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
“因为脖子没被领带勒住,眼睛就不凸啦!”
我笑了。“提姆弄了几个三明治。”
“太好了,我好饿。”莎文娜走进厨房,“你吃了没?”
“还没。”
“那就一起吃吧,我最讨厌一个人吃东西。”
我们就站在厨房里吃。外面躺在露台上晒太阳的女生不知道我们在,我可以听到其中一个在说昨晚跟哪个男的怎样了,内容跟“为穷人服务”的亲善形象八竿子打不着。莎文娜对着我皱皱鼻子,好像在说“太八卦了”。她走向冰箱。“我得喝点东西,你要不要喝什么?”
“水就好了。”
莎文娜弯下腰拿了几个瓶子,我很努力不要盯着看,可是没办法。坦白说,我还挺享受的,心里纳闷莎文娜是不是很清楚我在偷看。我猜是,因为等她站直转过来时,脸上又是那个顽皮的微笑。莎文娜把瓶子放在流理台上说:“喝完要不要再去冲浪?”
我怎么能说不?
整个下午我们都待在水边。虽然很享受“冲浪板上的莎文娜大特写”的美景,但我更喜欢她冲浪的样子。更有甚者,莎文娜在沙滩上热身时叫我冲浪给她看,我就一边享受冲浪的乐趣,一边享受专属于我一个人的养眼热身操。
两三点的时候,我们躺在沙滩上,离大家不远,不过还是有段距离,大伙都在大屋后面。尽管偶尔有好奇的目光飘过来,不过除了蓝迪和苏珊以外,多半没人在意我在这里。苏珊对着莎文娜拼命皱眉头;蓝迪倒是看起来还好,甘愿杵在苏珊和布莱德中间一边当电灯泡、一边疗伤。四处都没看到提姆的身影。
莎文娜趴在沙滩上,非常诱人。我躺在她旁边,想在慵懒的下午打个盹,不过她就在旁边,我实在没办法完全放松。
“嘿,跟我说说你的刺青。”莎文娜喃喃地说。
我躺在沙滩上转过头:“我的刺青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要刺?图案是什么意思?”
我撑起一只手臂看着她,指着左臂上面的老鹰和旗帜:“好吧,这个是步兵团的佩章。还有这个……”我指着里面的字母和词,“是辨别每个人的方法:第几连、哪个营、哪个军团,我们每个人都有。新兵训练在佐治亚的本宁堡,结训以后大家都去刺青庆祝。”
“下面写着的‘接电’是什么意思?”
“那是绰号,新兵训练的时候取的,拜我们亲爱的操练军士所赐。原因是我组装枪支的动作不够快,操练军士就说要给我某个部位接电,看看我是不是会快一点。这个绰号就这样沿用到现在。”
“操练军士听起来很有意思。”莎文娜开玩笑。
“对啊,我们背地里都叫他魔鬼。”
莎文娜听了后微笑道:“那这个棘铁丝呢?”
“没什么,”我摇摇头,“那在从军以前就有了。”
“另外一边呢?”
一个中文字。我不想多说,所以摇摇头:“这是以前‘漫无目的的我他妈的什么都不在乎’时期刺的。没什么意思。”
“这不是中文吗?”
“是中文。”
“是什么意思嘛,这一定代表了什么,比如说勇气或荣誉什么的。”
“是脏话。”
“噢。”莎文娜眨眨眼。
“我说了,现在对我来说这什么都不是。”
“不过如果有一天你跑去中国,大概不能这样满街跑。”
我大笑:“对啊,没错。”
莎文娜安静了一下。“你以前很叛逆嘛!”
我点点头:“很久以前的事了。唉,也不是多久以前,不过感觉起来很久了。”
“所以你才说那时候你最需要的就是去参军?”
“对我来说是好事。”
莎文娜想了想,说:“告诉我,以前的你会跳进海里帮我捡包吗?”
“不会。说不定还会在旁边笑,幸灾乐祸。”
最后莎文娜深深吸口气:“我得说,很高兴你参军了。我可是非常需要我的包呢。”
“很好。”
“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还可以跟我说些什么关于你的事吗?”
“不知道。你说呢?”
“跟我说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我思考着她的问题,然后回答:“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在一九○七年,铸造了多少滚边的印第安人头十元硬币。”
“有多少?”
“四十二枚。本来这批钱币就没有要公开发行,铸造厂里一些员工私底下铸了这一批自己收藏,还分送给亲朋好友。”
“你喜欢钱币?”
“我也不知道,说来话长。”
“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还在犹豫时,莎文娜伸手拿起包。“等等。”她把手伸进包里,摸出一管水宝宝防晒乳液,“先帮我擦防晒乳液再说,我好像快要晒伤了。”
“噢,你确定?”
莎文娜眨眨眼:“对啊,算是互惠啰。”
我在莎文娜的后背和肩膀上涂防晒乳液,手还多往下走了一点,不过我告诉自己这是为她好,因为那儿都已经晒红了,如果不多擦一点,要是真的晒伤了,明天上工会痛死。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都在讲爷爷和爸的事,还有艾理阿斯伯格他老兄。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因为我实在不确定答案是什么。莎文娜在我讲完以后转过来面向我。
“你爸爸还在收集钱币吗?”
“当然,我想应该是这样。不过我们两个现在不讲钱币的事了。”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连这些也告诉她了。我知道应该把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坏事不要讲,这样才会留下好印象,可是对象换成莎文娜我就没辙了。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即使我们还不算深交,莎文娜却让我想完全坦白。等我讲完,莎文娜脸上带着好奇。
“对啊,我以前是个混账。”我帮她说了,其实还有更传神的形容词可以用在过去的我身上,不过大概会吓到她。
“听起来是这样,不过我想的不是这个,我在想你以前是什么样子,因为听起来和现在的你根本不像。”
话是没错,可我到底应该怎么响应,听起来才不会像胡扯?我实在打不定主意,所以学爸的样子,什么都没说。
“你爸是什么样的人?”
我很快说了个大概。我说话的同时,莎文娜用手掬起沙子,让沙粒从指缝间泻下,好像很仔细地听了我说的每一个字。讲到最后,我竟然承认我们父子俩形同陌路,对此,我自己也感到讶异。
“确实如此。”莎文娜的语气很客观、很实际,“你离开家好几年,就连你自己都承认自己变了,你爸又怎么能了解你呢?”
我坐起来,才发现海滩挤满了人。这会儿所有人都到海滩上来了,而且没人想离开。蓝迪和布莱德在水边玩飞盘,边跑边叫。一些人晃过去加入他们。
“我知道。不过不只是这样,我们一直都形同陌路。我是说,跟我爸讲话是很困难的事。”
我刚讲完,就发现莎文娜是第一个这样听我倾诉的对象。很怪。不过,我跟她说的话大部分都很怪。
“很多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都是这样说自己的父母的。”
或许吧,但是我的情况不一样,我和爸之间不是世代不同的问题。事实上,对我爸来说,普通的闲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除非话题跟钱币扯上关系。不过我也没再多说。莎文娜把面前的沙抹平。等她再开口,声音听起来很温柔:“我想见见他。”
我转向她:“真的?”
“他听起来很有趣。我一直都很喜欢……对生命充满热情的人。”
“不是对生命,是对钱币充满热情。”我纠正她。
“这两件事是一样的。热情就是热情,那是沉闷生活的兴奋剂,不论是针对哪一方面的热情,都没有关系。”她的双脚在沙子里挪了挪,“呃,总之,多半时候都没关系,我可不是在说坏习惯哦!”
“就像你跟咖啡因。”
莎文娜笑了,门牙之间小小的齿缝顿时闪现。“没错。也可以是对钱币、体育、政治、马匹、音乐或信仰,什么都可以。最可悲的人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人。热情和满足感是一体的,如果两个都没有,快乐就只是很短暂的感觉,因为没有热情和满足感,快乐就不能持久。我很想听你爸爸讲收集钱币的事,因为在那种时候,可以看到一个人最棒的样子。我也发现快乐其实是会传染的。”
莎文娜的话让我很惊讶。虽然提姆说她有时候很天真,不过莎文娜似乎比同年纪的人要成熟。但老实说,看到莎文娜穿比基尼的样子,就算她脑袋空空,只会念电话簿,我还是会印象深刻。
莎文娜坐在我旁边,眼神随我望向玩飞盘的那群人。大伙玩得正乐,布莱德掷出飞盘,旁边两个人同时冲过去要接,结果撞成一团摔在水边,溅起一阵水花。穿红裤子那个没接到,爬起来的时候抱着头骂脏话,短裤上沾满沙;其他人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听见那些脏话不禁缩了一下。
“你看到没?”
“等一下,我马上回来。”莎文娜走向那个红裤子。看到莎文娜走近,他就呆住了,旁边那家伙也是一样。我才明白,原来莎文娜对大部分的男人都有同样的威力,不只是我而已。莎文娜面带微笑跟那群人讲话,眼神很专注地跟那家伙沟通,那人一边听莎文娜说,一边点头如捣蒜,好像小孩被骂一样。莎文娜说完就走回我身边坐下来。我什么也没问,知道不关我的事。不过我的确发出了好奇的电波。
“通常我不会说什么。不过我刚才请他注意讲话的礼貌,毕竟这附近都是住家,有很多小孩子。他说他之后会注意。”
我早该想到是这样。“你有没有教他用‘我的妈’和‘妈妈咪呀’代替?”
莎文娜顽皮地眯着眼睛看我:“你很喜欢听我讲这些,对吧?”
“我在想,要把这些教给队上的弟兄。这样我们攻坚或者发射火箭炮的时候,一定更有魄力、更吓人。”
莎文娜咯咯笑:“绝对比脏话还要吓人,虽然我不知道火箭炮是什么。”
“用火箭推进的榴弹炮。”
我发现自己每分钟都更喜欢莎文娜。“你今天晚上要做什么?”
“除了跟大家开会以外,没有计划。怎么,想带我去拜访你爸爸吗?”
“不了,今晚不要,过几天再说。今天晚上我想带你逛逛威尔明顿。”
“这算约会吗?”
“是啊,不过如果你想走,我随时都可以送你回来。我知道你明天要上工,不过实在很想带你去一个很棒的地方。”
“什么样的地方?”
“本地人才会去的地方。那儿的海鲜很有名,但主要是去体验一下。”
莎文娜两手抱膝,最后说:“我通常不跟陌生人约会,我们昨天才认识。你觉得我能相信你吗?”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
莎文娜大笑:“好吧,如果是这样,我想可以破例一次。”
“真的?”
“对啊,碰到理平头、个性正直的家伙我就没辙,要约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