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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81章 清香微甜的艾叶粑粑

许培桢赶回了病房。

场面已经闹得不可以开交。

一个护士正捂着脸,站在一旁呜呜地哭,“你打我干什么?”

“你和你爱人的血型都是B,你女儿的血型是A,这能怪我吗?

“第一次给你们验,情况也是一样,你发神经骂我们,非说我们搞错了……”

“好,看在你是副市长夫人的份上,我们再给你和你女儿做一次!”

“昨天还是我们科的主任来你们病房里亲自给你们抽的血!这怎么可能还会错呢?”

“仪器不会出错,我们的程序也没有错!”

“但你们是不是亲生的母女……这就不好说了!”年轻的小护士哭得不行,“我只是来送检测报告的,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道……”

“你打我干什么?我问你你打我干什么!”

“如果今天是我们院长来送检测报告,你是不是也敢打他?”

“你爱人也只是副市长而已……我就问你了,如果今天是陶市长亲自来给你送报告的话,你是不是也敢打陶市长?!”

看得出来,这个小护士也是个胆子大的。

一连串的质问,终于掀起了围观群众们的愤怒。

大家全都怒视着一个衣着体面、满面怒容的中年妇女。

这中年妇女正是韩婷。

她怒不可遏地瞪视着捱了打的小护士,“你们的工作出了差错,还不兴人说是吧?”

“就冲着你们这样的工作态度,这种对待病人家属的服务态度……怎么,你们还不能接批评了?”

“我告诉你!今天我就在肃正这不正之风!”

说着,韩婷朝着小护士走了一步。

大家全都紧张了起来。

几个护士、护工组成了人墙,将这个挨了打的护士保护了起来,还虎视眈眈地盯着韩婷。

宋小红被吓得手软脚软,但还是努力劝说,“小汪妈妈,你不要激动,我们有话慢慢讲……”

“也、也不一定就是医院搞错了,”

“可能是……可能是正好在给小汪抽血前,有只刚吸了A型血的蚊子叮了她!”

“也有可能是、是……可能那个装血的试管没洗干净哈哈哈哈……”

宋小红也只是希望让韩婷不要打人,所以拼命解释。

哪怕连她自己也知道,她的解释很牵强。

然而,韩婷却不吃这一套。

“还讲个屁啊!”韩婷怒道,“就你会当个老好人!你以为在这儿装模作样的劝了我,回头她们对你就不一般了?”

“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傻缺你知道吗?今天她们能接二连三弄错我和我女儿的化验单……你又怎么知道,你男人的诊断书是不是也一早就搞错了?”

说着,韩婷指着围观群众们,“你!你、你……还有你!”

“说不定,你们的检测报告都出了问题呢?”

“你们就不怕这医院挂羊头卖狗肉,嘴里说你们家人的肾坏了,手里去把你们家人的健康肾给挖了,还要说你们家人已经没得治了?”

许培桢没吭声。

他仔细打量着此刻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韩婷;

又看看躺在床上挺尸的汪见雪;

最后又看了看躺在隔壁床上、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打量的张建康。

可以肯定的是:

——张建新和张建康这对兄弟,完全不像!

一年前许培桢见到张建新时,他大约一米七二、七三的样子,很瘦;

但最近再见到张建新的时候,大约是伙食开得还不错,张建新似乎蹿高了个子,至少有一米八了,而且长得很壮实。

而且张建新很俊秀,他毛发浓密,眉长斜入鬓,双眼皮、大眼睛,还生了一副很标准的瓜子脸,但脸上没什么肉,下颌处显得棱角分明。

张建康呢,又瘦又矮。

他一直躺着,许培桢也看不出他有多高,只知道他瘦得厉害,但生了一张圆脸。而且张建康最大的特征就是浓眉、单眼皮。

——韩婷和汪见雪这对母女,也一点儿也不像。

韩婷也是浓眉大眼,

汪见雪一直躺在床上没起来,许培桢也没见过她睁眼,很难说清楚她到底像不像韩婷,或者像不像张建康。

——至于张建新和韩婷的的长相么?

此时张建新也不在,许培桢只能凭借着对张建新外表的记忆,在韩婷身上寻找相似点。

首先,韩婷是瘦高个儿,她还穿着个中跟鞋,目测已经超过一米七,有个一米七三、七四的样子;

张建新的个子也很高。

其次,韩婷的发际线很低,毛发浓密,眉尾上挑,还生了一双大眼睛、双眼皮;

张建新也是眉尾上桃,也有一双大眼睛、双眼皮。

再加上现在韩婷因为与女儿的血型不符,一直在愤怒地大吼大叫——

就算许培桢还没见到姜书远,也没见着大月月所说的“姜书远和张建新长得一模一样”……

但就凭着张建新和张建康完全不一样的长相,

许培桢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医院领导赶了来,把韩婷劝走了。

护士们维持秩序,将围在病房门口的陪床家属们劝离。

许培桢这才进入病房。

杜老爷子被吵醒,嚷着要起来走走。

许培桢扶着老爷子在病房外头的走廊上慢吞吞地来回走动……

老爷子体弱,走了一会儿就没力气了,又嚷着要回去躺一会儿。

许培桢好脾气地又扶着老爷子回了病房。

然后他就愣住了。

因为——

有一个年轻人正坐在张建康的病床前,笑眯眯地和他说话。

张建康阴沉了一整天的脸色,终于晴朗了起来。

宋小红在一旁也很开心。

见许培桢扶着老爷子进来了,宋小红连忙催着年轻人向杜老爷子打招呼,

然后又和许培桢解释,“小关,他是我的大儿子张文。”

“文文,他是杜爷爷的外甥,姓关。你跟关叔叔打招呼呀!”

大家相互打了招呼后,许培桢把老爷子扶到床边,照顾他上了床。

知道老爷子爱干净,许培桢又去把毛巾洗干净,重新浸了温水,又给老人擦洗了一下脸、脖子、手……

老爷子喝了点水,又躺着休息。

许培桢才又打量着张文。

宋小红拿了个饭盒,递向许培桢,“小关,这是我们家里自己做的艾叶粑粑,你吃一个吧!”

许培桢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应该是张文给他爸送来的。

他连连摆手,“谢谢大嫂,我已经吃过饭了。”

“哎呀试试嘛!尝尝我们文文的手艺!”宋小红笑眯眯地说道。

许培桢连声道谢,拿了一个试吃了。

它应该是用糯米粉和米粉混合起来,再用艾草煮的水和的,所以面团软糯弹牙,还是绿色的,带着浓郁的艾草药香。

但,应该是出于对尿毒症患者不能吃高糖、易转糖食品的考虑,所以艾叶粑粑没放糖,也没有馅儿。

只能吃出药香与米香。

“谢谢,很好吃。”许培桢很有礼貌地说道。

张文被夸得红了脸。

他虽然是张建新的侄子,但要比张建新大一岁。

如果说,张建康因为病痛折磨的原因,人都已经有点变形了的话,

那么张文现在还是个健康的年轻人。

他很好地遗传到他父亲的基因——圆脸、单眼皮,个子矮,一米七不到。

许培桢很肯定,张文和张建新完全不像!

这时——

又有人冲进了病房。

这次来的,是个年轻的妙龄姑娘。

姑娘烫着头,上身穿着鹅黄色大翻领收腰短袖衬衣,配了敞腿喇叭牛仔裤,踩着一双高跟鞋,手里笃笃笃地直接冲进了病房。

姑娘的目标很明确——是睡在靠窗边那个床位上的汪见雪!

“汪见雪!”

姑娘一屁股坐汪见雪的病床上,埋怨道:“你什么时候还钱给我啊?”

“诶!汪见雪你不要装死啊!”

“我知道你生病了……可是,就算你生病了,你家里也不差钱啊!”

“可我差钱!”

“别人的钱我暂不找你要,但你必须要把当初我给你的那四千块钱还给我,那是我哥结婚买房子的钱啊。”

“汪见雪你快点还给我,不然、不我的未来嫂子就不肯嫁给我哥了,到时候我会被家里人活活打死!”

“汪见雪!汪见雪!”

姑娘见汪见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被气坏了,直接动手摇晃她。

惊得一旁的宋小红急忙出声制止,“哎哟姑娘,你别这样,小汪生病了,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那姑娘转头就骂宋小红,“滚!你知道我是谁你就敢这样跟我说话?!”

宋小红被吓住。

张文站起身,皱眉朝着妈妈走了过来。

宋小红连忙拦住了儿子,“儿子,别别别——”

“算了算了,跟我们也没关系……”

“啪!!!”

清脆的掌掴声音一响起,

病房里所有的人全都愣住了。

就连已经躺下、闭上了眼睛正准备再打个盹儿的杜老爷子,也忍不住睁大眼睛看向了……汪见雪那床。

只见汪雪见已经从病房里坐起身,并且还恶狠狠地抽了黄衣姑娘一巴掌!

黄衣姑娘呆住。

好半天,她才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尖叫,“汪见雪!你、你敢打我?”

“我怎么就不能打你了?”汪见雪怒吼。

黄衣姑娘被气得浑身都在抖,“汪见雪你骗了我的钱!你、你还有脸打我?”

汪见雪冷笑,“那你大声说出来啊!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怎么骗走了你的钱的?”

黄衣姑娘尖叫,“你以为我不说吗?”

汪见雪看着黄衣姑娘,眼里俱是恨意,“你说!你现在就说!你要是不说你就是个***……”

黄衣姑娘被气得直喘粗气。

汪见雪也恨这女人恨到了极点——

黄衣姑娘名叫黄媛媛,也是机关大院子弟,更是同一年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和高中,

再加上姜书远和黄父的级别差不多,

韩婷和黄母又在同一个单位上班儿,

于是,两个女孩儿从小就成为了对照组。

她俩从小到大什么都争、什么都抢。

并且同时在一九八八年的高考中落第,

汪见雪服从父亲的安排,进入机关当了打字员,黄媛媛去了母亲的单位当临时工。

二人势均力敌的不争气。

一九八九年的七月初,黄媛媛向汪见雪炫耀,说她追了很久的男朋友终于同意陪她去庐山旅游;

汪见雪知道以后,不服气,向她妈妈吵着闹着,最后也去了庐山旅游。

结果——

几个月后,黄媛媛发现汪见雪不知所踪?

她去问姜书远,才知道汪见雪去广东上大学去了!

而且上的还是本科院校!

黄媛媛目瞪口呆。

生平头一回被劲敌比了下去,这令黄媛媛十分难堪。

她开始怀疑,心想这汪见雪难道心机这样深沉?

白天扮纨绔、只为迷惑她,执意要把她带到沟里去;

夜里关上门开了灯拼命学习,就是为了让她出丑?

但黄媛媛就意识到一件事——高考那几天,汪见雪根本就是和她一起在庐山旅游的啊!

所以汪见雪是怎么参加高考的?

再加上依着汪见雪嚣张的性格,她要是真凭本事考上了本科……那肯定一早就冲到她面前来咣咣打她脸了!

哪会这么低调!

黄媛媛跑去广州,找到了汪见雪,

各种威逼利诱之下,汪见雪招架不住,说了实话。

黄媛媛顿时心动,吵着闹着要汪见雪帮她搞一个,否则就揭发她……

汪见雪没办法,只好打起了王静的心思。

不过,买名额是要钱的。

汪见雪找黄媛媛要了四千块钱,打算拿去买通王静。

黄媛媛是个爱慕虚荣的,

她拿了四千块钱给汪见雪后,就觉得这事儿已经十拿九稳了!

反正,如果汪见雪搞不定,那她就举报汪见雪呗。

黄媛媛到底吹嘘,说她马上就要考上本科了……

好几个跟她玩得好的纨绔听了,纷纷也拿出钱来求她办事儿。

黄媛媛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就这样,经黄媛媛的手,给到汪见雪手里的钱,至少也有两万块钱!

可是,让汪见雪炸毛的是,王静不愿意帮黄媛媛替考。

她害怕被抓包影响自己的前程,再加上那会儿王静已经被记了几次过,距离被开除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王静死活不同意,

机缘凑巧,汪见雪认识了也即将参加高考的复读生黄爱萍,才想办法想要用钱捆住黄爱萍、让黄爱萍帮忙替考。

她万万没想到,黄爱萍竟是关月旖的好友……

当时距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汪见雪急得不行,只好去威胁关月旖……

那天晚上,她本想约关月旖好好说说这事儿,再多许关月旖一些好处,不怕关月旖不答应……

没想到那天她竟然在学校门口遇上了一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还问她认不认识程芳晴?!

汪见雪一度不惯程芳晴这个像土包子一样的名字。

但她不知道这个要找程芳晴的人是谁,

她只知道,如果让人知道她不是程芳晴的话……

那就完了!

情急之下她狠狠地打了那人一巴掌,然后逃了。

是的,她逃了。

直接逃到了火车站,买了火车票逃回家;

又因为胆小,她不知道要怎么跟妈妈说这事儿。

难道她要说,“妈妈对不起,你花钱找人买的高考录取书,利用职务之便为我开各种证明,让我顶替了别人的名字去广州读大学的事儿……被黄媛媛知道了。”

“她威胁我、要我也帮她买一个本科学历。”

“她甚至还给了我两万块钱,让我帮她多找几个男生去替考……”

“对不起妈妈,钱已经被我花光了,现在我要怎么办啊……”

她要是真说了——

妈妈和奶奶能活活打死她!

汪见雪不敢。

实在走投无路了,她去买了几瓶高度数的酒,把自己灌醉。

她想,酒壮人胆啊。

这样她就能趁着自己喝醉了,壮着胆子向妈妈和奶奶说实话了。

从没喝过酒,不知喝酒也会死人的汪见雪,一口气灌了四瓶高度数白酒,直接晕死了过去。

后来醒了,

但酒劲儿也过去了。

没法子,汪见雪又拎了两瓶高度白酒,站在家门先灌完两瓶酒,然后才回了家,跟妈妈说了这事儿。

这一次,终于如了汪见雪的愿。

她终于说出了口……

但她也昏死了过去。

她被妈妈和奶奶紧急送到医院,然后被查出来,她已经是——尿毒症中晚期了!

医生说,她在这几天里疯狂喝酒,也令病情进一步恶化。

根本就控制不住了!

想到这儿,汪见雪看着黄媛媛,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是你!”汪见雪冲着黄媛媛嘶吼,“……你是毁了我一辈子!黄媛媛,你怎么还有脸来找我要钱的!”

“反正我也要死了!你这么喜欢和我争,处处都要跟我比,好、好啊!那我们一起去死!死了以后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一直都要在一起……”

说着,汪见雪朝着黄媛媛猛扑了过去,双手还狠狠地掐住了黄媛媛的脖子!

黄媛媛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整个过程,许培桢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但他没打算出手。

宋小红也看到了,被吓得瑟瑟发抖,她倒是想去制止,但腿软得厉害……

张文看起来似乎也想去帮忙拉开汪见雪,但被他爸拦住。

就这样——

直到黄媛媛的尖叫声惹来了护士,

护士冲了进来,

韩婷也闻讯赶来。

汪见雪生了重病,并没有太大的力气。

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拯救,黄媛媛自己就已经挣脱了汪见雪的钳制,并且还把汪见雪重重甩在地上,这会儿还拼命地用高跟鞋踢汪见雪。

韩婷呆了一呆,疯了!

韩婷生得高,一把推开了黄媛媛,厉声骂道:“你个婊子养的!你、你竟然敢打我家见雪?你活得不耐烦了?”

黄媛媛的妈妈和韩婷是同一个单位的,当然知道韩婷的事儿。

这会儿黄媛媛也急了,指着韩婷的鼻子骂,“你还以为你逍遥无事呢?”

“我告诉你!我妈说了……现在组织不找你的麻烦,是看你的女儿马上就要死了的份上!”

“你信不信只要汪见雪一死,组织立马就要找你的麻烦!到时候你利用职务之便,让你的女儿顶替他人上大学的事马上就要公之于众,你还在这儿摆着教委副主任的谱?”

“我告诉你,这事儿都是你不好!”

“要不是你替汪见雪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哪来后面那么多的事?”

“韩婷,是你害了你女儿!你也害了我!你、你还钱给我啊!快把四千块钱还给我呜呜……”黄媛媛嚎啕大哭了起来。

许培桢只觉得她们几个是狗咬狗,一嘴毛。

他完全同情不起来。

但,他的视线一直在汪见雪和张文之间来回跳转。

刚才汪见雪和黄媛媛打斗了一场,

所以许培桢终于看出来了——汪见雪和张文长得很像。

两人都是圆脸、单眼皮,

个子都不高,张文一米七不到,汪见雪最多一米五六、五七的样子。

只是,汪见雪应该是因为从小生活优渥的原因,在气质方面加分比较多,

这使得她和张文之间有了巨大的差异。

许培桢心想,他还得赶紧给大月月打个电话才行……

嗯?

等等……

已经过了半小时了?

许培桢扶额。

他倒想马上冲去给大月月再打一个电话,

可杜老爷子又闹着要上厕所。

许培桢只好先顾手边的事。

第82章 第82章 红椒西红柿炒家常豆腐又……

许培桢转头看了杜老爷子一眼,

他希望老爷子能赶紧睡,

这样他就能稍微走开一会儿,去打电话给大月月。

但,很遗憾。

看起来杜老爷子也想看热闹,他甚至还嫌许培桢个子太高大了挡着他了,示意他挪到一旁去。

许培桢没办法,只好把板凳挪到了杜老爷子的床尾处。

此时,韩婷正冷冷地盯着黄媛媛看。

黄媛媛莫名有些心虚。

可她和汪见雪一样,都是被家里人宠坏的姑娘,

再加上平时她妈妈在家里,只要一提起压了自己一头的韩婷,就恨得不行,言辞中多有轻慢侮辱之意,

这令黄媛媛也有些看不起韩婷。

平时还能敬她是个长辈,

今天在气头上……

黄媛媛什么也顾不得了,大骂,“你就等着吃枪子儿吧!”

韩婷冷笑,“黄媛媛,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啊,韩阿姨要多谢你今天给我提了个醒儿。这样吧,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家去找你妈妈……就说,韩阿姨托你给她带句话,青桥沟那笔账也该算一算了……”

黄媛媛呆住。

她不傻,当然能听出来韩婷嘴里的威胁之意。

而且她还能觉察到,“青桥沟”这件事,可能还……还挺严重的?

黄媛媛很害怕,笃笃笃踩着高跟鞋又哭着跑了出去。

许培桢觉得这场戏已经完美收官了,

于是又眼巴巴看着杜老爷子,想知道老爷子啥时候睡觉。

没想到——

韩婷朝他走了过来。

在这一瞬间,许培桢真是被吓着了!

他脑门上开始飙冷汗,

心想,他哪里露了马脚吗?

难道说,韩婷认出来他就是实名举报汪见雪顶替他人高考成绩被大学录取、又组织他人扰乱高考秩序的人了?

没想到,韩婷盯着许培桢,冷冷地说道:“你刚才瞎吗?”

“啥?”许培桢愣住。

韩婷怒道:“刚才黄媛媛差点儿杀了我女儿!”

“你做为一个成年人,一个成年男人,你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和力气,去阻止黄媛媛!”

“你阻止了吗?”

“你、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韩婷愤怒地吼道。

许培桢松了口气。

原来这女的没能认出他……

她就是受了气儿,没处撒,想找个人来骂一骂而已!

许培桢冷冷地说道:“女士,就在这个医院里,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因为没有钱而看不起病……”

“你瞎吗?”他陡然提高了声调,“你看不见别人的痛苦吗?你为什么不去助人为乐?”

“我看你挺有钱的嘛!你看看你的金项链金耳环!你还是一个当了大官儿的人!你完全有能力散尽你的家产去救别人!”

“可你救了吗?”

“你这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许培桢用刚才比韩婷还要愤怒地声音大声吼道。

韩婷愣住。

今天她可是被气够呛。

但,她又真的……

一肚子的气,不知往哪儿发泄才好。

于是她盯上了许培桢。

她沉浸官场多年,一眼就能看出许培桢的素养与气质,

她笃定,像许培桢这样的文人,定然感情充沛,定然爱惜羽毛。

就是被她骂了,他也会碍于男女有别、长幼之别而不敢回嘴,最后只会红着脸手足无措,痛苦难受万分。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

许培桢确实是个读书人,但他是理工男;

而且这几年为了寻找丢失的小月月,他从高山明月之巅跌落凡间最底层的泥泞,什么苦没吃过,什么人情世故没有洞悉过?

他甚至还当过流浪汉呢!

韩婷想拿他来当出气筒……

还真找错人了!

果然,韩婷被吼了这么一嗓子,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气势立刻矮了一截。

她讪讪的,莫名有点儿害怕许培桢,

但又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这时,她突然看到了宋小红。

于是衣着朴素的宋小红,成了韩婷的出气筒。

韩婷指着宋小红大骂,“你也是个没心肝的!你就这样……看着别人欺负我的女儿!我女儿生着重病在呢!你、你也是当妈的,如果别人这样害你的女儿,你也能眼睁睁站在一旁看着?”

宋小红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

“你这种见死不救的人,活该你家里人得了这么严重的病!”韩婷骂骂咧咧。

宋小红性格怯懦、嘴笨,且一向笑脸迎人,从来也没人和她这样指着她的鼻子骂过。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嘴,眼泪吧嗒吧嗒淌了下来。

而她一哭,韩婷就骂得更起劲了。

张文看不过眼,想替妈妈出头,

然而——

张建康却拉住了儿子。

这一幕,全被许培桢看在眼里。

他其实也很好奇这两家人。

因为张家,是张建新的养家;

韩婷和姜书远,有可能是张建新的亲生父母。

许培桢对这两家都挺好奇的,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当宋小红无故挨了韩婷的骂时,许培桢已经第一时间看向了张建康。

在许培桢的认知中,

如果是性格温柔和善的春玲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

大约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气炸了,然后会直接折断对方的食指!

再骂回去!

总之就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春玲不能受任何委屈!

但,张建康的妻子被人无故骂了以后,

张建康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兴奋?

再仔细辨认下,张建康的面上似乎还露出了得意洋洋、似大仇得报的畅快表情?

许培桢露出疑惑的表情。

韩婷骂完宋小红后,终于气顺了一些。

她又恨恨时瞪了宋小红一眼,走回汪见雪的床边。

宋小红站在一旁默默地淌眼泪。

张文看起来很担心妈妈,三番四次想过去安慰她;

但张建康像是突然来了兴致,非要和儿子聊天,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一会儿问家里养的鸡喂了没,

一会儿问菜地里的豆角摘了没,是不是被虫咬了,

然后问有你五叔的消息没,

又骂张惠兰不中用……

其实呢,

许培桢能看出来,张建康已经很困了。

但他就是不希望儿子去安慰妻子,才一直强撑着要拉着儿子说话。

直到宋小红已经默默消化完情绪,不再哭泣,而是开始忙碌了,

张建康这才放了心,闭上眼睛睡了。

许培桢回头看了杜老爷子一眼,

老人也睡着了。

许培桢站起身,轻声喊了句“张大嫂”,宋小红立刻看了过来;

许培桢做出了一个洗手的姿势,又指了指杜老爷子,宋小红会意地点点头。

许培桢离开了病房,去了护士站。

但距离之前他和大月月约定的半小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他再打给刘小姐的时候,大月月不在。

许培桢索性请刘小姐传话,

“麻烦您跟大月月说,张家没事。

她同学想来就来。

如果决定要来,最好来了以后先来找我。

我的联系方式是……”

讲完电话,许培桢准备回病房。

正好看到张文和宋小红母子俩站在走廊上说话,张文手里拿着个空袋子,看样子是要离开。

张文说道:“妈,还是你回去吧,我留下来照顾我爸。你都已经在这儿呆了那么长的时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你回去好好休息两天,再过来换我。”

宋小红叹气,“算了,你爸不会同意的。你快回去吧,就怕晚了没车了。”

张文急了,“妈,我不明白!明明你对他已经掏心掏肺了,他为什么还要故意为难你!他不让你吃、不让你睡,还不让我和弟弟对你好……”

宋小红的眼圈又开始泛红,“诶算了算了,他还能活多久呢,你跟他计较这个干什么。”

张文有些生气,“我就是计较!”

这时,许培桢正好一脚跨进病房,看到躺在床上的张建康正眯着眼睛,面色不善地盯着正在走廊上的母子俩——宋小红满面泪痕,张文气愤填膺。

许培桢回头喊了宋小红一眼,“张大嫂,大哥醒了。”

张建康一愣,眼神阴鸷地瞪了许培桢一眼。

许培桢既不怕他,也懒得理他,

一屁股坐在杜老爷子床尾那儿的板凳上,拿起了报纸,注意力全都放在汪见雪和韩婷身上。

而宋小红听了许培桢的话,连忙拭去眼泪,快步走进来,照顾张建康;

张建康大约气狠了,一口咬在宋小红的手掌上。

宋小红被痛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声张、甚至不敢挣扎……

张文也进来了。

他本想跟父亲打个招呼就走,

没想到却见到了这一幕!

张文瞋目裂眦。

他攥紧拳头就要冲过来——

宋小红害怕他们父子起冲突,颤着嗓子说道:“文文你走吧!”

本来许培桢的注意力已经放在汪见雪和韩婷身上了,

听到宋小红带着哭腔的声音,

许培桢的注意力又被拉了回来。

一看眼前这景况,许培桢立刻大声问道:“张大哥你、你……你怎么咬人啊?”

张建康立时松了口。

宋小红的手掌已经被他咬出了血。

许培桢佯装一脸的震惊,问宋小红,“大嫂,大哥患上这种病以后……还会咬人?”

说着,他震惊地看向杜老爷子。

宋小红连忙解释,“没有没有!”

张建康的一张包子脸涨得通红的!

许培桢指着宋小红的手,“可你的手已经被大哥咬到流血了啊!”

这时,张文说话了,“关叔叔,让你见笑了,我爸就是这种人,只要他不快活了,别人也别想好过。”

宋小红惊呼一声,“文文你胡说什么?你、你快走吧!”

张建康冷冷地看着儿子。

张文看着父亲,“爸,你能少折腾一点吗?”

张建康面无表情。

然而被单下的瘦弱身躯已经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应该是被气的。

张文将手里的空袋子交给了宋小红,“妈,你回去,今天我在这儿照顾他。”

“不行!”张建康立时反对。

宋小红也不同意,不肯接那个空袋子,“妈在这儿就行了,文文你快回去。”

张文定定地看着妈妈,眼圈一点点红了,“妈,你舍不得我受一点儿苦,是不是在害怕我也活不过二十?”

宋小红一呆,面上泪痕未干,就瞬间再次泪如泉涌。

张文说道:“妈,我爸一向很自私。”

“我是他的儿子,我和他不一样。”

“妈,我也是你的儿子,我和你一样。”

“你希望我能在有限的生命里过得好一点儿……”

“我也是。”

“妈,我希望在我还活的时候,能替你多干点儿活,让你好好享享福。”张文哽咽着说道。

宋小红别过脸去,呜呜地哭了起来。

许培桢叹气,“张大嫂,你就顺了孩子的心意吧!”

张文将空袋子塞在母亲怀里,又轻轻推了母亲一把,让她离开了病房。

宋小红站在走廊上呜呜地哭了好一会儿,攥着空袋子走了。

张建康躺在床上,赤着眼看着宋小红的背影,恨得双手紧紧攥住了被单。

许培桢和张文闲聊了几句,

但注意力一直放在汪见雪和韩婷身上。

那一边,汪见雪和韩婷泪眼相看。

汪见雪泣道:“妈妈,我是不是……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韩婷叹气。

汪见雪呜呜地哭了起来,“妈妈,我……不是你的孩子对不对?”

“其实你不用再对我这么好,回为我是别人家的小孩。”

“妈妈没有必要对别人的小孩好……”

“但是我真的很谢谢妈妈,”

“妈妈——”

韩婷烦躁不安地说道:“闭嘴!”

汪见雪呆住。

她紧紧地咬住下唇,整个人瑟瑟发抖。

韩婷在一旁说道:“我已经托了一个广州的熟人去逸仙大学找你爸,希望他能早点儿回来处理这事儿吧。”

说着,她用力揉着生疼的太阳穴,哑着嗓子说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母女俩就这么呆呆坐着,相顾无言。

看着韩婷和汪见雪的互动,许培桢皱起了眉头。

说实话,许培桢觉得张建新这小伙子的运气……真不怎么样。

张建新的养家:

目前看来宋小红和张文的为人还算可以,

他姑奶奶张惠兰、大哥张建康都不是东西。

他妈罗梅、侄儿张武目前还没见着,也不知是好是坏。

但能从小镇乡亲们的嘴里听说到,张家人的整体风评不太好。

疑似张建新亲生父母的姜书远和韩婷:

姜书远么,许培桢到现在还没见过面,不知这人怎么样;

韩婷的品性是不太好的,嚣张跋扈,又是个担不起事儿的,遇事只知道找姜书远,除了撒泼,她完全没有处理危机的能力。

这么看来,无论张建新认亲、或是不认亲,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这张建新的人生。

最终还得由他自己来做出决定。

许培桢突然想起了“众生皆苦,万相本无,唯有自渡”这句佛谒。

仔细想了想,他又觉得——

其实,只要是认识了关家母女,并且和她们关系密切的人,哪怕命运再怎么苦,境遇也会慢慢好起来。

比如说黄爱萍……不,唐秀芳、唐悦母女俩;

比如说,他和小月月;

还比如说程芳晴;

相信张建新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晚饭时分,许培桢去问了一下护士,能给杜老爷子吃什么饭菜,

护士一一交代了。

许培桢去食堂打来饭菜,又拿去给护士看了,

他这才去照顾杜老爷子吃饭。

不过,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侍候糖尿病的老人,于是拿端起饭盒和勺子,一口一口喂老爷子吃饭。

杜老爷子瞪视了他很久——

可看着许培桢清澈无知的目光,最终杜老爷子还是败下阵来,认命地张嘴吃下他投喂到嘴边的饭菜。

当杜大姐匆匆赶到时,

许培桢已经喂老爷子吃下了一整个饭盒的饭菜。

当然了,还剩下几口……

杜大姐惊讶地瞪视着饭盒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饭盒,瞠目结舌。

许培桢赶紧向杜大姐解释,他买的是什么饭菜,喂老爷子吃饭前他还把饭菜拿给护士看过,护士说了可以让老爷子吃,他才喂的。

杜大姐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因为,平时她爸根本吃不了那么多饭菜啊!

没想到这个小关一到,就照看了她爸这么一小会儿……

她爸居然吃下了那么多的饭菜!

天哪!

要是他每天都有这么好的胃口,还愁没有抵抗力对抗病魔吗?

杜大姐拎了两个大钵子来,

一个钵子里装着她给许培桢带的饭菜,

另一个钵子里装着她许诺带给张建康和宋小红的汤粉。

许培桢更愿意吃住家菜,虽然杜大姐给他带的饭菜里一点肉沫星子也没有,但有香辣送饭的炒腌菜、有红椒西红柿炒家常豆腐、还有炒青菜……

最重要是份量很足!

吃着这样的饭菜,许培桢想起了之前他在平安巷当流浪汉的时候,关春玲也曾经给他做过这样的饭菜……

杜大姐端着汤粉钵子四处找宋小红,没找着,就问张文,“你妈呢?”

张文道:“我让我妈回去休息了。”

杜大姐一听,夸赞起张文来,“这就对了!你妈在这儿陪着你爸可辛苦了,你是不知道……你爸妈为了省钱啊买饭从来都只买一份,你爸吃剩了才给你妈吃,可你爸呢吃一半儿扔一半儿!有时候你妈是整整一天粒米不沾啊!我递个苹果饼干什么的给你妈,你妈要是自己吃了不给你爸吃,你爸还不高兴呢!”

张文:……

张建康翻了个身背对着杜大姐,装睡。

杜大姐才不怕呢,继续揭张建康的老底,“夜里睡觉就更加了!我和小汪家都买了行军床,夜里陪床我们都睡小床上,我说跟你妈说,买二手行军床也很便宜,实在不行你租一个呗,一个月才三块钱!”

“你爸舍不得花钱,你妈也不敢去租。我又跟你妈说,我们病房里一共有三张板凳,夜里睡觉的时候你把板凳拼一拼,也是一张窄床,将就着睡一睡也不是不行……”

“你妈也同意了,结果啊,半夜的时候你爸一脚把你妈从板凳上踹下来……”

“他就是见得不你妈好!你妈就是睡地板上,他半夜也要起来狠狠踩你妈几脚!”

“太贱了!”

“他自己生了病,一分钱挣不着,全靠老婆养、还得靠老婆服侍,结果还作妖呢!哼,他啊也就是拿捏你妈性子好、心地好!但凡是个心气儿高,性子要强的……他敢这样对她,她还管他死活?呸!直接把人扔外头,不出三天就死了!”

杜大姐越说越生气,对张文说道:“小文啊,我家的五谷好饭不养坏人!今天这汤粉,你和你小关叔叔分吧,我不给你爸吃,我不惯他!”

许培桢已经把满满一钵子饭菜吃完了,正觉得意犹未尽,

听了杜大姐的话,他立刻把大钵子递了过去,“杜大姐,我就吃一点儿……另外您再倒点儿汤和米粉在老爷子的饭盒里,一会儿我再喂他吃点儿。”

杜老爷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许培桢道:“咱不让他吃多,但多少试几口,总归是您亲手做的不是?”

杜大姐前一秒还在愤怒地指责张建康,

下一秒就许培桢给感动了。

于是,杜大姐把汤粉分成了三份:

她爸的饭盒里放了一点点米粉和几口汤,

许培桢的钵子里放了小半钵子的米粉和汤,

剩下的大半钵子汤粉,杜大姐直接塞给张文,“孩子你吃,试试你大姨的手艺。”

张文谢过杜大姐,接过了钵子。

犹豫片刻,张文没有理会张建康,自顾自地吃起了汤粉。

许培桢也吃了起来。

呃,

怎么说呢,

杜大米在做这个汤粉的时候,应该是有顾及到肾病患者的饮食不宜高盐高油的要求,

所以味道比较淡。

吃米粉的时候,几乎无味,

只有在喝汤的时候,能吃出肉汤的鲜甜。

看起来,张文倒是很喜欢吃这米粉,嘶溜嘶溜全吃完了。

直到他放下空钵子,向杜大姐道谢时,一直假扮睡觉以避免尴尬的张建康愤怒了。

张建康猛然坐起身,看了一下空钵子,确认儿子真一口米粉、一口汤都没给他留时……

他气愤地一扫那个空钵子!

张文适时接住了钵子。

张建康怒道:“张文!你什么意思?”

张文淡淡地说道:“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让你感受一下,饿肚子是什么感受。怎么,你饿一顿都不行?那你让我妈饿了多少顿?”

张建康怒道:“我是病人!我得了重病!我马上就要死了!”

张文的情绪很稳定,“哦?是吗?那你就去死吧。”

张建康瞪大了眼睛,猛喘粗气,“张文,我是你亲爹啊!你、你下午还对我挺好的!现在就不耐烦了?”

张文说道:“我一直都想让你知道,你这种烂人根本不配得到我的好脸色!下午我那么做,只是不想我妈伤心而已。”

“现在,趁我妈不在,我也有话想跟你说清楚——”

“你得的是绝症,你马上就要死了,但我们还是愿意尽一切力量去救你,但如果你要一直这样仗着你快死了,就往死里折磨我妈的话,我马上就去给你办出院,你就回家等死吧!”

“你早点儿死,我妈也能早点儿解脱。”

张建康像见了鬼一样,瞪大了眼睛,“我是她男人!我怎么就不能使唤她了?”

他赤红着眼尾,恨恨地说道:“我马上就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啊!!!”

“我年纪轻轻死了,两眼一闭我根本管不了她!”

“她呢,她年纪轻轻还能改嫁……踏马的我死了她还想过上好日子?她做梦!”张建康气得猛喘粗气。

张文怒道:“我妈怎么就不能改嫁?怎么就不能过上好日子呢?”

“她到底造了什么孽,十七八岁就被你和奶奶骗,嫁给你了这个活该早死的病秧子,给你做牛做马十几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妈那么好,已经被你这个烂人耽误了十来年!怎么,你是皇上吗?你死了我妈还得给你守寡?”

张建康怒吼,“对!就凭我是她男人,这一辈子都是!哪怕我死了,她也必须给我守着!”

张文拿着手里的钵子就往张建康身上砸,“那你去死吧!等你死了,你还能做她的主?我告诉你,你一死我就逼她改嫁!我还要给她找个好人家!找个人品好、有钱、还心疼她的男的!要是她不改嫁,我就死在她面前!”

张建康被他儿子砸得“啊”地惨叫了一声。

他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他亲生儿子说的话,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张文,恨得全身颤抖,痛苦又癫狂地说道:“你做梦!!!我、我就是死了!我也不让她改嫁!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做了鬼我也不投胎,我就要纠缠着她……”

杜老爷子哼起了沙家浜,

“……这个女人不寻常!”

“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这人一走,茶就凉啊啊啊啊啊……”

杜大姐白了她爸一眼,“爸,你别添乱!”

杜老爷子继续哼唱,“……贼流氓,毒如蛇蝎狠如狼!只恐亲人难提防……”

许培桢在一旁笑出了声。

杜大姐一脸无奈。

张建康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

张文的表情非常平静。

他已经出了决定——明天一早就去给他爸办理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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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广州那边,关月旖和张建新得了阿大的报信儿以后,赶紧去了电子厂,蹲守了半小时以后,立刻按照阿大提供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但,无人接听。

(此时韩婷在病房大闹,护士们都跑去维持秩序了,所以护士站没有接电话)

关月旖和张建新又轮流往电子厂跑了几次,每次都是隔半小时打过去,

但,要么电话占线,要么打通了那边却说找不到姓许的人……

张建新拿着那张纸条,看着上面的“换了”二字,

良久,他对关月旖说道:“月月你说,我要不要去见一见我姑姑?”

关月旖是很高兴看到他态度的转变。

——以前的他,对他的家庭情况闭口不谈。

但关月旖也能推测出他的心态:在他看来,他的“原生家庭”就是个毒窝,每一个人都会死在风华正茂的时候,也包括他。

所以他刻意压抑自我,他甚至连朋友都不想交……

因为他不想拖累任何人。

但现在,他知道他的身世是有问题的,

他愿意和她商量了。

关月旖说道:“你要是问我呢,反正我只有一件担心的事儿——我怕他们要割了你的腰子,换给汪见雪!”

张建新道:“可我觉得,如果他们只是抱有这样的想法……倒还算是纯朴了。”

“月月,我比你更了解他们。”

“在我看来,或许他们会算计我的肾……”

“但肯定不是换给汪见雪,因为汪见雪是女的。”

关月旖张大了嘴。

张建新思来想去,说道:“月月,我不能躲着张惠兰。”

“这马上就要开学了,我要上学,我还要参加竞赛……我还有光明的未来。”

“何更况,如果我和汪见雪被换了,我才是苦主。”

“我要是躲了,就显得我心虚。”

“月月,你能帮我……找个安全的地方吗?这样的话,我既可以和她谈话,又不怕她敲我闷棍把我拖走,拉去割了我的腰子的?”

关月旖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样才对嘛!我们是好朋友,就应该有难同当、有福共享!有事就得有商有量!”

张建新看了看她的手,

等到她放下了手,陷入沉思时,

他忍不住抚了一下刚才被她拍过的肩膀。

张建新深呼吸——

真好。

他不是一个人……

真是太好了!

思忖片刻,关月旖说道:“我有办法了!”

张建新瞪大眼睛看着她。

关月旖说道:“最安全的地方肯定是派出所啊!”

张建新陷入沉思。

第83章 第83章 干炒牛河炝香美味锅气十……

傍晚,关春玲抱着小月月回到了下周村。

她还没进铺子呢,先跟和赶来送信儿的刘小姐碰上了面。

“阿玲,你家阿大打电话捎了信来啊!”刘小姐把纸条递给关春玲,又道,“对了我要买包香瓜子!”

关春玲赶紧喊了女儿一声。

很快,关月旖跑了出来,递给刘小姐一包瓜子,一包白玉咸干(花生),

刘小姐要付钱,

关春玲死活不收钱,“幸好有你帮我们瞒着,陈老板才不知道他的电话已经被我们给打烂了!今天我非要占你这便宜不可……两包瓜子抵长途电话费啊!”

刘小姐啼笑皆非。

毕竟快餐厅的人去厂里借电话的时候,从不空手。

不过,两包瓜子的钱也不多,就当她今天跑了好几次来给她们送信儿吧!

刘小姐走了以后,关春玲看完了纸条,将之递给了关月旖。

关月旖一看,纸上写了十几个字:

【张家没事,想来也可。避开人,先找我】

关月旖看了张建新一眼,张建新已经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

“妈你来,我们一块儿商量商量吧!”关月旖说道。

小月月立刻说道:“小月月也来!”

关月旖笑了,“好啊!”

这会儿餐厅里的晚饭生意也结束了,关月旖和张建新关了门,大家一会儿上了二楼的包间,关月旖把今天两次收到阿大消息的事儿说了,又说了张建新想和张惠兰面谈的事儿,当然也说了,她觉得,让张建新和张惠兰在派出所见面,才是最安全的。

关春玲觉得有些不妥。

她想了想,先问张建新,“小张,你想和张惠兰面谈,主要是想知道什么?”

张建新一五一十地说道:“我想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和我交换的人是不是汪见雪。”

“想知道是张惠兰换的孩子,还是别人换的?”

“想知道张惠兰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我还想知道,张惠兰来找我是干什么,以及她到底想怎么对付我。”

顿了一顿,张建新又道:“现在汪见雪也确诊了尿毒症,月月担心张惠兰来找我,是想让我换肾给汪见雪。”

关月旖连连点头。

毕竟前世他身上的伤疤可做不得假。

张建新沉默半晌,才说道:“据我对她们的了解,她们不会。”

他似乎觉得特别难以启齿,“她们……极善于算计。”

“就比如说,家里太穷,大年三十只买得起一根骨头,先炖一锅汤。”

“把浮在汤面上的油捞起来,骨头和汤渣也捞起来,第一天就喝那锅清清白白的肉汤。”

“第二天,用汤渣再熬一次汤。”

“第三天,将晾干的骨头敲碎了,再熬一次汤。”

“第四天,之前在汤面上收集的浮油,还能再滚一次汤……就这样,一根骨头,一大家子至少要吃四次,必须要吃到敲骨吸髓、再无任何食用价值的地步,那根骨头才会被放弃。”

到听到这儿,关春玲和关月旖对视了一眼。

张建说道:“我知道我这么打比方不太恰当。”

“但事实也差不离了……”

“如果我对她们来说,也是一根有价值的骨头的话。”

“大约也会得到差不多的下场。”

关月旖问道:“她们是谁?”

“我姑姑张惠兰,和我妈罗梅。”张建新说道。

然后他介绍起了张家的人:

“家里最最最最好的人,就是我大嫂和我二姐。”

“我妈生我的时候年纪很大的,没有奶水。我大嫂生了两个儿子,大侄儿比我大一岁,小侄儿比我小一岁……”

“所以我是吃大嫂的奶水长大的,大嫂对我,也更像妈妈一些。”

“我从小就不喜欢我妈和我姑姑。我妈很懒、又爱哭,别人一说她、她就哭自己是个寡妇,她多可怜,但她永远也不会出门去干活,她只会天天去串门搬弄事非,然后回家张嘴等吃的。”

“我也不喜欢姑姑,她太强势,一副我穷我有理的样子……”

“我也很讨厌大哥,他老仗着自己是家里的男人,就真把自己当成顶梁柱了。一天到晚虐打大嫂,还把二姐、我和两个侄儿当成下人使唤……”

“除了那些讨厌的人,其他的就是很好的人了。”

张建新继续说道:“大嫂和二姐都特别勤快,这个家就是靠她俩撑起来的。”

“现在镇上和村里很多人都出去打工了,插秧和收谷子的时候,她们就出去给人做工挣钱。”

“平时她俩就在镇上支了摊子,一个在学校门口卖油炸红薯粑粑,一个在邮电局门口摆摊卖点小百货……”

“我和两个侄儿要么在家做家务、要么去帮她们。”

说到这儿,张建新的绪情陡然低落了下来,“但是去年年过的时候,我二姐……没了。”

“以前家里人发病,尿血以后也能再捱上一两年的。”

“二姐可能是不想拖累我们,所以尿了血也一直瞒着我们不说。”

“她是实在熬不下去了,晕死在大街上……我们才知道的。”

“她一直等着我,我回去以后她跟我说,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因为两个侄儿好歹还有大嫂为他们打算,而我,娘不疼姑不爱的,她活到了三十三岁,一直以为……她还能多照顾我几年,没想倒还是走在我前面。”

说到这儿,张建新泪流满面。

关月旖恍然大悟。

难怪呢!

难怪大一上的时候,他整个人还沉浸在脱离原生家庭的喜悦与兴奋中;

然后回家过了个年,再返校时,他就变得郁郁寡欢了!

原来是因为疼爱他的姐姐去世了。

说到这儿,关春玲和关月旖算是对张建新的家里人有了个初步印象了。

于是,关春玲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不同意大月月说的,直接上派出所去解决问题。”

关月旖瞪大了眼睛,“妈!为什么啊?”

关春玲解释道:“你是太年轻了,根本不懂社会规则。”

“你想啊,你直接约张惠兰去派出所见面,张惠兰肯吗?你约她去那儿岂不就等于是报案了吗?当年她是护士,依我看,如果我们小张和汪见雪真被人换了,十有八|九就是她换的!那她哪肯进派出所?她又不是傻子!”

“再就是,这如果真是一个案件,可这又不是在广州发生的,是在赣省F市发生的呀!那广州这边的公安搞不好都不会受理咱们的报案!”

“而且张惠兰可以不认账,说完全没有拐孩子一说。也可以说她是小张的家长,是孩子叛逆,所以乱说……”

“咱们具体事情具体分析——”

关春玲继续说道:“先说报案的事儿,报案是肯定要报的。咱们等姜书远和韩婷就行了!他们两口子有钱、还有地位,丢了孩子也只有他们更着急的!”

“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搞清楚张惠兰的意图——她到底想干什么。”

“只要搞清楚了这一点,咱们才能想法子让小张避开,或是根据她说的话寻找证据、证人,然后把她骗回F市去,安安心心地在那边儿报警,把她抓起来!”

“要不然啊……”

“万一她拿着养恩来和稀泥,逃避了应当被追究的责任呢?”

“我们小张就白白受那么多年的委屈吗?”关春玲说道。

关月旖小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说,去派出所见面就是报警的意思啊!”

关春玲笑了,“那你是准备去派出所走亲戚啊?”

“妈妈!”

关月旖撅着嘴儿说道:“我本来就打算,坐在派出所门口的花基那儿啊!”

“妈你想啊,我们在那儿就像聊天一样,公安也不会说什么——不就是老百姓在他们门口坐了坐嘛!”

“但如果张惠兰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张建新做点儿什么的话,我们现场报警也方便啊!”

“更何况,派出所就在几米远的地方,也可以威慑张惠兰嘛!”

关春玲想了想,“这还算不错。”

接下来,张建新又说道:“关妈妈,月月,我想——”

“明天一早,我就去见她。”

“问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以后,明天下午我就坐火车回去看看……”

关月旖直摇头,“张建新,我给你提个建议。”

张建新做好了被她否决的心理准备,“……你说。”

关月旖说道:“何必等明天呢?你现在就去和她谈!”

“谈完了,今晚我们就走!”

“但你别告诉她我们今晚回去,最好再给她一个错觉,让她觉得你还会和她慢慢谈……”

“然后我们趁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F市,我们和阿大汇合!再看看姜书远和韩婷的反应。”

张建新睁大了眼睛,“我们?”

关春玲皱起了眉头,“你们?”

关月旖:……

她犹豫片刻,认真点头,“事关重大,我……不能置身事外。”

——前世,汪见星成为她迷茫人生中的灯塔,是因为他的无条件支持,她才能鼓起勇气直面十四年的沉没成本,才能看到希望,然后毫不留恋地扔掉那些烂人,准备重新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

只是后来出了意外。

那么今生,她很愿意像前世的他拯救她于水火之中那样,也拉他一把。

除非——

关月旖说道:“除非你不想我去,那我就不去。”

张建新的眼圈慢慢红了。

过了好半天,张建新才哽咽着说道:“……我想。”

“以前我总克制着我自己,我想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我甚至连朋友都不想交,我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因为我活不长,等我发病以后,我会成为所有人的负担,欠下的人情根本还不起。”

“但是现在……”

“关妈妈,月月,现在我很想多欠你们一点,这样我就有理由一直和你们扯上关系了。”

“只要我是健康的,我还有以后,我就还得起,我以后会好好回报你们的……”

关春玲温柔地说道:“别说什么回报不回报的,你和月月来自五湖四海,能在同一个班读书,又是同一个专业,以后说不定还会在同一个单位工作……这就是你们的缘分。”

“月月愿意帮你,我就愿意帮你。”

“你也不需要有什么心理压力,我们不图你的回报。”

张建新将双肘撑在桌面上,低下头,双手抓搓着短发,借此动作掩饰了从眼眶里淌出的眼泪。

呆了半晌,他轻声说道:“关妈妈,换孩子的事儿,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我成年了,无论是张家还是汪家,他们争夺的都不是我,而是会衡量我能给他们带来多少价值。”

“张家无非是希望我能继续赡养她们,而且还要再帮她们养好两只肾……”

“汪家自诩体面人家,可汪见雪顶替别人的高考成绩上了大学,这是让他们觉得很耻辱的事。所以他们要是认回了我,那么荣耀也就回归了。”

关月旖看着张建新,觉得他真是冷静清醒得可怕!

——要知道,他今天才知道这件事!

说到这儿,张建新顿了一顿,说道:“关妈妈,月月……”

“我真的很感谢你们,你们事先让我知道了这件事,又陪着我处理。”

“所以你们、你们让我有了拒绝他们的勇气!”

“我、我可以自己选一个家,而不非要养父母家和亲生父母家的!”

关月旖开心极了,“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

“张建新,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拿着养恩和生恩来说话!”

“在没有面对他们的时候,你或者还能很清醒……”

“所以我希望,当你面对他们的时候,也能像现在一样清醒。”

关春玲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七点半了哈,马上八点了!你俩到底怎么打算了?”

关月旖愣了一下,惊喜地问道:“妈!你肯让我去啊?”

关春玲的脸色不太好,“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

关月旖吐了吐舌头。

张建新眼圈泛红,“关妈妈你放心,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月月的……”

顿了顿,他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太好,又掩饰性地解释,“阿大也在那边,他不会让月月有事的。”

关春玲道:“别的我也不怕,我就怕你俩在火车上的时候会遇上人贩子!一定要小心啊!千万不要理会陌生人的搭讪。”

关月旖和张建新认真点头。

“好了月月你去收拾一下你的行李,别带太多了,拿两身换洗衣裳就行。”

“小张,关妈妈再交代你几件事……”

关月旖飞快地跑上楼,拿了两身换洗衣裳,又拿了点儿钱收好;

下楼的时候,她看到张建新哭得眼红红的……

妈妈和妹妹的情绪倒还算好。

关月旖也顾不得许多,交代了妹妹几句,要妹妹好好学习,要盯着妈妈每天喝补身茶,妹妹乖巧点头。

然后关月旖把自己的行李递给张建新,“你帮我拿着行李,直接去镇上的派出所门口等我。我去学校门口找张惠兰!”

“另外,你去了镇上以后,先在镇上买四份宵夜,再约一个三脚鸡(出租篷篷车),让他直接送我们去火车站!”

“记住啊,不能让张惠兰知道我们约了三脚鸡的!”

张建新点点头。

于是,两人一块儿出了门。

关月旖是先去了快餐厅门口的治安亭找大伯伯,“伯伯,你下班没有?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大伯伯问关月旖,“什么忙?”

听了关月旖的要求以后,大伯伯喊了两个正在治安亭里吹水的村里的年轻人,“阿月有事要出去啊,你们两个闲得很,送送她啦!她请你们去镇上吃宵夜啊!”

就这样,关月旖带着两个村里的后生仔一起上了公交车,去了药科学院。

不出关月旖所料——

张惠兰找不着张建新,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

她甚至霸占了门卫室里头的等待区,这会儿正躺在沙发上看报纸。

门卫伯伯被气了个半死,但也没办法。

根本没办法赶她!

这会儿见关月旖来了,门卫伯伯连忙拉着她诉苦。

关月旖笑道:“伯伯,我帮你叫走她,等一下你要把里面的门锁好,她等一下跟着我走了,晚上再回来的时候……要是你门没关,她会再闯进去的,而且这一次啊,就是真的赶不走啦!”

门卫伯伯连连点头,“只要她一走,我肯定关门!”

关月旖进去了。

张惠兰一见关月旖,立刻从沙发上坐起身。

她还认识关月旖,此刻疑惑地问道:“你、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找张建新吗?”关月旖说道,“走啊我带你去找他。”

张惠兰一脸戒备,“你不是说你不知道他在哪儿吗?”

“今天在镇上看到他了。”关月旖信口胡诌,“他在镇上打工呢!”

张惠兰有些激动,“他在镇上打工?”

关月旖说道:“我是看你可怜……才带你去找他的,你不去就算了啊,也给我省点儿公共汽车票钱。”

她说完就走。

张惠兰急了,连忙跟了出来。

然后见到了守在外头的两个年青的村民,她又有点儿害怕。

怕关月旖把她拉去卖了。

关月旖也不理她,直接和那两个村民走到了公共汽车站台那儿;

张惠兰慢慢跟了过来。

公共汽车一到,关月旖和两个年轻的村民上了车。

张惠兰犹豫片刻,也上了车。

上车以后——

刚开始的时候张惠兰还很拘谨、很谨慎;

后来她忍不住了,和那两个年青村民村民搭讪,想问问他们认不认识张张建新。

很遗憾的是,他们一不认识张建新,二听不懂普通话,

鸡同鸭讲了一会儿……

公共汽车已经到了镇上。

张惠兰搭讪失败,完全打听不到有关于张建新的任何消息,

关月旖暗笑。

到了镇上,走上一两百米,就看到了派出所。

张建新正坐在派出所门口的花基那儿,身边放着几个打包盒。

张惠兰见了张建新,立刻冲了过去,“张建新!”

张建新见关月旖平安到达,又见了跟在她身后的两个村民,笑了笑。

他没有理会张惠兰,而是将三份宵夜递给了关月旖。

关月旖接了,带着那两个村民走到一旁,给了他俩一人一份宵夜,又掏两块钱给他们,

“哥哥仔,今日好多谢你哋喔,係要请你哋食宵夜嘅,但係我朋友唔记得买饮料了,哩两蚊鸡你哋攞去买嘢饮,跟住就早点返哈!”

那两个村民见又有钱收又有宵夜吃,很开心。他们跟关月旖说,以后要是还有这种免费坐公交车、还有宵夜吃、有钱买饮料的好事,一定只能找他俩,不要找别人……

关月旖差点儿喷了。

村民谢过她,接了宵夜和钱就离开了。

关月旖拿着剩下的那份宵夜,找了个不让张惠兰看到她、但她能看到张惠兰和张建新的地方坐下,打开打包盒,看到了香喷喷的炒牛河!

炒牛河的全称叫做干炒牛肉河粉。

干炒,指的是在烹饪过程中不加一丁点儿水;

牛肉需要提前腌制一下,

河粉是鲜制米粉,宽面的那一种。

干炒牛河不需要太多的技巧,但很考验师傅的臂力和火候。

一是火候要猛,猛到需要在一分钟之内炒熟牛肉、而且河粉也要下锅炒熟还不能糊锅;

一是师傅的臂力要大,短短一分钟之内,要一直不停地颠锅至少百来次,才能恰到好处的让牛肉熟了、又不至于太老,嫩嫩的轻轻一咬就能嚼烂;同时也让河粉吸足了腌制牛肉的酱汁……

关月旖根本舍不得扒,

这么好吃的炒牛河,她必须慢慢吃、细细品。

那边,张惠兰一看到张建新身边的打包盒,急了!

她一把抢过来,打开一看,惊喜道:“炒粉!”

张惠兰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还一边吃,一边不满意地哼哼,“不放辣子不好吃!”

不过十来秒钟,满满一盒炒牛河就被吃了一个精光。

张惠兰扭头看看四周,没找着关月旖的身影,便又埋怨张建新,“刚才你给那丫头那么多盒炒粉干啥?”

张建新,“我托她办事儿,不得给她点儿报酬吗?”

“你托她办啥事了?”张惠兰不高兴地说道。

张建新,“去领你来啊!”

张惠兰,“我可以自己找来的!这样不就能省点儿钱了吗?”

张建新没说话,懒得和她杠。

张惠兰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太对,赶紧转移了话题,期期艾艾地问他,“小五,你、你现在在哪儿打工啊?多少钱一个月?”

张建新指了指不远处的派出所。

张惠兰一愣,“派出所?你在派出所打工?”

张建新点点头,开始胡说八道,“我在里头煮牢饭,姑妈,你想尝尝吗?”

张惠兰啐了一口,又问,“工资多少钱?”

“十块……”

“快拿来给我!”张惠兰眼睛都红了。

“成!”张建新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走啊姑妈,我们去找所长要钱去!”

“这里蚊子好多,我们还是去派出所里头坐着说吧!”

“正好我们所长也在……”

说着,张建新一把拽住了张惠兰的胳膊,就要带“抓”着她往派出所里走。

张惠兰快被吓死了!

她哪儿敢进派出所啊!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张惠兰死命挣脱张建新的手,说道:“不不不!不用进去了,小五啊,我们就在这里坐着说说话就行……”

张建新很顺从地松了手,体贴地说道:“也成。”

“姑妈要是不想进去呢,那在这儿等我,我去找了所长出来,你跟他说说,让他把我在这儿做工的钱拿给你。”

“我这个月才做了三天,一个月十块,一天就是九毛……”

张惠兰更加害怕,“不用不用!”

“既然你才做了几天工,这还没到发工资的日子……我、我们就别去找所长了!”

“小五啊,我们就坐在这儿说说话就好哈哈哈哈哈。”张惠兰尴尬地说道。

张建新叹气,“那……好吧!姑,你千里迢迢从老家赶来找我,到底是为了啥?”

张惠兰的眼珠子骨碌乱转,“小五,暑假两个月,你为什么不回家啊?”

张建新一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学校有学习任务,参加了一个半月的封闭式集训,然后八月中才真正放假。我寻思着只有半个月,还要花钱买来回火车票不值当,就没回。”

张惠兰立刻抓住了他话语中的漏洞,“你八月中就已经放假了,现在是八月二十三,你在派出所打了三天工……那你说说,从八月十五到八月二十,这五天你上哪儿去了?是打工去了吧?得了多少钱?快拿来给我……”

说着,张惠兰开始哭穷了,“小五啊,你也不看看现在家里什么情况!”

“之前家里欠了那么多的债,还没还完呢!你二姐就没了!她可是家里还债的主力军啊!”

“现在你大哥又病了……”

“家里这么困难,你还非要来上这个大学!我早跟你说了,不要来上学、不要来上学!家里太穷了你就应该去打工……”

“可你非但不去打工挣钱贴补家用,你还要花钱交学费要上学!而且你这个大学还要上四年!也就是说……整整四年,你一分钱都拿不回来!”

张建新打断了张惠兰的话,“姑妈,你不就是想问我,从八月十五到八月二十,这五天我上哪儿去了吗?”

“我生病了。”

“姑妈,我……开始尿血了。”张建新说道。

张惠兰呆住。

半晌,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说什么?”

张建新一字一句地说道:“姑妈,我——尿血了。”

“我恐怕也开始发病了……就像三姐四哥那样。”

“姑妈,我才十九岁,我还能活到二十吗?”

张惠兰像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看着他。

过了好半天,她才又说道:“你……你在说什么?”

张建新平静地说道:“我快死了。”

张惠兰陡然尖叫了起来,“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张建新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我们张家所有的人都是这种病,我也逃不脱。”

张惠兰拼命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建新不再理会她。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花基上,仔细回想他呆在张家的这些年的待遇。

越回忆、就越觉得——

其实家里其他人对他还是很正常的。

当然了,这个“正常”是建立在重男轻女的基石上。

原来三姐、四哥还活着的时候,大家都会因为他是家里的男孩儿,对他优待有加;

家里只有大嫂、二姐和三姐这三个女性处于底层地位。

但,

张惠兰会排挤他。

她把他当成低辈份女性那个等级的人。

通常说来,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先紧着大哥、四哥和两个侄儿先吃;

他们吃剩下的,轮到张惠兰和罗梅;

最后才轮到大嫂、二姐三姐和他。

幸好两个侄儿心疼他们的妈妈,和他的关系也很好,常常会把吃的藏起来,留给张建民和女人们吃,

而心地善良的女人们怜惜他年纪小,会优先让他先吃……

但,

只要张惠兰一看到张建新在吃东西,直接就是一个耳括子狠狠抽过去,根本不问缘由!

也正是因为这种长期的排挤,大嫂、二姐,以及两个侄儿,和张建新结了盟。

一开始她们会掩护他吃东西,

悄悄地在冬天给他添制旧棉衣旧棉鞋,

后来得知他学习成绩好,

大嫂流着眼泪对他说:“小五啊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在你大哥闭眼之前考上大学……嫂子就指望着你能活活气死他了!”

二姐也抱紧了他,哭着说道:“小五你去上大学吧,你去当科学家,去研究特效药。把药研究出来了你就不会死了,说不定你还能救救我们……”

张惠兰是不允许张建新上学的,

但要求张文、张武必须去。

于是张文拿着家里给他报名上高中的钱,去学校报到了,

可他写的是张建新的名字。

张武根本没去报名,家里给他报名上高中的钱,全被他拿给了张建新去交班费、买资料。

张建新就是这样上的学。

每天白天,张建新去学校,

张文张武就帮着宋小红和张建好摆摊、做工,他俩挣来的钱,会充当张建新天天做工挣来的钱……

大家就这么团结一心,紧密地隐瞒着、配合着,

当然也有露马脚的时候,

但张文、张武同时也是张惠兰的心肝宝贝,他俩一发怒,张惠兰也只好不计较了。

后来,张建新考上了大学,

按说这对张家来说,可是光耀门楣的喜事。

就连眼高于顶、平时从来就看不起张建新的张建康,也一天到晚在外头吹嘘,“……这种本科大学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小五平时根本不学习,就闭着眼睛随随便便考的。”

只有张惠兰,

但她听说张建新考上了广州的本科大学以后,像发了疯似的狂揍了张建新一顿!

那一次,张建新差点儿被她活活打死。

她体胖,宋小红和张建好不是她的对手,

张建康也看不过眼,也开口为张建新求情、说话,可她也不听。

最后是张文张武去找了罗梅回来,

罗梅为救下张建新,直接一棒槌打晕了张惠兰,事态才被控制住。

张惠兰醒来后用最最最恶毒的话来辱骂张建新,

罗梅听不下去了,又和张惠兰打了一架,最后以张惠兰的崩溃大哭收场……

虽然张惠兰的情绪控制住了,

可她也放言,她绝不会给张建新出一分钱的学费,

罗梅和张建康也不同意。

是大嫂和二姐在镇上一家一家地去磕头求情,说你们放心,这钱不是给我们家里人治病用的,是给小五上学用的,以后等他出息了,他会还钱也会报答你们的……

就这样,才凑齐了张建新第一学年的学费。

回忆至此,张建新已经泪流满面。

以前他小的时候,还没有树立起正确的三观,所以他不明白——他也是家里的男丁,姑妈为什么区别对待?

后来长大了,在学校学习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知识后,他更加无法理解她——她是女性,却要压榨家庭里的其他女性。她还媚男,可她又对他奇差无比!

再后来,他已经不想去分析张惠兰这个人,只是对此人深恶痛绝。

他拼了命也想考上好的大学,也是存着心想想要离开这个家,离开恶毒狠戾犹如神经病一般的张惠兰。

直到今天——

到今天,张建新终于明白过来,张惠兰为什么从小到大,都单纯的对他一个人抱有那么大的恶意了。

原来,他是被张惠兰换来的孩子啊!

他根本就不是这个家的人,还占了这个贫穷的家庭本就不多的资源,

她当然恨他!

想到这儿,张建新转头看了张惠兰一眼。

她茫然地张着嘴,牙壁上还挂着葱叶。

张建新厌烦地把头转到一旁,淡淡地说道:“姑妈,你能不能……出钱送我去医院住院治疗?”

张惠兰尖叫,“你做梦!你根本就不是我们家的人!还想要我给你钱?你怎么不去死?!”

她太气愤了,情绪太激动了,吼叫声尖锐而又刺耳,

不但连躲在不远处吃炒牛河的关月旖听见了,

就连派出所里正在值夜班的公安也听到了,皱着眉头走出来,手指间夹着烟,朝着张氏姑侄坐的地方眺目张望。

张建新心里掀起了惊天骇浪!

他转头看向了张惠兰,“姑妈,你在说什么?”

张惠兰很慌。

因为她看到了穿着制服的公安。

于是她立刻控制住情绪,“我、我没说什么……”

“我是说,你、你不可能……不可能尿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尿血了!这怎么可能啊!”

张惠兰还是很崩溃,“你怎么会尿血呢?这不可能的!”

张建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为什么不可能尿血?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们张家人吗?”

张惠兰:……

她吃惊地看着张建新。

其实,她这次来广州找小五,就是为了他的身世而来。

但在她的想像中,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她先去学校门口下跪、卖惨,占据道德舆情高地以后,

一是希望学校能组织筹款来救治小五的大哥张建康,

连台词她都已经想好了“长兄如父十八载辛劳抚育幼弟积劳成疾患重病无钱医治”……

然后,她会得到学校给的万儿八千的款子,押着小五回老家。

到了老家以后,她会安排小五给张建康换肾。

但!

给张建康换肾就是个幌子。

张建康都已经是晚期了,换肾给他……根本就是浪费!

对于暂时寄存在小五身体里的两只健康强壮的肾,张惠兰一早已有了清晰的使用规划:

一只给张文,一只给张武!

因为现在有了晚婚晚育政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让张家的男人十六七岁就结婚生孩子了。

所以张文和张武必须要活到二十五岁以后!

至于张惠兰为什么要带小五回去、并且拆穿小五不是张家的孩子……

是因为汪见雪发病了。

是的,当初张惠兰就是给韩婷和罗梅接生的护士。

两个孩子是她亲手换的。

张惠兰眼睁睁地看着张家的女孩儿五丫,成为姜处长的千金汪见雪。

但现在,汪雪见马上就要死了!

如果汪见雪就这么死了……

岂不浪费?

为了利益最大化,当然是要在汪见雪没死之前,让张建新认祖归宗!

只有这样,姜书远和韩婷会更加怜惜汪见雪,也会对张建新生出愧疚之心,连带着也会对张家抱有补偿的心态;

张家才能趁机挟养恩以筹钱。

只要有了钱,张建康或者还能再苟延残喘个一两年,张文张武也能早早体检、甚至还有可能送他们出国去治病……

瞧,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结局啊!

(张建新:我一早就看清了她们敲骨吸髓的本质。)

现在张惠兰听说小五也尿血了?

她懵了!

这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张建新见张惠兰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他冷笑,“当初是你亲手把我和汪见雪给换了的吧?”

张惠兰陡然睁大了眼睛。

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如同炸雷一般,轰得她两眼发黑,脑子也像浆糊一样!

第84章 第84章 荷叶糯米鸡饱腹又好吃!……

张建新没有等到张惠兰的答复。

但,她的表情已经回答了他。

半晌,张惠兰才艰难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张惠兰拼命复盘:

——当初她换孩子,也是临时起意。

一九七一年的五十三十日深夜,韩婷和她弟妹罗梅都在市人民医院的同一间产房里生孩子。

罗梅是经产妇,一连生育了好几个孩子,张惠兰根本不担心她,只是因为罗梅当时年龄大了,张惠民又已经去世,这孩子是张惠兰弟弟的最后一个孩子。

她当然不能让罗梅有事。

张惠兰觉得,还是得让罗梅在医院里分娩比较保险。

为省钱,张惠兰和罗梅约定好:张惠兰会先跟同事打招呼不收罗梅一分钱,罗梅可以进产房生孩子,但不能使用医院和产房里的其他器械、药品之类的。

半夜时分,罗梅见了红,自己步行来了医院,报了张惠兰的名字进了产房。

当然了,张惠兰也没真不管她,抽空帮着接生了孩子。

是个又瘦又黑又虚弱的女孩。

那会儿已经是凌晨,罗梅困得不行,孩子生下后,她连是男是女都来不及问就睡着了。

之所以说,张惠兰是“抽空”帮罗梅接生了女儿,

是因为当时韩婷正闹腾得厉害。

韩婷是初产妇,她年轻、娇气、怕痛、老是哭,还嚣张跋扈,动不动就骂张惠兰和另外一个照顾她的护士。

她骂两个护士说你们怎么敢让我生孩子生得这么痛啊,你看看旁边的孕妇(罗梅)多安静,她轻轻松松就生了!为什么我这难、这么痛?到底还要痛这么久?我要让院长伯伯开除你们什么的。

张惠兰很烦韩婷。

当韩婷的孩子刚从产道钻出半个头,和张惠兰搭档的另一个护士实在忍不住要拉肚子了,只能匆匆和张惠兰打了个招呼,跑去蹲坑了。

就这样,张惠兰独自一人照顾着韩婷生下孩子。

那是一个极其漂亮健壮的男婴,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他踢了踢结实强壮的腿儿,十分有力。

张惠兰差点儿没能接住!

罗梅刚才生了个女儿,张惠兰是知道的,

所以当韩婷焦急地问“我孩子是男是女”时,

张惠兰鬼使神差地没有吭声。

她盯着男婴看了一会儿,突然恶从胆边生!

她只花了短短十秒钟,就替这两个刚来到人间的婴儿做出了改变他们一生的决定。

她冷静地告诉韩婷,“是个千金。”

韩婷有点儿失望,“是女孩儿啊……”

她刚生完孩子,还很虚弱,但她趾高气昂地要求张惠兰,“快把孩子抱给我看看。”

戴着口罩的张惠兰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却冷冷一笑。

她抓住孩子的脐带——

狠狠一拽!

脐带的一头连着孩子,一头连着母亲的子宫,

张惠兰护着男婴,所以男婴无事,

初次分娩、毫无经验的韩婷不知道为什么孩子都已经生了出来,还会从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痛疼……

她惨叫了一声,两眼发黑,陷入半昏迷状态。

张惠兰趁机飞快地将两个孩子对调,并且将弟妹罗梅刚生下来、虚弱得不行的女婴一巴掌拍醒……

女婴发出了像猫儿一样的哭声。

张惠兰照顾好女婴,抱到韩婷身边。

又把韩婷摇醒,

说道:“你的女儿。”

韩婷虚弱地睁开眼,看着又黑又瘦又难看的女婴,一脸嫌恶,“怎么这么瘦啊!亏我还一天到晚的吃补品……”

说完,韩婷又忍着身体的疼痛,在女婴面上响亮地亲吻了一下,喜滋滋地说道:“没事……咱家有钱!乖宝宝,妈妈以后会把你也养得健康漂亮的!”

张惠兰没吭声。

她满心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肥白强壮的健康男婴……

太好了!

她们张家终于拥有一个健康的男孩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张惠兰一个人知道。

连罗梅、韩婷这两个当事孕妇都不知情……

当时和张惠兰搭班的那个护士是有点怀疑的——虽然当时她顾不上罗梅,也没来得及看罗梅的孩子,甚至没空问一句是男是女,但依稀记得罗梅生的孩子特别瘦。

后来罗梅带着孩子出院时,她见那男婴肥肥胖胖的……

搭班护士也只疑惑了一会儿,就不再怀疑了。

因为韩婷就在现场,她还那么凶,

就算张惠兰有一百个胆子,也谅她不敢搞什么小动作。

后来搭班护士还因为这件事,而和张惠兰开过玩笑。

张惠兰当时打着哈哈混了过去,内心着实被吓坏。

后来她找机会陷害这个护士收受病人家属红包,导致这个护士被医院开除,这才松了口气。

所以!!!

小五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张惠兰的牙齿格格作响。

她惊恐地看着张建新……

可她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张建新并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张惠兰。

他知道,此刻正是张惠兰破防的时候。

他也知道,既然张惠兰选择在这个时候从老家跑来广州找他,势必已经盘算好——现在就是她收获利益的最佳时机!

所以他要诈胡,

他要以极刁钻的角度来诈胡,

打乱她所有的既定设想!

是的,此刻张惠兰害怕极了。

她面色惨白地再次追问道:“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张建新答道:“我爸说的。”

张惠兰陡然睁大了眼睛!

——张家小五的亲生父母是张惠民,早在小五出生前,张惠民就已经去世了。

所以?

小五说的爸爸……到底是谁?

是、是姜书远吗?

半晌,张惠兰突然镇定了下来,她盯着张建新,说道:“小五,你还和姑姑玩心眼子呢!你嘴里说的爸爸是谁?”

不,她不相信这事儿已经穿帮了!

因为前天中午,她还在药科学院的校门口看到了姜书远!

那会儿姜书远还和她打招呼呢,

他根本没有认出她就是换他孩子的凶手的意思!

然而——

张建新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爸,是F市副市长姜书远,我妈是F市教委的主任韩婷,我是他们的独生子。”

张惠兰的心,又怦怦狂跳了起来。

张建新继续说道:“我爸今天上午找到我了,他说我和汪见雪出生的时候在医院被抱错,目前还没有找到责任负责人,但他掘地三尺也会把这个可恶的人给找出来!”

虽然张惠兰心如擂鼓,但她还是强行镇定了下来。

她并不相信。

因为张惠兰来广州之前,一直呆在F市市一医院照顾汪见雪,但直到她离开F市时,韩婷还不知道汪见雪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姜书远平时工作忙,女儿住院大半个月,他也就去看了两回,他更加不可知道!

何况张惠兰赶到广州时,一到学校就遇上了姜书远。

如果当时姜书远就知道,他还有心思和曾逼校长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但——

张建新又道:“我问他,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突然找上了我。”

“他说,他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是他妻子打电话告诉他的,也是他妻子说,汪见雪和我张建新被交换了。但具体情况怎么样,他妻子没有在电话里细说。”

张建新的这番话,就半真半假了。

真的是,这事儿是真的,毕竟阿大都已经打电话回来报信儿了;

假的是,这事儿不是姜书远告诉张建新的,张建新到现在为止,还见过姜书远呢!

张惠兰开始动摇。

她知道,这些当官的人都很有人脉。

虽然姜书远人在广州,但韩婷能和他联系上,这也在情理之中。

张惠兰有点慌,

她很想问问韩婷是不是已经查出了当年换孩子的人……

张建新却继续说道:“他还告诉我,说无论是汪见雪还是我,我们都是他的孩子。现在汪见雪生了重病,我爸希望我能捐一个肾给汪见雪,他还说……”

本来还怕得要死的张惠兰,一听说姜书远已经把小五的肾给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她顿时双眉倒竖,鼻孔喷火!

“不行!”张惠兰怒吼道,“谁允许你捐肾给汪见雪了?”

“你是我们张家养大的孩子,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家这么穷还能养出一个大学生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儿!他凭什么想要我们家孩子的肾就可以拿走一个?”

“我张惠兰绝不同意!”

“再说了,汪见雪一个姑娘家家的,她配要人家一个肾吗?”

张建新心道,果然如此!

他适时露出痛苦的模样,“姑姑,我是不是一定要给她捐肾?”

张惠兰斩钉截铁地说道:“放心!有姑姑在,谁也不能逼你捐胜!”

张建新又迟疑道:“可是他说,汪见雪已经等不了太久,如果我见死不救的话……”

这其实就是张建新感到最奇怪的地方。

他很清楚,在张惠兰的眼里,张家的男人们最重要。

他张建新的肾,多半是她留给张家男人们的绝佳礼物。

那张惠兰为什么要特意选择在汪见雪发病的时候,揭露他和汪见雪的身世呢?

她就不怕汪家人摁着张建新给汪见雪捐肾?

果然,正在气头上的张惠兰冷笑道:“你放心,汪见雪根本等不到换肾的那一天!”

张建新听了,心里一紧。

他决定添把火、加点油,“姑妈,我……我还是想答应我爸。”

张惠兰愣住。

张建新,“我爸说,只要我会捐一个肾给汪见雪,等我本科毕业后,他会送我出国留学。所以我明天就和他一起回老家,准备做手术了……”

张惠兰冷笑,“汪见雪没那个命!”

“为什么?”张建新佯装不解,“汪见雪年轻,身体底子也好,家里人也舍得给她花钱买贵的药、请好的医生……”

张惠兰再次冷笑,“她是等不到那一天的。”

“怎么,你给她吃了酸钾碘?还是磺酸钾?”张建新突然发问。

张惠兰想也不想地答道:“当然是磺酸钾……”

一句话还没说完,张惠兰愣住。

她面色惨白,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磺酸钾?”

“磺酸钾不是治疗肾病的特效药吗?”张建新假装傻乎乎地说道,“我们教授说了,这个磺酸钾的药效特别好,又便宜……”

张惠兰没吭声。

她斜睨了张建新一眼,目露鄙夷。

呵,就这货色,还读大学、还本科呢!

连磺酸钾是第一伤肾药剂都不知道!

张建新当然知道。

他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根据那天月月在校门口的见闻,姜书远还曾经感谢过张惠兰,说张惠兰照顾汪见雪照顾得特别好。

这……

张惠兰是借着照顾汪见雪的机会,偷偷给汪见雪下了毒?

噢不,磺酸钾不是毒,而是正儿八经的药品,是治疗感冒的一种寻常药品,但会加剧肾病患者的病!

难怪张惠兰一直在强调,汪见雪没那个命。

那肯定呀!

汪见雪都已经开始发病了,还吃磺酸钾,可不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加重病情吗?

张建新强行压下心里的惊诧,努力掩饰住表情。

因为,张建新还最后一个问题想问:“姑妈,我还是想答应我爸……因为他答应过,会送我出国留学。”

只要他一走,那么张惠兰精心挑选的两只健康强壮的肾,就没着落了呢!

她能不着急吗?

“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能早点儿走,最好是过年前。”张建新是故意这么说的。

只要张惠兰认真思考一下,就能知道——现在已经快九月了,如果张建新真的决定捐肾,又怎么可能在过年前出国呢?

但,今晚张惠兰的情绪一直在极端的惊恐、焦急、惊疑不定之间徘徊。

她一听到张建新这么一说,又急了,“你出什么国?谁让你出国!你不许出国!”

张建新不服,“为什么?出国能学到更多的知识!”

他就是要激怒张惠兰。

因为在张惠兰眼里,他的腰子无非是想给张建康、张文和张武准备的。

果然,

张惠兰急道:“你要是走了家里人怎么办?”

张建新故意装不懂,“姑妈你是说钱吗?我爸有钱,我让他给你们钱。”

张惠兰被气得不行,“现在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

“想搞钱,容易得很啊!”

“可以上你们学校去筹点儿钱医治你大哥……”

“还可以趁着汪见雪还没死,让你妈去和汪见雪修复一下母女感情。你呢就去和韩婷经营一下母子感情……这钱不就哗哗的来了?”

“可钱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啊!”

张惠兰越说越着急,口不择言地说道,“万一以后……张文张武突然出了事儿,你又不在他们身边呢?!”

至此——

张建新彻底明白了。

他心里哇凉哇凉的……

他一早就知道张惠兰是个扒皮吃肉、还在敲骨吸髓的人!

但当他知道,张惠兰把他算计压榨到如此地步时,还是忍不住又气愤又痛苦又委屈。

张建新不想再和她谈下去了。

他站起身,

张惠兰顿时紧张了,“小五,你干啥?你要上哪儿去?”她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一见到张建新,就再也不会让他离开!

张建新道:“我去派出所……”

闻言,张惠兰倒抽一口凉气!

“……先把我那三天工资领了。”张建新说道。

张惠兰听说他不是去报警,顿时松了口气,“行!你快去拿,我就在这儿等你啊!等你拿到钱,我们一块儿去你们学校,找校领导反应筹款救你大哥的事儿!”

张建新不置可否。

他朝着派出所走去。

不远处,关月旖一直紧盯着这边儿呢!

她一早就跟张建新约好了——只要他一站身,她就马上打电话报警,把张惠兰抓起来!

关月旖飞快地跑到不远处的小卖部,交了五角钱给老板,然后打了个电话到周镇派出所,

“公安同志你好!我要举报一个人贩子!她叫张惠兰,现在就在周镇派出所门口等着!她穿着水红色衬衣、黑色裤子,她有点胖……她是赣省F市人,十九年前在医院里偷了孩子……请你们快点抓住她!”

说完,关月旖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张建新走进派出所,“公安叔叔你好,我来拿一下刚才寄放在你们这儿的行李。”

公安挥挥手,“你自己拿——”

跟着,派出所里的报警电话响了起来,公安一接电话,“喂?周镇派出所,什么?有个人贩子在我们派出所门口?哎女同志,你是谁?你怎么知道那人是人贩子?什么?她是赣省人?她穿粉红色衣服,你是谁……”

张建新弯腰拎起关月旖的行李,垂下了眼眸。

公安放下了电话,招呼另外几个人,“快!有群众报警,说我们派出所门口有个人贩子!”

“啊?这么猖狂的吗?是谁报的警啊?”

“不知道!先报警啊,把人抓进来再问一下!不是就放了她喽!万一是呢?”

于是,几个公安匆匆跑出了派出所。

张建新趁机也跟着出来了。

他朝着反方向走了几步,看到公安们很快锁定了不远处穿着水红色上衣的张惠兰。

张惠兰一看到穿制服的公安朝着她冲了过来,立时慌了,转身就跑!

她不跑还好——

一跑,岂不就暴露她心里有鬼了吗?

霎时间,所有的公安都去追,还叫喊道:“抓住她!那个红衣服女的!她是人贩子!”

这里可是在镇中心最热闹的地方!而且还是在派出所门口!

公安一追人,周围的群众们一下子就激动了,也跟着追……

张惠兰五十多了,还胖,她根本跑不动。

很快,张建新就听到了张惠兰的鬼哭神嚎,“救命啊我是良民啊!我认识你们派出所所长!你们派出所所长欠我钱啊……”

张建新弯了弯唇角。

身畔传来关月旖的声音,“走啦!”

他转过头,看到了关月旖漂亮的脸蛋。

张建新努力朝她挤出一个笑容,然后主动牵住了她的手。

关月旖一怔。

要知道,张建新可很少这么主动过。

等等……

他的手怎么这么冰冷?!

“我们走。”张建新说道。

他拎着行李、牵着她,带她走到了约定的地方,

一辆带车篷顶的电动三轮车已经等在了这儿。

张建新带着关月旖上了车。

三轮车启动了,疯狂地朝着火车站的方向驶去。

车篷里的空间不大。

张建新和关月旖挤在一起……

他一直在哭。

哭着把他和张惠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这下子,关月旖也觉得冷了。

她也挤了挤他。

仿佛只有和他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感受到他的体温,才能汲取到一丁点儿的微温。

这个张惠兰真的好可怕!

比祁俊还坏!

至少祁俊也只阴恻恻的PUA人,并没有想要害死谁。

而这个张惠兰,她是真的会杀人啊!

这一世的汪见雪,也不知道会不会死在她手里!

前世的汪见雪也是同样的命运吗?

啊,也不知道前世的汪见星到底有没有避开张惠兰的陷害。

按说,张建新这么聪明,他能从张惠兰的嘴里,挖出她筹谋的秘密……

就应该不会着了张惠兰的道儿!

再加上,张文张武似乎人也挺好的,不像是肯要张建新腰子的人!

那——

前世的他,为什么左腹处有疤?!

“张建新,”关月旖靠着他的臂膀,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不要有事啊!”

这份关心,令张建新泪如雨下。

这是他懂事以后,头一次哭得这么畅快。

就是因为有她在——

他才敢放心地宣泄所有的负面情绪!

现在,他也是有人撑腰的人啦!

虽然她的力量也很弱小。

但她给予了他拒绝的勇气!

好,那就让他来好好见证一下,他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吧!

关月旖和张建新赶到火车站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

去售票大厅一问,正好有一列火车马上就要发车了!

不过,没有卧铺也没有坐票,售票员卖了两张月台票给她俩,让她俩先进站,然后上车补票。

就这样,两人拿着站票飞快地冲进出发口、又飞快地找到了月台,冲上了开往赣省、将会经过F市的绿皮列车。

上车以后,两人先去找列车长补票,

列车长告诉二人,“下半夜四点半可以给你俩补卧铺,从现在到四点半,你俩先去餐车坐着。到了四点半,乘务员会去餐车找你们的。”

关月旖谢过了列车长,和张建新一块儿去了餐车。

两人去了餐车车箱,

关月旖问张建新,“你晚上没吃宵夜吧?我在镇上买了糯米鸡,你将就着吃一点。”她从行李里拿出被|干荷叶包着的糯米鸡,递给张建新。

张建新刚刚剥开荷叶,就听到有人向关月旖打招呼,“关同学?是你吗?”

关月旖与张建新都觉得有些惊讶。

怎么?

关月旖的社交圈子已经这么宽了,半夜搭火车还能遇上熟人?

二人齐齐转头一看——

皆尽惊呆。

关月旖失声惊呼,“张叔叔?”

第85章 第85章 清甜润肺的黄皮果

关月旖刚喊了声张叔叔——

就知道自己叫错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先道歉,然后改了口,“姜叔叔好!”

是的,这人正是姜书远。

只是一看到这张极度相似的脸,

关月旖心里总是先入为主的想到汪见星……

才会每每叫错。

不过,姜书远已经顾不上理会关月旖喊了他张叔叔、还是姜叔叔,

因为他看到了张建新。

然后他眼里就再也没有别的人、别的事了。

少年剃着短短的寸板头,正微侧着头,好奇地看着他。

于是,姜书远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少年的头型、脸型,五官……

姜书远愣住。

少年五官俊秀,眉尾上挑,斜长入鬓,一双桃花眼星光熠耀,

他穿着半旧的白衬衣,干净朴素,

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个人素养极佳的人。

也不知为什么,这少年给了姜书远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好像……

非常熟悉、又十分亲切地感觉。

恍恍惚惚的,

姜书远仿佛看到了少年时期的他自己。

那是五八年到六一年的姜书远。

他上大学的时候。

是的,在那个年代,能上大学的人很少很少。

姜书远就是其中一个幸运儿。

他的家庭环境非常压抑,

所以他在省城上大学那几年,远离家庭、远离了那个压抑的环境,

成为他一生中最最最快活无忧的时光。

他每次一开学,就会坐着火车,高高兴兴地从家去学校;

但每次一放假,总是找尽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回去——

比如说和同学约好了要去哪里玩,

比如说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什么活动,

还比如说要去哪里参观、体验劳动……

想到这儿,姜书远忍不住笑了。

他倒是笑了。

可张建新笑不出来。

虽然月月没告诉他,眼前这个中年人是谁,

但从月月的那句“张叔叔”和“对不起,姜叔叔好”……

张建新已经猜出这人的身份——他就是姜书远!

果然——

关月旖扯了扯张建新的袖子,“张建新,他就是姜书远姜叔叔!”

然后关月旖又对姜书远说,“姜叔叔,他就是我的同学张建新。”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姜叔叔,我没说错吧?张建新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姜书远再次认真地打量着张建新。

上一次小关告诉他说,他和张建新长得很像、甚至还带他去学校宣传栏看了小张的照片。

说实话,从照片上看……

小张的一寸证件照片,确实和姜书远在初中、高中时期的证件照很像。

但这个时代的证件照嘛,

尤其是男同志,大家的发型、衣着……甚至连精气神也都差不多。

如果脸型、五官、气质也差不多的话,拍出来的照片看起来十分雷同。

姜书远已经五十了。

他曾经见过有人的证件照和他的证件照几乎一样。

他和那人还是同一个单位的呢!

从照片上看来,两人甚至有九成相似,只有些细微的差别;

真人么,只能说两人的五官在某个角度看起来有些像;

但差别很大——

姜书远是个瘦高个儿。他从年轻一直瘦到老,个子极高,年轻时大约有一米八八,现在年纪大了,有些佝偻,身高大约一米八四、八五的样子;

他同事身高一米七二左右,现在也年纪大了,再加上婚姻幸福,原本瘦削的脸盘子越来越圆,身材也有些发福了。

所以当小关指着小张的照片、告诉姜书远说“叔叔你和我同学真的长得很像”时……

姜书远是不以为意的。

当时他心想:你是没见过照片上和我更像的人。

但现在,当姜书远见到了张建新的真人以后,就不这么想了。

他愣愣地看着张建新。

眼神就像扫描仪似的,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张建新。

天哪!

他好像看到了年轻版的自己。

突然——

“乘客同志们,请问这个包是谁的?”乘务员大声问道。

霎时间,餐车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乘务员那儿。

只见乘务员指着行李架上的一个包——

那个包不知怎么回事,竖放了起来,导致包包的一角探出了行李架。

“这包是谁的?收好它,当心掉下来砸到人!”乘务员说道。

张建新立刻站起身,“对不起,这是我们的包,我马上过来收拾一下。”

然后他走到一旁去,伸手将行李包收拾好了。

他也是瘦高个儿,站在行李架前,轻轻松松地整理着;

旁边甚至有个老太太也在央求他,“小伙子,你帮我也把包往里头推一推吧,那蓝色的就是我的包。”

张建新依言照办。

等他收拾好行李包,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不由得愣住。

因为——

姜书远竟然哭了!

张建新惊讶地看向了关月旖。

关月旖耸了耸肩。

刚才她一直很认真地盯着姜书远。

然后,她看到姜书远愣愣地着着张建新……很突然就红了眼眶,然后满眼蕴泪。

在这一刻,姜书远激动得——

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因为,张建新太像他了!

不仅仅只是张建新的长相和气质,

就连身材也像啊!

姜书远的身材很有特点——他个子高、腰短,所以腿长。

他爸姜宽、以及姜氏家族里的大多数男性,都有着同样的特征。

所以姜书远的裤子,只能请裁缝做,才能合身。

否则,如果是去供销裤、或者百货公司买现成的裤子……腰围、臀围合适的,裤腿肯定会短。

而眼下,张建新就穿着短了一截的裤子。

以前关春玲多顾着上下九铺子的生意时,常给孩子们买些换季打折、价格便宜质量又好的衣裤。

关春玲也有注意到张建新的特殊身材,

所以她也会特意寻找裤腿比较长的男裤。

也不是没给他买过,

但最近关春玲多顾着下周村的铺子,去上下九的时间不多,她至少半年没给张建新买过裤子了。

张建新呢,以前在家里永远都处于吃不饱状态,刚来学校那会儿,他身高只有一米七左右,瘦得像根竿子;

来学校后,关月旖和以前的陆瑶很照顾他吃饭,他自己有优等生奖学金,外加周末还会去打工挣钱,最重要的是,学校食堂出品的饭菜虽然不怎么美味,但价格便宜、分量很足、油水也很够。

于是,张建新开始迅速发育。

他现在身高一米八三,虽然还是很瘦,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个会动的排骨精了。

以及——

半年前关妈妈给他买的裤子,当时还算合身,

现在么,裤腿短了。

他自知不美观,小心翼翼地放过裤脚边,使裤脚长了大约两厘米。

但,还是短了一截。

姜书远就是看到了孩子那短了一截的裤脚后……

再也控制不住,

他假借着深呼吸,才遮掩住喉头自动发出的破碎呜咽声;

他那早已赤红洇湿的眼眶里,忍不住瞬间泪波荡漾。

得亏他涵养功夫好,才又迅速把眼泪逼了回去,情绪也整理好了。

“小关同学,”姜书远亲切地说道,“现在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和小张同学确实长得很像。”

说着,姜书远看向了张建新,“听说小张同学……还是我的老乡,对吗?”

张建新皱眉看着姜书远。

傍晚时分,在他和张惠兰的那场交锋里,

虽然张惠兰没有直接说出“是,当初就是我把你和汪见雪换了”这句话,

但她也没有否认,

甚至每一句代表着她内心真正意图的话,都基于“张建新和汪见雪被交换了”这句核心内容的前提上。

也就是说——

姜书远才是张建新的亲生父亲。

但,张建新非常排斥。

原因无它。

他太讨厌汪见雪了。

之前月月也好笑过问过他,“人家汪见雪一没跟你打过交道,二没得罪过你,怎么就那么反感她呢?”

张建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种莫名其妙的讨厌,连带着他对汪见雪的父母也没什么好感。

但现在——

汪见雪的父母,可能是他的亲生父母。

这种感觉就很微妙。

关月旖见张建新又犯了犟,叹了口气,替代他回答,“张建新是晓湾镇人——”

“我不是。”张建新立时否认。

关月旖问他,“那你是哪儿人?”

张建新赤目瞪着她,“我是……下周村想家快餐厅的人!我是关妈妈的家里人!”

关月旖:……

姜书远看着这对小儿女斗嘴,忍不住笑了,“晓湾镇我去过……”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晓湾镇的人!”张建新打断了姜书远的话。

姜书远沉默了。

这场面如此尴尬,

关月旖只好换了个话题,“姜叔叔,广州这边的事儿办完了吗?你也要回去吗?今天真是好巧。”

姜书远一直看着张建新。

是的,广州的事儿已经办完了。

赣省F市的市政府,在广州设立了办事处。工作人员跑去逸仙大学找他,说家里出了急事,韩婷让他马上回电话。

姜书远直觉这事儿与女儿有关。

他立刻打了回去。

韩婷在电话那头哭得声嘶力竭,告诉他说,“我俩和雪儿的配型报告出来了……我俩都没配上!”

当时姜书远还安慰她,“配不上也没事儿,之前医生不是说过么,就算直系家属也未必配型成功。我们还有其他的办法,比如说……”

“姜书远!!!”韩婷在电话里嚎啕大哭,“比对不上的原因,是我俩和雪儿的血型不一致!我俩都是A型血,她一个人是B型血!你懂了吗?”

姜书远愣住。

他虽然不是医学生、也没有很扎实的医学专业知识,

但也知道,一对血型为A的父母,是生不出一个B型务血的孩子的。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住,

电话那头的韩婷继续哭道:“我以为是医院的仪器出了问题,又或是出报告的时候搞错了……”

闻言,姜书远不自觉点点头。

韩婷道:“于是我又和雪儿重做了一次!”

“我甚至觉得市一医院……是不是有问题,所以我把我和雪儿的血样又送到了市二医院和中医院,同步做了验血。”

“姜书远!”韩婷崩溃地哭了起来,“我和雪儿的血型配不上!为什么啊?姜书远,其实你的血型的不是A,你是B型血对不对?”

姜书远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

可他一直都是A型血啊!

这些年来,为扩充医院血库,为了让看病难的群众有充足的血源;

几乎每隔一两年,市政府都会安排职工献血。

姜书远从没落下过。

所以他很清楚,他就是A型血。

这消息让韩婷六神无主,她让姜书远打电话回家,只是告诉他这件事,以及催他赶紧回来处理。

于是姜书远买了今天回F市的火车票。

他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他是看着汪见雪长大的,

虽然他始终对这个孩子喜欢不起来,

但他的母亲、他的妻子对汪见雪视若珍宝,

应该不存在被抱错、被调换的可能性。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现在,姜书远在火车上遇到了关月旖和张建新。

尤其是,当姜书远见到……与自己少年时期如出一辄的张建新时,

一个荒谬的想法突然冒出他的脑海。

但是……

太荒谬了!

他不敢细想。

按说,已年过五旬、见惯了风浪的他,不应当在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的时候,就把自家的家丑往外说的。

但,此刻的姜书远突然很有分享欲。

他低声说道:“是啊,家里出了事,所以……不得不赶紧回去。”

关月旖和张建新对视了一眼。

姜书远已经说起了汪见雪的病情。

——是一个月前查出来的,已经是尿毒症中期了。

当时主治医生说,虽然汪见雪已经中期了,但她年轻、底子好,只要好好休养,控制住病情,慢慢恢复也不是不行。

可汪见雪住院后,病情却急转直下!

一个月左右,医生就说她的情况恶化了。

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做手术摘除两叶已经坏死的肾,再移植一个亲属的健康肾给她,但要看配型百分比如何,百分比越高,将来的排异就越小,汪见雪活下来的几率就比较高;

一是……早点儿回家,趁着最后不多的时光,好好享受生活。

于是,姜书远和韩婷立刻去做了配型。

说到这儿,姜书远说道:“见雪妈妈打电话给我,说我们和汪见雪做的配型……失败了。”

他看着张建新,继续说道:“甚至我和见雪妈妈……和汪见雪的血型也不一样。”

关月旖和张建新再次对视了一眼。

关月旖看出了张建新的纠结。

但,现在是最好的,让姜书远知道真相的时候!

姜书远手握权力,他又是苦主,

追查起张惠兰来力度更大。

这时,姜书远说完了自己的事儿,又问关月旖,“小关,你们不是已经快要开学了吗?怎么还要回老家去呢?”

关月旖小小声说道:“我陪他回去的,他家里出了事。”

姜书远紧紧地盯住了张建新,“是吗?什么事儿……能说说吗?”

关月旖看着嘴唇抿成一条线、唇角还向下弯去的张建新……

她小小声说道:“张建新的姑姑来找他了。”

姜书远仔细想了想,点头,“小张的姑姑……那天我们是不是在学校门口见了一面?”

然后他对张建新说,“你姑姑人很好,她是市一医院的护士对吗?”

“汪见雪住院的时候,多亏了你姑姑的照顾。”

“你姑姑为人很热情、做事也很细心。”

这下子,关月旖和张建新都说不出话来了。

姜书远:……

关月旖鼓起勇气说道:“小张和他姑姑闹掰了。”

姜书远:???

他不是傻子。

甚至,他智商极高。

他心里已对容貌、身材、气质都与年轻时候的他十分相似的张建新,存有怀疑……

现在关月旖说得这么吞吞吐吐,

以及——

小张的姑姑,是市一人民医院的护士?

姜书远的表情也变得不怎么好了。

他问张建新,“小张,你姑姑……一直在市一医院工作吗?”

张建新嗯了一声。

姜书远,“她什么时候参加工作的?具体是在哪个科室当护士?”

张建新再反感姜书远,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唱反调。

于是他如实说道:“八七年以前,我姑妈张惠兰一直在市一医院工作。”

“她六五年时就已经在市一医院工作了,那会儿她是护工,临时工。”

“六七年时,她得到一个去护校进修的机会,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了两年,六九年她拿到了护校文凭,转正当了市一医院的产科护士。”

姜书远的心脏顿时停跳了几秒钟。

他面色惨白,喃喃说道:“她从六五年,到八七年……她在市一医院工作了二十多年!”

顿了顿,他又问道:“七一年五月三十一日,你姑姑……也在市一人民医院的产科工作吗?”

张建新沉默许久,又嗯了一声。

姜书远张大了嘴。

闻言,关月旖与张建新又对视了一眼。

其实关月旖很早就开始怀疑汪见雪和张建新的关系。

但,自从她知道了汪见雪的生日,又知道了张建新的生日以后,曾一度打消了他俩被抱错的念头。

因为,汪见雪说她的生日是五月八日,而张建新的生日是五月三十一日。

关月旖问姜书远,“姜叔叔,请问汪见雪的生日是哪一天?”

姜书远道:“阳历生日是五月三十一日……”

关月旖的心肝怦怦狂跳了起来。

她立刻说道:“可是姜叔叔,我听汪见雪说,她的生日好像是五月初。”

姜书远摇头,说道:“汪见雪的农历生日是五月初八,家里人也一直按照传统,给她过农历生日。但是——”

他深深地看着张建新,一字一句地说道:“汪见雪的阳历生日,是一九七一年的五月三十一日……”

接下来,姜书远拼命深呼吸,问道:“小张,你、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张建新久久不语,

过了很久,他才轻声说道:“七一年的,五月三十一日。”

姜书远瞋目裂眦!

良久,姜书远才颤着嗓子问道:“你是在医院出生的?”

“是,”张建新答道,“在F市的市一人的医院出生的。”

姜书远又问,“是凌晨时分吗?”

张建新答道:“听我二姐说,我妈是五月三十那天晚上发作的,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我应该是凌晨三四点出生的……”

顿了顿,张建新又道:“当时给我妈接生的人,就是我的姑姑张惠兰。”

姜书远用力按压住心口。

浓冽的血腥气在他心胸间疯狂翻涌,

挣扎着要从喉间涌出来……

又被他狠狠地压了下去!

关月旖担忧地看着姜书远——

他面色惨白,然而眼尾赤红,

额头上瞬间渗出黄豆大小的冷汗,

而且整个人瑟瑟发抖,还在用力按压他的心脏位置,

看起来,他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姜叔叔,你……还好吗?”关月旖问道。

姜书远已经说不出话来。

关月旖又转头对坐在外头的张建新说道:“你给他倒杯热水来吧。”

张建新垂眸不语,也不动。

关月旖叹气,“去吧,倒两杯来……关键是我想喝热水。”

其实她不想喝,

真的。

八月底的天气,热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