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之外阳光明媚,与刚经历过一番劫难的诸人心情相得益彰。桑悌素方坐在重渊精心修建的水榭内,观长天一色山外黄沙的漫漫风情,和凤凰大寨外桑悌洛栖一向喜爱的嫣红遍野的凤凰花海相比,就好似大漠蓝天下走出的粗犷汉子与江南春秋的一蓑烟雨中缓缓步出的红衣女子,各得千秋。
自洛栖重渊醒后,桑悌素方倒是很少去叨扰这两人的甜蜜时间,常常坐与水榭当中,品茶看景。去过海边,看了沙漠,再观这竹影婆娑中的月牙泉水,心境仿若渗入了夭夭长天,瞬间清透。
素方皱着眉头轻声说:“不知道待他二人伤愈后,还有什么麻烦后话。”
桑悌叹了口气,“谁知道了。若是就这般过着日子,我看挺好。如今我算是明白素节为何不肯在凤凰大寨当中留着,愿意隐于此处不出。”
大寨之中时时人声鼎沸,哪里是那般冷淡性子的人受的住的。
此时重渊坐与月牙泉旁的石凳上,洛栖正站在竹林当中,丈量着林中间距,口中甚是不满的说,“我看没什么变化呀。”
重渊颔首,“般般人自是进不得这竹林的,你试着站在乾位上。”
她疑惑的瞧了眼重渊,依着他所说,走到了乾位上站住,只感顿时竹影纷飞,仿若身周的竹子都变作了活生生的精灵,万千竹叶化作利剑,瞬间袭向洛栖。她惊了一跳,顿时离开乾位,却哪里知晓,毫无用处,情急之余化出一道符字,生生挡住一击,便在她惊慌失措时候,却看重渊笑了下,手中伏羲八卦镜置于掌心晕光顿生,团团转圈,原本追着她跑的万千利剑掉转头,瞬间被收入了八卦镜当中。
洛栖扶在一棵树旁,喘了口气,瞪了眼重渊,才缓缓踏出竹林。
“你这竹林怕不只是一种变化吧?”
重渊点头,将八卦镜收入袖中,“以八卦之始,演化出三十六种变化。”
“这么多!”洛栖瞠目结舌,却看重渊淡淡一笑,“阴阳两仪,变化无穷。三十六种,还是少的。”
洛栖盯着竹林看了半天,忽然拍着石桌,愤愤然的问:“若当日你是故意放我进来的,那云影随意进出又是怎么情况?”
重渊一愣,忽然苦笑。
若论云影的渊源,的确很长,只比凤锦晚那么一些时候。无法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是因为百年前,始终是……一言难尽。她对自己,有恩。而他对她,有歉疚。
见其没有回答,洛栖承认,自己真个不舒服了。闭上眼,青帝伏羲、玄女凤锦还有那白水素女云影,在自己记忆中虽然模糊不可及,但是书中却记载的甚是清楚,简直可谓剪不断理还乱。虽未说到细致处,却还是说过,若非有五帝之战,青帝伏羲娶的便是白水素女。
豁然心头火起,洛栖用力的砸了下桌子,冷冷然站起,瞧着重渊说道:“你若是与那云影始终牵扯不清,便还是与我划清些干系。”
反倒是重渊,微微愕然,因着对于他二人来说,云影恐怕根本不算什么,若是做了往常她醋了的表情,却又不该如此认真。或许是那非常严肃的表情,却让重渊又似个闷葫芦一样,不说话了。
情之一字,从来就没有那么简单。
女人之心,果然非常难测。上一刻说说笑笑甜甜蜜蜜,下一刻张牙舞爪气愤异常,倒真应了那句——妙不可言。
说完此话,洛栖下了决心,要给些时间让重渊思考清楚。对她而言,她是决计不能接受,那红衣女子翩然而至,扰了一池清波的行径。
为何如此烦躁那女人,大约是……云影爱着的红衣,是她梦中,凤锦所穿的颜色。然则,这颜色,便只有凤锦能穿出绝代风华,再没人比。
云影不是凤锦,洛栖……也不能及。可恨可恨!
念着自己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离,她也不理会重渊,与桑悌、素方打了个招呼,偷偷的一脚踏云,便是朝着相访的洞府走去。
这么长时间,也未去关心下自己的好姐妹,实在不应该。
迢迢赤水依旧,而连绵千里的凤凰花,也渐渐冒了花蕊,眼瞧着花季将至。整个花海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淡蓝色。
飞到赤水河上已是一日之后,果真比不得重渊的倏然来倏然去的高强法力。洛栖气喘吁吁的站在相访的洞府之前,大门紧闭,落着不少余灰,显出主人已是太久没有开门的态势。这让她心底一沉,上前就砰砰的砸。
“相访,是我,栖栖,你快开门。”
半晌没有动静,她又喊了声,“是洛栖不对,若非得了场大病,早就该来瞧你了……”
或许是这句话起了些作用,良久,大门缓缓拉开,现出一张憔悴不堪的容颜。清颜已瘦,美貌未变,只是那双曾经笑意暗藏的眸子,仿若失了魂灵般,却只掺杂着一片灰暗无边的阴霾煞气,便如千里暮云,森冷木然,似能将整个天地都裹了进去。从那日渐寒凉的眼神中,洛栖只能想到茫茫荒野,嘶鸣寒风,冰封千里。
刚打一个照面,洛栖便“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相访只轻轻扯了扯洛栖的手,便转身进了洞中。
顶上的水雾长明灯朝外喷着雾气滚滚,扑在二人脸上,凉飕飕的若江南雨季。洛栖见相访的足踝上,又套上了那束缚自己的封印脚链,心中一酸,上前扑住相访,将她抱在怀中说道:“凡尘皆是身外物,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相访微微一僵,一直没有动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松动了面上的表情,软软一叹,“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真的?”
“自然,我还要杀掉那些人。”相访转身,认真的看向洛栖。正是谈到了心头怒处,那沉静不动的眸中流光,终于有了神采,也让洛栖微微放下心来。
她接了一句,“若有机缘,我也要替你除去那些个混蛋。”
“有。”相访坐下,狠狠的看向洞外,“前几日,那人站在外头说,不用过多久,大军集结,便会杀向九黎。其实我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引子,让义父更有借口拔去整个九黎族。”
说到那人时候,相访微微颤抖了下。
连洛栖都不知晓,相访是爱惨了应龙姬苍,可偏偏就是这样的自己,已经不敢再见他,更是没有在一起的可能。若非有着要血债血偿的动力,相访甚至觉着自己再也活不下去。她瞧向洛栖,宛然一笑,埋在了她的怀中。
“你不知道,虽只有一个时辰,却毁了我一生……我原本只有你与姬苍……”
她咬牙切齿的说,带着重重恨意,抓伤了洛栖的手背。
洛栖知道,当时她也是恨到顶点,才使出了太子长琴的寂灭之琴,恨不能当时就将整个九黎灭与脚下。只可惜自己的修为不够,若是有凤锦当初一半的能耐,怕是早已经杀进人群当中,连着自己的血一起,洒满整片西南大地。
可惜自己,还不是凤锦。
想起前尘,几多不解,也多烦恼。始终看不透其中关节,只能生受了。
她眸子微微一黯,搂紧了相访,喃喃着说道:“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总会的。”
云开明月倒是没有见着,却迎来了个不速之客。
一日清晨,洛栖正打开洞门想要晒晒太阳,却在门缝之中隐隐瞧见个红影,心下一沉,忙不迭的闭了门,口中只道倒霉倒霉。还没有来得及和重渊修成正果,这插足者便寻了机会找自己麻烦来了。
相访将醒,看她一脸苦相,奇怪的问,“怎么了?”
洛栖皱眉说道:“寻晦气的来了。”
“晦气?”相访何等冰雪聪明,这两日也听洛栖说了雷泽一事,更知晓她如今心结在哪里,所以一猜便晓得了门外是谁。
“来来,开门,我正好可以损个开心。”相访正愁无人消遣,打起精神便要起来,却被洛栖拦住,按回了床上。
不是洛栖不相信相访,而是如今的她,一眼看去,战斗力都是毫无期待的。
左右是自己的麻烦,也不能让相访代打。所以鼓足勇气,她拉开了门,迎向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红衣女子。
可真讨厌她啊,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沦为天下人笑柄,也不会让重渊受这等天雷大罪。不过若自己换做她的位置,保不齐会干出更不堪的事情,在痴情一路上,云影上神走的挺远,堪称天界楷模。
只是落在自己身上,始终不可能产生好感。只好皱眉看着她,无话可说。
云影一如既往,笑的十分真诚。
“洛栖妹妹你起啦?”
若说云影不美,也绝非如此。她穿一件嫣红丝织就的绛红色袖衫长裙,上缀水波纹饰,其上水光若隐若现,在阳光下反射出五彩光芒,美不胜收。袖衫领口略低,微露胸前一抹白皙,长袖飘飘,神仙中的翘楚美人。
她那一身艳丽的红,扎疼了洛栖的眼。洛栖笼住袖子,挺直身板,凉凉的说:“不知云影上神有何事?”
不过就是想追问自己的身世?然后再践踏几句?最后说自己与重渊并不合适?放其一条生路。忍不住都想马上回她:若非重渊步步紧逼,她哪里会落的如此心甘情愿。不过她宽宏大量,决定先听听对方言辞,不然显得自己小鸡肚肠,就应验了重渊那句:“你这个褪了色的小母鸡”,最后贻笑大方。
昂首挺胸,她努力让自己在此人面前显出更多美丽,像一只骄傲的凤凰,遗世独立。
云影捂唇笑,“洛栖妹妹不要紧张,我这次来是有个大喜事要与你说。”
洛栖一愣,自己紧张都入了人家的眼?太不甘了。不过她所谓的大喜事会是什么呢?总觉着祸心暗藏,不怀好意啊。
还是警惕的瞧着云影,洛栖问道:“我的喜事?你是想告诉我,天帝大人对我的身世既往不咎,还要为我寻一房佳婿?”
如果为了拆散她与重渊二人,这等手段不是没有,只是依着云影此人的性格,似乎不太会做这等好事。
云影又是一个妩媚的笑,上前牵住洛栖的手,难得软声说:“自从那日听说你在九黎一族大显神威,用上了一把五十弦长琴,我便留了个心。”
果然,诸事都要紧盯着自己,这要有多大的怨念啊。
“五十弦长琴,那可是祝融家太子长琴之法器。想不到你居然与太子长琴还有渊源。”
我与长琴师傅又与你有何干系?人之已逝,你还想玩什么小九九?
“若说于月华一事上,我愧对了你。但我并不内疚,原本月华拂息就应是我的夫君。你说对吧?”
嗯嗯,只是天帝大老爷总是不允,让你恨嫁不能,被棒打鸳鸯,可怜至极。
“不过看在你如此可怜的份上,在爹爹的帮助下,你知道我寻见了谁?”
腹诽顿时结束,即便知晓她的目的是什么,也突然没了语言,怔怔的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瞬间清净,只有那句话在脑中不断的回荡,终于一字一句的问:“你是说……你寻见了……师傅……?”
“呵呵,你要去看看么?”云影笑的十分畅快,转身看向洛栖。
她的目的如果只是帮自己找见师傅……那也太纯正了?洛栖内心挣扎半晌,也不知对其信还是不信。
云影又是抿唇一笑,“你若是不信,也可理解,只是若此番你不去,以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见他了。”
洛栖微微一愣,旋即咬牙,回头对洞内的相访说道:“我去去就来。”
“我陪你一起。”披上外裳,相访不放心的跟上,却被洛栖拦住,她摇了摇头,对相访示意了下。
相访顿时领悟,轻声说了句你多小心,旋即回到了洞内。
洛栖束上长琴,跺脚便跟上云影,口中不忘念了一句,“为了月华上神,云影上神可谓是下足了血本啊。”
云影斜睨了眼这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轻笑了声,“即便是血本,你也得跟着走啊是不是。”
“这局棋我看走的相当精妙。”
“就看如何覆灭全局。”云影颇为意外的看了眼洛栖,只觉此话不太像她说出的话,但思忖了下,她很是自信的回答道。
洛栖眯了眼睛,被自己强撑着的那口气险些噎了回去,却是不敢妄言,嗫嚅了几回还是将怒气压了下去。一切都待看了再说,不论前方是陷进亦或者是万丈深渊,为了她的师傅长琴,也得认了!
云影所带的地方,说实话,她却是没有去过。
走了半日光景,已是有些疲累,更觉近了北极之地,冷意顿生,寒气入体。当她想要问些什么时候,云影似乎感觉到她的焦急,只拿朝前方一指,就赫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在了原地。一座苍茫高山白雪覆盖,冰封千里,恍若进入一个冰之世界,万物沉睡,天地宁和。无飞沙走石,无人烟熙攘,也无虫草鸟兽。
因着这里杳无人烟,连动作很轻,也能带起众多回音,在苍茫冰山中无所遁形。
“这是……?”
“嘘。”云影只摆了摆手,两人依旧是沿着冰山,朝北走着。在眼及处最高峰那里落下后,洛栖已是被冻的少了点知觉,搓了搓手看向四周。这里面前是一处万丈悬崖,整个崖壁就如同明镜一般光滑,而就在对面崖壁之上,隐隐有处发着淡淡光芒。
云影微微一笑,自得的凌空而起,袖中卷起云烟千里,瞬间化作一条长桥,连接着她们的脚下及那处发着光芒的崖壁。她率先起身,踏上长桥,朝着对面走去。
洛栖不疑有他,已然到达这里了,也没有理由放弃。即便是半空中云影撤去长桥,想将自己摔个尸骨不全也得认了,不过一则自己是只会飞的凤凰,压根不怕这出;二则云影似乎也没这么傻,她若是想走一步好棋,一定不会这么做。
云影在那发光处站了一会,旋即便隐没在其中。洛栖的心微微一跳,只觉离那地方越来越近,便有些胆颤。大概是离真相越近,心情就越紧张。那里有没有师傅,是不是他……诸多问题,都催促着她越来越快,甚至抢先云影,迈入了冰洞之中。
那一刻她甚至都忘记了呼吸,只是怔怔的站在狭隘的洞口处,良久,忽然泪流满面。
“太子长琴于战场之上,因不愿用天地劫毁的寂灭琴阵,反倒是被敌方长天梭所伤,长天梭将其击入将死之地,一缕魂魄悬于顶上,便成了如今这模样,要死不死,要活不能活。”
云影的解释不绝于耳,洛栖只是勉强能听进去,因着眼前便是自己思念了半年有余的师傅太子长琴,被冰封入眼前的晶阵当中。
“师傅……师傅……”喃喃了两声,洛栖终于反应了过来,扑了上去,隔着冰石,从上而下,缓缓的抚着师傅的脸。
太子长琴,即便是陷入了千年万年的睡眠当中,即便是被冰封入寒冷境地,表情也是那般温柔平和。似乎能透过这块冰石,听见那双修长的手下,缓缓流泻出的榣山天水,丝丝沁人心。
闭上眼,听着师傅谈的琴,总是能睡到格外的好呢。还能感觉到师傅摸着自己的头,说道:“余愿天下太平愿所爱之人快乐,太子长琴,则心满意足。”
将洛栖狠狠的从幻想当中拉出,云影站在她的旁边,冷冷的道:“怎样?我说的没错吧。”
洛栖一个激灵醒转过来,看向这个颇有些手段很有心计也相当神通广大的云影上神,上前扯住她的衣袖,问:“如何能救我师傅?”
持黑子者步步为营,已然吞掉白子大片江山。
云影很是欣慰的后退一步,靠于洞壁说:“这是你问我的,长天梭吊魂之法很是阴毒,却并非不可解,必须有愿献祭之人。”
“献祭?”
“是。”云影转身,眸光流转,“需度他千年修为助其转命。当然,如何用这千年修为,也只有几人知晓罢了,连那祝融老儿也没打听到此法,否则他这太子早就活了。”
洛栖倒吸了一口凉气,“千年修为!”
她不过百年寿命,从何处来千年修为?这不是消遣她玩么?
见洛栖眼中的不信,云影上前,走到她与长琴身旁,凑于她耳畔轻轻的说:“你虽只有百年性命,但你却有一颗万年长的玄鸟内丹。要不要试试?”
洛栖一颤,分明不信的再度看向了云影。她……居然已经知道了?那双眸子里透露出的万千信息,有恶毒、有不平、有伤痛、也有欣喜,总之诸多情绪,看的洛栖心寒不已。这步棋……真的走的相当精妙。
杀机暗藏,步步为营。
“你为什么就确定我有那颗玄鸟内丹?”洛栖的手搁在太子长琴冰封石外,些微颤抖。
“你自然有。”云影转头,看向洞外凌空万丈千里风景,“我从雷泽回到天宫,爹爹便告诉了我。否则你认为我为什么没有再去雷泽,爹爹又为什么留了伏羲一命,也没有再去追究雷神天岚的失责?”
云影既然可以拆了一世,也有办法拆了第二世。
她长叹一声,“我答应你,只要你给了这玄鸟内丹,我定会救回长琴,不负了你这番情深。”
洛栖冷笑一下。她不得不承认,走到这里,竟然真的变成自己心甘情愿去做。虽有怨念,却无恨意。明摆着,救师傅亦或是不救师傅,全看自己,而不是别人强求。
心里下了决定,唇角浮现一丝讥诮之意,她转身也看向这个红衣女子,只觉她有些可怜,“我知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伏羲。只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不论我死了活着,他的身与心,都是我的。因为我信他。”
云影凝眉,忽然觉着方才那个与自己说话的,再度化作前生傲然于世的一袭红裳,睥睨天下,令人骇异顿生。她错落的向后退了几步,强迫告知自己,她早已经化作前生烟云,如今面前的这个人,修为不足,怎能容她再在自己面前覆手翻云。
忍下心中一丝害怕,云影出口便戳穿了洛栖心中存疑已久的痛,“你取出内丹,不过修为尽去,容颜苍老。到时我二人再正面交锋,你本也不是凤锦,以后更不是,你以为伏羲能忍耐那样子多久?”
云影冷笑了,只是容颜苍老那么简单么?九天玄女可就是那么死的。
不救,当真可以么?
洛栖垂下眼,“你这是逼我上路,又何苦来这冠冕堂皇之言。”
修为尽去,容颜苍老,这样的结局或许与相访一样,不论是长琴还是重渊都不想再相见。洛栖苦笑着想,不若来日就与相访相伴好了。
盘腿坐下,背靠冰石,气沉丹田,内丹缓缓顺着气流向上。一枚朱红欲滴的内丹,便在她的吞吐下,逼出体外,灵烟缭绕,瞬间气力全无,低下头就看见自己的一头青丝,正从下端渐渐染白,可是令她惊惧的,却是觉着四肢五内在不断的推挤着,似乎下一刻就要爆炸出来。
发作了!
云影大喜,伸手上前去取这内丹。
便在瞬间,一道青碧光芒拦在二人之间,生生将那内丹收至不知何处。
洛栖惊讶的看向洞外,而云影也气急败坏的转身看向洞外,只见率先踏入的是一双白色绣云纹步履,紧接着入眼的便是那身熟悉的青衫,墨发垂腰,似乎因着着急赶路,额上渗着点点汗珠。
洛栖目露喜色,刚欲张口说话,却觉自己此刻着实难看狼狈,然则重渊是她自己托相访给唤来的,如今自己却为了另个男人弄成如今这般,思来想去只是垂眼不敢说话,面色发白,脚底忽然一颤,似乎正被万蚁咬噬。
云影同样的喜出望外,因着此刻洛栖正逐渐趋于老态要成烟云一片,而她却依旧娇艳如花,笑意嫣然,“伏羲你瞧,她正要救那男人,不惜耗损自己的内丹啊……”
重渊并未看她,也未去看洛栖,而是直视着冰封石内的太子长琴。正是这人,生生的在本已一马平川的情路上,设下难以翻越的万丈高山。
他快步走到洛栖面前,蹲下,见她捂着脸不敢松开手,轻声问:“你想救他?”
云影跟在后面,冷哼一声,“你为了她,肯受三百雷刑,她却为了身后的人,置自己性命于不顾,还有哪里值得你喜欢的地方?”
重渊去拉她的手,她不放。
听见云影的话,他淡淡的回答了句,“我喜欢她,是我一人之事,容不得云影上神在此多话。”
“你!”
“栖栖,松手!”重渊似乎动了气,让洛栖身子为之一震,缓缓松开手,露出那张略显沧桑的面相,再过一刻,恐怕就要成一枯槁老态的女人了,想到这里,她吓的推开重渊,咬唇说,“即便你不理解,我也要救他的。”
倔强的面容,一如以往。
重渊叹了口气,缓缓将那内丹含在口中,忽然上前狠狠吻住她,这行径让二人身后的云影,气的浑身发抖。
洛栖不停的推却,因着此刻强烈的自卑,可是即便是这样的自己,重渊也要如此对待,他的心里,真的不介意……不介意么?舌尖一暖,只感到那内丹顺着他的侵袭,开始朝着自己的腹内回归。
“你……”
洛栖瞠目结舌,就在下一刻,他的右拳狠狠砸向冰封石,和着血水,冰封石瞬间碎成一团,而重渊松开洛栖,整个人拔身而起,将沉睡中的长琴抱于怀中。
从头至尾,他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整个洞中,唯二的两个女子已是知晓他要做什么。洛栖捂着脸默默流泪,而云影追在他身后喊道,“即便是耗去千年法力,你不知道如何救,也是救不回来的。而她的内丹,一定能救回太子长琴。”
“不过是长天梭,轩辕知晓如何解救,难道我就不知道么?”重渊目露寒光,将云影说的倒退两步,她却还是不依不饶的说着:“救活了他,你会后悔的。”
“玄鸟内丹,此生只许给重渊一人,当真容不下他人享有。”
眸光一收,重渊不再答话,带着长琴朝着洞内走去。
若是不救,他更会后悔。
自己的这身修为,说到底,也是凤锦给的,她想要,那便还了给她。
重渊与长琴一日一夜未出。
洛栖就守在洞外,看着阶前冰水滴落,落于顶心,凉透了身体。云影则是站在另一侧,一声不吭。
抚了抚自己的头发,洛栖忽然想起长琴的那首榣山天水,她默默取下长琴,横在膝盖之上,轻轻弹起这首亘古消失的曲子。自从长琴走,她就再不弹琴,如今这一曲,点点滴滴渗入了自己的情思,是在两难间,痛苦的释放。
重渊收了掌,听见外面传来的悠扬琴声,他忆起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候,邀她琴瑟和鸣,她却说不会。不觉默默苦笑,再抬头时候,坐与自己对面的紫袍男人缓缓睁开眼,虽是第一次相见,却仿佛认识良久,这清雅出尘的男人半晌说出口的却是:“谢谢你照顾我徒儿这么久。”
榣山天水,似乎很久没有听了。长琴一笑,三千繁花也尽失色。
坐与对面的两个人,都是当年天上不出左右的优秀男子,此刻也在打量彼此,只是重渊心里,思量的却是别样的事。
这时忽然琴声一歇,就见洛栖已经冲了进来,呆呆的看着坐在重渊对面的长琴。那是活着的长琴,那是已经回来的师傅,幼时回忆尽数落于脑内,长天碧树,似乎还能听见他轻如凉风的朗朗言语:“我的徒儿,若没这句话,就是四海八荒最美的凤凰,当你展翅天际之时,会是怎样夺目绚烂?”
“师傅!”这段时间,泪怎么也停不下。洛栖不断的抹着眼睛,还是忍耐不住的扑进了长琴的怀中。
师傅他……回来了……
重渊看着洛栖埋在长琴怀中,眸内冷寒,他静静起身,走到洞外,只见云影依旧靠于冰壁,讥笑的看了他一眼。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吧。”
重渊不答,只是淡淡的道:“我们走吧。”
“你说你要娶亲,结果是骗我。我若是知晓你是要去战场,便是死也要随着你一起的。”
“是为师的错。”长琴抚着她的长发,心中也是感慨,谁料那会战事如此大,以至于自己也被弄的措手不及。
他忽然说了句,“徒儿你长大了。”
“那是自然,你走了几十年,我还能不长大么?”洛栖从他怀中抬起头,怨气依旧。
“唔,我的徒儿变漂亮了。”长琴笑的眉眼弯弯,顿时让洛栖无言以对。忽然,她回过头,看向后方。
重渊……何时走了……
云影,也不见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洞口,突然间,心也像缺了个口子似的,洛栖忽然抽噎了下,再度落下泪来,“师傅……他不喜欢我了啊……”
不知是否被刺激过度,她忽然间惨白了脸,哭的愈加汹涌。
长琴微微一愣,旋即和蔼的问道,“那你还喜欢他么?”
“喜欢……喜欢……”若是没有他的爱,若是没有他在身后,这一个个字砸在心口,痛的她喘不过气来。只是方才她是那么明白的告诉重渊,必须救师傅,只是救师傅是一码事,爱他又是另外一码是,为何他的眼睛里,居然失望透顶。
“那你怎么还不追去,告诉他,一切都是误会?”长琴索性起身,将她向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