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米足高的基台,用大荒盛产的美玉堆砌而成的宫殿,在金乌之羽绚烂的映射下,熠熠生辉。殿前有三条龙尾道,龙尾道分三层,两边是青石扶栏,上层扶栏镂刻螭头团,中下二层分别镂刻着莲花图案。
殿上一地是三层阶,层层错落,最上一层阶梯,是宝蝠形状,上有大木整雕出的台床。高堂金顶,十六根朱红大柱,粗得四五个人也围拢不过来,柱上阴刻了云纹,又描入了细细的金线去。
这里便是天宫,整个天界最耀眼的建筑,莫外如是。有人说,当年由建造之神柏仓一手监工堆砌下的这个宫殿,最后一块美玉封顶时候,从大荒到九重天,都感觉到天地的震颤。柏仓当是时收了手,自言自语着:“也不知那位天神能否承得住这天宫。”
自从天帝轩辕入了天宫自称天帝,又号令其子金乌坐镇那天宫顶上空漏的一块砖的地方,天地之劫才渐趋平静。
柏仓欣然为轩辕平添了最后一块美玉砖石,赞叹道:“当真钦定之神,非常人也。”
只是柏仓已经沉寂很久再未出现,这则传说自口口相传后,使得人们心中更镀上了一层对于天帝轩辕的景仰。
此时,这位天上天下都尽得第一的大神正端坐在其宝座之上,着金色绲边玄红正袍,金色镶宝珠的腰带束着结实的身姿,显见五帝之战后的安宁并未让其沉迷,周身华贵却目光清远,面容冷峻,挑起的凤眼旁微有些细纹,十足的帝王风范。
他正瞧着座下跪着的姬苍,声音沉稳而又温缓,“你的意思是,蚩尤那厮,还伤了我的小女相访?”
姬苍微微闭目,不想正视这个问题。
临回天上前,他站在相访的洞前,希冀得到她的原谅。
若非当时他无意的离开,怎么会造成最后的结果。然则一日一夜后,她也不开洞门,更不回应他的任何一句话。
终究是伤了她。
虽每年只见一次,然则却让自己是这般期待,每每想到她那双凉薄的眸子却因为自己的到来而灼灼生辉时候,那颗万年不动的心,也是激动不已。虽则一直不敢正面迎接她的挑逗与贴近,但也从不拒绝。
天上地下,相访是他唯一没有拒绝过的女人。
“相访……让我见见你……”他又说了声,声音艰涩无力,也坚定不移。来此处后,他头上那道伤都来不及处理,就是为了见她一面。
终是,一片失望。
他将九黎山上那束不易得的花,搁在洞前。
出事之前,正是她笑若银铃。崖顶上翻飞的是那勃然不悔的追随,他也不会去想着为她采一束花,哄其开心。
就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洞门大开,相访疲惫不堪的站在那里。
风华绝代,美艳绝伦。没有任何人可以比拟她在自己心中的美。想要说句话,却只字不吐。
相访伸手,对他招了招。
姬苍近前,她赫然抱住他,“求你……水神应龙,给我些水……给我些雨……”
一时间,赤水河上滔滔大雨,连绵不绝。砸在相访脸上很是痛快。
旱神的命途,便是想哭也哭不出来,如今就让这赤水河上的雨,代替了她的眼泪,倾尽世间不公;让赤水河上的雨,洗刷她身上的不净,忘却噩梦般的那日。
想要的生活得不到。
想要的人……也即将离去。
她终究是不可能幸福,不可能……
和着雨水,她哭了个痛快。而后凉凉的将姬苍一推,“你走吧。”
“相访……”姬苍终究是个嘴拙之人,往日全是相访亲近,如今站在这里,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边。
踩碎地上的鲜花,相访抬首,看着姬苍,雨水不歇,天地不公。
“你走啊!”
相访转身,闭上了洞门。
她在内,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道,“九黎族,我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她流的血,她受的辱,终有一天,要全部收回,纵死不悔!
“我问你话,回答我。”轩辕的问话将姬苍从回忆中唤醒。
他死死的扣着玉石地面,狠狠的道:“是。相访公主的确,在九黎族遭受不幸受人侮辱,请帝君裁决。”
轩辕勃然大怒,“你与拂息两个神仙,居然让我女受此委屈!”
姬苍顿首,“请天帝责罚。”
“你起来。”轩辕忽然靠于御座之上,冷冷的道:“如今正是有理由出兵九黎、斩灭蚩尤的最好时机,你若想将功折罪,便去准备好对敌九黎族的良策。”
姬苍一愣,旋即用力的点头,对,他要替相访讨回公道,他要将功赎罪,要在战场之上,杀尽那些欺辱过相访的男人!
遂站起,对轩辕立下重誓,“姬苍此番出战,必当收服九黎族,凯旋而归!”
轩辕满意的点头,令其先行退下。
相访不过是其众多义子女中的一个,当真放在心上,却也没有。或许在这最高天神的心中,没有谁会入了其心,也正是这坚如磐石的性情,才能成为五帝之战的最终胜利者。
高处,不胜寒。
赢者,总是孤独的。
当姬苍的身影消失在殿门边,他才沉声问:“拂息此番,护主不利,论罪……”
“爹爹,你又来这一套!”这娇腻万分的话从侧旁屏风后传出,而云鬓高挽,明眸皓齿的红衣女子只轻轻一闪,就巧笑嫣然的跳到了轩辕面前,万分甜美的说道:“女儿拜见爹爹。”
“女儿,来,你是又想替拂息求情?我告诉你,这事上,没的商量!”将云影的手握住,轩辕异常欣慰。
云影娇嗔一声,顿足说道:“不依不依,若是让他娶了别人,云影会难过死的。”
“那若是教你嫁了他,以后我要想收拾他,岂不是有你这保命牌?”轩辕板着脸,死活不同意。
云影皱眉,连忙回答:“若我执意呢?”
“你怎么就这么倔强呢?”
云影轻声说:“爹爹你是不知,早百年,好容易凤锦死了,成全了,却又遇见了更多波折,对于他,女儿是真的执念了。”
轩辕扶座,缓缓站起,走到云影面前,“你说这么多,便是想要替他免除罪责是不是?”
红裙轻旋,云影倚着轩辕,看似无意的说道:“自然不是。其实女儿今日来,是为了别桩。”
“那你说说,我听听。”
云影扶着轩辕坐回宝座之上,自己则靠在一旁娓娓道来,“女儿自是要与爹爹说件重要的事。原本重渊说要娶那女子,女儿只是出于嫉妒,才去探查她的身世。谁料,居然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
见其欲言又止,轩辕弹了下她的额头,“速度说,别卖关子。”
“爹爹还记得那句话么?白凰白凰,九州平荒。”
轩辕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岁月不堪,生灵涂炭?我对凤族虽然撤去重兵,却也从未离开注意,难道你说的……竟是?”
“对,爹爹你想的没错。那凤族九姑娘,便是凤族上下隐瞒已久的白凰。”
“何以证明?”轩辕自是谨慎万分,不会轻信。
“凤族六女杜泽,可证明。她是听她爹爹素方说的,还说此事千真万确,绝对不能泄露。”
傻子,她能不泄露么?
挽出个得意的笑,云影接着说道:“要说爹爹你即将对蚩尤出兵,实在怕有着不祥之兆祸殃子在,会坏了我们的大事啊。”
轩辕凛然。
若是教洛栖听见此话,当会只觉,眼前二人,足可以成为真正的父女。
一人,行的一石二鸟之术,意图消灭九黎,铲除重渊。
另一人,则走了一箭双雕之计,转移视线,灭去情敌。
只是此刻她还躺在大寨的床上,昏迷不醒,身上趴着那口水耷拉的凤兮小儿,教她梦中都难耐的皱着眉头。
凤兮边打瞌睡边说:“九师叔别睡了,哼哼……”
侨仓蹑手蹑脚去抱起凤兮,对坐于一旁守着洛栖的重渊轻声说:“这时间你还不回天上述职,会被怪罪的吧。”
“即便是去了,也会被怪罪。”重渊苦笑,想起赤水相访,再看看眼前急火攻心的洛栖,不觉摇着头,“未能保护好她二人,是我的罪过。”
在他教洛栖独自去寻相访时候,他还是将她当做那时候的凤锦,无往不利、战无不胜、从不畏惧,天上地下,任她来去。只是回过神来,却还是不小心敲碎了这小心保护的屏障,让她即便是醒来,也不能开心度日。
作孽。重渊即便是能算尽千秋又如何,合着自己就算不清眼下的事情,委实无能。
挥袖起身,他与侨仓说:“也罢,你说的是,我尚需面对那些个来事,先上天去了。”
侨仓忽然叫住他,“对了。你得小心些我那六妹,听闻她近日与思慕你的那位云影上神走的极近。”
见重渊不动声色,难得平日冷然的侨仓多了几句话:“我那六妹妹,什么都还行,就是脑子不太好。”
侨仓担心的自然是有道理,虽则整个凤族对于洛栖的来路保持缄默,却也撑不住人多嘴杂,更抵不住人心揣测。他与桑悌早就担心过爹爹素方,其心最软,也最爱护兄弟姐妹,当然,也最怕的是他……酒后失言。
近日他总是神思恍惚,就怕有个闪失,他早就觉着杜泽不太聪明,别在这事上坑害了整个凤族才好。
重渊应了句,又望了眼洛栖,才返身离开,朝天界去了。
依旧是天宫大殿,轩辕听闻月华拂息已到,终于肯放其进入,他撑额坐在原处,今日已是处理了种种事宜,如今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见那宿命的冤家,有些头疼。
其实他似乎很久没见对方了,打从五帝之战后对方归降,心里念叨着便是何时将其斩灭,却又寻不见机缘,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可这次不同,他是必须见,而且必须问罪。一想到这里,心情陡好。
只见重渊施施然的走进空荡大殿,金碧辉煌,徒有一人,略有孤寂。想五帝时期,众人行宫尚在大荒,天地界限不明,不论在哪里都是市井味十足,如今看他,也未觉舒适。
二人对视良久,轩辕终于咳了声,“月华拂息,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刻意说了“月华”二字,他便是要提醒对方此刻的身份。
重渊不恼,清然跪下,“月华拜见天帝。”
“你可知罪?”
“未能劝降,月华无能。”重渊回答四平八稳,声音也是冷静异常,瞧不出任何的不安。这种态度倒是点燃了轩辕,他觉着自己很没面子。
他始终的目的就是要羞辱对方,斩灭对方。可是他即便是做了自己的下人,却依旧是那般万事不在心中的淡然,让自己觉着很没意思。
“还有呢?”
“旁的月华尚不知还有何罪?”
轩辕拍桌,“你最大的罪过便是明知那白凰洛栖是不祥之兆,却还执意娶她!”
重渊双眸微暗,果然被侨仓猜到,那没脑子杜泽当真是告诉了云影,依云影的性子,她不拆了此事,也不像她的作为。
叹了口气,他说:“当年白凰一说,还是我算与你听,如今倒与我计较此事起来。”
“既然如此,你明知故犯,便是罪加一等。”
话刚落音,就看重渊的身子忽然拔起,向前迈了两步,轩辕戒备的后退,双目炯炯有神,凝视着面不改色的青帝重渊,只是说话间,略有些底气不足,“你、你要做什么?”
“轩辕。”重渊板起面孔,与往日笑意盎然亦或是轻松自在的感觉泾渭分明,忽然放出周身气势,教整个天宫内,都压抑着属于他的那种风雨欲来的威严,轩辕自然是直接感应者,顿时紧张起来。
轩辕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相当利落,若论打架,恐怕真输了一阵。
要么他怎么那么看不惯重渊的存在。
“你、你要做什么?”
重渊颔首,“我知晓你心怀天下,雄心壮志,发起五帝战争也是为了将天地界限划开,论功德,你无人能比。”
这舒心话让轩辕耳根一软,险些便咧嘴一笑,幸好收得住,硬是板住脸,故作凶狠的说:“你这败军之将如今说此话是想免去责罚么?”
“你这老毛病啊……”叹了口气,重渊正色,“当年我肯归降与你的缘故,你也知晓,并非我打不过你,而是与我,我不选天下,只选心中唯一之人。”
“那又怎样?既然你已应许归降,并且安心做我手下,自然当听我号令,等我差遣,任我责罚!”轩辕昂首,厉声道。
五方天帝各掌一方时候,北方苍帝高阳性情阴郁,西方白帝少昊年少气盛,东方青帝老谋深算,南方炎帝伊耆气焰嚣张,中央天帝轩辕沉稳如山。
便就是这样一人,只有在老谋深算的青帝面前,偶露胆怯。大概是从轩辕意图谋取天下之时,那小算盘只有在那双眸子里,通透无余。那时候他招兵行事都小心翼翼,生怕被八卦始祖算出自己意欲何为,联合其他四帝将自己彻底压制。
所以每每五帝相聚之时,只有重渊看着轩辕的眼睛里,时常话里有话。让轩辕提心吊胆了足足千年。直到战争爆发,他才心安理得的直取各地行宫。只是从那时候起,他一看到重渊便有些害怕的心思,从未有变。
明明他都知道了,怎么就不与自己争一高下?天帝轩辕时而梦里想不明白,也就任其去了。折辱此人的手段却愈加恶劣,直到将其贬至掌灯神,为其看家护院,为天宫祈福,他才微微心安。
青帝此人,或者根本不如传闻中的那般厉害,只是自己想多了吧。
重渊浮唇,根本一眼看穿轩辕所想,静静说道:“覆算天下,没有意义。与天道争,更无意义。我的确应允了你,受你差遣,再不提往事前尘。只是这次,凤族九姑娘,我必须保下。”
“那你这是要与我作对到底么?”
“轩辕你何时这般笨了?”重渊一句话毫不客气,剐的轩辕脸色一白。
他冷静下来,细细思考着前因后果。依着此人性情,他执意所为,愿意归降,便是为着自己那命苦的义女凤锦。而今,他又如此做,难道是……
重渊问了句:“即便如此,你还要对她出手么?”
那个曾经为了你身经百战伤痕累累的坚强女子,那个曾经因为你最终选择与所爱正面相迎的可怜女子,前世什么也未得到,今生你为了十六个字便要再度送其轮回么?
轩辕不语。
他能对任何人狠心,却真不能如此对凤锦。这天下,至少有一半是凤锦换来的。
见他动摇,重渊叹言,“那年我一时糊涂,说了此话,你若真信,倒也无妨,小洛栖终究不是那只白凰,而是玄鸟转世。”
轩辕的面松了下来,一听“转世”显然是心软了。
重渊接着说道:“云影既然已经将此事告诉了你,也应不吝告知其他人,就等着看你会否行动,若是毫无动静恐怕她也会怀疑,不若就由我代凤族承了此责罚,你也好对天界有所交代。”
责罚!轩辕眸子一闪,顿时心情愉悦起来。
他哪里知晓,这回合,自己是被牵着鼻子走,只要能达成最终的目的,如何都好。
正了正身,他坐回宝座之上。
重渊也返回原位,那属于月华上神拂息的下席,缓缓跪下,“拂息愿代凤族及洛栖受刑,甘愿领罪。”
“月华拂息,既然你已如此说,便自去雷泽受刑三百。”
无边九天,重重云霄,仿若都能听见天帝轩辕的这句话,震彻大地。
只是躺在凤凰大寨中的洛栖,却是听不见的,人来人往,有问候的、有问罪的、也有炫耀的,更有那看好戏的,只是愁煞了洛栖的爹娘,素方在外接待那些前来扰事的,桑悌却是在知晓此事后,第一反应便是去了洛栖房间里。
侨仓正坐在妹妹旁边看护着她,见娘亲进来,不知为何感觉她气势汹汹的。虽然往常她也是剑拔弩张的,只是今日将这矛头对着尚为醒来的洛栖时,让侨仓瞬间站起,闪到一边,生怕自己被牵累进去。
果不其然,桑悌一掀裙子,狠狠一脚跺在洛栖床上,把尚躺在一旁的凤兮吓了一跳,乌溜溜眼睛看向桑悌主母,顿时肉团子一滚,便自滚到侨仓身旁,二人一起观望好戏。
桑悌揪住洛栖衣襟,将其提起,狠狠的骂道:“老娘自从嫁到凤凰家了,八辈子倒霉生了那么个货色出卖姐妹已经够闹心了,如今还有你这个家伙,居然红颜祸水起来,赶紧给我醒过来听没听见。”
侨仓“咳”了声,想要说句话,被桑悌瞪了一眼,立刻蹲在墙角自己喝茶去了。
“告诉你,我们凤族女人不能欠了别人的人情,你要是再不醒过来,那个痴情种子死了,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凤兮搂着侨仓脖子,只觉桑悌主母好可怕,不愧是凤凰大寨悍妇一枚。
“起来起来起来!气死老娘啦!昨日已经和杜泽断绝关系,原本我想上去揍她一顿,被你爹爹拦住了,想来还是得你自己上!”
侨仓好想说,娘亲你快要将栖栖给摇散了,不过出于自小就被折磨长大的孩子,他决心闭嘴,搂着凤兮软软的脸蛋,啄了一口。
凤兮偷偷的说:“她好凶!”
侨仓嗯了声,望向惨不忍睹的被抓着脖领晃来晃去的小老九。
摇的累了,桑悌将洛栖往床上一扔,转身气愤的说:“不醒算了。你们两个做一对地底鸳鸯,死了也罢,落个清静。”
三百雷刑啊……什么样的人,能逃得过那般劫难。
死了也罢,落个清静。
桑悌恨不能操刀上了天界,将下令的轩辕乱打一顿,然则她只能泄愤摔了杜泽几个巴掌,凤族自己的事情,却要别人担了。而唯一能还情的洛栖,却始终不醒,咬咬牙,她又转过身,抚着洛栖白皙的皮肤,轻声说:“栖栖别怪娘狠心,若是月华真的没挺过去,死了,娘也就送你一起去,不能让他一个人走。然后风风光光的将你嫁给他,左右这生,大寨的人,都认定了月华是我凤族的九女婿,你别想逃。”
搁在床上的手轻轻一动。
他……三百雷刑……
为了我……?
缓缓睁开眼,唇色苍白,一滴眼泪滑落在棉枕之上,嘶哑的唤了声,“娘……”
见洛栖醒了过来,桑悌赶紧擦去眼睛上的眼泪,蹲下就扯着她向外走。
侨仓终于忍不住喊了句,“娘,栖栖的身体还没好。”
“要你多嘴,再不去,等着收尸么?”
洛栖几乎是被揪着出了房间,身子骨软软的走不动路,强自挣扎着踉跄了几步,却在门外,发现大寨比往日更加热闹了些,来了很多不认识的人。
素方站在人群中,软声软气的说,“即便是栖栖是白凰,总算也没牵累住凤族是不是?你们在这里问也没有用,我们也不能把女儿给杀掉,咱们也要讲点道义的对吧?”
他们,怎么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难道重渊竟是因为这个,而要代为受刑的么?
洛栖咬紧牙关,脱离了桑悌的拉拔,虚弱的说:“娘……我自己走……”
雷泽在哪里,她要怎么去?还能赶得上么?青天朗朗,为何居然感觉如此悲凉……?是身周那些人戒备的眼神?亦或是他们拦着自己不让她前行的集结?还是……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心痛?
长琴走了,难道,竟连重渊也要走了么?
每当迈出一步,却总有人似有似无的拦住似的。她深吸一口气,静静的说道,“先让我去雷泽。”
看向眼前那人,原来是纪牙叔叔,还记得儿时他曾抱着自己,去凤凰花丛中玩耍过。早就知晓,他们都怕灾星灭世,也怕天帝迟早会对付凤族。
“纪牙叔叔,我会回来的。到时候是火烧还是咒杀,随意你们处置。现在别拦着我……求你们了……”
先前还在软软说着话的素方,忽然大吼了声,“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还当不当我是族长了?有什么事情,有我担着!全给我退开!”
往日素方从不发脾气的。桑悌也颇为意外,只见自己那一向慈眉顺目的小夫君,居然昂首挺胸,“若是天界问罪,我素方一人带着栖栖上天受罪,不累你们,给我滚开!”
一声长鸣,天外流光忽现,但见半空之中,一只青鸾大鸟展翅出现。
那双眸子温柔似水,声音却冷淡如初,“栖栖,上来,二哥带你去雷泽。”
桑悌拨开前面拦路的人,将身子仍然软绵无力的洛栖推上侨仓的背上。
洛栖在其背上,哭的断了肠子。
桑悌喊了句,“不论死活,给我带回大寨来!”大风卷起,青鸾腾空而起,朝着雷泽飞去。
似乎离雷泽近了。因为已然能听见遥远处传来的隐隐雷声,每一下就像砸在心里,凿穿了每一处坚硬的壁垒。
洛栖忽然一颤,紧紧搂住青鸾侨仓的脖子,轻声说:“二哥……我怕……”
侨仓眨了眨眼,扭头看妹妹那苍白的脸,只觉有些心疼。“别怕,万事有哥哥在,不会让你受苦。”
不是。
我怕赶到之时,已然瞧不见重渊那眉眼浅笑的模样。
我怕自己这祸水,牵累长琴不再,牵累家人受苦,牵累重渊……
我怕……若是他也去了,还有什么能让自己熬得住余年。
她深吸了口气,却被呛得咳出了声,捧着心口大声喊着:“老天爷,我恨你——”
悠悠长天,唯有大风迎面,与其和应。
喊的累了,她伏在侨仓背上再不说话,只是揪着那身柔软的胸羽,低声说:“哥哥,求你快些……”
求你快些……
侨仓点了点头,也觉自己一向疼爱的小老九太可怜。
当年流风带走杜泽的时候,她只是黯然了两日便活蹦乱跳;师傅离世之时,整整月余,不吃不喝不说话,幸好还有相访在;而今日,连相访都避而不见人,更别说是能陪着洛栖。这一切,都只能让她自己去抗。
时也命也,运也愿也。
造化弄人呀……
雷泽围了很多观刑的闲人。
大概都想看看那天上地下哪里都没有的痴情种是什么样。
也有像云影这样来了又去的,她流着眼泪说自己看不下去了,要去求轩辕收回成命。
还有很多都在这里等着传闻中的凤族九姑娘,只想知道这位九姑娘究竟是靠了何等魅力蛊惑了天上这位素来清净的月华上神,甘愿如此。
总之一片茫茫雷泽,素来冷寂,今日一时居然人声鼎沸,颇为热闹。大约是很久没有这等好事围观了。
但听一声华丽异常的凤鸣掠过,不知是谁喊了句:“凤族来人了!”
众人抬头,青鸾之上,坐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
若说有无上颜貌,恐怕过赞,便是执意追求月华上神的云影上神也比之艳丽三分。但见她一张面庞明眸皓齿,清丽无双,身后束着比自己还高的长琴,发丝凌乱,容颜悲切,那一刻,众人都以为自己这方有熊熊大火,那乘凤而来的女子是带着必死的心,恰如飞蛾扑火,酿出了绝美的气场。
雷声滚动,那眸子的坚定与从容,顿时让很多神仙释然。这风范,的确追了气急败坏又痛哭离去的云影几条大河。也难怪月华上神会选择眼前这个女子。
她正一步步朝着这里走来,步履轻浮,似大病刚愈,气息紊乱。
雷泽忽然一片安静,似乎连那雷动都弱了下来,因为她走来的每一步,步步沉重。分明是相对娇小的身躯,却好似看见一颗强大的灵魂,撼动天地。
你们谁若是再笑话,我会让你们,悔不当初。
你们谁若是再敢议论,我不介意让你们,随我二人一起,相伴黄泉。
那眸子里,似乎当真有着这些讯息,让四野安宁,只除了行刑的雷神天岚,侧目看了眼,旋即冷冷的继续行着自己的工作。
耳边已经听见行刑大神口中的念数,“二百三十。”
轰天蔽地的雷云瞬间在雷泽上空集聚,然后就看那中心处,一道惊雷响彻云霄,砸的大地也为之晃动。
这一下,恰如砸在洛栖心口,最后的那道防线。
一松动,让方才压得众人喘不过气的气场,消弭殆尽。他们都面面相觑,不知这从未出现过的凤族九姑娘,为何有这等能耐。
洛栖深吸了口气,甚至停下脚,看着脚底蜿蜒而出的血迹,不觉心里一酸,又要落下泪来。所幸侨仓及时出现,在后托住了她。
这些血,都是他的。
虽则面若死灰,心中却涌出了生灵的甘泉,迫使着她飞奔而去,将侨仓也甩在身后,冲进了人群当中,一脚便踏在鲜红的血池之上。
泪眼婆娑。
那雷泽当中,背脊朝着自己,血色满身跪于地上的人,不正是自己一直还在怀疑的男人么?
——还有什么可以质疑的?
他是真的爱着自己,才愿意于天下人间受尽凉薄眼光,于众神目光之下甘然受刑。
——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
那年她亲眼瞧着长琴走,如今一定要看着他也消失在自己面前么?
不、做不到。
洛栖朝前走了几步,却感觉身后一道巨大的阻力拦着自己。是侨仓哥哥,暮然回首,清冷美人眸中不舍,万语千言。
一抹浅笑浮在唇边,她笑的释然。
侨仓默默的放了手。
却不知谁在那喊了句,“太像一个人了!”
是凤锦。白雪皑皑,回眸浅笑,绽出了此生最美的笑,无人能敌。
众人抽了一口凉气,人群当中忽然躁动起来,有来路的人都看出了几分端倪。
洛栖松开亲人的手,当真若飞蛾扑火般的承受着天雷地动的痛楚,冲进雷泽,奔到了重渊身旁。
用那娇小的身躯覆在他身上,替他挨了一下重击。
真的……好痛……
一下没有回过神,灼烧之感从脖颈之上一直延伸到背部,仿若有一只巨手,缓缓从背后将自己撕裂。这只是一下,重渊,却生受了二百余下。
跪在地上的那人,却不言不语,一手将其扯下,反勒在怀中,不让她再干那等蠢事。
四眸相对,依旧是眉眼浅笑,只是额上鲜血滚下,不甚美观。
洛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护的死死的,不管受了何等重伤,他的力气就是比自己大很多。不觉哭喊着说:“求你了……别死……剩下的让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