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上 第九章 渐欲迷人眼(1 / 2)

女捕头 爱默丁 14601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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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话间,夏初已经不知不觉地跟着蒋熙元走到了莳花馆的门口,莺声燕语脂浓粉香的,让夏初猛然回过神来。刚想要转头开溜,却被蒋熙元一把按住了肩膀:“想跑?!不行!你得赔我!”说罢拖着她便往莳花馆里走。

“放手放手!成何体统?”夏初一边往后退,一边去掰蒋熙元的手,可自己的力气不够大,挣脱不开。

“这算什么啊?哪有拖着个男人往青楼里拽的!你都到青楼了,那么多姑娘呢,你还让我陪什么?神经病,神经病啊!”夏初一路低声骂着,一路被蒋熙元拖上了二楼的雅间。

门口迎客的姑娘捏着帕子都看傻了眼。

蒋大人好生猛!

到了雅间,蒋熙元把夏初往里一推,凶巴巴地指着她道:“叫唤什么?谁说让你陪我了,我是让你赔我!”

夏初揉着肩膀眨了眨眼:“大人你没事吧?”

蒋熙元大步走进去,往榻上一歪,沉着脸道:“赔!赔偿的赔!说好了我带你去吃西京八碗,谁让你自己去的。还喝酒……”

夏初被他给气乐了,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你这是不讲理。”

蒋熙元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荷包穗子,觉得好好的心情都被败坏掉了。可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败坏掉了呢?

夏初自斟自饮地喝了会儿茶,抬眼瞧了瞧蒋熙元,无奈地也给他倒了一杯放过去:“我说大人,我还没生气呢,你沉着个脸干什么?就像谁欠了你几百两银子似的。”

“你本来就欠了我几百两银子!”

“好好好好。”夏初摊开双手,“反正我来也来了,赔你一顿饭行了吧?”

这日子过的,到处欠饭。

“不用。”蒋熙元坐直了身子,喝了口茶。

“你看,我说赔你一顿,你还拿糖。”

蒋熙元瞟了她一眼:“你请我在这吃一顿,还得我借给你钱。”

“……”

九湘那边听见楼里姑娘议论蒋熙元,说他拖了个俊秀的男子进了雅间,便立刻放下手中的算盘,拎着裙摆往楼上跑。

刘起在后面追着她:“湘,你急什么啊?”

九湘回过头来,漂亮的杏核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急着看看怎么回事啊!”

刘起心中吃味:“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那男的是我们府衙的捕头,就是之前在你这儿做工的夏初。”

九湘一听更是来了精神,手里捏着小团扇,三步并作两步就上了楼,刘起也只好追了上去。两人到了雅间的门口,耳朵趴在门上仔细地偷听。就听房间里蒋熙元的声音说道:“你确定吗?”

而后便是夏初的声音:“我不是很确定,所以才来找大人的。结果一见面大人你就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怎么莫名其妙了呢?我也是……也是为你好。”

“咱们不说这个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嘛,对自己负责就行了。”

“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这种事情……我听大人你的。”

“说得好像你很听话似的。”

九湘与刘起对视一眼,一个满眼八卦,一个满脸担心。

“难道是摊牌了?”刘起低声地嘀咕了一句。话音刚落,就听蒋熙元扬声道:“刘起?在外面干什么呢?”

九湘责怪地点了点刘起的肩膀,站直身子,整了整衣服,换上温柔的笑容推门而入:“大人来了怎么也不与我招呼一声?”

“没来得及。”蒋熙元讪讪地说,“正好,你让人备点儿酒菜来。”

夏初一听,赶忙道:“我可不喝酒,中午的那顿才刚醒。”

蒋熙元脖子一梗:“你能跟黄公子喝,怎么就不能跟我喝?”

“我与黄公子是朋友间难得相聚,喝点儿酒也顺理成章。跟大人你这里大宝天天见的,没事儿喝的什么酒啊?”

“什么大宝天天见?”蒋熙元纳闷地问了一句,又马上丢开这细节不理,不满地说,“你跟他才见了几次就能喝酒了?怎么大人我跟你大宝天天见,偶尔喝这一点儿酒倒不行了呢?这算什么道理?”

“不喝!我这儿还有正事要说呢。”夏初皱着眉头说道。

九湘笑吟吟地站在一边听着,目光在蒋熙元和夏初之间转来转去,眼瞅着俩人呛了起来,赶忙打圆场道:“去年的梅子酒启封了,那酒清淡味儿甜,夏初你可以尝一尝,不醉人的。”

夏初虽然对蒋熙元这个上司缺乏敬畏,却对九湘这个曾经的上司还有点敬畏之心。听九湘这么一说,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便不说话了。

“合着你就不听我的……”蒋熙元瞄她一眼,闷闷地说。

九湘轻轻地摇了摇扇子,对夏初微微一笑:“我去安排一下,你们聊着。”

刘起坐在茶桌边上正非常努力地看着蒋熙元的一举一动,似乎想看透自家少爷究竟在想什么。九湘走过他身边,兜起他的胳膊将他拖了出去。

“少爷这是要栽。我还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这么患得患失呢。”走得远了一些后,刘起才悲痛地摇了摇头。

“挺好。”九湘说。

“你好像还挺高兴?”

九湘哼了一声:“我心里痛快。当初他惹得我这里好几个清倌寻死觅活地为他守身如玉,要不是我说不能毁自家的生意,现在莳花馆非关张了不可。他是玩得不亦乐乎四处留情,虽然不惹那些良家妇女,但青楼的姑娘也是姑娘啊。”

刘起苦笑:“你怎么这么说我家少爷。他不过就是没什么常性罢了,他对那些姑娘也是真好。”

“你家少爷啊,就是喜欢那种被人捧着追着的感觉,喜欢自己受人倾慕。真喜欢上他了,他又嫌麻烦,也不想想后果。夏菡的事你总记得吧?其实红尘女子最是有情有义的,经不得撩拨,过不去真情。他能栽一跟头最好,不然总是小孩儿的脾性,瞧见好的就要揽着,拿到手里又弃之不顾。”

“说不过你。”刘起投降,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她,“湘,你怎么看?少爷是不是真的有点喜欢上夏初了?”

“是呀。而且,目前瞧着那夏初对他可没什么意思呢。楼里那么多姑娘,一个个的什么心思我都看得清楚,见得多了,一看一个准儿的。”

“可夏初是男的。你也看得准?”

九湘眼波一转,弯唇笑了笑,用力地摇了几下扇子:“嗯,那更好呀。让他尝尝求之不得的滋味,好好地寤寐思服去吧。”

九湘和刘起离开后,夏初清了清嗓子继续对蒋熙元道:“接着说刚才的事。”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怎么办……”蒋熙元轻轻地叩了叩下颌,“通常来说,除非有人报失踪案,或者发现了尸体报案,府衙才会启动查案的程序。你说你在永平坊那儿闻见的味道像是尸臭,可你又不确定,这贸然去搜恐怕不大好。找得出来也就罢了,要是找不出来,人家可都是很忌讳的。”

“我也知道,所以才来问大人您的。顺水楼的伙计说那种怪味已经飘了有两天了,可能是广济堂进了什么药。我确实也闻到有药味,但尸臭的味道总归比较特别,什么药能发出那样的味道?”

“你当时怎么没去广济堂问问?”

夏初讪讪地抹了抹鼻子,低声道:“味道还不是特别重,而且我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后来不是喝了点儿酒吗?睡醒后回忆了一下,才觉得有问题。”

“行吧,明天先去探探,视情况而定吧。总之,如果真的是尸臭,过两天只会越来越浓,想藏是藏不住的。”

“说的也是。”夏初想了想,“有尸臭,说明尸体已经开始腐败了,不知道会腐败成什么样子。我可不想再看那种膨胀的尸体了。”

“夏初……”蒋熙元皱眉打断了她,“初夏夜良辰美景如斯,你能不能先把尸体的事儿放一放啊?”

夏初笑了笑,手肘撑在桌上支着头,透过半开的窗子看着外面的夜色茫茫。

初夏了,又快到她的生日了,过了生日她就十七岁了。原本以为,自己的十七岁会与十六岁一样,冬去春来后,在初夏的时节去家人的墓前坐上半天,与他们说说自己的生活,说说自己的开心与不开心,然后回到警校的宿舍里默默地吃上一碗面。

原本以为,自己的生活轨迹会与那些师姐们一样,实习、工作,过些年去大学里进修个文凭。或者做得好了就进到刑侦队去,穿着警服或者便衣,驾着车走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

与同事加班加点地侦破案件,与他们插科打诨地寻找些人生乐趣,也许会遇到一个顺眼的人,会结婚,会生子。波澜不惊或者跌宕起伏地过完平凡的一生。

谁能想到生活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呢?

倒退半年,让夏初发挥她最大的想象力,她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来到这里,遇到这些人,遇到这些事,不会想到自己如今穿着古装,扮着男人,做着捕头。

以后会怎样呢?她也完全不知道,觉得想也是没用的。她已经从一个笃信“人定胜天”的人,转变成了一个相信“冥冥中自有安排”、相信命运的人。

命运,真是太强大了。

夏初默默地惆怅命运之时,蒋熙元就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就有点儿出神了。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夏初时的样子,也是在莳花馆,夏初一身粗布的衣裳,鼻头脸颊都被寒风扫得红红的,倔强地要给自己的朋友讨还一个公道。

想来,他自己真是慧眼识人,从杂役堆里挖出这么块活宝来,聪敏慧黠却又真实纯朴得可爱。从他做了京兆尹,夏初做了捕头之后,他就觉得生活充满了乐趣。从前在刑部的时候,真是能不去就不去,哪里像现在这样有动力?睁眼起床后就想往府衙里冲。

自己真是太会挑人了!蒋熙元这么想着,真恨不得分身出一个自己来拍拍自己的肩膀,说:“你干得漂亮!”

九湘带人端着酒菜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蒋熙元那么一副对着夏初傻笑的表情,小小地震惊了一下,随即抿唇一笑:“大人,酒菜来了。”

蒋熙元与夏初落座后,九湘把那壶梅子酒给他们斟上,便识趣地退了出去。蒋熙元举杯抬手与夏初碰了碰,夏初侧头看着蒋熙元一脸的笑容,不禁奇道:“大人,你这情绪变化真快!刚才还一脸的不高兴呢,这会儿怎么就笑得这么甜腻了?”

“哼哼,我是大人,岂会与你置气。”蒋熙元仰首把酒喝了,“你刚才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夏初也喝了一口酒,垂眸想了想问他:“大人,你信命吗?”

“怎么?”

“你觉得命运这个东西,真的存在吗?”夏初抬头,看着表情茫然且有丝凝重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蒋熙元,不禁笑了起来,“算了,大人你就是命好,什么都不用想。”

“这叫什么话?”蒋熙元说完,默默地想了想,又觉得夏初说得也不无道理。

从来都是命运多舛的人才会感慨命运,从来都是努力后仍求而不得的才会归于命运。命运,这词说出来就好像带了几分消极,带了几分无奈似的。

他没想过。之所以没想过,倒也真的是因为自己命好吧。他生命中有所求便有所得,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梅子酒有淡淡的甜味,还有点点爽口的酸,比起中午喝的那壶酒,实在是适口太多了。夏初慢慢地抿着,怕自己再喝多了。

可能是这酒太好喝了,也可能是自己有点心事,到最后,夏初还是喝得有点醺醺然。回到家里,夏初把自己的钱包拿了出来,借着昏暗的烛光,手指轻轻地抹过自己至亲的脸庞。

他们笑着,永远定格在了那里。茫茫世界中只留下了自己,孤单的,面对未知而漫长的人生。

转天一早,夏初先去衙门应卯,安排了一下工作。等蒋熙元来了之后,便叫上许陆,三人一起去了永平坊。

到了广济堂的那条巷子口,蒋熙元仰头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确实有点不对劲儿。”

许陆也跟着点头:“像是尸臭。药材的味道,混合得再多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可会不会是什么角落里死了猫狗之类的?”

“也不是没可能。不过这巷子一点儿都不荒,也挺干净。要是荒宅里出这种味道,倒十有八九是死猫死狗了。”蒋熙元道。

夏初不赞同:“要是荒宅,就更得看看是不是死了人了。不过要真是荒宅倒好办了,直接进去就好了。”

三个人慢慢地往巷子里走,一边走,一边抽着鼻子闻味道。夏初有点想笑,觉得他们简直就像三只警犬。一直走到一扇双开大门前,三人停下了脚步。

“好像这里的味道重一些。”

夏初扒着门缝往里瞧了瞧:“没人。这门里是什么地方?”

蒋熙元撩起长衫的下摆,提步纵身跃起,点了一下墙边的拴马柱,又轻又稳地站在了墙沿上。

夏初看得瞠目结舌,片刻后悻悻地对许陆说:“以后再别夸我功夫好了。”

许陆看着蒋熙元,点了点头。

等蒋熙元从墙头跳下来,夏初对他坚定地伸出大拇指:“大人深藏不露,以往是属下造次了。”

蒋熙元一乐,把夏初的手拍到一边:“行了,难道以后你就不造次了?”

“嗯,大人懂我。”夏初嘿嘿一笑,正了正色问道,“大人上墙头看见什么了吗?”

“这应该是广济堂的后院。”蒋熙元转身往巷外走,“去广济堂问问吧。”

广济堂算是西京比较大的一个药铺,药品种类比别家的齐全。东家姓喻,祖上曾是个太医,后来从宫中出来后利用人脉开始做药材生意,经三代,生意做得一直还不错,家里算是弃医从商了。喻家在城南有一处庄子,叫百草庄,有约莫八十多亩的良田,主要种一些适宜西京气候的药材。

三人到了广济堂的门面,看意思是刚开门,看店的伙计正在擦拭着柜台。店里坐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喝着茶,花白头发花白胡须,精瘦精瘦的。

伙计看见有人来了,忙扔下抹布笑脸相迎:“三位是拿药还是问诊?”

“你们掌柜的在吗?”蒋熙元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那个中年人。伙计笑道:“掌柜去外地进药了,得过些天才能回来。这位是我们这里坐堂的柳大夫。”

柳大夫坐在椅子上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三位找我们掌柜的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府衙的,有点事想要问一下。”蒋熙元说。

伙计一听,笑容僵了僵,有点紧张地说:“府衙?这……”

夏初走到柜台前冲他笑了笑:“别紧张。我们就是接到投诉,说这两天广济堂附近总是有股怪味儿,所以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投诉?怎么……这事儿会投诉到府衙去了……”伙计不解地看着夏初,愣了一会儿后,赶忙道,“是有股怪味儿,但也不一定就是我们这儿的啊。最近天气暖和了,前两天又下雨返潮,那顺水楼做饭做菜的,没准儿是什么肉没处理好臭掉了。说实话,我也想找呢。”

“我们刚才看了一圈了,巷子里那扇双开大门是你们这儿的后门吧?那里的味道更重一些,应该不是顺水楼的问题。”夏初道。

柳大夫在一边忽然开了腔:“就是。如果没人问诊,我都不想在诊室里坐着,熏得脑仁疼。我问唐奎是不是有药材坏了,他非说不是。我行医问诊半辈子了,可不想给人诊完病,让人拿坏了的药材回去。”

叫唐奎的伙计一听,有点急了,对柳大夫道:“您可别胡说。广济堂什么时候卖过坏的药材。我已经把后面的库房整理过一遍了,药都好着呢。”

唐奎说完又看着夏初:“我们东家就是掌柜,这里的药材,要么就是自家种的,要么就是掌柜亲自去外地采买的。您也应该听说过我们的字号,三代药商,怎么会为了点药材砸了自己的招牌?”

“自然。”夏初点点头,微微一笑,不与他再说这些,直截了当地问,“方便去后院看一下吗?”

唐奎勉强笑了笑:“您这话说的,哪敢不让您去呀?”一边说着,他一边到柜台的一端掀起板子走了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回头对柳大夫道,“柳大夫,您帮我看下门面。”

广济堂店铺南端是个穿廊,穿廊东侧设了间屋子,用作诊室。夏初往里看了一眼,陈设十分简单,白灰的墙,一张桌子几张椅子而已。

穿廊尽头一扇门,过去便是后院。后院中庭挺开阔,四面围合的格局,东面墙上开了扇大门,就是刚才夏初他们在巷子里看见的那扇。

“这儿开这么大的一扇门做什么?”夏初指了指。

“哦,是为了送货时马车可以直接进来,这后院是我们的库房。东家主要做药材生意,这广济堂算是个捎带手的副业。您到京城各药铺问问,保管哪家都有从我们这里进的药。”唐奎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唐奎从腰里摸出钥匙,把西侧的房门打开,让开了路:“这个库房比较大,我前天整理了一遍,干干净净的,药材都好着呢。”

库房里沿墙码了许多麻布袋,还有一些大的木箱子,堆得挺高。靠里的地方有个大架子,上面许多瓦罐瓷瓶的东西,都是不同种类的药材。夏初闻了闻,药香浓郁,遂退了出来。

除了这个大库房,南侧与店面相连的还有个小库房,放些常用的药,主要是用来补给自家药铺的药材。后院的西侧有个小灶房,沿墙根堆了些劈好的劈柴。

“那间是什么?也是库房?”夏初指了指北屋。

“那是我们东家的屋子,来人谈生意、看药材、交割款项什么的,在自家院里不是方便嘛。”唐奎说。

“方便打开看一下吗?”

“哟,我可没有这屋的钥匙。东家的屋子我哪好随便进的。”

夏初走过去,拾步上了台阶,到门前吸了吸鼻子,回头对蒋熙元道:“大人你过来一下,我觉得这里的味道浓一些。”

蒋熙元过去,闻了闻之后点点头:“是,应该就是这里。”

唐奎赔笑道:“东家去临风了,走了好几天了已经,这屋可没人进去过。您看那锁可是好好的呢。”

蒋熙元没理会唐奎,走过去后闻了闻,微微蹙眉:“我鼻子都要失灵了,现在都已经有点闻不到那怪味了。”

“我也是。”夏初揪了揪那把黄铜锁,又推了推门,刚准备转身又忽然顿住了,凑到门边去把那铜锁掀了起来。

“大人!”夏初忽然大声喊道,“你看这儿!”

“你吓我一跳。”蒋熙元嗔了一句,也凑了过去。

夏初手指着铜锁锁扣下的木棱,那木棱上有一点儿略深的颜色。门是深棕色的,这一块略深的颜色不过拇指肚大小,乍看上去很像木纹的一块疤。

“血?”蒋熙元问。

夏初舔了下手指沾了点唾沫,在那颜色的边缘处抹了一下,而后翻过手指,指尖上一点棕红的颜色:“不是血的话,总不会是木头掉色了吧?”

唐奎有点慌张地走过来:“官爷,怎么的了?”

夏初把手指伸到唐奎面前,唐奎缩头看了一眼,不太明白。夏初拍了拍他的肩膀,顺便蹭了下手指:“伙计,把门打开!”

“可我没钥匙啊。”

夏初正要说破门,许陆插话道:“开锁啊,好说。”说罢,他站在原地踅摸了两圈,然后跑到诊室里,抢了柳大夫一根针灸用的银针出来,在手里窝了一下,拽起那把铜锁,小心翼翼地把银针探了进去。

三两下,就听“啪嗒”一声,锁开了。

“你还会这手艺?”夏初讶异地看着他。

许陆谦虚一笑:“以前混江湖的,这种雕虫小技还是会一些的。”

人才!

夏初对唐奎道:“等你们东家回来了,你要是觉得不好交代,让他来找府衙。”说完伸手一推两扇门的中间,门板应声打开了。

开门的瞬间,一股臭味儿飘了出来。

夏初站在门口先观察了一番,然后才迈步进去。正对门口是一对硬木圈椅,中间隔着茶桌,后面的墙上挂着红木的云石屏,屋里左侧有个半屏的雕花槅扇,里面是个书案台子,放着笔墨砚台还有算盘,书案后面是个柜子,门都关着。

夏初小心地往里走,等走到槅扇旁边的时候她弯腰看了看,从腰里摸出段滑石来在地上画了个圈:“这有条血印子,看着……好像是鞋帮蹭过去的。”

蒋熙元拍了拍她的肩膀,往她左边指了指:“你看那儿。”

夏初顺他的手指看过去。左侧是一扇关着的双开的镂万字纹木门,镂花处贴着麻白的棉纸,棉纸上赫然一串喷溅血迹。

“那里面是什么?”

唐奎也跟进来了,看见那串血迹,腿像是有点发软,扶着书案的边缘似笑似哭地说:“里面是……是我们东家的卧房。有时候东家在城里应酬晚了,会……会住在这儿。”

夏初运了口气,用袖子掩住了口鼻,往前伸着胳膊慢慢地往那扇门靠近。手碰到门后,又像触了电似的缩了回来。

门后会是个什么情形她有点不敢想。她上的警校,立志要做个警察,可她毕竟还没有毕业,没有被各种狰狞的尸体锤炼过,心理素质还不过硬。

蒋熙元暗笑了一下,上前把夏初拉到身后,慢慢地将两扇门推开了。

“没有尸体,睁眼吧。”蒋熙元拍了拍夏初。夏初半睁开一只眼睛往里面看了看,随即站直了身子,诧异地看着屋里的情形。

屋里除了没有尸体,可以说是一室狼藉,地上的血迹形态各异,喷溅的、流溢的、滴落的、拖移的。牙黄的床单被团成一团胡乱地扔在地上,上面也是血迹斑斑。

这里的臭味更浓了一些,让人直想作呕。几人掩住口鼻,仍是阻挡不了这味道的渗入。夏初想进去看一眼,可这一会儿的工夫就有点扛不住,于是对蒋熙元摆了摆手,转头跑了出去。

“肯定是尸臭味。”夏初深深地吸了口气。昨天来的时候觉得这附近的味道难闻,可此时这室外的空气简直清新得要命。

蒋熙元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嫌弃地皱了皱眉头。

“头儿,这么大味道,尸体肯定就在那屋里。”许陆说。

“屋里有一张雕花床,床侧是一个乌木的矮柜,矮柜上面摞了个樟木箱子。估计尸体不是在矮柜里,就是在樟木箱子里吧。”夏初回想着刚刚自己匆匆一瞥看到的情形。

“目前可以判断死者是死于外伤,喷溅血液的量很大,从门上棉纸血迹的高度推测,应该是头部或颈部的致命伤。拖拽的血迹是藏匿尸体时留下的。另外,凶手有清理现场的打算,但后来又放弃了。以这个臭味的浓度看,估计得死了三四天了吧。”

“我进去看看。”许陆听完返身就要往里走,夏初一把拽住他,“你先回趟府衙,再叫两个人来,把杨仵作也带过来。还有,找点儿厚棉布。”

“厚棉布?”

“捂着点儿啊!你不嫌臭?”

许陆呵呵笑了两声,快步走了。

夏初转身问唐奎:“伙计,这屋子锁了有多久了?”

唐奎从屋里出来后一直蹲在墙边发呆,听夏初问他话,先是愣了愣,随即起身奔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脸色煞白:“官爷,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先别慌,起来说话。”

“这屋子,这屋子……”唐奎站起来,有些慌张,一下下抠着自己的手背,“七八天吧,我跟东家点过药材后,东家就回庄子里准备去临风的事了,后来……后来没人进去过。”

“这屋子的钥匙只有你们东家有吗?”

“这……这我不知道啊!反正我是没有,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唐奎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就是个伙计,如果不是出货进货,我连后院都很少来的。”

“晚上呢?这里没人看店?”

这下唐奎是真哭了,拿袖子擦着眼泪:“是……是我看店。我……我就睡在诊室,那有张正骨的床。老爷……我可真没杀人,我是不是说不清楚了……”

唐奎这一哭,倒把夏初搞得直想乐:“我就是大概问问情况,你要是没杀人,我们不会把你如何的,别担心。”

许陆回来之前,夏初与蒋熙元谁都没再进那间屋子。蒋熙元纯粹是嫌臭,而蒋熙元不进去,夏初也不进去。因为她从前见过巨人观的腐尸,留下了极其糟糕的印象,有点不敢独自面对。

商量了一下后,蒋熙元留在院里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疑点,而夏初则去铺子里问了问那位柳大夫。

柳大夫还是坐在铺面的椅子上喝着茶,听夏初说广济堂后院死了人,手一抖,急忙问道:“不是病死的吧?”

“虽然现在还没有见到尸体,但可以肯定不是病死的,是被杀的。”夏初虽然觉得他的关注点有点怪,但还是做了回答。

柳大夫像是松了口气,放下茶盅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不是病死的就好,不然我这名声怕是要坏了的。”

“您倒是很爱惜羽毛。”夏初皮笑肉不笑地说。

“行医者所依赖的其实就是个名声。”他用手指点了点夏初,“后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名声怎么来的?还不是多少年一点点攒下来的,我当然要爱惜。”

“倒也是。”夏初点点头,可又觉得有说不出的别扭,想了想说道,“爱惜名声是没错,但人命当前,您倒先关心自己的名声……”

“出了人命我就必须悲痛?你悲痛你的就好了,为什么要管我怎么想?”

夏初舔了舔嘴唇:“若无恻隐之心,又怎来的医者父母之心?”

“有心无术更误事。夏捕头,我知道你,年纪轻轻上任捕头两个月破了两桩大案,年少而有所成,容易看高了自己。”柳大夫拂须一笑,“你是捕快,查案就行;我是大夫,治病就行。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比你有什么样的情绪实用得多。不然,再多的恻隐之心也只是笑话。”

夏初看着这位须发花白的柳大夫,有很多话想表达,但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没再与他辩驳下去。

她又问了柳大夫广济堂最近的情况,柳大夫的说法跟唐奎差不多,也说最近没看见过什么人,完全不知道后院怎么会有死人。

夏初回后院去找蒋熙元,把柳大夫的话与他说了说,又问他有没有什么发现。蒋熙元缓缓点了点头:“倒是有几点疑问。”

“你等等。”夏初找唐奎要了纸笔来,在台阶上坐下,才道,“行了,你说吧。”

“别写了,你先听听,我记得住,回头我写下来给你。看你写字我着急。”

夏初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嫌我字丑,又不给我机会练习。”

“平时在府衙里有的是机会你不写,有时间去喝酒,事到临头了又说要练字。”蒋熙元哼笑一声指了指她,“你还挺有理?”

“你怎么老对我喝酒的事耿耿于怀呢?昨天你让我陪你喝,我也喝了,还有完没完啊?”夏初把纸笔扔到一边站了起来,不等蒋熙元说话,又皱眉摆了摆手,“行了,不是掰扯这个的时候。你说疑点吧。”

夏初的话里带出了些许不耐烦的语气,这让蒋熙元有点生气,低头沉着脸好一会儿没言语。夏初暗暗叹了口气,心说自己这上司怎么这脾性?跟个孩子似的,还得哄啊!

“大人,大人我错了。”夏初走到他跟前,屈身仰头去看蒋熙元的脸,“我态度不好,您就别跟我怄气了。”

蒋熙元瞧着夏初笑吟吟的模样,怔了一瞬,而后弯唇浅浅一笑,拍了她额头一下:“行了,说正事吧。”

夏初直起身子来挠了挠额头,不知道蒋熙元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像生气又好像没生气,说高兴又绝对不是高兴。总之,怪怪的。

蒋熙元把夏初带到灶房旁边,指了指那垛柴火:“这儿有柴火,但我看了一圈,院子里却没有斧子。我问过唐奎了,他说原本斧子是在灶房门口立着的,现在确实不见了。如果我没猜错,凶器应该就是斧子了。”

“嗯……这个等验了尸体就知道了。斧子刃宽分量重,杨仵作肯定看得出来。”

“这不是重点。”

夏初半仰起头瞧他,笑道:“合着说了半天不是重点。”

“正经一点儿!”蒋熙元清了清嗓子道,“凶手用院子里的斧子杀人,说明凶手并不是有预谋的杀人,没有自己携带凶器。而且,凶手应该是个熟悉这里的人,他知道斧子放在哪儿。”

夏初唇角一弯刚要笑,便瞧见蒋熙元眯起眼睛瞟了她一眼,于是赶忙收敛了笑容,严肃认真地说道:“那倒不一定。”

“怎么不一定?”

“大人是富贵人,不知道这些干活的事儿情有可原。其实劈柴的斧子,不是放在柴堆上,就是放在灶房门后的,不难找,各家都差不多。”

蒋熙元郁闷地皱了下眉头,不情不愿地问:“为什么?”

“就像菜刀一般放在砧板旁边是一个道理,方便。柴堆上方有挡雨的檐,斧子这东西铁头木把儿,最好也是避水的。有的家是放在灶房,是因为生火添柴时常常需要再加工一下,比如劈得更细一些。而放在灶房门后,则是因为那地方不会走路经过,也就不会因为不小心踢到而伤着脚了。”

“我白分析了?”

“没有没有。”夏初赶忙道,又眉目端肃、煞有介事地说,“大人分析的这两点,都是特别有价值的线索。”

蒋熙元嘴角向下撇了撇,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夏初憋不住笑出声来,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人别这样,你命好没劈过柴,这事儿怪得了谁呢?”

正说着话,许陆便带着人来了。杨仵作让唐奎找了一些青蒿和草木灰来夹在棉布里,让大家都围着点儿口鼻。青蒿这东西有香气,而且有抗疟抗菌的作用,草木灰可以消毒。

围上棉布后,夏初交代了一些现场保护的注意事项,接着几人重新进了屋子。尸臭的味道主要是尸胺和腐胺,这种味道臭得十分刺激,不管怎么防护也还是能闻到,但好歹做了些防范措施,多少比刚才从容了一些。

卧房里的血迹太多,夏初让郑琏把血迹的位置、大小和形状都记录下来,然后推着许陆跟杨仵作一起往柜子和樟木箱子的位置走过去。

蒋熙元站在门口看着,扬手把口布系得更紧了一点儿,叫夏初:“夏初,你过来跟郑琏记录血迹吧,别漏掉什么蛛丝马迹了。”

夏初顿住脚回过头去。她确实不想去看尸体,眼下还什么都没见到呢,她已经开始有点反胃了,但不看尸体她又觉得不行,便有点踌躇地说:“可是……尸体那边……”

“我过去。”蒋熙元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去,把夏初拉到身后,指了指郑琏,便去找杨仵作了。

在杨仵作打开箱子之前,许陆先把箱子和柜子细细地看了一遍,扬声对郑琏说:“郑哥,箱子上有血迹,大约四寸长三寸宽,看上去是手指和手掌抹的。”

“记下了。”郑琏回道。

许陆这才与杨仵作一道轻轻地将箱子的铜扣打开,将盖子掀了起来。盖子碰到墙上的时候,夏初站了起来,踮着脚往这边张望了一眼:“怎么样?”

许陆和杨仵作都回过头去,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衣服。”说完,许陆又弯腰把柜子门打开,还是说道,“柜子里也没有。”

“没有?”夏初快步走过来,往箱子里一探头,果然,里面就是一些整齐叠放的衣服。柜子里则是一些账册样子的东西。

屋里就是一张雕花床,一个柜子一个箱子,还有一张四方的小茶桌和两个月牙凳,再没有别的了。

夏初也顾不得害怕了,蹲到床边往下面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她又掀起床褥来,抬开一块床板。床板下直接就能看到地上的青砖,也是什么都没有。

她站起来,有点茫然地看着蒋熙元:“尸体呢?”

这尸臭的味道这么浓,不可能没有尸体啊?可尸体呢?她听说过大变活人,还没听说过大变死人的。

“尸体肯定在这里,就算是诈尸也只会是在这里蹦,不会离开这屋子的。”蒋熙元说。

“大人,你……你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

蒋熙元的眼睛弯了弯,可能是笑了。他拉着夏初走到门边西侧的墙角:“你看这里,这些都是喷溅血液,与门上的血迹连贯,床幔上也有。地上的则是圆形滴落的血迹,死者应该是在那里遇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