月旖看向了阿大。
阿大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他的工作情况。
关月旖点点头,然后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许培桢想了想,转头对关春玲说道:“春玲,要不今天小卖部的生意不做了,把门关上咱们好好聊聊天吧!”
现在是中午将近两点。
关春玲需要从下午四点左右,开始为晚饭生意做准备。
平时呢,店铺从不关门。
因为总会有村民来快餐店里的小卖部这儿吹水。
只是现在大家要么回家吃午饭、要么在午休,还没来。
关春玲看看女儿,又看了看许培桢,点点头。
她过去关了店门——
许培桢收拾桌面上的残羹剩饭,
关月旖打扫卫生……
然后四个人齐齐上了楼。
二楼有个包厢,陈老板请客专用。
现在没人。
关春玲开了门,又把风扇扛了过来,通了电源,这就成了一个安静又凉爽的空间。
“月月,你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吗?”关春玲问道。
关月旖点点头。
她把前世的缘由撇开,只把今生她发现的种种蹊跷说了。
但,由于不能说前世汪见星左腹处的缝针伤疤,就很没有说服力。
许培桢看着关月旖,眼神复杂,“所以月月,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对吗?”
关月旖咬住下唇。
关春玲选择无条件相信女儿,“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能真让小张处于危险之中……”
这两年来,她事事都听女儿的意见,确实觉得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虽然目前还不富裕,但她的身家摆那儿,日子全是昐头。
再说了,就算现在不富裕,至少一家子天天都能吃上肉,穿衣穿暖穿美已经实现了。
那么,既然女儿开始担心小张的安危……
关春玲认为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先不管是不是真的换了孩子,就凭着小张能从农村里考到城市,还上了本科大学……他就是了不起,他是真的不容易。”
“孩子太年轻,本来就依赖家里、依赖父母。但是,如果他的家庭是个火坑,他的父母是禽兽呢?他就真的没办法挣脱,只能眼睁睁被他们害死吗?”
说到这儿,关春玲又想起自己的身世,眼圈儿都红了。
一个没被爱过的孩子,要吃很多很多苦、要受很深很深的伤,才能彻底意识到自己不被爱。
这个过程很痛苦。
她已经体会过。
关春玲年过三十才明白这个道理。
幸好她的孩子拉了她一把!
幸好她也才三十岁……人生百年,她不是到了临死的那一天才后悔,所以她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所以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身世与她相仿的孩子,也像曾经的她那样,怀着对家人的爱与渴望,义无反顾如同飞蛾扑火般牺牲自己。
不能啊!
对于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来说,
世界很大很大,世界也足够精彩。
小张不应该让自己活活溺死在他不本应该呆着的恶臭泥潭里。
关春玲情绪上头,眼泪哗哗地往下淌。
“就算月月只是猜测,但如果这样就能拯救一个人的命运的话……那我愿意去撒一个善意的谎言。”
“我听月月的,我们想办法让小张去外地躲上几个月。”
“只要小张没有错过竞赛就好……如果这个竞赛对小张来说,真那么重要的话。”关春玲认真说道。
关月旖已经忍了很久。
她终是没能忍住,上前去,用力抱住了妈妈。
——她的妈妈,是全天下最最最好的妈妈!
妈妈从来都没有质疑过她,哪怕她的想法天马行空。
妈妈一直很重视她!
现在,哪怕她根本拿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证据,证据张建新和汪见雪被人调换了身份;
甚至……
就张建新和汪见雪调换了身份,也跟关春玲、关月旖无关。
可是妈妈依旧愿意蹚这趟浑水!
因为这是她关月旖提出的!
许培桢很吃惊。
或者说,他很震憾。
他当然知道,关家母女很善良;
他更加不会忘记,关家母女俩也救过他的命。
所以当大月月说她想拯救张建新时,许培桢并不意外。
让他难受的是——关春玲为什么会对一个疑似被抱错的孩子这么关切?
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沉默许久,
最终决定不再沉默。
“春玲,如果你信得过我,能、能跟我说说你的事吗?”许培桢轻声说道。
关春玲愣住。
她茫然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关月旖想要开口——
却被关春玲制止住,“月月,你带着妹妹去楼下,帮妈妈准备一下晚饭。”
关月旖明白,这是妈妈要向阿大托底了。
可是,她妈妈的过往过于沉重。
她也隐约知道妈妈对阿大的看法……
如果要让妈妈亲口告诉他、她那些不堪的过去,
无异于又把妈妈心头那好不容易才结了痂的伤疤再次揭去,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妈!”关月旖的眼泪慢慢浮出了眼眶。
关春玲徐徐说道:“你带着妹妹下去,让我和你许叔叔好好聊一聊。”
关月旖抱住了小月月。
小月月已经敏感地意识到,家里出了大事儿。
小姑娘不敢吭声,双手紧紧地抱住姐姐的脖子。
关月旖抱着妹妹呆立片刻,
一步一步下了楼。
许培桢很不安。
他有不好的预感。
因为关春玲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春玲……”
关春玲没有理会他的呼唤,徐徐说起自己的过往。
从她打小儿起就被父母虐打,
到小小年纪就大着胆子靠做点小买卖养活全家,
再到她十三岁那年,奶奶刚死、尸骨未寒时,父母就绑了她,逼她嫁给了张刚,
后来她又是怎么被张家厌弃,月月三岁那年,她是怎么被张刚赶出家门……
她又是怎么带着月月挣扎求生,直到月月考上大学,她才跟着一块儿来了广州……
关春玲也怕受伤。
她努力淡化那些不好的事。
但,
说到后来,她依旧泪流满面。
“对不起,”许培桢哽咽着说道,“真的很不对起……”
关春玲摇头。
她的不幸跟许培桢无关。
她并不需要他的抱歉。
她只是——
“许培桢,你现在总该明白,为什么我会一直拒绝你了吧?”
“我们只是不小心遇见的、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
“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学教授、是高级工程师了。而我年纪轻轻的,我的亲生女儿只比我小十三岁……我还不识字,我连你和月月研究的是什么都不明白,我不懂国家大事,甚至连很多社会常识都不明白,我和你……更加没有共同语言。”
说着,关春玲的眼泪再次糊了眼。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对许培桢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
喜欢他吗?
好像也挺喜欢的。
一个年轻英俊、脾气温和的男人,一个靠得住、又尊重她的男人,一个喜欢陪着她做家务、和她聊美食的男人,一个满心满眼的除了孩子就是她的男人……
她怎么不喜欢呢?
可是,经历过糟糕婚姻,拥有过极恶家人的她,
又怎么可能再次让自己置于险地?
许培桢再好又怎样?
一辈子太长了……
一个人到底要经受多少考验?又需要面对多少诱惑?
谁敢保证未来会怎样!
反正,她关春玲肯定不会再蹚这个坑了。
许培桢深呼吸——
他颤着嗓子轻声说道:“春玲,我可以抱抱你吗?”
关春玲一滞。
然后摇头。
许培桢哀求她,“你就当……把我当成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好吗?”
关春玲沉默许久,
大约是,也确实很渴望得到独一份的情感,
她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许培桢走到她身边,轻轻抱住她。
“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又让你想起了你不愿意回忆的过往。”
“春玲,你和月月都很好,你们处在那样的绝望境地中,没有放弃自己、还努力自救……才有你们今天的好日子。”
“我也因为你们拯救了自我,而被你们拯救……春玲,谢谢你!”
“现在我知道了你的过往,也就明白你为什么会一直拒绝我了。”
“但这不代表我会放弃。”
“追求你,是我的权利——如果我的存在,不会让你感觉困扰的话。”
“当然,拒绝我也是你的权利——那证明我还暂时无法打动你,我会继续努力。”
说到这儿,许培桢轻轻推开关春玲,
“有机会我也会跟你说说我的过往……但那或许会是一个很无聊的故事,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有心思听。”
“不过我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我、我得下楼去和大月月谈一谈。”
“春玲,现在我已经能理解你和大月月对张建新的担忧了。那么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事儿的不妥当在哪儿——”
许培桢告诉关春玲,“最大的不妥当,就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张建新是不是被换掉的孩子。我们没有证据!所以,万一他真是张家的孩子呢?万一他家里真出了什么急事呢?”
关春玲默然。
许培桢继续说道:“所以,我必须要去一趟F市!”
“张建新的姑妈告诉过月月,她来广州找小张就是因为大哥生命,他妈妈身体不好……”
“那我就去现场实地调查一下。”
“如果小张家里真的出了事……”
“春玲,我们现在手里不差钱,我们可以帮他们渡过难关,未必就到了非要让小张去给汪见雪割一个肾的地步。”
“如果小张家里没事儿,是他姑妈骗人,他姑妈也真有坏心思……那我们肯定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张出事儿。”
“但是,我们必须要让小张知情。”
说到这儿,许培桢看出了关春玲的担忧,安抚她道:“你别担心……”
“你也说过,小张这孩子很聪明。”
“如果月月的怀疑是真的,小张真的和汪见雪抱错了……而且还是有心人故意这么做的,你觉得,他还醒不过来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到了那样的地步,他依旧醒不过来的话,春玲,你是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的。”
关春玲睁大了眼睛。
半晌,她点点头,“你考虑得确实比我周到。”
许培桢终于笑了,“能得到关老板的认可,我很荣幸。我现在就去跟大月月说,让她把小张家的地址告诉我,我一会儿就走。”说着,他匆匆朝着楼下走去。
“许培桢!”关春玲叫住了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吧?你今天才从北京回来啊!”
许培桢看着她笑,“但小张的事儿也迫在眉睫啊,不是吗?”
关春玲思绪万千。
她怎会不知,他对这些事儿上心……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对她太上心了啊!
她忍不住轻声问道:“阿大,你……不嫌弃我吗?”
许培桢站定。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眼里泛着泪光,“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关春玲,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有多强大!比你相比,我简单是……弱爆了!”
“你拒绝我,看不上我,这是应该的。”
“我……我也努力向你学习吧!”
“但愿有一天,我也能像你一样内心强大。或许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是势均力敌的一对。”
许培桢下了楼,把关月旖叫到了一旁,如此这般地说了刚才他和关春玲说的那些。
怎么说呢,
关月旖今天是太激动了。
毕竟困惑了她两辈子的事儿,今天终于有了大致的答案。
她又太想让张建新拥有一副健康的体魄,所以过于偏激。
但,方才阿大无声的沉默,已经让她冷静了下来。
刚刚在干活的时候,关月旖也一直复盘这件事。
然后她才意识到,刚才阿大为什么要用沉默来否决这件事——因为她忽略了张建新的感受!
是的,她应该引导张建新自己去发现这件事,
而不是直接为张建新做出决定。
因为那是张建新的人生!
现在,阿大又要为此奔波……
关月旖有些过意不去。
“阿大,这事儿是我要查的,不如……还是我去吧!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多陪陪小月月。”
许培桢不同意,“你别跟我见外——”
“首先你是女孩子,力气小,万一在外头遇上了坏人,打不过怎么办?可我是大老爷们儿,在外头可没人敢惹我!”
“其次,汪见雪和她妈妈应该已经见过你了,但她们没有见过我,所以我更适合去打听消息。”
“最后,小月月离得开我,但离不开你和你妈妈……”
“还是我去吧!”
“你赶紧把小张的地址抄给我,如今我手头宽裕,一会儿我直接去机场买机票,早点儿把这事儿办完了我也好早点儿回来。”
“要是万一小张家里真出了事儿,也不耽误他。”
关月旖由衷地说道:“阿大,谢谢你!”
许培桢不希望气氛太沉重,又正好关春玲从楼上下来了,他便开玩笑对关月旖说道:“要真想谢我呢,就多替我说说好话吧!”
关月旖马上就把头转到了一旁去。
那可不行!
其他的都好说,
唯有她妈妈的恋爱与婚姻,必须只能由妈妈说了算!
许培桢失笑。
他过去向小月月请假,“小月月,爸爸有事儿还得再出一趟门。小月月在家里,好好跟着妈妈和姐姐……可以吗?”
小月月看看妈妈、又看看姐姐,然后歪着脑袋问爸爸,“爸爸,你出差的那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呀?”
许培桢认真想了想,“爸爸还没去呢!不知道啊……这样吧,爸爸回来的时候,一定给小月月带好吃的回来,好不好?”
小月月点头,然后双手环住爸爸的脖子,用自己的脸、贴了贴爸爸的脸,“你早点回来啊!提前告诉我吧,我和妈妈一起做那个卤蹄卷,等你回来吃呀!”
许培桢笑了,用力点头。
第79章 第79章 吃了利是糖,以后就顺顺……
阿大走后——
关月旖思前想后,越想就越觉得这事儿不能瞒着张建新。
但这一次,她学乖了,没有贸然去做,而是先和妈妈商量,“妈你说,我要不要……先跟张建新说说这事儿?”
然后她也实话实说了,“可我又怕我说了以后……他还非要割一个腰子给汪见雪,那可怎么办!”
诶,好纠结!
关春玲盯着女儿看了半天,笑问,“月月,你是不是喜欢小张?”
关月旖一蹦三尺高,“我才不呢!”
关春玲笑笑,“你可骗不了我,我是你亲妈!”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关月旖气呼呼地说道。
关春玲笑眯眯地说道:“可是月月,你还没有意识到吗?你已经把小张当成自己人了。”
“我是你亲妈,小月月是你妹妹,当你遇上我和你妹妹的事情时,你都不需问我们的意见就会直接做出决定。因为你知道怎么做才是对我们有利的,你也知道,无论你做出的决定是对是错,我们都会无条件包容。”
“月月,现在你对小张……也是这样的啊!”
关月旖瞠目结舌,“我、我……”
天!
好像妈妈说的是对的。
关春玲笑道:“月月,妈不反对你谈恋爱……不过呢,你还小,可不能有实质性的事情发生哈!怎么也要等到大学毕业以后。”
“到那时候啊,你的身体已经长好了,眼界更宽广些,也懂得更多,才能知道什么样的感情、什么样的人才是最适合你的。”
说着,关春玲又有些担忧,“其实呢,我还是觉得小张的性子太闷了。”
“年轻人还得有个年轻人的样儿。”
“还这么年轻就成熟稳重得像个老年人似的……”
“月月,你和他在一起不会无聊吗?”
关月旖忍不住笑了,“就他,还成熟稳重啊?”
她突然愣住。
其实,张建新也曾经很跳脱。
那是大一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
当时班上同学都笑话她和张建新,说关月旖是小学毕业的,张建新是幼儿园毕业的,还说他俩是班上最幼稚的两个人。
现在想来,那是因为张建新刚刚才挣脱了原生家庭,所以他开心,他快乐,他对一切都感到兴致勃勃……
但后来,寒假的时候他回了一趟老家,再返校后就成了沉默寡言的样子。
是因为他发现根本没办法摆脱那个泥潭吧!
思来想去,关月旖决定去找张建新。
关春玲想了想,“可别——”
“你过去找他呀,其实还挺不方便的。毕竟在那边,也没个特别清静的地方让你们好好说说话……不如我带着小月月过那边去帮忙,然后我让他过来,你俩在这边谈。”
然后关春玲又有些担心,“就是咱们这儿距离你们学校太近了,害怕他会正好撞上他姑妈。”
关月旖倒是觉得无妨,“他不会去学校,因为学校现在连门都不开。”
于是第二天一早,关春玲抱着小月月去了上下九。
中午时分,张建新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这几天黄爱萍不在。
——她妈成功地和她爸离了婚,在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她妈当着她爸、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将借来的那一万块钱还给了所有的亲戚。
然后她妈派了姨妈过来接黄爱萍,要黄爱萍回老家去改名字。
这是黄爱萍一早就和妈妈商量好的。
以后她要跟着妈妈姓唐,新名字叫做唐悦!
为此,关月旖还笑话过她,“我们家已经有两个月月了,我是大月月,我妹是小月月,以后你也叫悦悦……”
“那你以后叫我二悦悦呗!”未来的唐悦笑道,“我不管,我就是喜欢这个名字!我算是发现了,凡是名字发这个音的人,运气都特别好!”
所以,今天妈妈带着小月月去了那边铺子,这边铺子就只剩下关月旖一个人了。
张建新赶到的时候,正好是饭点,不少厂子里的打工人过来吃饭,关月旖要一个人打饭、一个人收钱,忙得不可开交。
他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就忙碌了起来。
关月旖才能喘口气儿。
一直忙到中午两点,连着司机盒饭都卖完了……
关月旖才累瘫在椅子上。
由于盒饭卖得一个不剩,张建新动手煮起了汤面。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人捧着一碗面,嘶溜嘶溜地吃。
趁着店里没人,关月旖盯着他看了半天,心想如果姜书远能看到张建新本人的话,大约多少也会生出几分疑心来。
可惜啊……
她叹了口气,
张建新:???
他从面碗里抬起头,瞪着一双璀璨星眸愣愣地看着她。
关月旖也回瞪着他,“你瞅啥?”
张建新又唆了一口面,才问道:“你是不是很不想看见我?”
关月旖:???
她感觉到了,现在的张建新处于比较放松的状态,
所以他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
关月旖刚挑起来的一筷子面条,犹豫片刻——
面条又滑回了汤碗里。
她索性把筷子横放在碗上,开门见山地说道:“张建新,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家里的事儿?”
看得出来,张建新眼里的光,瞬间熄灭。
“我家里……没什么事啊。”他慢吞吞地说着,整个人的情绪一下子down了下来。
关月旖认真说道:“张建新,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可以分享很多情绪的朋友。”
张建新怔怔地看着她,张了张嘴——
终是沉默了下来。
关月旖有些失望。
不知为何——
她觉得有些委屈。
她深呼吸,然后正色说道:“如果你没什么想要和我说的话……”
张建新的面色瞬间惨白。
他心想,和她连朋友都做不成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吗?
然后,他听到她继续说道:“……那就由我来说吧!”
张建新愣住。
关月旖一字一句地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也有可能是你完全不相信的。”
“但是张建新,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两件事。”
“一是认真考虑我说的话,”
“二是认真考虑你自己的未来。”
“成吗?”
张建新一脸茫然。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月月很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带着这么严肃的表情和他说话。
出什么事了吗?
关月旖慢慢地把昨天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
——她看到了汪见雪的父亲姜书远,姜书远和张建新长得一模一样儿;
——姜书远说,汪见雪很突然地得了尿毒症中晚期;
——张建新的姑妈也赶来了,并且和姜书远搭上了话,姜书远甚至还在感谢张护士殷勤照顾汪见雪;
——张护士找张建新的原因,是张建新大哥生病了,妈妈身体也不好,所以家里人要他回去……
——她回家以后把事情告诉了妈妈和阿大,现在阿大已经去了赣省的F市,着手调查张家人是不是张护士说的那样,遇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儿,所以必须要让张建新回去处理的……
她说完以后,
张建新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看得出来,他很茫然,甚至已经开始魂游天外。
关月旖喊他,“张建新?”
良久,张建新的眼神才开始慢慢聚焦。
他虚弱地说道:“月月,我头晕。”
关月旖静默片刻,眼圈儿红了。
她走过去,把张建新扶了起来,又扶着他走到了小卖部的柜台后头——她妈妈在这里放了一张行军床,是给阿大睡的。
铺盖也齐全。
张建新很乖很乖。
他顺从关月旖的指挥,坐在行军床上,
又慢慢躺了下去,睡直了。
他将双手交叠放在心口处,闭上了眼睛。
他好像想睡觉。
半晌,他又睁开眼,弱弱地喊道:“月月……月月救我!救命啊,我、我喘不过气了……”
关月旖哽咽着把他的手、从他的心口处拿开,放在身体两侧。
张建新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然后睁着一双泪眼,对她说道:“月月,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好可怕啊!我梦到你告诉我说,我、我不是我家里的孩子,我……我是她们抱养来的孩子。”
关月旖道:“可能是我胡说的。”
张建新乖乖“嗯”了一声,“对,是你胡说的。”
关月旖没能忍住,卟哧一声,含泪笑了。
“张建新,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啊?”她又问他。
张建新愣愣地看着她。
他突然哭出了声音,“谢谢你!谢谢你月月……”
关月旖愣住。
她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太崩溃了是吗?
怎么突然谢起来她来了?
张建新哭了好一会儿,才努力透过眼泪想要看清她的模样儿,说道:“月月,谢谢你刚才说的‘我们’这两个字,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
“谢谢阿大为了我来回奔波,”
“也要谢谢关妈妈,我懂——如果不是她发了话,阿大不会多管闲事。”
“谢谢……”
关月旖又觉得眼睛有些热热的。
她别过脸去,却不经意看到货架放着一袋被妹妹拆开了的利是糖。
利是糖也是广东特产。
它的口感介乎于奶糖与酥糖之间,很好吃。
不过,妈妈不准妹妹吃太多,怕她蛀牙。
所以这包糖已经拆开很久了。
关月旖从袋子里抓出一把利是糖,她自己留了一颗,剩下的全都塞在张建新手里。
看得出来,张建新根本不想吃。
关月旖希望他吃。
甜食总是很容易给人带来愉悦感,
“张建新,你吃吧!这是利是糖,吃了它,以后你就顺顺利利,实事求是了!”关月旖说道。
张建新看着手心里堆成小山的糖果,又仔细看着糖纸印着的“利是”二字,笑了。
他剥掉糖纸,将糖块含在嘴里。
扑鼻而来的浓郁糖果香气……
令他忍不住深呼吸,
然后满口满鼻、满心满肺都染上了甜香。
这颗利是糖,似乎给了他无尽的勇气,
张建新觉得舒服多了。
他对关月旖说道:“我还是回去看看吧!”
“不行!”关月旖不同意,“万一他们绑了你,非要你给汪见雪捐胜呢?!”
张建新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心里暖暖的,眼神也柔柔的,“只要我不同意,谁也不能动我!”
关月旖气极,心想前世你的身体上是真的有疤啊!
“要不,我们还是先等一等阿大的消息吧!”关月旖说道。
这时——
有人在外头喊,“月月?月月!”
关月旖认出了这人的声音——她是电子厂的文员刘小姐啊!
刘小姐怎么来了?她不是在上班吗?
还是说,刘小姐是来小卖问买东西的?
关月旖连忙应了一声,“哎,是刘小姐吗!来了来了……”
她跑出去,果然看到刘小姐站在餐厅门口,还递给关月旖一张纸条,“月月,你家阿大打电话过来,让我转告你这两个字,说十万火急,又让你半小时以后,按照这个电话号码再打过去给他!”
关月旖说了声谢谢,一看纸条,立时倒抽一口凉气。
纸条上写着两个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那两个字是:【换了】
第80章 第80章 香辣炝口又无比鲜美的江……
话说许培桢当天搭乘前往赣省省城的飞机,于傍晚时分抵达了省城。
离开机场后,他搭乘出租车直奔长途班车站。
在这个时候,长途班车全都是晚上发车,一早到。
就这样,许培桢在天刚拂晓时,终于抵达了F市的长途班车站。
刚出车站,许培桢就又钻进了长途班车站的售票大厅,买了最快一班赶往镇上的班车。
幸好路途不算太远。
上午九点多,许培桢终于赶到了张建新的老家,一个山青水秀的小镇。
江西人爱吃米粉。
今天大约又遇上赶集,街头巷尾都是小摊小贩。
许培桢一路奔波,顾不上吃饭。这会儿闻到了食物香气,他饿得受不住,随便找了个人多的粉摊坐下来了,说来三碗米粉。
摊主打量了一下许培桢,见他个子高大,也不诧异他为什么直接开口要三碗米粉了,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是外地人吧?吃不吃得辣椒?”
许培桢忙说不要辣。
摊主说道:“那我给你上三份不一样的米粉吧,一个炒粉、一个汤粉、一个拌粉,怎么样?”
许培桢说好的谢谢。
很快,三份米粉就送了过来。
许培桢大口大口唆粉,果然觉得味道极好。
尤其是这个炒米粉,香辣炝口、烟火气十足!
是的,虽说小摊主答应他不放辣椒,
但!
许培桢吃起来,还是觉得挺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摊主的锅铲没洗、上面还留有残余的辣椒的缘故。
但不管怎么说,这炒粉是真太好吃了!
许培桢在心想盘算着,回广州时能不能带上几份炒粉,春玲和孩子们肯定也爱吃……
在同一个摊位吃粉的大婶,见许培桢衣着体面样貌不凡的样子,很好奇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小镇,也好奇他的饭量这样大,居然要吃三份粉才能吃饱。
许培桢正准备找人打听一下张家的情况呢!
于是他自称是来自广州的大学老师,听张建新家长去学校反应情况,说张建新暑假两个月没回家,所以来问问情况。
大婶一听到张建新的名字,立刻呱啦呱啦说了起来……
周围知道张家的人,也凑了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言的,场面特别热闹。
原来——
张家是镇上有名的恶疾之家!
张建新的爸叫张惠民,十七岁就娶妻生子,一共生了五个孩子。
张惠民七三年死的,死的时候才三十五岁;
他一共生三儿二女,
除了老大老五,
老二是女儿,去年死了,三十三岁,
老三也是女儿,老四是个儿子,都是年纪轻轻才二十出头就去了……
对了,他的大儿子张建康倒是学足了张惠民,也是十七岁和妻子宋小红结了婚,然后生下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张文,今年十八,小儿子张武今年十六。
不过,张建康今年也是三十五岁,去年发的病,如今正在住院。
至于张建新么,他是他爸的遗腹子。
当初他妈罗梅怀孕四个月时,丈夫张惠民去世。
啊对了,罗梅怀上小儿子的时候,她的儿媳宋小红刚生下孙子。
这婆媳前后脚怀孕,叔叔比侄儿还要小一岁……
当时成为了镇上了不得的八卦谈资。
不过,那会儿大家都说罗梅怀小儿子的时候张惠民都已经病入膏肓了,这歹竹岂能出好笋?
想必张建新也活不久!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张家的小儿子从出生起,就健壮活泼。
张建新从会走路起就会追鸡撵狗、上房揭瓦、爬树下河样样都来。他聪明、又长得漂亮,从小就不像他的哥哥姐姐们那样病歪歪的,后来这孩子也出息,考了上大学……
听到这儿,许培桢又赶紧打听,张家人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大家说,张家是出了名的短命鬼。
所以张家为了延续香火,男人很早就要结婚生子……
张惠民十七岁结婚,
他儿子张建康也是十七岁结的婚。
现在张建康的大儿子张文已经十八岁了,本来他奶奶罗梅也张罗着想给张文娶个老婆,是因为国家现在有了晚婚晚育政策,要求男大于二十五、女大于二十三才能登记结婚;
当然也因为张家在婚恋市场上,因为男人普便短命,特别被人看不起,
张文的婚事才被搁了浅。
至少张家男人得的是什么遗传病……
没人知道。
以前呢,大家只是隐约知道张家人成年以后会尿血,
等到他们尿血的时候,基本已经活不长了。
直到宋小红嫁给张建康以后,亲眼目睹丈夫的弟弟妹妹们发病……
本来她婆婆、姑姑都主张让弟弟妹妹们直接呆在家里,断气以后就拉上山埋了的,
宋小红很固执地把弟弟妹妹送去了医院,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张家人得的是尿毒症!
听到这儿,许培桢很好奇地问大家,张家人平时靠什么过活。
大家说,张家男人打小儿起就体弱,从来干不动农活。
张家全靠女人撑起一片天。
以前就靠张惠民的老娘、他老婆罗梅和他姐张惠兰,
她们下地干活,大冬天的帮人浆洗衣裳,赶集的时候做点儿小生意……
大家觉得她们可怜,总会帮衬一二。
如今张惠民的老娘早死了,他也作了古,
张家就靠罗梅、张惠兰、张建好和宋小红这四个女人撑着。
没想到,去年张建好也尿了血。
去医院一查,又是尿毒症……
张建好死在去年的大年二十九。
她强撑着一口气,等到她最小的弟弟张建新从广州回来后,姐弟俩说了一回话,三十二岁的张建好才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许培桢听了,不胜唏嘘。
然后他又重点打听张建新的事儿,“张建新同学看起来不像是个体弱多病的啊。”
“他在学校举办的运动会上,参与了不少项目呢,有跑步、有跳远,还参加了篮球队……他体能很不错的,拿了奖呢!”
“而且高考前都要做体检,张建新同学的体检报告都没问题的。”
大家又说,这确实是个稀罕事儿。
张建新从小就是个特别健康的男孩子。
他健康到什么程度呢?
一是他的个子比同龄男孩都大、都高,
一是他的力气比同龄人都大,小小年纪就能帮着家里干很多活计。他十岁大的时候,力气就已经和成年男子不相上下了,为赚钱贴补家用,他去拉过煤,去打石场当过苦力扛石头……真是什么苦都吃过了!
一是他几乎从不生病,就算大冬天的穿很少、甚至整一个冬天他没鞋穿一直打光脚也没事。即使偶尔在换季时感冒或者发烧了,连药都不用吃,接连喝几天热水就能扛过去。
大家都觉得是张家祖上显了灵,
可能是觉得张家太苦了吧,才给了他们一个身体特别健康的孩子。
跟着——
大家又悄悄告诉许培桢:
“老师你告诉张五,让他别回来了!都已经好了不容易考出去了,还回来干啥?你们也别理张惠兰,她就是个泼妇!”
“张家血脉有毒,以前张惠民张惠兰那一辈儿,只有张惠民和他兄弟早早死了噻,但张惠兰不还活得好好的?所以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张家男的死得早,女的没事。结果到了张建康这一辈,是无论男女都死得早啊!这不是血脉有毒是什么!”
“你别看小五年轻、身体好……他也才十八九岁啊!你等着看嘛,他的三姐四哥也是二十多岁死的……说不定哪一天他就出事了!”
“老师,小五太可怜了!你转告他吧,好不容易考了出去,就不要再回来了。自己在外头吃好一点、过好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我说这话不好听、说出来也显得我特别没有良心。可我还是想说——既然张家人无论是男是女都是要早死的,何必非要结婚生小孩子祸害人?”
“对!你要是皇上,你家里有江山、有龙椅、还有花不完的钱,那你可以娶老婆还可以请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可你只是一个干地里活的农民,你一生下来就是个废物,没有力气干活你只会生病拖累别人你还会早死,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娶老婆祸害你的老婆让她为你奉献一辈子,你又为什么一定要生小孩子让你小孩体会你体会过的痛苦嘞?”
听到这儿,许培桢赶紧趁热打铁,又问起张惠兰的事,“那张家的这个姑姑好像很强势啊,她在我们学校也闹得挺厉害的。”
众人一听,刚才说起张家时那怜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绪不见了,
简直群情激愤!
“哎呦,这个女的啊真的是烦死了!她本来是市一人民医院的护士,为了搞钱贴补家用吧,去敲诈勒索病人家属,被告了……她被开除了啊!”
“然后就一直打零工,她干护士的嘛,还是有点本事的,在我们这个镇上,谁头疼脑热的都找她开点药。谁家生了小孩子在家里呕奶什么的,也喊她去拍一拍这样……挣得不多,但勉强能过吧!”
“她多数都是在骗人,她卖给别人的感冒药,全都是最便宜的维生素B片,有时候还说她的药连癌症都能治呢!一角五一瓶的药生素B,有一百粒,她敢卖给你一块钱一粒!还说包治百病!”
“她最讨嫌的就是,到处卖惨骗钱……但是她骗来的钱,以前全都拿来医治张惠民,张惠民死了以后,她又拼命地搞钱去医张建康……要是你骂她骗钱,她就跟你哭,说她也是没办法!这种人啊根本惹不起!”
许培桢又问,“那张惠兰没有自己的家庭要顾吗?”
大家说,张惠兰五十六了,一直没结婚。
许培桢继续问张建新的母亲、大嫂和两个侄儿的情况。
大家告诉许培桢,
说别看张家人丁凋谢,
但婆媳关系、姑嫂关系同样很紧张。
主要就是因为姑妈张惠兰太强势,张建新他妈罗梅虽然性格软弱,但是个惯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还喜欢搬弄是非……
不过,以前张建好还没死的时候,她特别勤快;
张建新他大嫂宋小红的为人也很好。
虽然家里贫穷,但宋小红为人勤快、笑口常开,常往来人情一样不落,
镇上好多人都怜惜她,但凡有帮佣、做工挣钱的机会,总是第一个想起她。
大家也更愿意看在宋小红的份上,善待张建新、张文和张武。
许培桢大致明白了,然后他问了大家最后一个问题:“张家现在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所以张惠兰非要让张建新回来处理的吗?”
大家连连摆手,
“还能有什么事儿?就张建康住院了呗!张建康也不是今天才住院,他反正就是……老婆能赚到一点钱,就去医院住几天,没有钱就出来回家休养。反正他这个病也是医不好的,等死吧!诶。”
“老师你别让小五回来,没必要!何况来回车票不是钱吗?”
“就是就是,何况现在马上就要开学了,还回来干什么!”
突然间,乡亲们自己聊了起来:
“你们说说,张惠兰在这个节骨眼上,想把小五喊回来……她该不会是想让小五辍学打工去吧?”
“嗯?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老师老师,那不行的啊小五也很可怜,能考上大学、还是个本科,这一点就不得了!老师啊你要劝一下小五,让他好好学习,千万不要回来。”
“就是啊读完了书,毕业了分配了就留在单位里,万一以后发病,起码还有单位管啊……”
“你闭嘴吧!小五跟张家其他人不一样,他很健康的不会有事!”
“我就说说么……”
至此,许培桢大致弄清楚了张家的情况。
并且从乡亲们的嘴里,打听到张家最近其实没有很特别的事情发生。
所以——
张惠兰在撒谎!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许培桢还赶时间要去了解汪见雪的情况,
于是他摸出五十块钱,交给第一个和他聊天的大婶。
她刚才一直在说宋小红人很好。
“婶子,既然张家没有特别的事儿,那我就不去了,这五十块钱辛苦你拿给小张的大嫂,就说……是我个人的一点儿心意。”许培桢说道。
那大婶惊喜万分,“哎呀老师谢谢你!你、你……还是去家里坐坐吧!”
“不方便,下次吧!”许培桢又客气了几句,离开了。
许培桢匆匆赶回市区,打听了一番后,去了当地医疗水平最好的市一人民医院。
依他的推断——既然汪见雪患上了尿毒症,那么她不是在肾内科住院,就一定在血液科病房。
最终,许培桢在血液科的住院部病房那儿,顺利地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汪见雪。
太好找了。
虽然许培桢没见过汪见雪,但在这儿住院的病人大多都是上了些年纪的人、或是常年疾病缠身的人,样子都不会太好看。
唯有汪见雪,乌发雪肤的模样儿格外引人注目。
她两眼无神地缩在病床上,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汪见雪住的是个三人病房。
病房里的另外两张病床,
一个是六十多岁肾坏死的老爷子;
一个是三十多的中年男子。
许培桢在病房附近来回走动。
这个时代的医院住院部,管理比较混乱。
一不限制陪床家属的人数,
二不限制家属在住院部里使用小电器,比如用热得快烧热水,就能拎着热水去公共厕所洗澡;又或者弄个小电炉,在走廊上煮点面条吃……
三不限制外来人口,有很多人守在这儿,就是为了打份零工的。有时候只有一个家属陪护病人,要买东西、要送信,一个人也走不开,就只能临时雇个人……
许培桢一直盯着汪见雪隔壁病床的两个病人。
想要打听到有价值的消息,就不能一直守在最外围。
最好是以护工的身份,正大光明进入病房。
可是,中年大哥的老婆一直陪着在;
而且看起来,那位大嫂的衣着特别朴素,衣服上甚至还打着补丁!
于是许培桢转移了目标。
他看向了那位六十多年的老大爷。
老大爷虽然是一副久病卧床的模样儿,但还是能看出昔日官威尤存;
这老大爷呢,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儿在床前侍候。
但看起来,那位大姐好像没有想要请护工的意思。
许培桢忍不住了,决定主动出击。
于是,当大姐出了病房后,许培桢跟了她几步,追上去拦住了她,“大姐……请问你需要护工吗?”
大姐上上下下打量着许培桢,越看越疑惑。
——眼前这男的大约三十多岁,生得修眉俊目的,很英俊。最重要的是,他的衣着打扮、他的气质……看起来就不像是寻常在这儿蹲守着打零工的乡下人。
许培桢压低了声音,“是这样儿的,我、我是来这儿转车的,昨晚半夜到的,结果今天一早才发现钱包丢了。大姐,我就想两天挣四块包吃包住,能够得着让我买一张去省城的车票,还能再买几个包子就行。”
是的,四块钱,也是许培桢精心设计的费用。
因为普通护工三块钱一天,
他开价四元两天……
再加上他是男的,比大姐更适合照顾老大爷,
相信大姐不会拒绝。
是的,大姐无法拒绝。
她已经一个人照顾老父亲半个多月了,一分钟也没歇过。
她也不想请护工,一是舍不得钱,二是嫌那些护工不讲卫生。
但现在,眼前这男的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整洁,开价也不贵……
大姐心想,那就让他替她在这儿照顾老爷子两天,她回去好好歇一歇再做做家务也好。
当下,许培桢和大姐相互自我介绍了一下。
许培桢佯称自己姓关,是北京一所大学的讲师;
大姐说她姓杜,她和爱人都在F市市委工作,她爸爸是退休干部,年纪大了患上糖尿三期,需要怎么怎么护理。
然后杜大姐就带着许培桢进了病房。
她先是向另外两个病友介绍了一下许培桢,“……一会儿我有事回去一趟,他是我表弟小关,我不在的时候他替我照顾一下我爸。”
许培桢看了汪见雪一眼。
汪见雪完全没有反应,照顾她的看起来像个保姆,倒是应了一声;
然后——
杜大姐交代了许培桢很多注意事项。
许培桢一一应下。
跟着,许培桢听到杜大姐对中间床的病人家属说道:“小红,我先回去一趟,今天晚上再过来。我表弟以前没有照顾过糖尿病病人,晚上他打饭的时候,你帮我看着啊!”
那位名叫小红的大嫂说道:“行,杜大姐你放心吧,到时候我会告诉小关哪些菜不能吃的。”
杜大姐又对小红说,“那晚上我给你家建康带点儿汤粉过来吧!”
小红万般推辞,
杜大姐笑道:“没事的啦,我自己回家煮,会注意油盐的量的,到时候你也吃一点。”
小红只好谢过。
许培桢愣住。
小红?
是宋小红吗?
建康?
是张建康吗?
这也太巧了吧!
许培桢忍不住看向了汪见雪。
不过——
许培桢又觉得这未必是巧合。
搞不好张建康和汪见雪住在同一间病房里,是张惠兰安排呢!
杜大姐走了。
许培桢坐在病房里陪护杜老爷子。
其实老爷子很省心,也就是上厕所需要许培桢扶着他去。
然后要喝温水,还要求许培桢拧了块浸了温水的毛巾给他擦了把脸和后颈、手和脚……
老爷子就睡着了。
许培桢和隔壁床的宋小红聊天。
就像乡亲们说的那样,宋小红人挺好的。
她听杜大姐说,许培桢以前没侍候过糖尿病病人,就主动告诉许培桢很多护理病人的事。
许培桢也趁机问了问张建康的病情。
宋小红叹气,“只能尽量治了……但我们也没什么家底,只能说挣到一点钱,就来住几天院,做一次透析,让他舒服几天。”
许培桢看了张建康一眼。
张建康面色青白,躺在床上也是一副麻木等死的样子。
许培桢又问宋小红,“张大嫂,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大哥毕竟还年轻呢!”
宋小红苦笑,“我们是穷人,能有什么办法?”
顿了顿,宋小红又摇头,“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医生跟我们说过,他这种病啊……根本没有对症药,而且他已经是晚期了。”
“如果家里很有钱很有钱呢,那就出国,去美国医,可能还有点活路。”
“但最算去了美国,得到了治疗,最好的情况就还能多活几个月吧!”
“我们这样的家庭哪里负担得起呢!”
说着,宋小红又呶嘴,示意许培桢看向汪见雪,
“你要说年轻呢,呐,小汪更年轻啊!”
“我们建康已经三十五了……”
“小汪二十不到,也是一样的病!她家有钱,但她还不是治不了!”
听到宋小红提及了汪见雪,许培桢陡然激动了起来,但还是努力克制住,连忙问道:“不是说,去美国可以治吗?那她家这么有钱……”
宋小红又看了汪见雪一眼。
汪见雪应该是睡着了。
宋小红表情复杂,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她家的情况有点复杂……”
“小汪的妈妈很爱她的,小汪发病的时候查出来已经是中晚期了,还是很凶险的,然后她妈妈听医生讲,可以做肾移植手术……她妈妈就立马拉着她爸爸去做了配型。”
“那时候我和杜大姐还在羡慕小汪,唉呀孩子出了事这当父母是真靠得住啊!虽然养的是姑娘,但父母二话不说愿意给孩子捐个肾……这一家子真是相亲相爱啊!”
“她爸爸抽完了血就走了,说是去了广州还是哪里,好像有事需要处理。”
“她爸爸前天走的,昨天她妈妈收到了配型通知书……报告上说,小汪的血型既然不跟她爸爸也不跟她妈妈!不建议两位亲属给她做肾脏移植……”
听到这儿,许培桢倒抽一口凉气!
宋小红继续说道:“昨天小汪妈妈都气疯了,医院院长的办公室都被她砸了!
“然后昨天化验科的护士又重新给小汪和她妈妈抽了一次血,结果还没出来……”
“估计也差不多了吧,现在都已经快三点钟了嘛!”
许培桢激动得无法自拔。
他控制着情绪,站起身对宋小红说道:“张大嫂我出去上个厕所,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我们老爷子。”
“去吧去吧!”宋小红说道。
许培桢离开了病房,直奔护士站。
他递了五块钱给护士,借用她们的电话打到陈记电子厂找文员刘小姐,求她给关月旖报个信儿。
可是——
他电话还没讲完,病房那边就传出了喧哗声,
许培桢隐约听到宋小红在劝人,“小汪妈妈!小汪妈妈你不要这么激动,你冷静一点啊……”
许培桢心里着急,便将护士站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刘小姐,说请她转告关月旖,让半小时以后再打过来。
就这样,许培桢又飞快地跑回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