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破冰。
皇家刚办完辞旧宴,朝中大臣就又开始不断上折子请求庆元立太子。庆元迟迟不表态,一时间大臣更为着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年锦听福子说起朝堂上的事情,一边在屋子里吃茶,一边想,若不是狼人在胡地拖着,没准胡人早打过来了,毕竟和亲公主被抢回来可是脸面问题,他阿方拓怎会善罢甘休。只是庆元不知道阿方纳的存在,一直在等胡人的动作,若有干戈,必是要用慕宛之的,用完他再立太子,对庆元来说才是上上策。
褔子刚说完,就见允儿端了暖炉子过来,瞅了他一眼,“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小的也都是听木管家说的,嘿嘿。”褔子躬在那里一笑,又看向苏年锦,“如今王妃有孕,不敢外出多走动,闲着无聊,奴才就多说说有趣的事情给王妃听。”
“嘴甜。”允儿白他一眼,将暖炉子搁在苏年锦脚下,又道,“去,看看小厨房里熬的虫草老鸡汤好了没有,要趁热端来给王妃吃。”
“嗯,好!”褔子行了礼,立马出门,“我这就端来去。”
苏年锦笑看了看她,“谁又惹你了?”
“没谁。”允儿站在她身后给她捶着肩,脸色一暗,“你好好养孩子,这都七个月了,一定多小心。”
“让你去给王爷送糕点,怎么回来就这副表情?”苏年锦知道有事,没理其他的,继续问着。
“没有,”允儿叹了口气,似乎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才看向苏年锦,“我刚才在书房外面听见王爷与几个大臣吵架,似乎是关于你的。”
“我?”
“他们好像都已经知道了你是俞星梨……”
“什么?”苏年锦一怔,手中茶盏似乎也要跌下手去,被允儿一把接过来。
“大臣们极力让王爷绑你上殿,向皇上禀明一切,这样既捉住了你,还立了功。”允儿走到她身前,亦是皱眉,“只是王爷百般不愿,大臣们又说其他党派都在拿这件事与王爷对峙,王爷已经有些无路可走……”
“你真听他们这样说了?”
“嗯。”允儿点了点头,“皇上还没表态,只是一旦确认你就是俞星梨,王爷难辞其咎,到时打入天牢,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苏年锦微微低眸,她是俞星梨虽不太好查,但是她不是苏岩的女儿,这件事情一查一个准。到时再逼迫苏岩说出实情的话,她的性命真是岌岌可危……
“那些大臣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专门去问了木管家,说知道很久了。”允儿叹了口气,“我们暴露了,从你和亲回来他们就有人怀疑了。这王府我们待不下去了,要尽快走!”
“不……”苏年锦摇了摇头,心里却是如打鼓一般,没想到慕宛之竟替她挡了那么久,隐瞒了那么久……
慕宛之,也肯定知道她不是苏年锦了吧。可是,为何还要对她那么好呢……
“你刚才,怎么迟迟不告诉我?”苏年锦察觉到允儿不对劲,挑了挑眉,“若按你的性子,一旦知道消息,就会立刻告诉我的。”
“我……”允儿抬了抬头,又迅速低了下去,“我与沐原那边联系过了,沐原让你按兵不动,看慕宛之的动作。”
“什么?”苏年锦一时惊诧,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你还与沐原那边保持联系?”
“是……”允儿眸色一暗,“来府中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到帅印,你的心归了慕宛之,我没有办法阻止你,可是我却要尽力帮咱们那边的人。”
……
苏年锦只觉得心头一紧,似乎所有的事情早已出乎自己的预料,她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挽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不行,要阻止沐原,要救慕宛之……
慕宛之既然知道自己是前朝叛党,为何还要死死保护自己?还有,允儿那么快就能得到沐原的回复,看来这府中,应该还有他的卧底!怎么办……怎么才能让沐原死心,才能让慕宛之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
“拿到帅印,我们就赶紧走吧!”
苏年锦冲出院子的时候,允儿在她身后喊了一句,那一句用尽她所有的力气,似乎唯有这样才有可能把她拉回来。
王府正室。
夏芷宜端来面粉和花籽油,正琢磨着怎么做出好吃的东西,忽见秦语容与丫鬟婉儿提了裙摆进来。甫一进正室,秦语容便笑意盈盈地让婉儿把手里的衣服放下,对向夏芷宜道:“偶得了一匹好料子,便想着给王妃做个茜素青的花笼裙子,是用轻软细薄的单丝罗织的,春天快来了,王妃穿上肯定很好看。”
夏芷宜端着一双沾满面的手,打量了有阵子秦语容,又看了看一旁的婉儿,笑了笑,“这丫鬟长得好看啊,那个如芷自从被老五救走之后,你身边就换她了吧?”
秦语容回头看了看婉儿,笑了笑,“木管家分来的,倒是心思细腻手巧灵活。”
“哦——”夏芷宜拉了个长音,眉毛挑了挑,“裙子就放那吧,我谢谢你了。”
“王妃客气了。”
“哎,我可不是什么王妃了,现在苏年锦才是。”
“不,王妃永远是王妃。”秦语容看了看她,眉眼一俏,“王妃没有听说吗?苏年锦是前朝叛贼,别说是王妃了,连命可能都不是自己的了。”
“啊?”夏芷宜拿手擦了擦身上穿的红缎袄,疾步走上前来,“苏年锦是谁?前朝叛党?!”
“是啊。”秦语容故作惊讶道,“王妃不知道吗?王爷天天为此要忙破头了。”
“她不是怀孕了么……”
“也不见得就是王爷的孩子。”
“啊?哈哈哈哈。”夏芷宜仰头大笑,“不会吧,王爷都能戴绿帽子?哈哈哈哈。”
“王妃别笑,你有没有想过这中间的因果关系?”
秦语容缓步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微微笑了笑。
“嗯?因果关系?”
“苏年锦万一真是前朝叛党,王爷也难辞其咎,到时皇上怪罪下来,别说咱们,就是整个王府都不一定能保的下来。”
话说的不重,只是落在心里却生生砸出一个坑来。她夏芷宜最喜欢钱了,如今别说钱了,难道连命都要没了吗?
“我……我……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几日大臣频繁来王府,王妃也该知道吧?”秦语容再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吐道,“我们要想办法让苏年锦露出狐狸尾巴,为王爷分忧。”
“苏年锦,”夏芷宜皱了皱眉,“老实说,我跟她没仇,以前还觉得她处处小心翼翼的,怪讨喜的。没想到,她竟然是前朝叛贼……”夏芷宜啧啧两声,有些心忧,“她把我王妃之位夺走也就得了,难道现在是要害王爷吗?”
“嗯。”秦语容点了点头,“虽然现在还没有查出来,但是一旦是真的,王爷就危险了。”
“那王爷怎么不去查?”
“如今她怀了孩子,王爷不舍得她受伤。”
“呵……”夏芷宜吸了口气,“妈的,这么受宠!”
秦语容低了低眸,没有说话。
夏芷宜在正室里来回踱步,托着下巴想主意。他慕宛之死活倒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再说了,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冷冰冰的面瘫男人,但是如今她还要靠着他在府中吃香喝辣,万一苏年锦的事情是真,那么慕宛之也得下大牢,到时连自己的罪名都是包庇罪犯,不就是死罪么。不行……不行不行……
夏芷宜一抬头,看向秦语容,“她到底是不是卧底啊?”
秦语容皱了皱眉,“八成是的。”
“现在还没查出来,就不能用这个罪名赶她出府。”夏芷宜摇头想了想,“而且她有孕了啊,王爷不会那么容易赶她出府的。”
“那……王妃有什么好办法吗?”
“有了!”夏芷宜双目有亮,似乎是想到了极好的主意,唇角一咧。
积雪中的腊梅开的极盛,待秦语容走后夏芷宜有一瞬看梅花看的痴了,叹了口气:老五啊老五,要是你能留我在你府上,我还在这费什么心机害别人……
夜深。
苏年锦踉踉跄跄推开书房门的时候,正巧听到慕疏涵与慕宛之说起几个大臣上奏折的事情,好似是在想对策,看看这次怎么应对过去。
两人见苏年锦跌撞冲进来皆是一惊,还未待回神时,却见苏年锦走上前来,对着他们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什么俞星梨,请王爷还我公道。”
慕宛之一惊,连着一侧的慕疏涵都呆在那,半晌没说话。
苏年锦又上前一步,看着他们,“让那些上奏折的大臣去查,无有之事空穴来风,清者自清,我不怕。”
慕宛之抽身从桌案前走过来,拉她的腕子放进自己的掌心里,“你不必担心,我来应付。”
“爷,”苏年锦喉头哽了哽,“一定要还我公道,如今我有了孩子,不能让他生下来有一丝半毫的伤害。”
慕疏涵在一侧抿了抿唇,见他二人皆是一副痛苦的样子,肆意一笑,“放心吧,三哥会解决的。”
苏年锦泪眼朦胧地看了看慕疏涵,微微低了头,“那些大臣想要打倒王爷,才想了我这样一个借口,希望挑拨我们的关系,让爷分心。”
“放心吧。”慕宛之笑了,眉眼弯的像是天上的月,“本王会保护好你的。”
“嗯。”
“不要那么伤心嘛,那些大臣故意的,你要是真伤心了,那些大臣该高兴了。”慕疏涵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你高兴了,孩子才能健康些。”
“嗯!”苏年锦看了看慕疏涵,亦是有笑,“有你们在,我才安心。”
天上月,地下雪,都是极寒。
苏年锦出门时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梅花,手下意识地抚向小腹,暗下决心,一定要保护好孩子,一定要……
似乎这一年的冬天,特别长。
中宫。
慕辰景自己推着轮椅开了宫门,顾筠菱尚还守在床榻前,灯火摇曳,有江南屏风静立在那,旖旎出一派悠然风光。
顾筠菱见是他回来了,连忙从榻前起身,身后丫鬟佩儿也悄悄退了下去,房中只剩下两人,一室红烛。
慕辰景有些累了,由着顾筠菱扶着入了榻,她为他盖了几层鸳鸯被,才稍稍放下心来,问道:“大臣们可有办法?”
如今依然还有一部分太子党,希望慕辰景能即位。慕辰景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每日都在与他们商量对策。
“逼宫。”
“什么?”
慕辰景说出那两个字时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痛痒的事情,却吓了顾筠菱一跳,双目紧瞪,近他一分,“爷,这可是……大不敬……”
慕辰景以余光看了看她,冷哼一声,“难不成要坐以待毙,让父皇立老五为太子么?”
顾筠菱见他生气了,抿了抿唇,没敢再说话。
慕辰景却忽地从被子里伸出腕子来,捉住了她的手,那掌心温暖,竟让顾筠菱有怔。
“我会让你再次成为太子妃的。”
“爷……”顾筠菱心里一暖,眼眶立即盈了泪,“妾身不求什么地位,只求爷能好好的,爷平安了才是妾身最大的心愿。”
她伏在他的身侧,哭的像个孩子。
“我知道。”慕辰景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声音喑哑,“都是我欠你的,抱歉。”
他鲜少有如此温柔的时候,顾筠菱一时又惊又喜,连忙捂住他的嘴,“爷没有错,在这吃人的朝堂,爷走的步步惊心,我只恨我帮不了爷什么。”
“傻瓜。”
“是真的……”顾筠菱低了低头,“自从爷回来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其实我心里更难受。”
“阿菱……”
“嗯?”她一抬头,眸子像星辰一样熠熠闪光。
“再为我生个孩子吧。”
“爷……”
顾筠菱有些娇羞地低了低头,却猛地被慕辰景吻上嘴边,那吻缠绵而湿润,让她微微喘不上气来。
屏风上的江南渐渐模糊,两人愈吻愈深,直到顾筠菱全部扑进他的怀里,享受火焰一般的风暴。
“爷……”她这样喊着,心口却被他塞得满满的,似乎终于宁静下来,她想得到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月如钩。
……
七九河开。
苏年锦常常发呆,一呆就很久。慕宛之越来越忙,来她这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眼瞧着她的肚子已经要八个月了,府里的人却都觉得她如瘟神一样,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允儿带了晚膳进房,看她又在发怔,忍不住叹了口气,“刚刚热好的,吃一些吧。”
苏年锦微微回神,皱眉道,“跟沐原安排好了吗?我的身份万不能暴露了……”
“都已经说好了,放心。”允儿将膳食放在桌案上,叹了口气,“孩子还有两个月就要出世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多吃点东西。”
“嗯,那是当然。”
苏年锦缓缓抬手拿了个水晶糕,送到唇边吃了一口,笑了笑。那笑凄美决然,竟让允儿一时看不懂她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
“妹妹啊,”苏年锦闻声,一抬头便见夏芷宜抱着一个坛子就抬腿进来了,张口便道,“你常常我新酿的梅花酒,好喝死了。”
“王妃不能喝酒。”允儿抬手打断她,冷冰冰的。
夏芷宜倒是不在意,笑嘻嘻地把坛子放在桌子上,而后缓缓给她倒了一杯,送到她身前,“这可不是真酒,是酿,梅花酿。甜丝丝的,合胃口,你尝尝?”
苏年锦浅浅一笑,纤细的手指接过青瓷盏,放在鼻尖上闻了闻,“好香。”
“是吧。”夏芷宜不无得意地扬了扬眸,“我准备把它拿出去卖掉,再开个连锁店什么的,肯定赚大钱!”
“那过了冬天,还怎么再做梅花酿呢?”
“啊?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扑哧。”苏年锦笑的当空便仰头喝了一盏,入喉极甜,夹着梅花的香气,透澈清冽。
夏芷宜见她喝下去了,又笑嘻嘻地给她倒了一杯,递给她,“尝尝还有没有好的建议,我回头再改善改善。”
苏年锦盯着那瓷盏看了一会子,方才又接过来,一饮而尽。
“好喝。”
“那再喝一杯。”
“主子,身子要紧。”
苏年锦摆了摆手,紧接着又饮了有盏,“真香啊,真希望能天天喝到你酿的酒。”
“等我开了连锁店,你要是爱喝,我天天做给你。”
“好。”
“哈哈哈……”
夜深,繁星漫天。
苏年锦有些醉意,信步下了台阶来到院子里,抬头看了看星空,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就与沐原坐在屋脊上,抬头属天上的星星。
那时她问沐原,天上的星星有多少颗啊,沐原说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她不信,怎么可能那么少呢,沐原说,不信你去属属呀,言一出,彼此就又大笑一场。
她曾想,她这一辈子就是沐原的了吧,毫无悬念,从她来到这个世界,最初见到的人是他,最依赖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人是他,最离不开的,也是他。可谁又曾想到,偏偏是他利用了自己,偏偏是他欺骗了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