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帕克斯的要求,叶名琛回答:“清国军队今后没有正当理由不得逮捕外国洛加船上的水手,但英方也不要向清国人的船只卖登记证,以免难以区分清国船和外国船。”
清方没有答应英国的要求。英方捉拿了一只中国帆船,作为报复措施。他们以为这是广东水师的兵船,其实只是民间商船。
包令于十月二十一日发出最后通牒,限定二十四小时内答复。
叶名琛向英方送去了书面答复,不同意最后通牒所提出的要求。
英国东方舰队司令西摩亚于十月二十三日发起军事行动,攻陷广州附近的清军炮台,把武装部队派进外国商馆地区。十月二十七日,英军炮轰总督官署。二十九日,英军侵入官署后又立即退去,这是一次示威行动,表明英军随时可以占领总督官署。
“军民协作,歼灭英国丑夷!”叶名琛出了这样的告示,但不让他指挥下的军队作战。
“让淘气的孩子胡闹一阵,他马上就会平静下来的。”他对幕僚道。
“提不出对付的妙策。”总督询问对策时,温章只好如此回答。
对于目前局势,根本没什么能立即奏效的对策。
“真的没有吗?”总督再次询问。
“勉强要说的话,像我这样的人若能培养出一百个,不,若可能,培养出一千个,对策自然而然就出来了。需要很长时间啊!”
温章在信中把跟总督的谈话告诉了连维材。
“叶名琛真的听懂了温章的话了吗?”连维材让理文看了信,歪着脑袋。
“嗯,不知道怎么样。”
“不过,能征求温章的意见就是进步,一个位极人臣的总督向一个普通商人请教嘛。”
“大概是没有办法吧。”理文道。
温章年轻时在马六甲英华学堂学习过,有丰富的海外生活。他的女儿彩兰是连承文的妻子,从父亲那一代就做连维材的帮手,为金顺记工作。英华学堂是洛巴特·莫利逊创办的,帕克斯跟莫利逊二世学过中文,温章和他分别是莫利逊父子的学生。
叶名琛也许知道这种关系,希望温章向帕克斯做点工作。温章所说的话,意思是,若像自己这样熟悉外国情况的人多了,就会
形成一股力量,在对外问题上就会自然想出最好的对策,并把它付诸实施。现在温章也想到了一个可以阻止英国对广州行使武力的最有效方法,若英国国会不同意行使武力,东方舰队就毫无办法,所以应当到伦敦去做国会的工作。
鸦片战争时,在应不应该远征的问题上,国会激烈讨论,最后同意远征的一方仅以九票之差胜出。查顿等鸦片商人从广州回到伦敦,拼命地做国会的工作,目的当然是为了实现远征。若清方当时能在伦敦进行活动,说不定会得出另一种结果。所以办法是有的,但靠温章等两三人去做是办不到的。做这工作需要很多人的力量,在做工作之前必须要培养这样的人才。这要花很长时间。
“培养人才要花费时间。但是,在这之前,必须要让北京朝廷理解培养人才的必要性。这工作恐怕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不,也许花多少时间也没用。”在金顺记香港分店的一间屋子里,有个人对温章说道。
此人名叫洪仁玕,三十五岁。洪仁玕是广东花县人,跟洪秀全同族。花县洪氏宗族,每代人名中都有一个字是规定必用的,洪秀全这一代,用“仁”字,洪仁玕是洪秀全的堂弟。
“哦,希望很小吗?”
“不是很小,而是没有。”洪仁玕摇着脑袋。
“是绝望吗?”
“小……只有一个办法可使中国复兴。”
“什么办法?”
“改换政府。清朝是不行的,要寄希望于另外的政府,我堂兄所建的太平天国还是可以的,它比清政府要好。”
“那么,您为什么没有参加太平天国呢?”温章问,他最近才和洪仁玕认识。
洪仁玕来借一本英文版《天文学与农业》,他在香港教一个英国牧师学中文,而这英国人则教他天文学和数学,作为交换。这位牧师告诉他:“要想了解天文学与农业的关系,金顺记温章先生那儿有不少很有价值的书。”亚罗号事件发生前不久,洪仁玕来找温章。温章有收藏英文书籍的爱好,他喜欢文学,但藏书涉及的领域却不止于此。凡是对中国未来会起作用的书,他都收集。
温章觉得洪仁玕对一些奇怪问题感兴趣。他除了知道洪仁玕是洪秀全堂弟外,对他只有这么一点感性认识。
“堂哥开创拜上帝会时,我也帮过一点忙。”
“您去过金田村?”
“没有。是在那以前……在花县研究《圣经》的时候。我跟堂哥性情相投,但举兵前他没有来找我。”
洪秀全在举兵之前,曾把花县家族接到金田村。但他只接了直系亲属,大概他觉得不应该给其他旁系宗族添麻烦。可是,一旦举兵起义,还是连累了旁系宗族。一个宗族出了大逆不道的叛徒,整个宗族都要遭到镇压。据说洪氏宗族感到危险,全都赶忙离开花县去逃难。
洪仁玕想参加太平军,去过广西,但太平军已进入永安,他未能去那里,就经浔州返了回来,但花县已不能回去,所以来到香港。太平军占领南京,洪仁玕曾想经上海去天京,他到了上海,据说前面有清军,想尽一切办法也没去成。
“在上海听到了南京的情况。我改了主意,又回到了香港。”
洪仁玕没有从上海去天京,并不完全是因为途中有清军。他知道当时的杨秀清掌握了实权,天王等于摆设,他是天王的堂弟,若进了天京,恐怕也无法施展才华。
“那是前年的事吧?看来还是回来明智。”温章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
“嗯,天京情况发生了变化。不过,我觉得未必是向好的方面变化的。”
“您的意思是?”
“比东王、北王更无能的人在主宰天京政治。他们也是我的堂哥,但那家族里除了天王外,没有可用之人了。”
“这么说,您不是更应该去了吗?石达开想必也会去的。”
“还没有消息,也许现在正在回去的路上……但仁发、仁达跟石达开搞不到一起去。我打算在这矛盾未解决之前,暂不去天京。”洪仁玕笑了笑。
咸丰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1856年12月19日),清军收复武昌。这本就是时间问题。
在湖北边境的石达开已回到天京,没有强有力的太平军来援救武昌。防守武昌的是拥有国宗爵位的韦俊,韦俊是韦昌辉的弟弟,他当然知道哥哥被杀的事。他担心自己的下场,整日惴惴不安,自然无法专心防守。包围武昌的清军不断增强,总指挥是湖北巡抚胡林翼。清军砍断了太平军施放在长江水上防御用的铁链,烧了太平军的兵船,武昌裸露在清军面前。韦俊等人根本不考虑如何防守,一心只想着逃跑。天王堂兄洪仁政也在武昌。
“把七座城门一起打开!”韦俊下了决心。
要逃跑就必须打开城门,为了迷惑敌人,他把城门都打开了。武昌失陷,太平军损失一万余人,而韦俊、洪仁政等将领却逃了出来。太平军在精神上也渐渐腐败。韦俊没有回天京,而是去了江西。
天京的亲信派却攻击石达开:“武昌失陷,翼王也有责任。他是武昌最高司令官,却擅离职守。”第二年,天王封洪仁发为安王,封洪仁达为福王,显然,他企图搞亲贵政治。
石达开怏怏不乐,他想干一点事,总是受阻挠。韩宝英已经十五岁,她一再劝石达开离开天京。
“义父,再也不能坐等了,洪家人会陷害您的,不,已经在陷害了,为什么要待在这个地方呢?我们都一样,已经没有家人了,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没有家人了?不,家里有一个新人。对你来说也一样。”
“那就跟这个新人,到山中去平静地生活吧?就我们两个。”
“那样一来,过去的辛劳就化为泡影了。我想要为受苦的人们建立新的王国啊!”
“这愿望不在天京就不能实现吗?天国的中心非在天京不可吗?”
“我们是齐心协力过来的。”
“不,是互相残杀!义父全家不就是叫他们统统杀掉了吗!对这个流过您母亲鲜血的地方,为什么老是恋恋不舍呢?宝英不明白。这里是被诅咒的地方啊!”四姑娘逼石达开离开天京,神情中甚至带有一股邪气。
“诅咒的地方!”石达开两手抱头。
“太平军经过之处都是可诅咒的。他们企图把武昌失陷的责任推到义父身上,这个阴谋您也知道。武昌为什么失陷?真的是义父的责任吗?”
“我确实从湖北回到了天京,但这是天王的要求呀!”
“那么,责任在天王。韦俊没努力防守,那是因他哥哥在天京被杀了。杀韦俊哥哥的人是天王,所以是天王的责任。”
“人总是有过失的。”
“话虽不错,但天王的过失太多了。若果真建立新王国,他不适合当一国之主。”
“可是,还有其他人吗?”
“有呀!”
“谁?宝英到天京之后,并没有见过什么人呀。”
“是您!是义父!如果是义父,就会建立一个比太平天国更为美好、纯洁的国家。这是义父的使命啊!为什么非待在这个腐败的国家不可呢?”
“腐败了吗?”
“腐败了。安王和福王干了什么样的事,义父您不是不知道。老百姓没有一个人相信太平天国了。”
“这话太过分了,宝英不太知道清朝妖人政府过去干过些什么事。跟过去相比,现在的老百姓还是幸福的。”
“妖人政府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平民胸中充满了希望啊!现在是这样的时代。正因为对天王失望,所以人们对义父抱有极大的期待,义父应当满足人们的期待。可是,待在天京什么也干不了。义父应当离开这里,去完成上帝交给的使命。”一个十五岁的姑娘滔滔不绝,这些话跟她那可爱的面孔之间并无任何联系,好似巫女在宣告神谕。
石达开静静地听着。他将宝英的话当成是附在她身上的神灵的话。
“我在乡下曾听人说过,有一个从武昌来的商贩说,有个年轻将军在武昌阅马厂给平民宣传上帝教义,宣传新王国,大家都静静地听着。那个商贩也说了另一件事,就是武昌选妃子,说是把全城的年轻姑娘都集中起来,从中挑选美女,弄得人心惶惶、怨声载道。由此,百姓都觉得,在太平天国里,好人与坏人就像水和油一样,是截然分开的。百姓自然对好人寄予希望,也就是那位年轻的将军。那就是义父啊。您肩上寄托着大家的希望,您不想承担这样的使命吗?”
“让我考虑一下。”
“义父如果行动,会有多少人跟着您呢?”
“二十万。”石达开凝神地望着自己的脚下。
于是,一八五七年五月,石达开率二十万大军离开了天京。从他自安庆回到天京,以太平天国宰相身份辅政,仅有半年时间。翼王在各地的直系军队,当然都参加了石达开的“远征军”。石达开还向友军发出号召。
陈玉成和李秀成二人正在安徽北部作战,没有响应石达开的号召。陈玉成纠集安徽饥民,组织了数十万军队,打进湖北东部,破了当地清军,取得很大战果。天京的军队和干部几乎全部都被石达开带走了,但经陈玉成等人支撑,逐渐补充了新的军队。尽管如此,太平天国在石达开脱离后,陷入了艰苦的困境。
这年阳历七月十六日,天京南面据点句容落入清军手中。句容在天京东南,两地相距仅四十公里。攻陷句容的清军提督是张国梁,清军从句容西进,到达淳化。淳化在天京南面数公里处。
江南大营重新建立。
天京告急。
安王和福王利用地位贪污受贿,全天京没有人不知道这两人假公济私。他们过去之所以老老实实,是因为害怕杨秀清。杨秀清死后,他们曾害怕会出现第二个杨秀清,也就是石达开。安王和福王年岁已四十开外,十分狡猾,石达开被排挤出去后,再也没有可怕的人了,所以他们公开贪污受贿。他们肆无忌惮的丑行,使人们大皱眉头,终于传到了天王的耳里。
“应当提醒两个哥哥注意,你看怎么说好呢?”除亲人外,洪秀全最信任蒙得恩。
蒙得恩原名上升,在太平天国中,“上”字犯上帝耶和华的讳,因此避开上字,改名为得恩。他是拜上帝会的老会员,参加过金田村起义,但他体弱多病,专门在天王身边侍候,在天京任“总理女营事务”,是女官的监督。在历代王朝中,这是宦官的职务。太平天国当然没有宦官,但由这个性格和体质跟宦官相似的人来担此任务。
皇帝往往信任宦官,天王也信任蒙得恩。
“表面上要严厉。”蒙得恩道。
“怎么严厉?”
“削去王爵。”
“削去王爵?这……”天王本想说这太严厉了。
“现在不仅是文武大臣,整个天京的人民都怨恨二王,这种怨恨有可能转化为对陛下的怨恨。只要有人一鼓动,愚民们就蠢蠢欲动。要想众怨不致落到陛下身上,目前要下决断。私底下跟他们好好说,让他们略微收敛点,他们会理解的。为了太平天国万世不易,这点疼痛是要忍受的。”
“我明白了。你总是为我着想,为我提出忠告。削去哥哥们的王爵吧。”
不久,安王和福王被削去了王爵,分别降为天安、天福。之后,太平天国由蒙得恩、陈玉成和李秀成三人当政。蒙得恩和陈玉成任正掌卒,李秀成任副掌卒,领头的是蒙得恩。
蒙得恩是带有宦官性质的嬖臣,其背后有表面上被黜退的安、福二王。李秀成曾企图拒绝背后二王的影响,策划石达开归来,洪秀全很不高兴。陈玉成过于年轻,被任命为正掌卒时,刚满二十岁。他就是十四岁时参加太平军、曾待在理文身边的陈丕成。
“人品和才华都很杰出,可惜太年轻了。年轻也无妨,至少像石达开那样的年岁也好啊!”连理文很了解陈丕成,他在上海金顺记店铺中慨叹。
“在最困难的时刻,交给他这样的重任,太可怜了!”新妹脑中出现的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年陈丕成。
亚罗号事件发生一年多以后,英国才在广东采取正式的军事行动,远征军终于到达了广州。远征军之所以迟到,是因为提案在国会迟迟通不过。达毕勋爵在上院提出了指责英国官吏在清国行动的动议,但遭到否决。但下院以十六票之差通过了可普顿动议。所谓可普顿动议,是说政府报告书不能证明英国官吏暴力行动的理由,因此要选任调查员。就是说,炮轰总督官署和占领清国炮台等“暴力行为”是否正当,要进行调查。这虽不是直接指责,但等于是否决了立即派遣远征军的提议。巴麦尊首相解散了下院。通过四十天后举行的选举,强硬派占据半数以上,远征军终于出动。
温章一向认真阅读英国报纸,他在给上海连维材的信中说道:“若能事先向英国国会议员进行活动,是可以阻止他们的远征的。可是……”其实阻止英国远征还有另外的办法。温章没有发现。后来,有关的正式文件公开后,他才了解这点。
包令在给巴麦尊首相的报告书中有这么一段话:“船(亚罗号)当时并不在我们的保护之下。但清国不了解这一点。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件事。”说亚罗号当时不在英国保护之下,是指该船的船籍证书已经过期。船籍证书有效期限是一年。前面说过,买一张证书要花一千美元,而更新期限花十元手续费就可以简单办妥。因为太简单,反而被忽视了。
亚罗号是一八五五年九月二十七日办的船籍登记,到事件发生的一八五六年十月八日仍未办理更新手续,从法律上来说,亚罗号已不是英国船。除了要做温章所说的外交努力外,还不能疏忽对基本事实进行调查。清政府没有调查亚罗号是否真正具有英国船籍。
额尔金伯爵被任命为英国全权大使。他率领远征军于一八五七年七月到达香港,等待法国全权大使葛罗男爵的到来。前一年的二月,法国神父马赖违反中国法律,进入广西西林县,因煽动教徒谋反罪被判处死刑。法国就这次事件追究清政府的责任,要求赔偿,决定出兵。葛罗迟三个月到达香港。以英军为主力的英法联军于一八五七年十二月进攻广州,兵力五千六百人。
十二月二十九日广州失陷,两广总督叶名琛被俘虏,送到了加尔各答。
英法联军准备进一步北上。清政府对太平天国作战好不容易有了点信心,这时又陷入了迎接英法联军北上的困境。
广州失陷的两天前,钦差大臣和春及湖南提督张国梁率清军攻陷天京东面门户镇江。太平军指挥官吴如孝被李秀成救出后返回了天京。这时,陈玉成在安徽太湖附近大破清军副都统多隆阿和副将鲍超,杀敌三千余人。但在镇江对岸,钦差大臣德兴阿和水师总兵陈国泰进攻太平军,清军夺回了瓜州。总之,双方有胜有败,到处都是混战。
石达开脱离天京后,率军攻打江西的要冲吉水,然而久攻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