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可是师傅你刚醒……”
“师傅又不是小孩子,不需照料,这便回榣山。”长琴摇首,“若是因为师傅,徒儿的幸福没了,那岂不是要师傅负起这责任?快去吧,等诸事定后,来榣山寻师傅便好。”
咬了咬唇,洛栖回身,将五十弦琴送于长琴手上,嗫嚅了句,“那师傅,我去了。”
转身腾空,洛栖朝着来路而去,方向则是北极天桓山。
长琴将她一直送到洞口,便自坐下回复修为,口中却轻喃着:“这般,不若长睡,不复醒。”
这回洛栖只恨自己修为不够,恨不能马上飞到重渊面前,告诉他,自己心里始终还是他,没有变过。从赤水河至冰封洞,若没了云影相助,以她的脚程,需一日一夜,然则从赤水再往北极天桓山,却还要三日。
这一趟返程,与往日心情大相径庭,以至于她只能不停的催着自己。若非当时因为长琴的醒来,心绪大乱,何来让重渊黯然离去的结果,恨不能当。
可是重渊这回怎么会如此做?这根本不是他的性格!枉费她还那么自负的与云影说“我信他”,如今明明是他不信自己,这要她十分想寻见他后,狠狠的骂他一顿,然后再“就地正法”,这样他就不会再怀疑自己了!
甫一落在天桓山的地头,远远就瞧见一道蓝色影子朝自己冲来,未及反应,就被狠狠的揍了一下,摔倒在黄沙当中。抬起头,却看自己的娘亲桑悌捋着袖子气喘吁吁的居高临下站着,怒气冲冲的骂道:“你这死丫头,还敢回来!”
“娘……怎么了……”心底一慌,洛栖讷讷的问。
桑悌蹲下,气急败坏的揪着地上没有几块的好草,捶胸顿足,“你这个没脑子的死丫头啊,月华上神多么好的人啊……你定要去招惹什么桃花!”
“娘,我没有,我真没有。”洛栖起身,朝着桑悌拼命解释着。
“我问你,长琴是不是活过来了?”桑悌揪住她的耳朵,吼问。
洛栖脖子一缩,胆怯的点了点头。
桑悌气急败坏的不停的点着她的脑门,戳的洛栖疼的直掉眼泪,又不敢还手,只好任她教训,“若不爱重渊,何苦去招惹他。娘亲是当真喜欢他这个人啊,多好啊……白白被你糟践了。”
什么跟什么!
被这句话说急了,她捉住桑悌的手,大声回答:“娘,我从来没说过不爱重渊这句话。”
桑悌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女儿只是求他救了长琴师傅,但从未说过不爱他。”
“那为何前日,他与我们说,你自始至终都是喜欢长琴的,自己费尽心思却原来还是无能为力,所以只能成全了你。”
“没有!没有!没有!”洛栖急了,朝着山上奔去,却被桑悌狠狠拉住。
她面色苍白,垂头丧气的说着:“来不及了,前日他已经与天帝达成意愿,助其出征九黎顺利后,便迎娶云影入门。”
像被雷击一般,洛栖愣在了原地。半晌,她才又问了句,“娘你是说……”
“是。我是说,重渊以为你真爱的还是长琴,所以不要你了。”桑悌不由嘟囔了句,“你个水性杨花的孩子,这点怎么跟我一点都不像。”
下一刻轮到洛栖频频跳脚,大声骂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为什么等都不等我一回!他平日的性情哪里去了!若我真个喜欢着长琴,他难道不应该强将我掳回来的么?我本来就是他的不是么……”
桑悌倒是没料洛栖会是如此反应。
洛栖咬牙跺脚,“我去找他,你别管我。”
不待桑悌说些什么,洛栖觉着驾云都慢,瞬间化作白凰,朝着重渊的洞府飞去。左右在北极天桓山境内,都是自己人。在临近竹林时候,她一下落于地面,转回自己真模样,朝着房内奔去。
猛地推开门,大喊了声:“重渊!”
空空如也,房内无人。徒留一阵清风透窗而去,卷起数片竹叶在眼前打着旋儿。
居然不在……他能去哪。难道是天宫述职,亦或者是云影那风花雪月去了。心底苦海翻腾,灼烧肺腑,教她一阵心悸。
缓缓走了进去,颓丧的坐在竹椅之上,看着那张二人曾经缠绵过的床榻,忽然心底一酸,若是让她想象重渊与别的女人亲密的举止,那简直能让自己淹死在醋海当中;更别说真个就让重渊娶了云影了。等他回来了,定要与他把话说清楚,教他知晓,自己的心里,虽曾确实有过太子长琴,但那些都是年少轻狂时候的一场梦。最炙热的,最疼痛的,最刺激的,是把颗柔软的心层层揭开,然后放进去一个名叫重渊的人,他不是那个书中记载的东方天帝伏羲,也不是如今月华上神拂息,他只是那个,肯在雷泽替她抗去三百雷刑、肯放弃千年修为只为我想的重渊。
好思念重渊的拥抱,思念他不论走到哪里,也会把自己的手握的紧紧。
用力的砸着桌子,却不小心碰落了桌上凌乱的物件,一张画就这么飘在自己的脚旁。
金桂留香,红衣繁华,高墙之上坐着的女子,云鬓松挽,墨发垂腰,玉颊生晕,朱唇噙笑,妙目澄波,眉眼处藏着的妩媚、多情、娇俏,让她似乎要从画中迈出,活色生香。这得有多深的情感才能绘出如此生动的女子,教洛栖一时都看入了神,口中喃喃着:“这是凤锦……”
那个与自己有些神似,有些渊源的女子,仿若神思出画,与她抵额相望,红纱飘舞,彩翼伸展,九天之上最美艳的神袛,将自己的体态完全舒展。
好美……也便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青帝伏羲。
她发怔的后退一步,却又望见凌乱桌上,原来画下还压着一个铜镜。这铜镜竟然与重渊腰间伏羲八卦镜有些相似,只是镜缘处以凤凰花的花型结出雕饰,面上还泛着淡淡萤光,让洛栖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凤凰花,这是自己最爱的花。
她伸手取过铜镜,镜面之上,显出自己有几分苍白的脸。她摸着镜缘轻声说:“若我这般,奈何情深如此?”
脚底微微一晃,她咬紧牙关,便想要上天宫寻回重渊。豁然间,整个镜面溢彩流光,画中的女子似乎飘入了铜镜当中,拉开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绘卷。
眸子一紧,这是……凤锦与重渊的……前尘。
过往皆席卷而来,镜中的她与重渊相爱相惜,澄湖中一汪碧水,浅浅的印着两人的倒影,“一生一世,永不相负”;镜中的她一袭红衣勇不可挡,战场之上若九天至尊,长剑指处,血染河山;镜中的她果真是彩翼玄鸟,闲着无事,便在西王母座下饮酒归醉原身尽显……而镜中的她,也被重渊却婚于门外,不论如何叩门,那扇紧闭的铜门,也不为她打开。
那个坚强的女子,那个从来不服输的女子,居然因为这一刻,泪如雨下。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声再见也不说,就生生的遗忘了千年的相携。她的一句句自言自语都狠狠的撞击着洛栖的心,以至于被迫着靠在墙边,头痛欲裂。
对,她想起来了,重渊本就是为了云影才不要凤锦,兵戎相见却又一意寻死,这些出人意料的行为无人知晓究竟为什么。只是凤锦,也就是自己,当真舍不得自己深爱的那人,以一颗玄鸟内丹换得重渊之命,自己却投入轮回,重生转世。
即便是被背叛,被负了,也要以己命换他命。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你重渊欠了我凤锦的,而不是我……欠了你。
最后一个画面是她中了流箭坠落在地上,而那铜镜,也生生的砸碎在地上。
北极天桓山上,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惊醒了宁静的空山黄沙,最高的那处山峰,豁然惊雷闪过,但见一道彩光,以一道长虹之势,炸开在明光白日之下,教桑悌素方、素节疆良四人面面相觑,几人暗叫一声不好,都抢上了重渊的洞府。
竹门推开,但见一只骄傲的彩翼玄鸟正缓慢的舒展着羽翼,化作一个红裳女子,不施脂粉、不配珠钗,一头乌丝只挽了个简单的髻。如同天上淡淡云气,将要随风拂动,直有飞升而去的感觉。雍容高华,却也有一番不为外物所动的孤高洒脱。看着她行云流水般前行,竟能生出几分高山仰止的感觉。
这是洛栖,却又不似洛栖。那娇俏可爱的女子,不应会持着如此冷寒的目光,扫过诸人,最后定在桑悌面上,缓缓张口:“你们先在外面待会,我想一个人静静。”
若是往常的洛栖,桑悌早就上去开骂了,可此时这样的话语,竟然让他们毫无抗拒之力,对望几眼后,将门关上,徒留洛栖一人在内。
她低身捡起那幅画及已经碎裂的镜片,紧紧握在手心,狠狠摔向地上,眼角似含着眼泪,字字锥心,“你是故意的……便是要让我彻底醒来是不是?”
望生镜,重渊赠于凤锦的那柄铜镜,便是能望尽尘缘的神器,为何偏巧会放在这桌上,以往洛栖来时,连他那伏羲八卦镜都不让自己瞧上一眼,可却要选在这个时候,让记忆重生,凤锦还归。
这个时候,是他第二次说要与那可恨女子成婚;是他第二次将她一人留在世间。若念前尘,她的确早已没了恨,只是不解,满心的不解。云影一次次的横插一脚,他却一次次的隐忍退让,前世她没有错,今生也没有错。
感觉到掌心被尖利的镜片划破,鲜血渐渐落于地面,这锥心的疼刺的她一清醒,闭上眼全是她二人初相遇时候的画面。他什么都知道,步步相逼,让自己傻傻的落于掌心毫无反抗之力;他承雷刑毫无怨言,散修为更是情深,只是到这一刻,却又自去天宫应了她人,生生的将她从沉睡之中强行拔起,让她悔不当初。
悔相识,悔相爱。
这一切都是自找的,的确怨不得他人。
“你想让我去天宫找你?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将不再有五帝之战这横生枝节的桥段再奉陪一遍么?对不起,我做不到。”洛栖揉碎了手中的画,纸片和着鲜血落地,与艳红的衣裳融为一体。
为什么,事事都不与她说,突然来,突然去。口中说着爱,行径满是爱,却……从来莫名。她咬牙起身,一拳狠狠砸在桌上,拉开了竹门。
桑悌刚听完疆良讲述的前世渊源,只觉头大如牛,张口结舌。这还是自己的女儿么?感觉如此不同,那张小圆脸仿佛瞬间抽芽子般的成熟,变作如今这高贵模样,她不敢认,但直觉告诉她,这分明还是。她是变回了凤锦,但她没有忘记今生的事情。
洛栖开口问道:“是杜泽让我们无家可归的么?”
“你……还是栖栖?”
洛栖抬眸,在养育了自己如此多年的爹娘面上滑过,这时才感心头一暖,轻声说:“我是凤锦,也是洛栖。若非你们一直守着我,怕也活不到记忆恢复的时候。以后,我还是你们的栖栖。”
凤锦!真是那个当年最厉害的九天神女么!素方桑悌一时不能接受现实,都傻在了原地,任由洛栖由他们身边经过。
素节拦住她前行的路,冷冷的道:“别去找青帝麻烦,他苦衷很多。”
“不会,他还轮不到我现在去找,我……也不打算找。”洛栖想起往生,那一道紧闭的铜门,心口就扎的生疼,蹙眉回道。
“多谢素节长老。”念到他当年保得自己一命,洛栖多说了一句。
素节看了疆良一眼,才淡淡的回答:“全仗青帝提醒,莫要谢我。”
洛栖不理会他字字句句替重渊的辩驳,已然腾空上天,朗声道:“我先回大寨办些事。”
桑悌也不及问多余的,拉着素方便迅速赶上,口中念叨着:“夫君我心口疼,我们那可爱的女儿……”
不见了!眼前那个虽然还是,但已然有了距离感,不是洛栖对他们,而是他们对洛栖。
诚然可以理解,虽凤凰乃百禽之王,但凌驾于凤凰之上的,却只有九天玄女一人而已,也难怪桑悌素方不太敢接近,心生畏惧。
洛栖一人飘于前方,在瞧见凤凰花时候缓缓停住,看着下方。
当年……便是那么爱着的这些花。生亦是死,死亦是生。乾坤一转,世事无常。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一番死来一番生,一番生来一番死。死去梦里向何处,何处涅槃不是生。深吸了口气,发丝在风中狂舞,红裳飘摇,手中飞出一道青烟,凡过处则凤凰花开,恰如烈火,熊熊燃烧至凤凰大寨的方向,素方倒吸一口气,未料洛栖居然法力如此高强,居然能令花期逆时转命。
他喃喃着道:“这下好了,家里藏了这么个大神仙,也不知道是麻烦还是幸运。”
而洛栖视若无睹,恰如烈火重生,朗朗说道:“教杜泽流风给我出来!”
大寨之中赫然一片喧哗,余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道啸声之后,无数人持着兵器从大寨中飞出,罗列于三人面前,当前的便是六姐杜泽与龙族流风。
流风甫一见到她,大感意外,只见当年花中灿烂无比的小洛栖,如娇花绽放,绝美非凡。那视旁人于无物的冷淡傲然,天人之姿的钟灵神秀,却又从骨子里透出了女子的妩媚多情,在眉眼处隐隐流动。让周遭女子都黯然失色,连脚下蔓延的凤凰花都似成了她的衬托。
他张了张口,只觉当年失了准心,居然将杜泽给娶回了家,“九妹……”
洛栖冷笑,“收起你那嘴脸,我不是你九妹。”
杜泽见即便是被骂了的流风,也是一脸痴迷的看着眼前似乎长了百岁有余的洛栖,怒上心头,大喊道:“你还有脸回来?你这个孽障!”
洛栖冷然的看向杜泽,身子倏然消失,待众人没反应过来时候,出现在杜泽面前,连流风都来不及护救,一巴掌摔向杜泽,再倏然回到桑悌素方身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近似鬼魅,杜泽甚至都只是闭眼睁眼的功夫,已是在众人面前被羞辱了一顿,立刻涨红了脸,捂着面庞大喊道:“你!你!”
“你什么?我这是替爹娘教训你的。为女不孝,天地不容。”
她的凛然,令几个凤族的老人,恍若隔世。似乎在百年前,也曾瞧见过这样一幕。
杜泽怒骂:“他们隐瞒白凰问世真相,还擅自将你养大。这番行径本就牵扯凤族存亡,如此不顾本族兴亡,又让我如何能罔顾流言真相。若当真生灵涂炭,到底是我错,还是你错?”
冷哼一声,洛栖挑眉,“我是祸水,那你是什么?引狼入室?——你瞧瞧现在凤凰大寨,哪一点还似凤族栖息之地,任龙族寨门掌兵时刻看管,一应凤族秘辛全部任由流风取走,你是真没脑子还是故意而为之?龙凤两族虽世代交好,但也没到水乳交融这地步吧!”
而洛栖的眸光落于流风面上,年幼时分,教自己黯淡两日的男人,自己当时真是瞎了眼,“流风君,你来与我解释解释,若是杜泽管事我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也只是凤族内部纷争,你龙族调来这么多人,是想要做什么?”
流风含笑,“栖栖,就此事上,你还没这权利过问吧?你这身份……说来也是尴尬的很,我好歹也算凤族女婿,由我掌事也没什么不对。”
“哦?”洛栖笑了出来,肆意狂放,笑的站在后面的素方桑悌都有些莫名。只是他们知晓,如今的洛栖已然不是他们的听话女儿,其性其力已然承了百年前洒脱天下的九天玄女,以至于平日里张扬至极的桑悌反倒是沉默了下来。
素方有些担心,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说:“女儿在替我们出气,你应该高兴才是。”
桑悌眸子一亮,是呢,若不是他们的女儿,为何会站这里与龙族之人抗争?
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长鸣,一只隐蔽天地的彩翼玄鸟展翅翱翔,半边天际也被埋在了她的身躯之下,白云染上了霓裳的颜色,氤氲翻腾,不绝如烟。而那天地间悠远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畔响起,他们的眼前分明出现了个斗大的灵符,上书“召天鉴”。
“凡我天界子民听令,我以九天之鉴,命你们捉拿龙族流风与凤族杜泽二人,违者,斩无赦!”
这是九天玄女久未出现的召天鉴!那是天地间无人不从的应征符!所谓召天鉴,便是最霸道强横的灵符,若是有人不从,便会在这符字下,被那最强大的灵气束缚着自动行事。
当大家还未反应过来时候,那红裳女子自从那云烟滚滚处,幻化而出,飘然若圣的落于桑悌素方二人旁边,淡淡的说:“看看吧,他们定要尝到恶果。”
根本不用洛栖动手,早已怀恨在心的凤族子民及被召天鉴控制着的龙族子民,大约数百人,一拥而上,将突然间就气力全无的杜泽与流风团团围住,用绳索绑起,扔在了洛栖面前。
此刻洛栖正横卧于大寨正堂当中的大椅上闭目养神,轻纱薄舞,分外美艳。方才众人都在大寨前看过她的手段,无人再敢闹事,也没有人敢多说话,都静静的立于堂内,里三层外三层的瞧着洛栖收拾流风杜泽。
明眸微张,和光流彩。她撑着头看向狼狈不堪的流风,若三月春花枝头上最艳丽的一朵,幽婉妩媚。
“流风你还记得幼时说过,要娶我之事么?”
那女子高高在上,美艳绝伦,颇有怨念的话语让流风心中一荡,不自觉的念起当年凤凰花丛中,不期而遇的一幕。
“记得,流风从不敢忘。”
从流风面上又移到杜泽脸上,不知道是谁怀恨在心已久,打的她嘴角血丝尽出,比流风还要不堪。
“白凰白凰,九州平荒。岁月不堪,生灵涂炭。如今你已瞧见,我不是那白凰,还有什么话可说?”
流风以为她还在问自己,抢着回答:“自然是诸事都无,皆大欢喜啊。”
洛栖心道,狗男女终究是狗男女,好变心与好变脸,世间绝配。
她软声说:“皆大欢喜啊……流风,念在你我还有旧情份上,我不介意你与杜泽解了婚约,做我的一门二房。”
流风一愣,问:“正房是谁?”
洛栖双眼一眯,“这还容得你问么?九天之上,我说的话连天帝都不敢违忤,我愿意让你做二房便是二房。”
“是是是,流风即刻回了龙族便解除与杜泽的婚约,待玄女您的吩咐。”流风喜气洋洋,杜泽在一旁怒骂:“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洛栖起身,立于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杜泽立刻禁言,再不敢多说一句,听着当年自己瞧不起的九妹,一字一句的说:“是谁明知对方心属何人,却一意勾连,不过往事太久,与你计较这个倒显得我没大量。流风,记得你说的话哦。”
流风立刻答应,还抬头看着那张迷人的面,怔怔的问:“那何时……”
大约想问,何时能做洛栖的二房,只是身为龙族族长的他,面子里子虽丢光了,也不好意思问出此话,半晌都只是痴迷的看着对方,望君垂怜。
洛栖俯身,勾起他依然俊朗如玉的面庞,唇角浮笑,温柔的说:“你先回龙族等着,我刚醒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杜泽你随意带走,想如何处置还交给你,但别教她再入了我凤族的大门,我爹娘看着恶心。”
流风感觉周身束缚顿消,喜气洋洋的起身,还想说些什么体己的话。但看洛栖挥了挥手,“你去吧。我有事自会去龙族寻你。”
他再不敢多发一言,弯下腰拖着杜泽就跑。
“还有,从凤族取走什么东西,明日全数还来,不然我就只好再在天下人面前收拾下你。”洛栖又喊了声,流风忙不迭连连点头,拽着杜泽狼狈逃走。
堂内一直鸦雀无声,直到他二人走后,才爆出一声“好!”,旋即所有人都在素方示意下跪了下来,迎接九天玄女的尊驾。
洛栖缓缓走到人群当中,面对着素方桑悌跪了下来,轻声说:“你们为了我,付出如许,这点事算做什么。”
素方说:“既然如此,不若你接掌……”
洛栖忙摇手,“我对此事不太有兴致,就这样罢,我有些累了,爹爹你们先整顿下凤族内事,我自己先寻个地方清净一下。”
大寨之中诸多纷扰,心乱如麻的洛栖,的确无法安宁。
她去了榣山。那里是她修行了数十年的地方,也是如今唯一能让她心安的地方。高山流水,悠远琴音,都像往年当初一样,吸引着她加快脚步,轻轻一跃便落到长琴所居竹林外头。看见竹林,她有些忧伤,所谓睹物思人,大概就是自己现在这种状态,看见竹林便会念起那个让自己肝肠寸断的男人,掌管万物生灵的青帝伏羲。
太子长琴停下手中的琴,四目相对良久无言,长琴自然是能看出年幼时候的洛栖与自己从洞中初醒看见的那小女子,相差甚远,然则不过是几日光景,立在自己面前的红裳美人又是另一种风情。
他静静的凝望着,然后讪笑一下,垂下头去,“真料不得啊……”
料不得自己收了这样的徒儿,料不得如今是这般模样,料不得不过是沉睡了那么些年,居然已是世事无常。
洛栖走到他旁边,轻轻的倚了过去,用手在那琴弦上一拨,悦耳的声音响彻山谷,惊起飞鸟无数,她说:“师傅,我有些疼。”
“哪里?是受伤了么?”长琴皱眉拿过洛栖的手,想替她把下脉。
洛栖抚着心口,靠在长琴肩头,蹙眉说:“我这里疼……”
长琴愣住。
“我虽然什么都不惧怕,生不怕、死不怕,却怕一件事,就是看不透人心。”洛栖颓丧的低头,“重渊他,有什么事,是不能与我说的。”
抬眸看向长琴,洛栖再不能没心没肺的哭嚎,只是默默的落泪,“你是我的师傅,你教我,我该如何做。是上得九天挣回前尘,还是任他行事从此相忘再不牵连。”
太子长琴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背,一如既往的温和宁柔,“你与师傅说说那些渊源可好?”
虽然那时代长琴已然是祝融部落里的太子,也拥有着属于自己的显赫,对于这二人,大抵也是耳闻更多,见面极少。
青帝伏羲成了如今的落魄模样;九天玄女也变成了自己的乖巧徒儿,感慨沧桑变化如此巨大,风起云涌间,谁也抵挡不了命运的侵袭,也阻拦不住原本就属于彼此的羁绊。
怔忡往事。岁月如歌。
凤锦是被尚是黄帝的轩辕收养,对其忠心耿耿。一直以来,便是靠着自己的坚强闯出了一片天,封号九天玄女,叱咤风云。
无意中听见爹爹说青帝的不是,便一脚白云踩到了青帝行宫——玄玉宫。
于她而言,爹爹的话便是天命,爹爹觉着青帝不好,那就是他不好。生性不羁的凤锦,就这么闯到了襄平。
只是襄平很奇特,整个襄平子民都带着一种闲云野鹤的感觉,对外人不拦不问,也对那个气势汹汹的九天玄女的到来毫无顾忌,他们对掌管他们的东方天帝青帝伏羲十分信任,谁让他是八卦卜算的始祖,没有他算不出的事情。
凤锦因着太过好奇,也没有送正式的拜门贴,而是顺着玄玉宫的墙头,缓缓的攀在墙头之上,探眼进去。
却看一树繁花之下,碎了一地的金黄。香飘入鼻,那个墨发垂腰的男子持着个精致玉杯,边饮着酒边说:“在下等候多时了,九天……玄女?”
被一下看出行藏,任已经隐了身形的凤锦愣在原地,尤其是当那双含笑的水眸忽然看向自己的时候,整颗心都漏跳了一拍,哗啦一下就落下墙头,坐在了青帝伏羲的老桂树下酿了千年的繁桂酒上。
瞬间酒香伴着花香,揉着一个人的尖叫,响彻九天。
伏羲上前一把拉住凤锦,怕她不小心再栽回去,被那碎了的琉璃坛扎伤了身子。凤锦就这样浑身湿答答,一身春光外泄的站在伏羲面前,她忽然变了脸色,大喊着“鼠辈,居然暗算我!”
伏羲好整以暇的抓着她的手,颇为淡定的问:“在下以为,玄女你还是先换身衣裳的好。”
从那天后,四海八荒都知晓,九天玄女踩了青帝伏羲的场子,爬上了人家的墙头,打翻了一坛好酒不算,还入了人家的澄湖好水中沐浴,最后也没给对方好脸色。
这一局让九天玄女颜面大失。无人敢碰的高岭之花,偏生在那如水的眸子里,失了水准。从此后,他唤她阿锦,她时常在他的八卦台上捣乱。她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却在他面前,是个十足的女人。
她以为,会地老天荒。
说到高兴处,洛栖的嘴角弯弯;说到伤怀时,她也跟着情绪低落。
大凡那时候的人,都认为青帝摘得的这朵荆棘之花,能让彼此痛并快乐,也不失为一件妙哉好事。
只是后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发生了诸多事情,退婚、大战、轮回转世。
洛栖揪住衣襟,皱紧双眉说:“我好恨。真的恨,他连番两回,都将我当做儿戏。”
青帝伏羲,算无遗策,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真的没有人知道。太子长琴不过是个闲神,如何能管这些乱如麻的事情。不知从何劝慰,只好起身从房中取出一壶酒,放在洛栖面前,轻声说:“师傅以为,不若一醉方休,任往事烟云随风飘散。你若是不想去找,就不要去;你若是去了,师傅也不会拦着你。”
洛栖抱住酒壶,灌入口中,被冲上脑的辣呛的连声咳嗽,顿时红晕上脸,烧晕了脑子,瞧向长琴,“去了又怎样,还如那年一般,跪在他的门口,不论如何敲门,也不管不顾么?我做了一次,还能让他再羞辱我第二回么……”
“凤锦、洛栖又有何区别?只要他还是伏羲,他的做法就不会有二。”洛栖苦笑了下,泪水滑至嘴角,“我始终没有后悔,让他救了师傅,即便是他吃醋也好、不解也罢,从不会后悔。”
心底一疼,她垂首在自己的膝间,想起了爱,却也忆起了恨。重渊,你终是负了凤锦两回。
“所以我不敢去了……我怕会像前世一样,轮回着一样的故事。”
太子长琴不动声色,静静的听着。洛栖自然不会晓得,自己的师傅,与重渊一般,喂了自己的这壶,名叫真心酒。一口酒,一句真心,每一句里,都饱含深情。
“原来的我,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的我,怕的太多。”
爱之深,痛彻心扉。
“可恨啊!我宁肯他狠狠的骂我一顿,与我分离开,各自独活,也不愿他又翻一次前尘,要娶那个女人!”
洛栖狠狠的砸着长琴的胸膛,却被一把握住,“没有了他,你还有师傅。”
那年,正是她,抬头看着自己,我做你的娘子不好么?
现如今,还是她,醉眼迷离,哭着问自己,“师傅,他大婚那日,你也娶了栖栖可好?”
长琴微微一愣,忽然失笑,抚着她的长发说:“好,你说什么都可以。”
可是他却知晓,情之一字,不管是过了几世,也是不会淡忘。
而自己的徒儿,虽然沉沉的睡在了自己的怀中,却是一声一个“重渊”。却不知当初在重渊的怀中,她亦是一句一个师傅。
他与重渊,将彼此都当做情路上最大的窒碍,只是长琴心知肚明,他更像个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