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下 第二十七章 不复四月天(2 / 2)

女捕头 爱默丁 13128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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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字难看就难看了,我的名字你要写漂亮。”

“我要练也是练自己的名字,练你的名字有什么用?”

蒋熙元双手撑在书案上,侧头看着她,笑吟吟地道:“要想写得好看就要多练,那样,也许写着写着,就写进你心里去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一面……夏初忽然,也有点想哭。

咏薇伤感了一会儿之后,情绪渐渐过去,又问夏初这些天在内廷是不是还习惯,有没有受欺负。

夏初抿嘴笑着,摇了摇头。

“也是,你是捕头呢,轻易也不会让旁人欺负了去。”咏薇笑道,又伸出手来,越过桌子按着夏初的手背晃了晃,“选秀之后宫里定然就没这么清静了,若是有人找你麻烦,尽管来凤仪宫找我就是。”

“多谢娘娘。”

芊芊在一旁道:“夏典侍往后要做御前随侍,可也要多帮衬着娘娘才是。”

咏薇轻声念了个去,嗔怪地对芊芊道:“你倒是把我当什么人了?”见夏初看着她不说话,便有些不好意思。手上又稍稍用了力,像是生怕夏初不信她的话似的,说:“莫听这丫头胡说,我与你投缘,见着就心里欢喜得很。今天让姜尚仪带你过来,可没有存了什么利用的心思。”

咏薇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夏初看着她的笑颜,心里蓦然生出许多愧疚来。片刻才稍稍低了头,轻声道:“我明白,我也很喜欢娘娘。”

两人又说了点话,夏初却觉得心里发沉,提着精神才勉强让自己没走了神。待到近巳时,尚宫局的陶尚宫来禀事,夏初才起身告退,从凤仪宫离开了。

回了尚仪宫,元芳迎面走了过来,对她福了福身,半是担心半是好奇地问她:“夏典侍,听说姜尚仪带你去凤仪宫了,没事吧?”

夏初轻轻地“嗯”了一声:“没事。”

“那夏典侍见到皇后娘娘了?娘娘长得美不美?人好吗?”

这句话问得夏初心里一抽,似是自己做了一件极亏心的事。于是便躲着元芳的目光,勉强笑道:“见到了,娘娘很美。”

她低头看着自己绣鞋的鞋尖,脚在地上轻轻地搓了搓,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元芳说:“人也特别好,真的是……特别好。”

好得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心机婊。

晚上,夏初没有睡好。她想着苏缜,想着蒋熙元,想着咏薇,怎么想却都没有个万全的办法。

如果这繁杂的关系里必然会有人受到伤害,她真希望是自己。她甚至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尽力撮合苏缜与咏薇,等苏缜对自己的情意淡了,再请他放自己出宫,万事大吉。

可以苏缜的聪明,自己有心撮合他会看不出来?明知他喜欢自己还要这样做,那样对苏缜何尝不是伤害,甚至伤得会更厉害,会让他连咏薇都一并反感起来。

左思右想皆是不行。

也许是见了咏薇的缘故,也许是自己没了主心骨,夏初这一刻分外地想念蒋熙元。可今次也不同往时,这是皇宫,便是蒋大人在,恐怕也没有办法了吧。

到天色泛白,夏初才浅浅地睡过去。梦里,她看见苏缜坐在流觚亭里,拿着笔正在写字。她站在亭外,离得很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忽然蒋熙元便来了,像是没有看见她,径直地走到了苏缜身边。

“皇上,放了夏初出宫吧。”蒋熙元说,“如果皇上一定要让谁留在宫里,我愿意换她留下。”

“也好。”苏缜从案上拿起一支荷花来递给他,“咏薇见了你一定很开心。”

一阵敲门声把夏初从梦里惊醒过来,外面元芳低声地唤她:“夏典侍还没起身吗?”

夏初应了一声,说了声这就来,坐起身来脑子一阵发蒙。揉了揉自己微痛的额角,想起依稀未退的梦中荒诞的情节,简直哭笑不得,心说自己这是疯了吗?真是魔障了。

一个上午就在心不在焉中过去了,夏初满脑子都是该如何在最小的伤害范围内,与苏缜说清楚自己的想法。最后的办法依然似是而非,只能走着看,寻个契机与他慢慢道来才好。

下午,一个消息在宫中蔓延开来,搅动得所有人都没了旁的心思。连那几个训导姑姑都失了往日的严厉,寻着空闲凑在一起反复议论着。直到姜尚仪冷着脸将所有人斥了一顿,下了噤口的命令。

消息无关后宫,却也关系着每个人——青城郡有人造反了。

苏缜一早接到了八百里的加急奏报,是一个县尉遣了亲信家丁送出了青城郡,然后才转交驿站快马送抵京城,送到了苏缜的案前。

奏报中说,青城郡有人从水退的河道中发现一石册,册上典数当今皇上种种无道,说苏缜杀兄弟弑父母,非天授之子。青城郡大水乃天谴所致,旨在授天权于民,惩昏君。

这是老把戏了,所有的起义几乎都要有这样或那样的异象。因为皇权受命于天,想要推翻天子,也只能由天来授权。百姓蒙昧,也信这些。

接下来几乎是顺理成章,有人发现石册,便有人煽动那些有苦无处诉、有气无处撒的百姓。铿锵言辞之下,歃血盟誓,于是揭竿而起。

青城郡遭了灾,朝廷的赈灾银粮送过去填不饱百姓的肚子,却肥了官员的荷包。横竖都是没有活路,造反也算当兵,至少有人管饭。

起义从灾情最重的羊湖县开始,几天之内便如风般刮过周边的几个县。继而青城郡所有快活不下去的人闻风投奔而来,聚了泱泱万人之众后,竟夺了腾石县城立足。这奏报,便是那个腾石县的县尉送出来的,也许这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苏缜拿到奏报,看着“杀兄弟弑父母,非天授之子”那些字,觉得血液都抽回了心里,浑身发冷,却唯独心要炸了,忍不住冷笑连连。

龙书案下,各部尚书要员连气儿都不敢喘了,小心翼翼地说着自己的主意。

“贼乱人再多也不过乌合之众,可镇压容易,安抚民心却难。臣以为,既然贼人指皇上暴政,朝廷更应以怀柔之姿,派人招安为佳。”

“臣附议。青城郡周边郡县已受了波及,派兵镇压难免更加惶动人心。百姓图的就是有口饭吃,与其做了兵卒补给,不如放粮于百姓,贼乱定能不击自溃。”

苏缜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御书房里臣子们的意见大致分为两类。多数主怀柔政策,理由也很说得通;而另一部分人则主张发兵镇压,只不过都算不得重臣,声音很弱,说不了两句便被人压了下去。

“皇上!不过万把乌合之众,臣愿带兵往青城郡平乱,千人足矣!”蒋悯出列,抱拳高声道。

尚书令回头看了一眼,哼了一声:“蒋大人不愧将门出身,自是勇气可嘉。但如今作乱的不是外族他国,而是皇上的子民。皇上乃宽仁君主,那些反贼也是百姓,为的就是一口饭罢了。如果能不损兵卒不伤性命解决此事,何必大动干戈。天威不是要血流成河才能彰显的。”

“是啊,蒋大人。”旁边户部的人也附和道,“青城郡距京岂止千里,就算是千人的兵力一路过去这补给亦是需要不少。有这些粮饷,何不用之于民呢?”

正说着,安良从外面走了进来,于苏缜旁边低声道:“皇上,蒋熙元蒋大人求见。”

苏缜看了安良一眼,神色有些复杂,停了片刻才点点头。

蒋熙元如今是国子监的博士,这类事情自然与他并不相干,所以并没有在御书房。苏缜接到折子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蒋熙元,但犹豫了一下,却又没召他前来,没想到此时他却自己来了。

自鉴天阁之后,苏缜与蒋熙元还没有见过面,此时看着他一如往常般走上殿来,心里稍稍有些不安,不知他会拿个什么看法出来。

蒋熙元入殿中叩拜后起身,还没开口,便听有人低声道:“哦?这小蒋大人还真是热心平乱,看来府衙门前的地儿真是不够使啊。”

蒋熙元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沈大人怎知下官是主张发兵镇压的?下官还没开口,沈大人着的什么急呢?”

沈大人愣了一愣,悻悻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不过沈大人倒是说对了。”蒋熙元轻声地扔了一句,转头看了看苏缜。两人相视了一瞬,蒋熙元垂下眼去,道,“皇上,臣方才于殿外也闻听了各位大人之言,倒是有几句话想问问各位大人。”

说罢,他对刘尚书拱了拱手:“刘大人,倘若朝廷以怀柔政策对待,招安逆贼,岂非是说谋反无罪,却反而能从朝廷得到好处,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不等刘尚书说话,他又进一步道:“那么以后是不是只要造反,朝廷便要给钱给粮?开此先河,若是凡有不满便举旗反之?平乱固然难免伤亡,但贼乱祸及百姓又要如何论?姑息养奸,怎能说是爱民之举?又何来的什么天威。”

“一时一事,当然不能一概而论。”刘尚书硬邦邦地回道,“蒋大人不要歪曲了本官的意思。”

“下官自以为没有。大人说百姓为的不过是一口饭,那么下官请问大人,青城郡水患朝廷没赈粮钱吗?百姓为的的确是一口饭,如今大笔银子出去了,饭呢?”

蒋熙元冷眼看着他:“贼乱因灾而起,更是因官员赈灾不力而起!怀柔,当是以君对臣,以上对下,如今官员私饱中囊上瞒天听已是不臣之心,贼首惑众叛乱诬蔑君主更是以下犯上,又有什么可怀柔的!”

苏缜不作声地听着,听蒋熙元如此说,一颗心便缓缓地放了下去。

这是一次因灾而起的事件,但绝不是普通的造反。苏缜第一时间就嗅到了这其中的阴谋味道,因为这“杀兄弟弑父母,非天授之子”断不是寻常百姓能说出来的,直指的并不是朝廷,而是他苏缜。

青城郡那么多的官员,只有一个县尉冒死送出了消息,那么其他官员都在干什么?若是北方郡县的官员连成一片皆牵涉其中,所图必定非小。绝不是送了钱粮过去便能息事,派官员前去便能招安的。

这乱必定要平。他不说话不过是想看看这般老臣的主意,现在蒋熙元把他所想的都说了,比从他嘴里说出来更好。如今朝中可信之人不多,可信又堪用之人更少,他势必要用到蒋家,蒋熙元这番态度,实在是给得及时。

蒋熙元说完,殿中静了片刻后,苏缜才缓缓地道:“朕宽仁,是对百姓,但既已举旗便是逆贼,何能以百姓论之。于贼人,绝无姑息之理。”他看了看刘尚书,“诚如蒋卿所言,朕退一步,便会有人进一步,道是人心不足。此非怀柔,而是懦弱!”

说罢,苏缜站起身来,扬声道:“蒋悯!”

“臣在。”蒋悯应得声如洪钟,荡在御书房里嗡嗡直响。

“朕命你为指挥使,青城郡平乱!缴械者不论,贼首必诛!青城郡上下官员就地革职,郡守郡尉押解入京,如有不从或劝解退兵者,斩!”

“臣领旨!”

“各部当以平乱之事为首要,有懈怠推脱者,与叛贼同论!”苏缜扫了一眼殿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一片安静,不禁微微地皱了皱眉头,“没听见?”

众臣一凛,齐齐高声应了“是”。

领了命,臣子各怀心思地退出了御书房。各部的官员走了,蒋熙元却没走,仍站在原地。御书房只剩下了苏缜与蒋熙元,静悄悄的,气氛有些怪异。

“熙元,朕倒是没想到你会来。”苏缜走到蒋熙元身边,先开口说道。

“为人臣者当以国之大事为己任,岂能拘于司职而作壁上观。皇上这样说,臣惶恐了。”蒋熙元平平地说道。他知道苏缜说的并不是职位问题,而是其他,却故意回避了过去,话里恪守君臣之线,相比于苏缜的话而言,透着生疏。

苏缜点了点头,便也收起了情绪:“如此甚好。”

蒋熙元从怀中取出一簿册,交给了苏缜:“皇上,这本便是这段时间以来臣所探查搜集的东西,涉及六部要臣一十二人,外埠牵涉的官员有迹可查不知凡几。时间略有仓促,但臣以为青城郡之事该是时机,故而先行呈上。”

苏缜接在手里看着。蒋熙元又道:“臣另有一不情之请。”

“所请何事?”苏缜微蹙着眉头,头也不抬地问道。

“请副指挥使之职,随家父往青城郡平乱。”

“不允。”

“那么臣请佥事之职。”

“不允。”

“请知事之职。”蒋熙元道,未等苏缜开口又道,“皇上若执意不允,臣便辞官致仕,以家父随侍前往。”

苏缜看了他片刻:“朕已任蒋悯为指挥使,他允了你便去,不用问朕。”说完,转过身大步离开了御书房。

三日后,蒋悯真的便率了千人并蒋家还没来得及裁撤的亲兵开拔往青城郡去了。蒋熙元以同知之职随军前往,与国子监连声招呼都没打。国子监的祭酒和几个老夫子以此奏了蒋熙元一本,被苏缜给扔到了一边。

夏初是从咏薇那里知道的这件事,听说蒋熙元随军离了西京,哑然得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咏薇满满的担心,父亲哥哥都去平乱了,虽说叛军不过乌合之众,但毕竟刀剑无眼,真打起来了,也不会因为谁的官职大谁的血就多一些,谁的五脏六腑就硬一些。

夏初安慰咏薇说蒋熙元功夫了得,绝对不会被拿着棍棒菜刀的人伤到。她说是这么说,可自己的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儿,说话时满手都是汗,凉凉腻腻的,这暑热的天气也暖不起来。

“我知道皇上的心思必然是要镇压的,可朝中老臣重臣皆是主怀柔招安,父亲与哥哥此番虽是顺了皇上的心意,可若是真败了如何是好?那些老家伙必然揪住不放,还不知会是个什么光景。”咏薇倒是官家的女儿,想的自然也比夏初要多一些。

“怎么会呢,娘娘不用担心的。”夏初勉强地笑道,“娘娘对自己父亲哥哥该是了解的,且不说骠骑大将军的威名,就是蒋尚书的故事我也听了不少,也许兵还没到,那些逆贼就已经吓跑了。”

“以千敌万,我如何放心下来。”咏薇叹了口气,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罢了,如今就希望平平安安才好。”

“是啊……”夏初低声地道,“平平安安才好。”

两人默默无言,也没别的兴致了。这时芊芊端着个汤盅撩了帘进来,对咏薇福了福身:“娘娘,银耳百合羹炖好了,现在给皇上送过去吗?”

咏薇召她到近前,揭开盖子看了看:“送过去吧,让安公公放得温了再给皇上,嘱咐着一定要喝了,解燥去火的。现在国事繁重,但身体才是顶要紧的。记着说了这话。”

夏初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等芊芊拎着食盒走了,夏初才问道:“娘娘怎么不自己送过去?”

“御书房那地方不知多少人盯着,蒋家无事也就罢了。如今眼瞧着皇上重新又用上了,我再见天凑过去,怕让人觉得我腰杆硬了,蒋家恃宠生娇。”

夏初听完点了点头,对咏薇由衷地有些感佩。换作是她,绝对想不到这些事情上去。喜欢便想见,想见就去见,还要瞻前顾后,这多累。

咏薇像是听见了夏初心里的话一般,神情有些失落:“嫁与皇上是好的,可这些事当真烦人,又不得不想。谁让我嫁的是皇上呢。”

苏缜的确很忙,忙得一直没有来找夏初,只是时不时差安良过来看看她,送一些东西,有时候是些饰物,有时候是短笺,寥寥几句话。

夏初把这些东西妥善地收好了,却也不像当初那样带着隐秘而喜悦的心情,心中反而越发沉重,越发愧疚。她不知道哪天能见到苏缜,就算见到了苏缜,以眼下这种状况,想说的话恐怕也是说不出来。

只能再等等了,等到蒋大人平了乱回来,等到朝局稳定了,等到苏缜的心情可以面对这些儿女情长时再说了。

想到蒋熙元,夏初也很烦躁。他没事跑去平什么乱呢?

真的是,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就好了。

又过六日后,蒋悯所带的平乱军一路疾行,抵达了青城郡。三天之后便有第一封八百里奏报抵达了京城,首战捷,收回被叛军占领的羊湖县。

除了捷报之外,奏报中还把青城郡目前的状况报给了苏缜,比起那县尉送出来的信,情况实际要严重得多。一来是县尉所报的只是他所在的腾石县,二来时间又过去了这许多天,逆贼的队伍较之那时又有壮大,青城郡二十八县已被占了十六县之多。

苏缜拿着这封奏报喜忧参半。虽然出师告捷,但贼乱显然已成了规模,蒋悯打仗自是不在话下,但兵力太过悬殊总有巧妇难为之忧。青城郡周边的郡县也有驻军,但眼下他并不放心去用,怕统御不合反而增了内耗。思忖之下召来了兵部侍郎,商议了一番后,又从京畿营调派了两千兵力往青城郡去了。

除了青城郡之事,苏缜还在忙着朝廷争权的事情。蒋熙元离京时,除了搜集的那些证据之外也给他留了份名单,皆是各部中年轻的官员,每个人在朝中的关系能力都有所概述,简单却很到位。

苏缜斟酌着升迁调用,命人暗里继续搜查那帮老臣的证据,务求一击即中,绝不能让他们再翻过身来。

拿着蒋熙元留下的那本簿册,苏缜偶尔会有些难言的情绪泛上来。他有些不知道蒋熙元是怎么想的。那人对感情一事向来没什么常性,或许夏初已经放下了。可若说是放下了,蒋熙元临走时那番有些赌气的话又要做何解释?

像是在反驳他那句“朕不让你拼,你便是想拼也不行”。但不管放下还是没放下,他对自己都是有怨的,苏缜想。

他并不怕蒋熙元对他生出贰心,蒋家早已与他绑在了一起,如今又是国戚,除了依附皇权别无他选。可其实这不是他想要的平衡,至少对蒋熙元,至少从前,他对他一直想要真心以待。如今蒋熙元以臣心辅佐,但中间有了夏初这样一个疙瘩,恐怕也很难再回到从前了。

有时候苏缜会想,究竟是人拥有了权力,还是权力绑架了人。有权在握,下一步必定会是贪婪,因为想要得到的东西可以得到得十分轻易,那是谁也抵御不了的诱惑。

可扪心自问,他贪婪吗?

他贪心觊觎的,放手争取的,也不过是一人心罢了。

万寿节渐进了,不是整寿之年,又是如今这样的局势,苏缜没有什么要办的心思。可这毕竟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个万寿节,礼部一减再减,还是拿了方案出来。中书省拟了大赦的诏书,户部呈了选秀的名单,但最好的,还是从青城郡飞来的一封封捷报,让苏缜的心安稳了许多。

为万寿节一事,咏薇忙了起来,内廷也忙了起来。入宫采女的考核提前了,以便提早将人放到各个尚宫去添人劳力。于是夏初在参加完“军训”之后,便开始了入学考试。

现代时,夏初虽称不上是个学霸,但也不渣,可放到这时候真的只能用碎若齑粉来形容了。诗词她不行,书画她更不行,做饭全然不得章法,手工艺就干脆别提,一笔字虽然在努力之下有了长足进步,但离“秀丽”还差很远。也就宫规背得还算可以。

最高尚宫瞧着夏初在各种技术上的不给力,反倒松了口气。幸亏啊,幸亏是有圣旨早就安排好了司职,不然就这样的货色,实在应该踢出宫去。

姜尚仪看着夏初这糟糕的成绩,见最高尚宫眼都不眨地仍是给了御书房做随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她手里可是捏着好几个采女递来的关系好处,都想着往御书房送呢,自己还巴望着多栽培些御前的眼线,将来好做事的,岂能容忍这夏初占了这黄金席位。

“尚宫大人,您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姜尚仪忍不住说道。

“是吗?”最高尚宫轻轻地吹了吹呈报上的墨迹,放在一边,“儿不儿戏的我自有判断,姜尚仪没在我的位置上,还是少替我操这些心吧。”她把呈报放在一边,“累得慌。”

苏缜的圣旨当初由安良送到了最高尚宫这儿,嘱咐她好生照应着夏初,也让她暂不要声张此事。最高尚宫当然乐意,当时寻思了一下便直接安排在了姜尚仪那里。

姜尚仪这时打的什么算盘她能不知道?当年她做了这最高尚宫后,念了往日交情将这既不受累又很有油水的尚仪宫给了她,没想到这人油水不少捞,却不念她的好,反过来还要忌妒自己做了她的上司,言辞向来不恭。

这么多年下来,交情早磨没了,想来也是该给些教训的时候了。

姜尚仪被最高尚宫的这句话噎得脸直发红,看了看旁边暗暗发笑的几个尚宫,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冷笑一声道:“我自是不在尚宫大人的位置上,做不得尚宫大人的主,只是往后出了什么纰漏,恼了哪位主子,尚宫大人也别说让我担了您的责。”

最高尚宫看了她一眼,扑哧一笑,摇了摇头。又拿起另外几个采女的考核成绩,把姜尚仪晾在一边,转头与陶尚宫说话去了。

内廷的呈报递到了咏薇那里,咏薇稍稍地做了点调整便着最高尚宫去办了。寻空闲时找来了夏初,与她说了内廷的安排。

“御前随侍离皇上近,便是各尚宫也要敬着几分的,你是典侍,下面还有使唤的人,不会太累。你是哥哥举荐进来的人,安公公那人也随和,不用担心。”

夏初没点头也没摇头,心里暗暗地对咏薇说:我哪里是担心这些,眼下最担心的却是你。

夏初并不是不想去御书房,毕竟离苏缜近了,她说话的机会也就多了。可她又担心这样近了之后,她又会忍不住犹豫起来,该说的话反而说不出来,更怕自己再一头栽进苏缜的温柔里。

她知道自己对于苏缜而言意味着什么,可他们却已经回不到过去的清澈和纯粹了。从他要结婚开始,从他不再是黄公子开始,从他是皇上开始,一点点地累积。直到她真正面对咏薇,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再给他如往昔那般的感情。

在见到咏薇之前,皇后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全无感知的存在,仅仅是知道而已。但见到了,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咏薇太好了,对她也太好了,越好,她心里便越是沉重。对苏缜,她情有不忍,她狠不下心去伤害他,然而,她更没办法伤害眼前的这个姑娘。

苏缜在这样的位置上,有他的无奈,有他的不得已,她明白她理解她心疼,却做不到去接受。接受自己是这宫中众多女子的一个,接受相伴之间隔出的万里江山。面对苏缜时她那般不忍,而细思量下来,不忍,又何尝不是一种欺骗,一种伤害。

只等着这乱糟糟的局势过去,挥刀斩了乱麻,是疼是痛一锤子的买卖,总好过长久的背负。

夏初像咏薇握着她的手那样,也握了握咏薇的手,对她笑了笑。

采女分配好了之后,陆陆续续地去各宫开始了自己的司职。姜尚仪纵是心有不甘不平,却也没有更多的办法,只能放了夏初去御书房,暗里却盯紧了夏初。

姜尚仪盼着夏初能出点纰漏,更希望她能心有不轨,勾引了皇上,这样就可以卖个消息给凤仪宫。一来让她靠身后这棵大树能靠得更紧一些;二来可以将事情推到最高尚宫头上,借凤仪宫的手除了她,那最高尚宫的位置就是囊中之物了。

夏初到御书房开工,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她是典侍,没人给她分配工作,反而是一帮良使常侍的等着她来安排。手足无措的时候,安良来了,轻车熟路地把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了,待人都各自散去之后,才转头对夏初笑道:“夏典侍来了就好了。”

夏初对他福了福身,笑得干巴巴的:“安公公,我来了有什么好的,什么都不会,学也没学好。”

“咳,夏典侍跟我小良就别说这话了。”安良打趣了一句,“就是听你说说话,皇上也能舒心不是?”说罢,他从旁边的桌上把小茶盘拿起来递给了夏初,“药凉得正好温了,夏典侍送过去吧,皇上刚才还问我你什么时候过来呢。”

夏初低头看了一眼:“皇上病了?”

安良叹了口气,蔫耷耷地道:“朝中事多,皇上忙累上火得染了风热,这些日子正咳嗽呢。我都快扛不住了。”他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黑眼圈,“我这不过就是累点腿脚,皇上还熬心呢。”

“夏典侍快去吧。”安良引她到门边,打了帘子偏了偏头,“皇上等你呢。”

夏初心里有点难受,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稍稍一滞,才沉了口气端着药进了御书房。

这是她第一次进御书房,只觉得高大宽敞,却没有她想象中的华美。殿里焚了香,是她在苏缜身上经常会嗅到的,往日里淡淡的,若有若无,此时却浓烈了许多。扑面而来都是他的味道,让夏初有点恍神。

还没等她开口,苏缜便转过了头来。初时轻蹙着眉头,待看见是她,眼中立时便放出了光彩,毫无掩饰的喜悦。

夏初看着他,想着自己想要对他说的话,心中紧得酸疼。想哭,凝视片刻却也只能是笑了笑。

夏初开始了她在御书房的职业生涯。她要做得不多,就是陪在苏缜身边给他研墨、送茶,隔些时辰叮嘱他休息休息。

而实际上最后这一项工作很难做,有时候有大臣来议事,一说便是几个时辰,夏初也只能在耳室里闲坐着。那一天复一天的枯燥中,她体会了他的不易,愈发明白,自己那时与他相处的时光对他而言是多么难得,明白他对自己的向往,对自己的眷恋何来。

她能做的只有陪伴,给他一隅喘息,聊一聊天换他片刻展颜,不管自己说什么,苏缜似乎都是很高兴的。可夏初看着他笑觉得难过,看着他蹙眉也觉得难过,见他疲惫,听他咳嗽都觉得难过。

夏初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先知,面对着一无所知的苏缜。她心软得一塌糊涂,还什么都没有说,便觉得自己已经像个罪人了。

青城郡那边捷报频传,终于是在万寿节这天,八百里飞递带来了八个字:贼乱已平,贼首伏诛。

夏初在耳室里备茶,听见身后有动静便回过头去,没等看清楚,就被苏缜抱进了怀里。夏初手下一拨,茶碗应声落地。

“杯子摔了。”夏初急道。

“岁岁平安。”苏缜用下巴抵住她的肩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夏初,青城郡贼乱平了。”

“是吗?!”夏初惊喜地道,“那大人是不是也快回来了?”

苏缜默了默,嗯了一声。

“我就说一定没问题的。”夏初笑道,“这可真是给皇上最好的生辰礼物了!恭喜皇上,总算是解决了一桩事。”

苏缜松开怀抱,扶着夏初的肩膀笑道:“那你给我的生辰礼物呢?”

夏初抬眼看了看他,低头笑了笑:“没有带过来。等皇上去了寿宴,让安公公抽个空过来,我在淑景园等他。只是礼物很薄,皇上不要嫌弃。”

“当然不会。”苏缜心情大好,撩袍坐在了榻上,瞧了夏初一会儿后道,“最近事多也没时间陪你,等这段事情过去了,我带你去太华池玩一圈。嗯,或者远一点儿,万佛山那边夏天的景致最好,也清凉。”

夏初低着头没有说话,苏缜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发僵,静了一会儿却又笑道:“不想去?”

夏初眨了眨眼抬起头来,笑眯眯地道:“我对万佛山可没有什么好感。”

苏缜有一瞬的不解,随即才想起来当初她是去那里破过凶案的,便道:“还好没让你继续做捕头,不然西京城在你看来都是凶案现场了。”

“我做捕头做得多尽责啊。”夏初摊了摊手,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瓷片,嘟囔道,“都这么笑话我,显得我好变态……”

“留神割了手,让别人来弄吧。”苏缜欠身要拽她起来,夏初却躲了躲,道:“我的手是手,别人的手也是手。”

“怎么能一样!”

夏初手里停了一停,捏着几片碎瓷站了起来,走到门旁扔进了篓子里:“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可能是不同,别人的手能写能画,能拿针线能烹美食,我什么都不会。”她转过身来,“其实我在……”

“夏典侍,你看见皇上……”安良一边说着一边挑了帘子进来,看见苏缜后愣了一下,轻声地“哎哟”了一下,便想往外退。退了两步却又停下来,苦笑道,“皇上,奴才这正找您呢,是时辰更衣去奉先殿了。”

苏缜点了点头,又对夏初笑道:“别忘了你的礼物。”说完起身走出了耳室。安良对她吐了吐舌头,也跟着走了出去。

半晌,夏初才叹了口气,又继续去清理那碎掉的杯子了。

姜尚仪那边正在安仁殿给一众宫女交代寿宴的事,板着一张脸挨个训过去,让她们都警醒着点儿。说话间回头瞧见转角廊下站着个宫女,正探头瞧着她,不禁眼睛一亮,又嘱咐了几句后便往那宫女处走过去。

“有事儿?”姜尚仪问她道,眼里满满的期待。这宫女是御书房的恭使,负责安排洒扫的事务,与自己沾着亲,当初也是自己费心思安排进御书房的。结果还没在御前混出脸熟来,先帝就驾崩了。如今正踌躇满志地想往上爬。

那宫女拽了下她的袖子把她拉到一旁无人处,压低了嗓子道:“姜尚仪料得准,那个夏初果然是有动作了。”

“说清楚。”

“今儿我当值,在御书房正做事,听见耳室里有东西碎了便想过去瞧瞧,结果听见夏初在里面与皇上说话。”

“说的什么?”姜尚仪追问道。

“没听得太真切。就听见说什么生辰礼物的事,说是要在淑景园等。然后安公公便进御书房了,我也没敢再听下去。安公公后来去了耳室,皇上就从里面出来了。”

姜尚仪心说这夏初还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刚去了几天的工夫,什么都没摸清楚呢,便敢展了胆子勾引。最高尚宫和安良果然安的不是寻常心思。

她也有点不明白,夏初那板平的身子,长得也没见多好看,怎么皇上能瞧上她呢?这口味还真是有点怪。不过安良是御前的人,皇上喜欢什么样的他定是清楚。姜尚仪又看了看面前自己的这个远亲,一副水嫩丰满的样子,不禁有点失望。

“行了,赶紧回去吧。别声张就是。”等那宫女走了,姜尚仪想了一想,转身往凤仪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