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下 第二十八章 安得双全法(1 / 2)

女捕头 爱默丁 14328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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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缜去忙他的事了,夏初在御书房里码了码奏章,又仔细地把笔砚都洗净捋好,收拾妥当。她站在龙书案后时往殿中看了一眼,看着空荡荡的金砖地,想象着下面一帮聒噪朝臣的情景,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角度真是好生威风,也真不好待。不知道苏缜在看着那一张张貌似恭敬的脸时,会想什么。连她在耳室里偶尔听见那么几句话,都觉得居心叵测。

宫宴快开始时,夏初才从御书房离开,迎着渐西的日头慢慢地往淑景园走去。

这是苏缜以皇帝身份过的第一个生辰,坐在上首听着恭贺之词,看着呈上的寿礼,虚浮地夸着臣子们有心,心里没什么感触,倒也没觉得特别厌烦。眼睛偶尔扫过殿中那帮老臣,想着他们将没有机会参加明年的宫宴,倒还有点痛快。

咏薇一枝独秀地坐在苏缜的下首,脸上始终保持着合体的微笑。偶尔在苏缜走神的时候替他圆上两句,既不抢眼,存在感也不弱。

呈过寿礼之后,苏缜举杯说了几句话,筵席便开。咏薇端了酒杯到苏缜面前盈盈一拜,缓声道:“臣妾敬皇上,恭祝皇上万岁。愿皇上龙体安康,一路凯歌,理想终成。”

这几句话倒是说进了苏缜的心里,他不禁微微一笑,取过杯来与她轻碰了一下:“辛苦皇后了。”

“皇上言重了。”咏薇弯唇笑了笑,以袖掩杯饮了酒。苏缜看了看她又道:“青城郡贼乱已平,蒋家立功了。”

“臣妾贺喜皇上。”咏薇由衷地道,却只说了这一句,再无其他。苏缜见她如此心头甚是宽慰,嘱咐她少饮一些酒,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寥寥几句贴心之语,听得咏薇有点脸红,拜谢之后便坐了回去。

天色擦黑时,苏缜便唤了安良到近前,低声说了几句话。安良微微笑着应了,转身而去,刚走了没几步,苏缜又把他叫了回来。

少顷,苏缜又于宫宴之上说了几句勤勉鼓励的虚词,便推说乏了,携着咏薇先行离开了安仁殿。

从他叫了安良到近前,咏薇便悄悄地看着,这一来一回都落进眼里。等苏缜说要离开,她这一颗心便揪了起来,只希望他真的是乏了。

出了安仁殿的宫苑后,苏缜让咏薇回凤仪宫去了,自己则带了安良往西而行。咏薇走了几步后驻足回头,眼中尽是犹疑之色,看着苏缜的背影出神。

等到再也看不见苏缜的身影了,咏薇才低声地道:“芊芊,姜尚仪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芊芊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上前轻扶住咏薇的手臂:“娘娘,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娘娘这是误信了小人。”

“你是说,姜尚仪?”

“奴婢说的是夏初。”芊芊有些愤愤地道,“亏得娘娘视她做自己人,待她那般亲厚。这才几天的工夫,便去勾引皇上。”

“这才几天的工夫……”咏薇喃声重复了一下,犹自摇了摇头,“皇上不是这样轻率的人。更何况,夏初是哥哥举荐入宫的人,是哥哥的朋友。哥哥惯来最会看人,不可能明知我在宫里还要插上这样一个角色?怎么想也是没有道理。”

“娘娘之前也说夏初人好、心实,藏得这么深,许是连四少爷也骗过去了。兴许埋了长线为的就是这个打算。”芊芊道。

从姜尚仪说的时候咏薇不愿相信,到宫宴上皇上要遣了安良离开她还是不愿相信,现在皇上自己离开了,又眼瞧着往淑景园方向去了……她信还是不信?

咏薇怔了半晌,反手握住了芊芊的手,慢慢地往西走去。

淑景园中,夏初在临湖的一块平滑的石头上坐着。正是傍晚时分,金橙的霞光还没落下西天,东边便已圆月早升,淡淡地挂在薄薄的夜色中。繁茂荷叶下,几尾小红鲤像是已经睡了,缓缓地凫在水中,听见声音便甩了尾巴钻没了影子。

夏初回过头去,看见苏缜稍稍有些惊讶,忙站起身来笑道:“皇上怎么亲自来了?”

苏缜含着浅浅的笑意走到夏初身边:“等不及想看看你的礼物。”

夏初低头一笑:“皇上如此,我这薄礼还真有点拿不出手来了,恐怕会让皇上失望了。”

“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我身无长物,也不会画什么写什么。”夏初转回身从刚刚坐过的石头上拿起一捧荷花来,递到了苏缜面前,“采了些荷花。刚刚还在思量有什么祝词能与荷花挂上,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就还是祝皇上生日快乐吧。”

苏缜看了看那捧花,默默一瞬后笑了起来,接在手里:“这祝词最实在。你还说是薄礼,亲手采的怎能说薄?”

“是亲手采的不假,其实采的却是皇上的花。”夏初笑道,抬头看着苏缜,碰了他的目光后又转开了头,“四月我过生日的时候黄公子送了我一幅画,我当时就想,这么好的一份礼物,等到黄公子过生日了我要拿什么还呢?”

“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其实什么都不用。”苏缜说,“往后日子还很长,过些年再想今日,你又会说‘第一个万寿节的时候我只送了皇上一捧花,皇上却喜欢得很’。”

夏初笑了一声,心里却又忍不住难过了起来。

苏缜拉起夏初的手,轻轻按了按她的指尖:“不聊这些了,说月下赏荷最美不过,难得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一起走走吧。”

夏初点点头,却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指了指不远处:“刚刚我走了一圈,那边荷花开得最好。”

苏缜脸上笑容僵了一瞬,转而轻声地说了个“好”,便往夏初所指处踱了过去,眼里却再看不见什么风景。

等天色渐沉了,夏初才回了内廷,偷偷地溜进了尚仪宫回了房间。苏缜也回了寝宫,让安良找了个青瓷瓶将荷花插了起来,放在了窗边的榻桌上。

安良摆好了瓶子笑道:“夏典侍也是会讨巧。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送什么都不如送份心意。”

苏缜倚在软垫上看着那瓶花:“有什么办法能让这花一直开着吗?”

“皇上,这花哪有常开的。不过夏荷过去了有秋菊,秋菊之后还有冬梅,待到开春时桃李杏花更多。”

苏缜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凤仪宫里,芊芊帮咏薇小心地拆了发髻,用篦子一下下轻轻地梳着她一头又黑又长的秀发。咏薇从妆台上拿了一根金簪子,探着手去挑那蜡烛的烛芯,默默出神。

头发拢得顺滑了,芊芊放下篦子轻声道:“娘娘,别想了。明儿个一早奴婢就召她过来,当面锣对面鼓问清楚。”

咏薇仍是盯着那簇烛火,什么都没说。

芊芊叹口气:“娘娘,心软不得。娘娘把她当朋友,她可没把娘娘放心上。”

“芊芊,我不是心软,我就是想不明白。”咏薇把手里的簪子放下,簪尖已经被熏得发乌了,“这不过才几天的工夫,皇上怎么会对夏初那样上心?不过一捧荷花,也要亲自去拿。”

“娘娘容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娘娘您自是矜持自重,却不知有的女人专精此道。皇上纵然不是轻率之人,可毕竟也是男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咏薇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屈腿坐在了榻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如果是听别人说,我大概也会这么以为,但亲眼看见的却并不像是那样。”她侧头把脸轻搁在膝头,“皇上拿着她送的花,与她并肩在湖边散步,什么都没做,只是说话散步……”咏薇的声音有些轻颤,眼里泛出点点水光,“可是……我倒宁可他们做些什么别的。”

“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呀。”芊芊取过帕子递给咏薇,叹了口气,“娘娘,您这是伤心得糊涂了……”

“我没有糊涂。芊芊,从我想要入宫时我就知道,皇上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我不怕有人争宠,只希望他待我是不同的。”

“娘娘是中宫,原本就是不同的。”

咏薇摇了摇头。后宫像是百花园,永远有四处冒出来的鲜花,或娇艳如火,或柔情似水,防不过来更除不干净。她想要做的不是花,而是携手与苏缜漫步的那个人。

于夕阳晚风中牵手而行,慢慢地走,缓缓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在相视中看见他凝望自己的眼睛。咏薇想象了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可今天看见了,那人却不是她。

她真的宁愿看见夏初娇媚入骨地勾引,也不想看见这样的恬淡与安静。只是,为什么,为什么皇上会待夏初如此?

“芊芊。”咏薇想了一会儿,抹了抹眼睛抬起头来,“暂将夏初调离御书房,有人问起便说是我的意思。”

“是,那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咏薇转头看着窗外,“皇上待夏初那般不同,却又从来没有与我说起过她。如此,不管我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问,不管做什么皆是不对的,会落了窥伺,落了忌妒。皇上的心思和态度,只能由皇上自己来说。”

“娘娘至少可以问一问夏初。”

咏薇轻声苦笑了一下,看着芊芊:“你还是不明白吗?所有人的想法都不重要,包括夏初。夏初有心勾引也罢,无心吸引也好,又或者有什么别的打算,最终皆在皇上。我在意的,也只有皇上。”

转天早上,夏初起身收拾停当准备往御书房去,还没出门元芳就过来了,有点着急地问她:“夏典侍昨晚上去哪儿了?姜尚仪可是找了你好几次呢。”

“姜尚仪找我,什么事?”

“倒是没说。”元芳撇了撇嘴,“我还怕您出了什么事呢。”

“我能出什么事。”夏初一笑,拍了拍元芳的肩膀,“成了,我先走了。”

“夏典侍这是要去哪儿?”姜尚仪的声音横里便传了过来。夏初听见停了脚,转身对她福了福身,“去御书房。姜尚仪有什么事吗?”

“这么心急呀?”姜尚仪皮笑肉不笑地说,满眼都是不善的神情,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在尚仪宫习礼学艺时倒没看出夏典侍是这么勤勉的人呢。”

夏初顶腻歪这样的说话方式,酸不酸辣不辣的,配合上拧肩扭脖子的动作,实在是“贱人就是矫情”的标准动图,心中便有些不耐烦:“姜尚仪到底有什么事?”

姜尚仪轻蔑地笑了一声,仰起头来顺着鼻梁看着夏初:“到底是御前服侍的人了,腰杆就是硬呢。”

夏初眉头皱了皱,又福了一福身:“姜尚仪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

“给我站住!”姜尚仪见夏初真敢甩了脸就走,立刻变了张面孔,横眉立目地吼了一声,两步上前道,“还有没有个规矩!”言罢扬手就打。手落到一半时夏初抬胳膊一挡一拨,反手便握住了姜尚仪的手臂,往外一推直接推了她一个趔趄。

身后的几个宫女忙上前扶稳了姜尚仪,再看夏初,却是站在那里连动都没动。姜尚仪回过神来气得脸都红了。

夏初却泰然自若,也仰起脸来,也顺着鼻子看着姜尚仪,道:“不管我是哪儿的人,腰杆硬不硬,都没有关系。姜尚仪觉得我有错就直说,我也好知道怎么改。但您要是故意与我找碴儿……”她笑了一声,“您恕我没那么多闲工夫了。”

“你还想去御书房?!”姜尚仪推开扶着她的宫女,高声道,“不必了。今天不必了,往后更是不必了!”

夏初扭头看着她:“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娘娘的意思。”姜尚仪说完冷笑了一声,又走近夏初旁边居高临下般说,“至于为什么——”她拉了个长音,“夏典侍自己心里该是清楚的,对吗?”

夏初心里一沉,略略一想便不禁哀叹了一声,咏薇到底还是知道了。她顶怕这件事,如果有勇气说她一早就说了,原本侥幸的希望在自己离开之前咏薇都不会发现,可看意思没能瞒住。

她觉得好生尴尬,虽然没见着咏薇,想起来身上就一阵阵冒汗。想着能见到她赶紧解释一下,却也有点怕看见她,怕这事根本解释不清楚。

姜尚仪看着夏初表情变化,道是她心虚害怕了,不禁越发得意。她昨天把夏初意欲勾引皇上的事告诉皇后时,可是亲眼瞧见皇后的脸色的。今天凤仪宫传了懿旨过来,这态度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主子的脸色向来就是风向灯,有些话有些事是用不着主子开口的。姜尚仪哼了一声,回头对跟着她过来的几个姑姑道:“把她给我按下来!”

几个姑姑应了声“是”,过去便拽住了夏初的胳膊,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便往下压,想让她跪在地上。夏初条件反射地分开两腿扎稳步子,冲姜尚仪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立规矩!”姜尚仪说完转头看了一眼元芳,“元芳,夏典侍考核的成绩太差,怕是不知道,你来告诉她内廷女官应该几时回来?”

元芳轻轻地抖了一下,蚊声地背道:“凡内廷女官酉时后不得离开内廷,得召外出应得尚宫准许或于宫内掌事处报备。”

“如有违反呢?”

“杖……杖十,再犯者杖二十,屡教不改者视以忤逆论处。”

姜尚仪点了点头,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指着夏初说:“把人都给我叫出来看着!典侍算个什么,在这宫里也是规矩大过天,谁也甭想越过去!把她给我按下!”

那按肩膀的姑姑刚才想按就没按下去,这会儿得了令手上赶紧又加了把劲儿。夏初一听就火了,哪儿还管得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宫规,当然是不能吃了眼前亏为上。她就势往下一蹲,横里一个扫堂腿扫了半圈,直接绊倒了俩姑姑。

姜尚仪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气顶上脑门,一嗓子喊着声音呲了:“上去给我按住!按住!”

姜尚仪一声吼,两个被夏初绊倒的姑姑便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屁股也急眼了,扑上去抓夏初。夏初是练过的,当初也是与捕快们打了一架才坐稳了捕头的位置,这几个婆娘根本不在话下。

周围已经聚了一帮宫女,瞠目结舌地看着夏初三下五除二地便踹到了两个人,又给了个过肩摔,轻轻松松地便把另一个姑姑给扔了出去。

夏初反手抹了抹鼻子,活动了一下肩膀,不屑地指着姜尚仪:“找碴儿就是找碴儿,有种别拿宫规压我,出来单挑!”

一众宫女齐齐地抽了口凉气。

夏初动了动脖子,觉得脑袋往一头偏,抬手摸了摸发现是那假发髻歪了,扶了扶也弄不回去,索性摘下来扔到了一边,露出一头利落的短发来。周围便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姜尚仪的脸上青白交错,看着夏初的眼里却又多了几分惊疑。愣了片刻往后退了一步,抓着旁边的宫女喊道:“去,叫人!把那几个粗使的都给我叫过来!快去!”

说罢又一扫围在四周的宫女:“都给我上去,把她给我按下来!不从的我罚她去浣衣局!快!”

这帮女孩子一听这话,也不敢不动,互相推搡着开始往夏初身边聚拢,谁也不敢先上前。夏初瞧着这帮战战兢兢的年轻姑娘,平时都一口一个夏典侍地叫自己,还算相熟,一时有点下不去手,一步步地开始往后退。

元芳站在外围咬着嘴唇,瞟了一眼姜尚仪,见她的注意力没在自己这儿,便偷偷地绕到她身后,撒腿便往尚仪宫外跑。刚出了门口却被人拽住了,抬头一看,却是最高尚宫身边的姑姑,最高尚宫正在不远处站着。

“尚宫大人!”元芳一见她,扑通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尚宫大人帮帮夏典侍,她……她……”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夏初的确是晚归,可往日里谁有个什么事回来晚了也不鲜见,抓不着就算了,真抓到了也就是说两句,只要没捅出娄子谁也不会真较真儿。

元芳再单纯看那架势也知道,姜尚仪这次就是要针对夏初。那么粗的棍子真铆足了力气打,腿要是打废了可怎么办!

最高尚宫让人把元芳扶起来:“我这就进去看看,但姜尚仪一贯固执这你也知道,怕她也是不听我的。这样,你现在去御书房找安公公,也许他来了还能拦着点儿。记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安公公,懂吗?”

元芳猛点头,拎着裙摆就往御书房跑。最高尚宫看着她跑远,弯唇笑了笑。随侍的姑姑走过来问道:“尚宫大人,现在进去吗?”

“不急,再等等,打上了再说。”

尚仪宫里,姜尚仪尖声喊着让人动手,再三催促下,有几个胆大的心一横,便扑了过去。抓胳膊的抓胳膊,掐脖子的掐脖子,指甲划得夏初直咧嘴。她兜了手臂用力一甩,那吊住她胳膊的小宫女一声尖叫便被甩了出去,磕在地上搓出一手的血,嘤嘤地哭了起来。

有与那宫女相好的一看就生气了:“夏典侍!昨晚上你本来就是回来晚了,错了就要受罚,姜尚仪让你跪下你也是应当的,你不跪也就罢了,如何还打人呢!”

身边顿时都是指责之声,一帮姑娘围得自己越来越紧,身上足有二十只手抓着,吵嚷得夏初耳朵直疼。夏初这个烦啊,心说这算怎么回事呢。她一边扒拉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姑娘,一边想往门口慢慢挪,琢磨着不管怎么说先跑了算了。

正这时,那几个粗使的宫女来了,得了姜尚仪的令直接冲过去,有个人高马大的抬起脚直接踹在了夏初的屁股上。夏初没有注意到身后,挨了一脚后本想往前冲一步把这力消了,可自己被一帮人拽着动作也迟缓了许多,被踹了一个趔趄。那人就势跳起来,泰山压顶般把夏初扑在了地上。

夏初正面着地,磕出一鼻子的血来。这幸亏是那帮宫女正拉扯着还减了点冲力,不然鼻梁骨恐怕就断了。

那粗使宫女坐在夏初身上,旁边的人一见赶忙上前按了夏初的胳膊、腿,把她卡了个结结实实。这下子,就算夏初有再好的功夫也没辙了。

姜尚仪一看夏初被制住了,这才松了口气,用帕子沾了下额头的汗,咬牙道:“给我打!杖四十!简直反了天了!”

夏初费力地仰起头来对姜尚仪吼道:“姓姜的!你活腻味了是不是!”

“你还没爬上龙床呢,以为有安公公撑着就了不得了?这是内廷,御前的手再长也拦不住我拿宫规罚你。谁让你不安分惹了娘娘呢?留口气儿,我倒看看是谁活腻味了。”言罢姜尚仪眼睛一瞪,“打!”

那几个被夏初摔得不轻的姑姑歪歪扭扭地拿了杖棍过来,那真是心里带着恨啊!铆足了力气往夏初身上招呼,夏天的衣衫也薄,打下去啪啪作响。

夏初憋着一口气浑身紧绷,可三五棍子下来就绷不住了,豆大的汗珠掉下来。疼得她眼泪直飙,忍不住大骂王八蛋。

姜尚仪冷眼瞧着夏初的脸色越来越白,觉得万分解气。一抹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见最高尚宫带着几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喊了一声住手。

那行杖的姑姑闻声停了手,姜尚仪却叫了声继续,之后才对着最高尚宫福了福身,不甚恭敬地笑道:“尚宫大人,您怎么过来了?”

最高尚宫看着她微微一笑:“停手吧,真打出个好歹来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到时我就是有心也帮不了你。”她转头看了一眼夏初,见她裙子上已经渗出了血,觉得差不多了,便让身边的姑姑过去拦了下来。她也不敢真让夏初有个好歹。

“尚宫大人!”姜尚仪这次底气很足,挺直了腰板看着最高尚宫,“宫人不守规矩必得罚,不罚往后何以治下,这宫里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最高尚宫擦了擦自己的手背,但笑不语。姜尚仪盯着她,见她如此态度不禁有些纳闷,还没想明白怎么一回事儿,就听门外脚步声渐近,紧接着一个明黄的身影一闪快步地冲了进来。

最高尚宫片刻犹豫没有转身便跪,伏下去高喊了声万岁。所有人都被这一声万岁给喊蒙了。愣了一瞬后,退后的退后,撒手的撒手,跪倒了一片。

夏初趴在地上,听见这声万岁心里也是一松,长长地喘了口气。她想动一动,可一动屁股上就撕扯着疼,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苏缜瞧见夏初身上渗出的血迹,心直发颤,上前蹲在她身边扶了扶她的肩膀。害怕得连声音都找不到了:“夏初……”

夏初撑着胳膊挺身仰起头来,硬撑着道:“皇上,我还……还行。”

元芳看见夏初的一脸血当时就哭了,安良吓得脸色都白了,一边大叫着传太医,一边跑上前去想把夏初扶起来。苏缜觉得自己魂都要散了,一把推开安良,俯身下去小心地插过手,兜着夏初将她抱了起来,转身快步离去。

安良犹豫了一下没跟过去,一指元芳:“去!赶紧跟着伺候去,机灵着点!”元芳也顾不得想别的,抹了把眼泪就跟着去了。

姜尚仪看见皇上后整个人都已经蒙了,跪在地上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安良走到最高尚宫身边,气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好好照应着!”

“安公公,我这……我这听了信儿就让人去御书房,赶过来想拦着姜尚仪,可姜尚仪这儿非拿着规矩……”她抚着心口重重叹气,“皇上御笔亲旨封的典侍,安公公您又特别交代过,我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怠慢了啊!”

姜尚仪一听御笔亲旨几个字,脸立时白得像纸似的,慌乱地膝行到安良面前,抓着他的衣摆叫道:“安公公!安公公!夏初昨夜回来晚了,我这是按规矩做事,我是按规矩做事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安良哪里会信这样鬼话,心里着实气得不轻。皇上交代他把夏初安顿好,结果就安顿成这样。自己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的雷霆之怒,哪里还管它什么规矩不规矩,抬脚把姜尚仪踹到一边,对最高尚宫道:“关起来等着发落!作死的东西!”说罢也走了。

等安良一走,最高尚宫便换了副笑脸,低头俯视着姜尚仪,啧啧地道:“就凭你这脑子还想扒住凤仪宫?还想把我挤下去?真以为我这位置得来全靠运气不成?”

姜尚仪这才知道自己这是落了套子了,爬起来就要去抓最高尚宫,却被人按住了,不禁恨得大叫:“翟世平!你害我,你害我!你不得好死!”

“我可没让你打,哪里就害你了呢?”最高尚宫挥了下手,“押下去吧。看住了,可别让她自裁了,太便宜。”说完,施施然地走了。

苏缜把夏初带到了最近的一处宫宇,宣来了太医医女给夏初看伤。虽然夏初只是个女官,但看苏缜那神情架势也都明白怎么回事,所以一点儿没敢轻慢了,三个五个地轮番给夏初把脉。

夏初这会儿觉得比刚才还疼,咬牙听着幔帐外几个太医叽里呱啦地斟酌病情,一会儿说她没有喜脉,一会儿说哪味药会不会影响受孕。她忍了一会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便撩开帘子探出头去,虚弱地道:“大人们,就是皮外伤,麻烦您几位赶紧给上点药止了疼再说别的,行吗?”

原本就是内廷里处罚犯了规矩的宫女,结果整出这么大的动静,连皇上都惊动去了内廷。没有几个知道缘由的,甚至连被打的是谁都不清楚,却架不住这消息一时三刻便传得阖宫都是。

芊芊听了信儿赶忙禀报了咏薇,咏薇正在喝茶,听完之后愣了一下。一想便知道出事的肯定是夏初,不然怎么皇上会去了内廷,不禁气得将手中茶碗摔了个粉碎:“混账!这姓姜的简直是要害死本宫!”

“娘娘……您息怒。”芊芊还从来没见咏薇发过这么大的火,吓得不轻,急道,“这事儿怨不得您啊,都是那蠢货自作主张。”

“怨我,还是怨我……”咏薇站起身来,只觉得心口怦怦乱跳,神思全乱了。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去见皇上。”

夏初的屁股上被打出了血,腰腿上一条条的青紫,看着虽然吓人、面积大,但没伤及筋骨,其实不算很严重。这得亏行杖的姑姑不是专司打人的捕快,落杖没有精准到只瞄着一个地方打,不然绝不是这个结果。

医女给夏初用了点止疼的麻药后才给她上创伤药。宫里的药好夏初是得益过的,正如良药苦口一样,好的创伤药杀菌消炎止血,但也很疼,麻药都没了用处。夏初拼命地忍还是没忍住,疼得直捶床,脸埋在枕头上呜呜地哭。

苏缜听见了,心疼得都缩成了一团,按捺不住推门进来了。医女已经上好了药,元芳正用布巾帮夏初擦脸,瞧见苏缜赶忙停了手里的事儿参拜。

夏初见他进来大惊失色,一边叫嚷着等会儿等会儿,一边胡乱地抓了衣服盖在了自己身上。这伤的地方实在很是窘迫。

苏缜打发了那医女和元芳出去,撩开帐幔在床边坐下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夏初。夏初一头短发凌乱,脸上的血迹和灰还没来得及擦净,嘴唇被自己咬破肿了一块儿,眼眶泛着红,狼狈又可怜的模样。

她对着苏缜尴尬地笑了一下,笑得苏缜心痛不已,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好一会儿才敢伸手捧住了她的脸,用手指碰了碰她嘴唇上的伤,轻声道:“对不起,夏初。对不起……”

他怨自己责怪自己,比那些对夏初动手的女官更甚。他接她入宫,明明说要护好她的,他有着这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就把她放在了自己的眼皮底下,怎么竟会把她护成了这般模样?

“又不是皇上要打的,哪有什么对不起?”夏初勉强一笑,屁股一较劲又是一阵刺痛,忍不住抽了口凉气。苏缜回过神,触电似的退开了手,仿佛是自己把她碰疼了。

“刚才太医说了,就是皮外伤,不碍事的。”夏初小心地拽了拽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就是这些日子得趴着睡觉了而已。”

苏缜咽了咽喉咙的酸,侧身越过她把床边的薄被拉过来,小心地盖在了她的身上。垂着眼看不清神情,只淡淡地道:“伤了你的我一个都不会轻饶。”

夏初听完沉默了一下:“我知道。”

“是我大意了。你先安心在这儿将养些日子,等能动了便挪到我的寝宫去。夏初,阖宫再无人敢动你,不会再如此了。”

“皇上……”夏初撑起点身子回头看了他片刻,又转过头盯着面前的枕头。看着上面细密精致的纹样,轻声说,“御笔亲封的典侍已经很厉害了,可还是挨了打,就算我去了皇上的寝宫又能如何?皇上看不住我一天十二个时辰,守不了我一年三百多天。”

苏缜心里猛地一沉,手在身侧缓缓握成了拳,默然半晌后道:“夏初,做我的女人。虽然我给不了你皇后之尊的位置,但我可以许你一生一世,许你挚爱平生。你可还愿意信我吗?”

这几句话他说得艰难而笃定。他原不想这么早说出来,想等朝局稳定之后,想等夏初的眼里不再有茫然和犹豫,等她再如往昔那般看着自己。

可现在他不敢等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全都看得清楚。夏初望着他的眼神总是悲悯而难过,话语时时谨慎而小心,像对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对一个注定有去无回的士兵。

他是个聪明而敏感的人,这意味着什么他都明白,可他不敢去想不敢去问。他一次次地骗自己,却又骗不过自己。

她想离开他,纵使有情意有难舍有不忍,她还是想离开他。

夏初听了苏缜的话,涩然一笑。眼睛一眨便洇湿了枕头上的花纹:“我从来没有不相信皇上,每个字每句话。”她顿了顿,“可这并无关信与不信。我没有显赫的身世背景,没有可以助运社稷的能力,所以在这宫里能仰仗的只有皇上一人而已,但是……我并不想仰仗皇上。皇上,那并不是我要的爱情。”

“夏初,你不需要那些,什么身世背景,什么能力你都不需要。你在宫里依然是你自己,我要的只是你。”

夏初摇了摇头:“我做不了我自己。皇上,我什么都不会,却会忌妒,我会怨恨那些占据爱人怀抱的女子。我只能在对你的仰望中立足,在自卑里变得自怜自艾,会在一日一日的无能为力中失去耐心。那时,即使皇上还爱我,我也不会爱我自己,又如何做我自己?皇上想要的,又岂是那样的我。”

“夏初……不会是那样的。什么都没有开始如何就要断定它的结果?”

“皇上,你有你放不下的江山,卸不下的重担,而我想做的只是一个自满自足平凡的自己。爱情,它承载不了这样许多,解决不了所有。”

话语似针一般缓缓地扎进了心里。苏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将它呼出来,压抑地窒在胸口,死死地按住铺天漫地的悲伤和无力,不想让它们化作眼泪,不敢让它们击溃了自己。

苏缜拽了拽她的被角,站起身来:“好生养着,我……我再来看你。”说完,头也不回、逃离般走了。

夏初胳膊一松,一头栽在了枕头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终于还是说了。伤感之外又有一丝轻松,像憋了许久的大雨终于滂沱落下,凉了心,湿了情。滔天的疲惫席卷,让她一动都不想动,想好好哭上一场,却连这个力气似乎也没有了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夏初猛然想起一事来,忙探了头大声地喊了元芳过来。元芳到近前,很是担忧地道:“夏典侍伤又疼了吗?”

“不是。”夏初一把抓住元芳的手,急道,“快去追皇上,替我给皇上传句话,拜托拜托!”

苏缜坐着肩舆回了御书房,刚才跑出来的时候还把钱鸣昌扔在了那里。眼下他毫无议事的心情,只想找个地方静静地待着,平一平自己的心情,想一想自己的爱情。

可他不得不回去。那就是他放不下的江山,卸不下的重担……似乎真的容不下多少儿女情长。也许曾经的自己是对的,他连翘家的可能都没有,便不如此生不要遇见心爱也好。

可是遇见了,就是遇见了。便真的没有两全的法子了吗?

快到御书房时,安良就听见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追了过来,气喘吁吁低声地喊着安公公。安良停了脚步回头,见是元芳跑得钗环乱颤,还以为是夏初那边有什么事,忙迎了过去:“怎么了?”

“夏……夏典侍……”元芳抚着胸口使劲地匀着气。苏缜听见便让人落了肩舆,起身走了过来:“夏初怎么了?”

元芳咽了咽,稳住心神一福身,道:“夏典侍让奴婢给皇上带句话,她说今天的事与皇后娘娘无关,娘娘不是那样的人。夏典侍还说,自入宫以来娘娘一直对她照拂颇多,她担心皇上关心则乱,会错怪了娘娘。”

苏缜稍稍有点讶异:“夏初与皇后娘娘熟识?”

“回皇上,奴婢不清楚。”

片刻,苏缜点了点头:“回去吧,照顾好夏初。有事来找安良,不得耽搁。”

元芳福身应了个是,转头又快步走了。苏缜垂眸想了想,这才重又坐上肩舆往御书房去了。

咏薇在御书房外的台阶下站着,远远地听见开道的鞭响,心中陡然紧张了起来。抓了抓芊芊的手,觉得自己指尖冰凉,满手汗湿。等苏缜的肩舆落下,她才松开了芊芊的手,缓步上前敛衽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苏缜看了看她,低声“嗯”了一下。安良之前已与他报过,今早夏初没去御书房是咏薇的意思,然后便出了姜尚仪杖责夏初一事,其关联不言自明。

他没有刻意瞒着咏薇关于夏初的事,却也没有主动告诉她,原想等着夏初那边心意落定之后封妃,却不想这皇后手长,竟早早地便伸到了夏初身边。他本以为这皇后是个知礼懂事的姑娘,却不想也是这样使阴招的女子,实在有些失望。

只是蒋家如今刚立了平乱之功,还未回朝,若是传出他因一女官惩戒了皇后,不止蒋家会寒心,连同那些支持蒋家支持他苏缜的一派新臣也会猜疑。现在这个时候,他要的是他们坚定不移的支持,一点儿动摇之意也不能有。

苏缜原也没有责问咏薇的打算,只不过因着刚才元芳追过来说的那番话,此刻眼里却又多了些打量。默了默还是开口问道:“皇后是为了夏初一事来的?”

“是,臣妾失职,故来请罪。”

苏缜听了,面色微寒:“杖责一事是你的意思?”

“不是。”咏薇站直了身子抬起头来,坦然地回望着苏缜。她的脸色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红,神情里却带着倔强,微微仰首道,“但调夏典侍暂离御书房是臣妾的意思。”

“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