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中 第十八章 柳暗花明处(1 / 2)

女捕头 爱默丁 13806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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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意楼后面的街上,夏初步履匆匆而过,手里小心翼翼地拿了细细一卷纸。下午在茶楼吃罢饭离开后,她在街上转了转,买了一只小锦盒,又从纸店里寻了这么一张淡绿色的彩纸来。

回到家中,夏初把葡萄坠子拿了出来,放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后放进了小锦盒,仔细地扣好盖子。她去厨房捏了点面熬成糊,又翻出剪子裁了那张彩纸,把锦盒包了起来,封上口。

看了看,觉得不太平整,便又拆开,重新包了一次。都弄妥当了,夏初又看着盒子发呆。

苏缜不来,她居然毫无办法找到他。夏初这才觉得自己对苏缜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没有电话和微信,不知道他住在哪里的情况下,他就像掉进了海里的一滴水,全无踪迹可寻。

最早她是没想到要问,后来苏缜总是会出现,她就习惯了,便也忘了要问。她总觉得苏缜会在自己想到他的时候就来了,可现在自己想了他很多天了,他在哪儿呢?

夏初帮他找了很多的理由,默默推算着每一个理由所需要的时间,告诉自己他下午就会来了,他晚上就会来了,或者他明天应该就来了。

但是没有。

夏初把包好的礼物重新放回了抽屉里,抬头看了一眼墙上贴的画。这幅画就像是一首歌里最动人心的一句歌词,再往后,歌曲却戛然而止,堵在那里让人抓心挠肺,却无计可施。

西京这几天还挺太平,也就是几个小案子,或者判罚或者调解,很快便都结了。夏初找来常青,问他听没听说过一个叫黄真的商人,常青侧头想了好一会儿却是摇头。

“我帮你打听打听去?”常青问。

夏初低头抹了下鼻子,觉得若是让黄公子知道了自己在人肉搜索他,可能也不太好,便道:“倒也不用,你不知道就算了,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真不用?”

“真不用。”夏初摆摆手肯定地道。

常青这才作罢,返身走了两步又转回来,神神鬼鬼地道:“对了,头儿,您知道王槐最近干吗呢吗?”

“不知道。”

“他去了个镖局应工,好像还是个小头目,毕竟是在衙门里待过的,月钱开得挺高。”

“那挺好。”夏初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一下,“羡慕啊?”

“没有!”常青赶紧否认,耸肩笑道,“月钱再高也没衙门里的公差体面,再说,能高到哪儿去,是不是?”

“你最近遇见他了?有没有说什么?”夏初问。

“没有,都是听说的而已。以他那人的性子,就算看见我也保不齐要远远地躲开呢。”常青不屑地哼了一声,“无大量难成大事。”

夏初干笑了两声。对于王槐,她始终有些褒贬不明。最初时,王槐与许陆都是夏初看重之人,后来许陆能力更胜一筹,威望水涨船高,王槐心理失衡是必然的。

后来的事,夏初觉得也是自己处理得不好,但时间倒回去再看,她还是不知道怎样处理才算好。有了错总不能不去批评,不能没有惩戒。不是说知耻而后勇的吗?显然王槐并没有这样的意识。

只能说她处理得不算聪明,而王槐的反应更算不得聪明。

私心里她也挺想为王槐开脱开脱的,毕竟这个时代的社会背景和普遍认知在这儿摆着,就像蒋熙元说的那样。所以在这个背景下其实也说不得王槐错得多离谱。

但她要想在府衙里绝了刑讯这档子事,总得有个开刀的人,倒霉的王槐就这么撞上来了。如果她还有机会再见到王槐,她是不是应该与他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但有些关系的基础破裂了,就再无修复的可能。王槐已经不属于府衙的人,夏初和他已经完全没了再沟通的基础,也就只能这样了。

许陆这些日子心情很好,他在一群捕快中明显成为了一个领头人的角色,在找不到夏初的时候,捕快遇到什么事都会问他拿个主意,基本是个副捕头了。

就在他春风得意之时,蒋熙元却忽然找到了他。

离府衙不远的一个小酒楼里,许陆略有点紧张地坐在蒋熙元的对面,但面上却没流露出紧张,只有分寸合宜的恭敬:“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工作做得不错。”

许陆心里放松了一点儿,点头致谢:“应该的。”

“但方法不对。”蒋熙元一句话又把许陆的紧张给拱了上来。他勉强地笑了笑,“若有失当之处,还请大人指正。”

蒋熙元浅浅一笑:“你比王槐有能力,更重要的是你比他聪明得多。你与他的龃龉我问过了,事情你比我更清楚,我也就不再重复。”

“承大人谬赞了,王槐的事到如此地步我也很遗憾。其实无非都是共事间的一些摩擦罢了,倒也谈不上龃龉。”许陆诚恳地说。

蒋熙元摆摆手:“我说了,事情我已经问过了。包括排查庆仁堂药铺,也包括喻温平出事的那个下午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许陆心里猛地一颤,忙道,“小的没有做什么。”

“你做的事都放得到明面上,所以我说你很聪明。你很善于忖度人心,顺水推舟。你知道王槐的弱点在什么地方,他跟你杠上的确不智。”蒋熙元端起茶杯来浅浅地饮了口茶,轻蹙了一下眉头,“最主要的是,你也知道夏初的禁忌在哪儿,轻轻松松地便把王槐推过了那条线。”

许陆愣愣地看着蒋熙元,背上沁出一层冷汗来。

面对许陆掩饰不住的慌张,蒋熙元只是笑了一下。

“不想做捕头的捕快不是好捕快。好像你是这么说的。”蒋熙元点了点头,“你对权力有野心,稳当而且相当会处事。”

“大人……”

“单就这些而言,我倒是也挺欣赏。”蒋熙元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其实夏初也不是你的对手,你对她的恭敬有几分是真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小的对夏捕头并无异议。”

“从前你对王槐也无异议。我猜,从前赵捕头在的时候,你大概颇有怀才不遇之感。如今换了班子,想要有番作为也是理所应当,你不止于此。如今没有的,往后便会有。”

许陆稍微有些着恼:“大人不可以臆测断人之罪。”

“会忖度人心的不止你一个人。”蒋熙元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就像你知道王槐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许陆沉默不说话,片刻后嗤笑一声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大人对夏捕头实在不错,却也好得未免太失偏颇了。”

“我不想你利用他。”

“小的没有。”许陆侧着头,眼皮不抬地说。

“你挤走了王槐,可能下一步还会想要挤走常青,这都需要夏初来出面完成。我不喜欢你将他顶在前面,替你的野心冲锋陷阵,再将他架空起来。”蒋熙元把茶杯顿在桌上,神情也严肃了些许,“你说我有失偏颇,对,我确实偏向夏初。包括今天我出面与你谈这一番,其实都证明了我的偏心。原本你没有资格值得我如此做。”

许陆看着蒋熙元不说话。蒋熙元也看着他,忽然有些恶劣地笑了一下:“你没有办法。斗倒王槐太容易了,但你想斗倒夏初却不可能,因为你斗不倒我。”

许陆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大人说的是。那大人希望我如何?”

“我说了,你的能力我认可。平心而论,你这样的人适合在官场里混,甚至只做个捕头都有些屈才了。”蒋熙元松了松肩膀,语气放缓了一些,“管阳城有个捕头的空缺,如果你想去就尽快去吧。”

许陆抬起头来,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蒋熙元:“捕头?”

“捕头。”蒋熙元点点头,“我已经给刘县令知会过了,依我所看到的,我相信你能是个好捕头。不过许陆你也得知道,我之所以能够看见你的能力,实则也是因为夏初。你现在所能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夏初的到来而给了你施展的余地,他有缺点,但他所能改变的你还做不到,这点上你比他差得远。”

许陆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什么旁的缘故,脸色微红,嘴唇轻轻地颤着。

蒋熙元站起身来:“今天的话我不会告诉夏初,相信你也不会。往后的路你好自为之,有些自以为是的聪明,并不是没人看得到。”

蒋熙元走了,许陆独自一个人坐在桌前盯着面前的茶,直到它再也散不出一点水气,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两天后,许陆交接完了手头的案子,动身往管阳城赴任。夏初对许陆的这个升迁感觉非常突然,有点不舍,但还是很替许陆感到高兴。

许陆走前,她纠齐了所有的捕快,自掏腰包进酒楼给许陆践行。一帮大男人坐一堆儿吃饭,又是践行,必然要有酒;饮了酒什么混话便也都出来了,夏初坐在里面好生的不自在,却也没有办法,听得面红耳赤,好在是有酒掩饰着。

许陆跟着众人笑闹,但情绪始终不是很高。酒过三巡,许陆终于还是举起了酒杯走到夏初跟前:“头儿,敬你一杯酒。”

“敬过了啊!”夏初红着脸站起来,话虽这样说却还是端起了酒杯,看着许陆叹了口气,“还真有些舍不得呢,你稳当又有能力,不舍得放你走。但你升职去做捕头了,我也真为你感到高兴。你去了管阳可别忘了我们,有空回来看看。好好干!一定要做个好捕头!”

“会的。”许陆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看着夏初泛红的脸,诚挚地笑,忽然有些明白了蒋熙元的话。他是比夏初差得远,差在了一腔的热忱,差在了一颗真诚的心。

酒席散了,夏初挥别许陆,一个人晃荡荡地往家的方向走,刚转过酒楼的巷口就看见蒋熙元正环臂站在墙根处,倚着墙,似笑不笑地看着她。

“哎哟?大人你怎么在这儿?”夏初用力地挥了挥手,“大人好!”

蒋熙元见她这副样子,嗤笑一声,上前几步拉住了夏初的胳膊:“又喝多了你。”

“又什么又?”夏初咯咯地笑了两声,“哟哟,切可闹……”

“说的这是什么?”蒋熙元扶着东倒西歪的夏初,“走得了吗?”

“能!”夏初推开他,往前迈了两步又回过头去,“怎么样?怎……么……样!”

“送你回家。”蒋熙元跟过去,把她那两只奓开的胳膊收拢,顺势将她搂在了身侧。夏初浑身软绵绵的,头重脚轻,直接就把身体的重量交在了蒋熙元的身上,打了个酒嗝。

蒋熙元无奈一笑,扇了扇鼻子:“臭死了。”

“哪有!香香的。”夏初抬起胳膊来闻了闻自己,又伸过去递到蒋熙元的面前,“你闻,闻一下就吃饱了。哈哈,全是菜味儿。”

蒋熙元躲了一下,拉住她的胳膊绕在自己的身上。这一来,两人就变成了面对面的,贴得很近。夏初一低头,把脑袋顶在了蒋熙元的胸口,吸了一下鼻子:“臭死了。”

“谁?”

“我。”

蒋熙元莞尔,低下头嗅了嗅夏初的头发,腾出一只手来将她散落在耳侧的碎发别了过去,再多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什么才是后悔?是终究掩埋了自己的心,还是将它捧出来?也许当年的苏绎在面对归禾公子时也问过自己吧。那个结果他一定很后悔,后悔得摧心,但如果当年他什么都不说,是不是也要后悔?

最后悔的,大概就是这么遇上了,然后不明所以地爱上了。

夏初缓了缓酒劲儿,叹口气抬起头来,伸手往前方一指,大声道:“回家!”

酒楼离夏初家不算远,夏初几乎是闭着眼睛走回去的。路上,蒋熙元问她,如果他不来找她,她要怎么回去。

夏初嘿嘿一笑:“大人如果不来,我也一样能回去。这人啊,一旦有了依靠就会想要依靠,倘若没有,什么都做得到的。”

“是吗?”蒋熙元侧头看了她一眼。

“是。其实还是要靠自己,想要活成什么样的人,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其他的一切都是借口。”夏初用肩膀顶了顶蒋熙元,“大人大人!是不是很有哲理?”

蒋熙元不知道什么叫哲理,也没有问,轻声地道:“你自己一个人,是不是活得很难?”

“没有没有。”夏初闭着眼睛摆了摆手,“我这不是好好地长了这么大吗?”

“我陪着你好不好?”

“好啊!你这不就是陪着我吗?”

“夏初……”

“嗯?”

“你有心仪的人吗?”

夏初笑了两声:“大人要给我介绍对象啊?可别介,你的朋友圈非富既贵,我可是高攀不起的。”她睁开眼睛瞄了蒋熙元一下:“哟?大人这是什么表情?是不是要跟我聊一聊感情?”

夏初站直了身子,咋呼道:“大人有喜欢的人了?!”

蒋熙元眼带笑意,似真似假地说:“是啊,我喜欢你啊,你瞧不出来?”

夏初大笑着拽了拽蒋熙元的袖子:“我瞧瞧我瞧瞧,挺结实的啊,没断啊!”她学着蒋熙元当初的表情和语气:“我不是断袖,我只喜欢姑娘。”

“我又没说我是断袖。”蒋熙元凑近到夏初面前,依旧是一副玩笑的口吻道,“你是男是女都没关系。动心吗?”

夏初愣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蔓延开来,直达四肢百骸,手指尖都发麻了,又直冲上脑门,让她觉得天旋地转。她猛地往旁边跑了两步,扶着墙根“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蒋熙元站在原地苦笑了一下,走过去拍着她的后背:“不至于吧?我说说而已,你就恶心得想吐了?”

夏初说不出话来,胡乱地摆了摆手,吐得眼泪直流,浑身发抖,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混沌中,夏初想:得亏我是个男的啊!身为女人我也太没样了。

蒋熙元把她扶起来,揪着袖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好受点了?”

夏初点点头,浑身颤了一下,倚在墙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没我你回得去吗?”

“大人,我错了。”

蒋熙元又笑了起来,掩饰住心中的失落,把夏初拽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我再不想听你说这句话了,烦死了。”

“那……大人,你是对的。”夏初哼唧了一声,重重地喘着气。吐得好累。

月亮不是圆的,光芒也黯淡。夜晚静静的巷子里,蒋熙元搂着夏初慢慢地走着。他听得见夏初的呼吸,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也许这就已经是他与她最近的距离了吧。

到了夏初的家门口,夏初把钥匙拿出来要去开门,蒋熙元从她手中把钥匙抽走:“看得见锁眼吗?”

“喵……”夏初半睁开眼睛看他,“我视力好得很。”

蒋熙元把门推开扶着她进了屋,又掌上灯:“水在哪?我去给你倒一杯。”

“没有热的……”

“水缸在厨房吗?”

“大人……我觉得你应该不会烧水。”夏初幽幽地说。蒋熙元不说话了,摩挲了一下手掌,“告诉我怎么弄。”

“门后面有柴,草纸在窗台上,你拿火折子先……”夏初说了一半,撑着床板站了起来,“还是我自己来吧。”

蒋熙元挫败地叹口气,拿起灯,跟着夏初去了厨房。夏初吹燃了火折子点燃草纸放进炉膛里,又折了几根细柴扔进去,等火苗大一些了再放一些。蒋熙元在一边看着,默默记忆。

“再递给我点柴。”夏初往后一伸手,蒋熙元却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拽了起来,“我来。”说完拿了几根劈柴塞了进去。劈柴粗大,一进去便把火苗给压灭了。

“捣乱啊!火还没起来呢,不能放劈柴,要放也得先从下面放,哪能一下放这么多!”夏初跺了下脚。

蒋熙元扭头白了她一眼:“再来就是了。行了,你出去!我知道怎么弄了。”

他把那几根劈柴又掏出来扔在一边,按照夏初之前的程序重新点了草纸,慢慢地加细柴,等火大了,才又一根根小心翼翼地把劈柴放了进去。

“吹一吹。”夏初在一旁道。

“怎么吹?”

“冲着火吹,小点劲儿。”

蒋熙元把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往灶膛里吹了一下,膛里的尘灰卷了出来,呛得他直咳嗽。夏初把他拽起来,笑道:“大人终于也食人间烟火了。”

“还不错吧!”蒋熙元往灶里看了一眼,见火苗已经起来了,便拎着铜壶去舀水,有点兴致勃勃的样子。夏初看着他,忍不住直发笑。

热水有了,夏初捧着杯子倚在床上,一边吹气一边喝着,头还晕着,但胃里一下就舒服了很多。蒋熙元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她旁边,一边喝水一边四面环顾,目光便落在了墙上贴的那幅画上。

“这是什么?”他问夏初。

“我的家人。”夏初也跟着他看过去。

蒋熙元站起来走得近了一些,他能认出画中的夏初,倒是挺像的。看了看,觉得这画风有点眼熟:“你自己画的?看不出来你那两笔破字,倒会画画。”

“不是,是黄公子送我的,生日礼物。”夏初道,说完垂下眼吹了吹水雾。

蒋熙元有点吃味。他的礼物送得一塌糊涂,而且最终还没送出去,这黄公子的礼物送得倒好,还被贴在了墙上,每日看着。

“他见过你的家人?”

“没有,我以前丢过一个钱包,里面有我家人的肖像,那钱包碰巧被黄公子拾到了,我也是这么认识他的。”夏初抬眼去看那幅画,“其实不是很像,但心意真的很让我感动。”

蒋熙元又去看了看那幅画,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这礼物的确很有心。如果是他,他也会很感动。

高手啊!蒋熙元暗暗地道。

“你还是小心一些那个黄公子吧。”蒋熙元说。

夏初微微蹙眉:“又来了,大人也没有见过他,怎么对他这么大的成见?”

蒋熙元犹豫了一下,看着夏初道:“我让人去打听过了,西京城没有黄真这个人。”

夏初一愣,随即笑了一下:“不可能。他就是西京人士,不然哪会时常出现。大人如何打听?还能挨个去问不成?”

“西京人虽然多,但富商也不过就那么几个,更遑论皇商,这一点儿都不难问。”蒋熙元很认真地说,“要么他就不是西京人,要么他就不叫这个名字,总之这两点上他有一点是骗了你的。所以你还是小心一点儿的好。”

见夏初沉默着不说话,蒋熙元便追问道:“听见了吗?”

夏初嗤笑了一声:“听见了,不过我小心什么?小心他骗我财还是骗我色?论财,我没他有钱,论色我没他好看,有什么可骗的。”

“你也没我有钱,没我好看。”蒋熙元说。

夏初没有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只是听他这么夸自己便忍不住大笑起来:“那大人你要骗我什么?”

“我没有骗你。我叫蒋熙元,我住在敦义坊,蒋家在骠骑大将军府。他叫什么?他住在哪里?家里做的什么生意?”

“那又有什么关系。”夏初看着蒋熙元,“那我又是谁?我是不是真的叫夏初,我以前住在哪里?我从什么地方来?大人觉得我有没有骗你?”

“我自己会判断。”

“我自己也会判断。”夏初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大人不用替我操心。”

蒋熙元把茶杯往旁边的桌上一放,站起身来:“随便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初听着院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撇了撇嘴却依旧低着头,吁吁地吹着杯子里的水,吹着吹着,眼睛一眨就落下泪来。

她捧着杯子哭了起来,越哭越想哭,难过,又或者仅仅是喝多了。

黄真,名字里有个真,又怎么会是假的?她不信,但她知道,蒋熙元不会骗她。

苏缜当时随口说了这个名字时,也许潜意识里也是这么想的,他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真的自由,真的快乐。

人总是这样的,遮掩的东西总想去强调,就像夏初总是要强调她是个男人,就像苏缜对自己说夏初不过是个偶然认识的朋友。

因为心虚。

可人总是骗不了自己的,夏初知道自己是个女人,苏缜也在不断的挣扎与排斥中意识到,夏初不可能只是个偶然认识的朋友。

夜已深,苏缜还不想睡,坐在寝宫的软榻上,遣去了所有的宫人,包括安良。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占据着很小的一个角落,静静出神。

他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夏初了,实际有多久也不重要,在他的感觉中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了。他所遏制的想念,在他疲惫时便更加汹涌地反扑上来,让他根本无从去抵抗。

他把每一次的相见都重新回忆,才发现,连最初在街上撞到也算在内,他们相见的次数不过两掌之内。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之前,如果能多见几次面就好了,那样就能有更多可以去想念的了。苏缜这么想。

他欠起身来推开了窗子,外面是个很好的夜晚,可惜宫里的螽斯和纺织娘都被捕了出去,静悄悄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都待在它们应该存在的位置上,每一朵花都绚烂得无懈可击,了无生趣。

原来,这样也是好的。夏初说一成不变的生活很无趣,说一次新的尝试能让人发现生活的不同,可她没说有些尝试的结果却让人不堪承受。

比如思念。

“怪不得昨夜得一梦,五爪金龙落房中……”苏缜轻声唱了一句《游龙戏凤》中的唱词,仿若看见那天的夏初笑着说:“这姑娘也挺会说话啊,我才不信她真能梦见了。”

苏缜笑了一下,他真想梦见些什么,解一解心中所思,却是唯梦闲人不梦君。

“安良。”苏缜唤了一声。安良推门而入,上前躬身而立,“皇上。”

“宫里多久没开戏了?”

安良一愣:“回皇上,许久了,自打去年先皇病重就没有开过。”

“朕想听戏。”苏缜从窗外把目光收回来,“德方班的,去安排吧。”

“是。”安良退了一步,“皇上,夜深露重的,早些歇息才是,明儿个要早朝。”

苏缜没有说话,仍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安良又躬了下身子,退了出去,到了寝殿的门口才叹了口气。

“安公公。”黑暗里有人叫了他一声。安良顺声音看过去,闵风一身黑衣黑裤的,就像凭空里变出来的一样,走到了他的面前。

“闵大人,今儿是你值夜了?”

闵风抱臂而立,点了点头。安良笑道:“最近皇上也不出宫了,你也清闲许多。唉,可怜我啊……”

“你也清闲许多。”

“可没有。”安良苦着脸摇了摇头,“出宫吧,虽然总惦记着皇上别遇见事,别吃坏了东西,可皇上高兴我也就高兴。现在倒是不担心那些了,却更紧张了。”安良扭头问他:“你说我是不是命贱?”

闵风一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安良白他一眼:“皇上刚才说要听戏,赶明儿我得让人安排去。”

“明天看戏?”

“看不了。这得先看皇上什么时候有空,还得看哪天是常日子,别赶上哪位先皇皇后或者什么皇子太妃之类的忌日,然后还得呈报曲目,核实戏班子的人员名单……”安良掰着手指头一样样地数过去,“事儿多着呢。”

“是德方班?”闵风问道。

“大人你听见了?这耳朵也忒灵了。”

“猜的。”

“那你再帮我猜猜,唱点儿什么好?这不年不节的要听戏,也不知道该唱什么段子才应景。”安良笑说。

闵风回头看了一眼寝宫,眼里有一丝犹豫:“《游龙戏凤》。”

安良一听直摆手:“那可不成,宫里不能唱这个,回头让那些刻板的老臣知道了,非骂死我不成。教坏皇上。”

闵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转天上过了早朝,苏缜把蒋熙元留下了。蒋熙元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因为苏缜不说话,两人对面而坐,一杯接一杯地饮茶。

“最近有什么事吗?”苏缜放下茶盏问道。

“倒是没什么。”蒋熙元也把茶盏放下来,“前几日京畿呈报说连下了几场雨,不至于闹旱歉收,到秋收应该能把支应兴州的仓空补上。”

苏缜点了点头,瞄了他一眼,故作无意地问道:“也没什么大案子吧?”

“没有,清平得很。”蒋熙元笑了笑。

这样一来苏缜也不好再问下去了,又沉默地拿起茶盏来。蒋熙元又说了一些旁的事情,苏缜只是听着,随意地插上两句话,显得意兴阑珊。

坐了一会儿,苏缜便让蒋熙元回去了,弄得蒋熙元莫名其妙,揣测着是否与大婚之事有关,或者干脆是与咏薇有关,心中不免惴惴。

出了御书房的宫门,迎面碰见了安良,蒋熙元与他打了个招呼,看他一脑门子薄汗,便笑道:“大热天儿的安公公自己跑什么?指派个下面的人去忙不就完了?”

“蒋大人就别调侃我了。”安良与蒋熙元相熟,说话便也随意,“有的事儿我敢指派,有的事可不敢。办砸了谁赔我脑袋?”

“皇上砍过谁的脑袋?”

“哎,就是那个意思。这不是皇上要听戏嘛,这事儿我哪敢交代别人,回头不尽心骂的还是我。”安良道。

“听戏?”蒋熙元一笑,“皇上兴致挺高啊,宫里可有日子没开戏了。”

“兴致高倒好了。其实我也摸不准,但皇上想听就得去办。”他拱了拱手,“蒋大人,我不跟您这儿磕牙了,这还有事儿呢。”

“行,你忙你的去吧。”蒋熙元看着安良走进去,莫名其妙地摇摇头。他不记得苏缜爱听戏啊,这又是想起什么来了?

出了宫,蒋熙元往府衙方向走,走了一段之后又转向回了将军府,一来他昨天甩袖而去,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再跟夏初说话,二来他想去看看咏薇。

蒋熙元到的时候,咏薇正在屋里熟悉礼节,走几步便下拜,走几步又下跪叩头,对着空气用清脆的嗓音说着吾皇万岁。抬起头来时,一双眼睛晶亮,显然对即将到来的中宫生活充满了期待。

或者说,对苏缜充满了期待。

蒋熙元倚着门边静静地看着,直到咏薇看见了他,站起身步履轻快地跑到他的面前:“哥,怎么来了不出声?”

“皇上都没喊你平身,我哪敢说话。”蒋熙元笑道,换回咏薇一记粉拳。她白皙的脸上有暑气嘘出的微红,像一朵粉嫩将开的桃花,很好看。

“大婚的礼节都熟悉了?”

“嗯。”咏薇点点头,又轻轻地撅起嘴来拉着蒋熙元的胳膊晃了晃,“可是我好紧张。哥,我要是到时紧张得忘记了可怎么是好?”

“忘就忘吧,皇上也不会把你退回来。”蒋熙元拍了她脑门一下,“紧张什么?”

“皇上这么说的?”

“皇上怎么可能这么说,我说的。”蒋熙元大笑,绕过咏薇走进门去,拿起广口的水晶杯子,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清凉的果茶。

茶也是粉红色的,漂着细如米的蜜渍桂花。这是咏薇爱喝的东西。咏薇是蒋家人,蒋家人都很讲究,这是个奇怪的事。

因为他爷爷蒋柱棠和他爹蒋悯都是武将出身,两个人都是铮铮的汉子,说不好听的,一盆水是拿来先洗脚还是先洗脸他们都无所谓。蒋熙元想,也许是两位长辈都太粗糙了,所以物极必反,他们兄妹几个才特别地讲究。

“这时候你别逗我。”咏薇不乐意地说,又轻轻叹了口气,“皇上怎么也不来看看我呢?婚礼之前,新郎不是都要偷偷地来看看新娘吗?戏文里都是这样的。”

“那是戏文,这是现实。你说的是新郎,但他是皇上。”

“也许他偷偷地来过,我不知道?”咏薇转了转眼睛,“哥,最近皇上出宫了吗?你可不许骗我,你就告诉我嘛,也让我安安心。”

“你安心。”

“怎么?”咏薇眼睛一亮,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皇上最近没出宫。”蒋熙元笑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做好你的本分是真的。”

“这话可真不像你说的……”

蒋熙元沉默了一下,问她:“大婚之后,过些日子就会后宫选秀。咏薇,前朝时后宫的事情你虽没有亲身经历,但是也都听过,那不是个安逸的地方。”

“我知道。”咏薇的神色黯淡了几分,“我不会害人的。”

“更要防着别人害你。我知道你是聪明的姑娘,但有时候并不需要你聪明,心里明白,表面糊涂才好。”

咏薇点头。蒋熙元不知道她懂不懂,其实她就算懂了也没用,他深深地觉得,这种事看性格,凭天分,往往不是筹谋而是本能罢了。

但他真是放心不下,严重了说,他还有些害怕。害怕自己这个如花般娇艳的小妹,有一天会被森冷的皇宫碾落成泥,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哥,要是有事你会帮我吗?肯定会吗?”咏薇问他。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