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chater 04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2 / 2)

不婚女王 自由极光 17259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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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叶以前总嫌他太娇气又太矫情,所以每次吃饭,何大叶都让罗畅选地方,自己从不参与意见。

车子一路开,最后拐进东华门附近的一条窄巷子里,那里有一家私房菜馆,罗畅是常客,食材都只用当季的,做法也考究,当然价格也是不菲。

什么叫价格不菲呢?明明盘子大得可以放一头猪,但是你只放三段芦笋,上面还摆着一朵花,这菜就显得很价格不菲呢。

这家私家菜馆味道不错,就是菜量上深得法国菜摆盘的精髓,菜一上来,刘丹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私家菜馆以后不要进军东北了,容易被人掀桌子砸店。

刘丹食量不小,也没打算要跟罗畅客气。

刚刚磕了一饭碗,结果点的菜不够,还又加了一个,也没看菜单:“你们这儿,肉多还贵的特色菜是啥?”

大概都饿了一天,所以吃饭时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吃得很认真,气氛倒也出奇地融洽,两人皆有一种无声胜有声之感。

吃美了,靠着椅背玩了会儿手机,随便聊了一些微博热门和美剧,微博上正好有个关于取款机又吐假钞的消息,一下把罗畅给敲醒了。

这家私房菜还有一个别致之处就是不能刷卡,每次客人都得大把大把地付现金。

罗畅想大概这里的老板跟何大叶一样,都喜欢钱,都喜欢那艳丽的红色人民币带来的愉悦和安全感吧。

可是偏偏今天自己身上仅剩的现金买衣服都用得差不多了,得出门去取,可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有取款机呀。

罗畅懊恼着,汗都下来了。

“你热啊?”刘丹看他神情不对劲儿,满满一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

“不热……”想了想,他又说,“我出去有点事儿,一会儿回来,你等我下好不好?”不机智,太不机智了,罗畅内心捶胸顿足了百遍。

“干吗去?不会是要落跑吧?”刘丹笑,声如洪钟地问他,问得罗畅恨不得拿起盘子遮住自己的脸。

“不是啦,他们店不能刷卡,来的路上我给忘了,现金不够,出去取点。”

“嗨,多大点事儿啊。我先付了,你微信或者支付宝转账给我不就得了。瞧你那汗,都淌下来了,都快入冬了你汗成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肾虚呢。”

刘丹爽快地朝服务生招招手,从包里掏出一沓现金。

那是几天前何大叶刚发给她的工资,她还没来得及去存。

付完了钱,罗畅拿出手机要给刘丹转账,刘丹也没客气,拿过他手机输了账号,还把话费的一百块算进去了。

换何大叶,铁定不会要这钱,她是大女人嘛。

可是干吗不要?刘丹觉得她可不会为了面子而不要钱。

可罗畅觉得这样真好,跟这姑娘在一块儿的感觉舒服极了。

具体该怎么说呢?

对了!他觉得自己终于像个男人了。

再仔细看刘丹,其实她长得挺生动的,五官拆开看都像男人,但凑在一起却分外协调。

拼凑在一起虽算不上第一眼美女,却是那种多看几眼挺海澜之家的——每次都有意外发现呢。

看着正滔滔不绝赞美支付宝有多方便的她,罗畅仔细想想,自己立志要凑齐的十二星座,好像就差处女座了吧。

04

条件谈妥的第二天,何大叶就迫不及待地叫上刘丹去新工作室看看。

刘丹上大学时,主修的是平面设计,对于何大叶这种理科生出身的粗线条来说,平面设计、室内设计或者建筑设计都是设计,怎么说也能提出一些中肯的意见,把工作室装修得高端大气上档次一点。

这房子的钥匙何大叶有一把备用的,上次租房时给了罗畅,他一直也忘了还给她。

才刚过上午九点钟,昨晚张猛搜了大半夜关于餐饮业和私家厨房的资料,一大早又起来为儿子准备早餐,送阳阳坐上校车后,他回到床上准备睡个回笼觉。

唉,本来做私家菜馆就是玩玩的心态,但跟何大叶这么一说,怎么觉得有点压力啊。

刚睡着没多久,就被一阵汹涌的砸门声给吵醒了。

张猛烦躁地从床上跳起来,随便抓了件白背心套上,与其说是穿了件衣服,不如说是勉强遮羞罢了。

开门,何大叶和刘丹都被衣衫不整的张猛震了一下。

胳膊上那肌肉线条啊,估计张开双臂,一边吊个何大叶,另一边吊一个刘丹,绰绰有余。

虽然这男人睡得怒发冲冠,但一身小肌肉,都发出“来摸我来摸我,爱我你怕了吗”的明确信号。

何大叶惊喜的表情永远都只有不易察觉的一瞬,很快她就换上了一脸的波澜不惊,倒是站在她身后的刘丹,直勾勾地瞪起双眼,做不看白不看状,口水都快下来了。

“你钥匙呢?你不是房东吗?别告诉我说你没有,否则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告你私闯民宅。”张猛带着起床气,两手漫天比画着发火。

何大叶不搭理他,侧了侧身灵巧地绕过张猛径直走进屋里,走了两步觉得少了点什么,回头一看刘丹还站在门口盯着张猛发呆。

“刘丹!”何大叶气沉丹田地喊。

刘丹回过神,赶紧跟上去。

“瞧你那点儿出息。”何大叶轻声骂她,“怎么样,这地儿不错吧?”何大叶摆出主席样张开双臂,在客厅中间原地转了个圈,满脸都是满意和享受。

这个圈转到四分之三的样子,何大叶停了下来,正对着还站在门口皱着眉头上火的张猛。

这么土得掉渣的老头款白背心,也能被张猛穿出大牌感觉来,如果这男的不那么犯贱,真心是长了一身好肉啊,除了脸长得太不婉约了,何大叶想。

她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说:“张先生,现在已经九点多了,你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从一楼拿走你今天一天需要的东西,十点钟开始,这里就完全属于我的了,希望你自重。”

“大姐,咱们都还没正式开业呢,照你这意思,以后白天装修的事儿都你负责是吧?”

何大叶语塞,凭什么,公用的地盘当然都要出钱出力。

她瞟了一眼张猛,见他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情,嘴嘟着,像是要吹首歌庆祝的样子。

“那你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穿着啊,我的公司都是女性,你这么衣不蔽体的,都算得上职场性骚扰了。”

“没有没有,我觉得我们公司的员工应该挺欢迎的。”刘丹凑了上去。

何大叶深觉这妞儿太没志气了,把她瞪了回去。

“你的公司,充其量不就俩人吗?”张猛小声嘀咕着。

何大叶的耳朵灵敏堪比警犬,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不急不缓地说:“说实在的,模特这个行业在我们路人心中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行当,就跟明星似的。打扮得光鲜亮丽往台上一站,那妥妥地就是明星,可私下里休闲装素颜,不是太红的别人还真认不出来呢。同样啊,你穿成这样,再加上你气质猥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常年召妓呢。”

“你怎么又提这茬?过分了啊。”张猛急了,吵不过何大叶只能晃悠着身子不高兴。

反正也吵不赢,不如回去继续睡吧。

张猛上楼,用力踩踏着楼梯以宣泄自己的不满,临进屋前冲着楼下吼了一嗓子:“我要睡觉,你小声点儿!”

门刚关上,何大叶还在偷着乐呢,刘丹的小脸就凑过来了。

“干吗?”何大叶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

“不错嘛姐,这是打算要金屋藏娇啊。”

“你有病吧?”

“行了,别狡辩了。你以为我认不出来啊,这不就是舒颖姐婚礼上那男的嘛。原来他就是你房子的租客啊,这就是缘分呀。”

“你这月工资不想要了是不是?”

被戳到了软肋,刘丹委屈地闭上了嘴。不要怎么行?昨儿刚找欧洲代购买了双Christian Louboutin的红底鞋,要是这月工资再飞了,就得喝西北风了。

虽然她大部分时候是假货狂人,但在鞋方面,她可是很舍得花钱的。

假鞋做得再真,穿上后,舒服与否,也只有自己的脚知道。

“仔细看看构造,今晚给我设计个图出来,明天我就联系装修公司准备开始了。简装,图没必要太复杂。”何大叶交代着,刘丹跟在屁股后面直点头。

拿人手短啊,刘丹默默在心里哭天喊地地诉着苦。

装修的事情,很快就被来自雷厉风行星的何大叶提上了日程。

动工的第一天早上,何大叶八点钟准时出现在工作室门口。

张阳阳刚起床,叼着牙刷睡眼惺忪地开门,就看见门口器宇轩昂像头石狮子一样傲娇的何大叶,以干架的姿态率领着一群装修师傅。

迅猛龙何大叶以光速伺候好张阳阳,好让他赶紧把家里腾出来以供他们在吉时开工。

母爱时常泛滥的何大叶只管张阳阳,张猛她就不管了。

把张阳阳速度送上校车后,家里就热闹起来了,电钻声和敲打声响成一片。

正在楼上睡觉的张猛闻声,顶着鸡窝一样的乱发烦躁地从二楼看下来,嘴里不知念叨了些什么,都被噪声给盖过去了。

因为是一室两用,何大叶也或多或少地吸收了张猛的意见。

张猛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所以打算在装修上尽可能地多出一分力,可他提出的建议还没超过两条,就被何大叶不耐烦地打断了。

“你一卖肉的,懂啥?”

“我也干过粗活的好吗?不然怎么能一手把阳阳带这么大。”张猛不服气,嚷嚷。

“给我个孩子我也带得大,我已经询问过专业人士的意见,你甭操心。”

张猛又气又委屈,不再搭话,但明里暗里地,也向装修师傅提出了不少建议,并亲自监工,以求完美。

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随着装修临近尾声,何大叶渐渐发现,张猛给出的每一个意见其实都挺中肯准确的。

何大叶真心想给他建议,当什么模特啊,当装修师傅得了。

啊?如果自己找一群肌肉男,装修时都裸着上半身,客户只接钱多没脑子性生活不和谐的中年女客,这个装修公司是不是“钱”途无量?

何大叶翻了翻自己的银行存款余额,还是放弃了这个再次扩张事业版图的念头。

哎,还是雇一群脱衣舞男,多接单身派对的活儿算了。

何大叶细细想了张猛笨笨的样子,笑了。

哼,就你那智商,以后虽然跟我同在一个屋檐下,肯定说不过我。

若无闲事在心头,便是人生好风景。

还好是张猛,房子的事情朝着看似美好的方向发展。

何大叶都佩服自己,创业之初,终于理清了头绪。

05

因为是简装,所以工程不到半个月就结束了。

收工那天,何大叶和张猛各自开了瓶啤酒,做了简单的庆祝。

平日里,他俩不怎么交谈,都知道对方的脾气跟自己不对付,不超三句就得吵,结局就只能是两败俱伤或者张猛遍体鳞伤。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所以彼此都默契地奉行这个原则,相敬如宾地躲着。

虽然很少交谈,但两人极其默契。

比如开啤酒庆祝这事儿,比如喝完啤酒都主动开始打扫卫生这事儿。

里里外外忙活了三个多小时,新工作室终于面貌一新赏心悦目了起来。

俩人疲倦地各自窝在沙发的一角休息,顺便欣赏着镜子一般明亮的大理石地板。

“明天一起去买家具吧。”何大叶突然说。

“哦……好啊。”大概是没想到何大叶会主动约自己,一时有点措手不及,顿了一下,张猛磨磨叽叽地答应着。

何大叶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心说还不情愿吗?给你脸了是吗?

要是搁在平时,以何大叶的脾气,肯定又是一顿尖酸刻薄,但这几天她实在是太累了,她觉得自己的每一块骨头,都好像劣质的乐高积木一样,随时都有散架的危险。

算了,就放过他这一回,以后收拾他的机会多的是。

何大叶起身,准备回家洗澡睡觉,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说:“明天九点,我在楼下等你,你开车,请——准——时!”最后三个字,是刚劲有力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张猛顺着刚才何大叶离开的轨迹一点一点看过去,门口空旷一片,有种人走茶凉的悲凄感,何大叶上下楼梯的声音都很轻,除了狗以外谁都听不见。

张猛觉得这个女人有时候活得实在太小心翼翼了,甚至有点矫情,就连走路都仪式感这么强。

认识她这么久,除了喝醉那次,就从没见何大叶笑过。

他挺纳闷的,何大叶身上到底背着多沉重的过去,才让今天的她活得那么张牙舞爪又谨小慎微?

其实仔细想想,何大叶笑起来就没那么横眉冷对的。张猛闭着眼,回忆着恍如隔世的那场荒谬的婚礼,回忆着何大叶有史以来唯一一次对他笑的样子……得,打住,误入歧途一夜就行了,回味这干吗啊?自己都孩子爹了,这么长时间唯一一次肌肤之亲还亲出点想法了?

张猛赶掉脑中的思绪万千,连忙想想该买什么家具。

第二天一大早,张猛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何大叶的权威感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节奏,起初觉得这女的挺讨厌的,但随着时间的匀速流淌,这种讨厌就会慢慢变成一种压迫感。

送走张阳阳后,张猛精心地打扮了一下自己。

自封杀事件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捯饬过自己了。

说是捯饬,就是刮胡子,剪剪鼻毛,自己拿阳阳的理发器,给自己修修发型的边际。

张猛感慨,哎,又会做饭,还会理发,还会带孩子,长得还这么帅,真是优质好男人啊!

照了照镜子,镜中人依然人模狗样,他给了自己一个笑。

一切准备妥当,张猛提前十分钟出门,取车到楼下,距离九点还剩五分钟。

原本想提前到,好在何大叶面前威武傲娇一番,哪知道车刚停稳,何大叶就迈着轻巧急促的步子来了。

“挺准时的嘛。”张猛嬉皮笑脸地说。

“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我的生命,耽误不起。”何大叶的语气里带着一星半点开玩笑的成分。

张猛偷偷看了她一眼,表情是舒缓的,没有往日那种随时准备龇牙的紧绷,面色挺红润,就是穿衣服穿得有点邋遢,没怎么化妆。

“你能上楼换件衣服吗?”何大叶没客气。

张猛低头看,自己穿了一件白T恤,外面罩了一件灰色的运动外套,下面穿红色的运动裤,白色的球鞋,平时走秀面试就穿这一套啊。

“逛家具市场也不用穿西服吧?”张猛问。

何大叶摇摇头:“逛家具市场你捯饬这么干净干吗?一定要打扮破烂一点,要不然那些奸商肯定黑你,你有没有常识啊?”

张猛觉得有道理,连忙从后备厢拿出一件浸满汗味的T恤,大大咧咧地在车外面换上。

何大叶忍住不看,但还是从后视镜瞟了一眼,脸红。

张猛换好后上车,连忙问:“这身儿行吗?”

何大叶觉得这男人随时都要摆出一副名模范儿来,披着麻袋也会让人觉得有钱可黑:“朽木不可雕也,你就穿这身儿吧,没事,反正你气质猥琐。”

去家具城的路上,俩人没什么话可说。

是,太不熟了。

平时他们说话也不多,但大多数都各自有事情做。人总会这样,用手忙脚乱来冲淡尴尬,可现在在密闭的车子里无事可忙,这种让人浑身不自在的气氛就会被无限放大。

“那个……你多大了?”

张猛想找话说,却偏偏挑中了一个女人最敏感的话题,并成功获得了来自何大叶的白眼一枚。

“对不起啊,我是想说,今天天气挺好的。”张猛急忙道歉,憨直得像蒙古草原上套马的汉子。

何大叶没憋住,笑了。

“哎,你笑了呀,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

“我只是不随便对贱人笑。”

何大叶知道张猛想找话题,但硬伤在于智商低,索性决定投桃报李,回他一个话题。

“你儿子挺乖的,你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挺辛苦的吧?”

“是会有辛苦的时候,但看到儿子那么乖巧懂事,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妈妈呢?”

“再婚了呀,咱们不就是在他妈妈婚礼上认识的嘛。”

“舒颖?”何大叶有点惊讶,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起那天迟迟未出场的第一任丈夫,隐约记得姓张,原来就是张猛啊。

“嗯,她每次结婚我都去了,给的份子钱都上四位数了。”张猛得意地说,就跟个孩子考满分一样炫耀着。

何大叶无语,觉得这男的实在是傻得过分。

前任就像瘟疫,有多少人躲都来不及。

像张猛这样主动上门还给人家添砖加瓦的也真是少见,关键是,他还当成荣耀了。

“你为什么要去啊?离了婚,不就该老死不相往来吗?”

何大叶说完,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

她和罗畅,在一场波澜壮阔的集体逃婚后,她不也是无怨无悔地照顾了他这么多年?

老死不相往来,就像“我永远爱你”这句话,说出来总是容易的。

但要身体力行,太难,太难。

“何必呢?百年修得共枕眠,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是和平分手,没那么多的深仇大恨,再说她是阳阳的妈妈,我总得看着她幸福才行。”

何大叶偷偷瞄了张猛一眼,他的眼中,满是真情实感。

其实眼前这个男人也没那么讨人厌,大叶想。

“哦,对了,”张猛说,“我一直挺好奇的,那天晚上咱们是怎么进到一个房间去的啊?”

“你有病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得,刚建立起来的好气氛就这样被毁了。

张猛一个劲儿地懊恼着,心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容易放松警惕敞开心扉呢?

人家是个女生啊,怎么能在这么暧昧的空间里提这么暧昧的事情呢?

可他完全是一副赤子之心在谈论事情啊。

他决定明天就去买蔡康永的《说话之道》,熟读,背诵,并且尽可能地活学活用才行。

而何大叶更是火大,她摸不清张猛的路数,到底是假流氓还是真傻,刚对他的印象有点改观,这下全完了。

想来自己也真是幼稚,在社会上走跳了这么多年,早就应该知道“讨人厌”是绝症,没得救。

车子继续在奔向家具城的路上驰骋着。

车外尘土喧嚣,车内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张猛识趣地没再继续说话,打开音乐,车载MP3里放的是李宗盛的歌。

总是平白无故地,难过起来。

然而大伙儿都在,笑话正是精彩,怎么好意思,一个人走开。

不是没有想过,随便谈个恋爱。

一天又过一天,三十岁就快来,往后的日子,怎么对自己交代。

寂寞难耐,寂寞难耐。

爱情是最辛苦的等待,爱情是最遥远的未来。

时光不再,时光不再。

只有自己为自己喝彩,只有自己为自己悲哀。

这是何大叶最喜欢的一首歌,李宗盛的声音总能不经意地唱出一段段沧海桑田。

很多个夜晚,何大叶都被这首歌弄得失声痛哭,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工作?爱情?或者是别的什么。但是,管他呢。

哭泣就是一个宣泄的关口,她每月都要开一次闸门。

让自己肆无忌惮地痛哭一场,让这一波波的眼泪跟月经一样,排掉生活中的脏东西。

张猛一边开车,手指一边随着音乐敲打着方向盘,轻声跟着哼唱。

原来他也喜欢李宗盛啊,何大叶想,真够老派的。

她记得有一场演唱会上,张艾嘉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首李宗盛。”

张猛心中的又是哪一首呢?

应该是《凡人歌》吧。哦,不,“烦人歌”才对。

何大叶默默地自言自语着。

06

在买家具这件事情上,何大叶和张猛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背道而驰的。

张猛觉得省事儿的话去宜家啊,而何大叶注重的则是成本,性价比才是王道,实在不需要购置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宜家的家具看起来好看,买起来也不贵,但更适合刚成家的年轻人居家过日子,看着舒坦,跟人炫耀或者在朋友圈发照片的时候也带劲。买不起太好的牌子,但宜家也是挺好认的牌子,也不算掉价。

但细细算下来,合成板材居多的家居,性价比真的很低。

何大叶不是打算要过日子,而是打开门做生意,追求的是顺眼就好。

前期资金预算本来就不多,何大叶自然是要精打细算着花。

更何况,在大叶眼中,宜家的家具,是纸做的耶,她又不是要出殡。

张猛知道以自己的斤两,是辩不过何大叶的,也就只能顺从。

在香河家具城里像没头苍蝇似的逛了半个多小时,原本微笑着的导购小姐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后,两人心里终于各自有了决断。

“我觉得地中海风格的家具更合适一点,浪漫、温馨。不管是吃饭还是工作,基调是蓝色,舒缓治愈,很不错呢。”张猛跟在何大叶身边,小心翼翼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装修的时候走的又不是地中海风,白色和红木色的边边框框,再配上蓝色,土不土啊?亏你还是混时尚圈的。”

“搭配得好就不会土了,时尚圈常常混搭,万人敬仰的时髦感。”

“没看微博上说吗?时尚圈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懂的,其实就是乱来。我觉得北欧风格的家具更好,古朴时尚,简洁硬朗,符合我的气质。”

“又俗又生硬,有点色彩才活泼跳跃,能让人心情好。”

“我这人喜欢和谐,喜欢中规中矩,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唬人的,看着就讨厌。就跟人一样,看着人模狗样赏心悦目,其实稍微处久一点,就特招人烦。”

“是啊,不过看起来古板土气的人,内心也不见得有多老实。”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起初导购小姐还以为是逗着玩儿,可慢慢地火药味就重了,就像两只奓毛的猫,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扑向对方厮打起来的样子。

已经跟着他们逛了快一个小时了,导购小姐不想就这么白白浪费了时间,只好硬着头皮跳出来当和事佬。

销售行业干久了,也遇见过不少对婚前或者婚后来挑选家具的怨偶们,有互相骂娘的,有问候彼此祖宗十八代的,还有直接就动手比试起来的。

但也有素质高的,外人劝几句,他们就听着,尽管内心怒火暗涌,表面上还是都按下去暂时不再发作。

“其实我觉得,你们两位的观点都对,居家住户,当然是应该挑选让自己满意舒服的家具。虽然家具可以随时更新,但毕竟也是一笔投资,所以应该好好选择。”

导购小姐永远都会用最好听的话,来巧妙绕过矛盾的集中点,没有给出实际的建议,但又好像给了,其实说话之道掌握得最得心应手的,就是营业员们了。

何大叶却不爱听这些虚头巴脑的话,继续往前踱着步,没吭声。

倒是张猛赶紧给了人家一个笑脸。在属于他的职场上,和颜悦色见得太少,所以他分外珍惜来自陌生人的每一个笑容。

见两人谁都没搭腔,导购小姐继续笑着说:“两位真是俊男美女,天生一对呢。”

有些话,说多错多,这话一出,原本笑盈盈的张猛不高兴了。

两人关系虽有缓和,但还没到能让人光明正大误会关系的地步,各自心里都有杆秤,上面清晰写着“跟这个人配对简直太侮辱我”的字样。

“谁跟他(她)是一对?!”

异口同声,横眉冷对。

导购小姐被吓了一跳,表面上不动声色地沉默着,内心不断咒骂这两个人真是一对傻逼。

电话响了,是iPhone的经典铃声,三个人同时拿出手机看了看,继而由何大叶春风得意地接电话。

又赢了,何大叶暗喜。

至于为什么这么喜欢计较无意义的输赢,她也不知道。

罗畅说这是病,但何大叶并没打算治。

大概是因为她人生输掉的地方太多,爱情空白、家世普通、长相一般、事业也不是行业里最顶尖的……所以才那么在乎每一次细小的莫名成败吧。

电话是刘丹打来的。

刘丹告诉何大叶说自己找到了便宜的二手家具,是她爸的一个朋友要重新翻修房子,家具风格和要装修的样子不符,所以打算便宜处理了换新的。

这批家具是刘丹以友情价拿到的,十分便宜,而且质量上乘。

何大叶高兴,问刘丹什么时候可以去搬,刘丹说已经快到工作室楼下了。

挂了电话,何大叶收起兴奋,朝张猛摆摆手说:“走了!”

一头雾水的张猛跟在健步如飞的何大叶身后,走出了家具城。

导购小姐终于绷不住了,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俩字:“傻逼!”

以此泄恨。

07

车至楼下,刘丹已经先到了。

她蹭了那边的工人把家具搬过来,但现在蓝领们也鸡贼着呢,只肯卸在楼下,死活不肯搬上楼了,加钱也不肯。

地上散落着一堆实木的家具,在阳光底下泛着人民币的光芒。

太值了,简直太值了啊!

看着这堆沦落到风尘中的家具,再想想价钱,何大叶美得心里开出花来,恨不得扑过去跪舔其中一张她极为中意的真皮沙发。

“姐,怎么样?”刘丹拍着一张桌子问,做邀功状。

“有钱真好啊……”此时的何大叶眼里早就容不下刘丹了,环视了一圈,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

不远处张猛停好车,迈着模特步走过来,眼神“唰”一下就亮起来了,绕着家具们转悠了一圈,朝刘丹伸出大拇指说:“哟,这不错,姑娘,你简直太能干了!”

得到帅哥表扬的刘丹心里总算舒坦了,她看看表,中午还得陪她爸和她爸的朋友吃顿饭,毕竟这也是人情,她爸说刘丹你得亲自还。

临走前她扔给何大叶一张搬家公司的名片,说是她用过的最靠谱的一家,一会儿打电话让他们来搬上楼就行。

刘丹走后,何大叶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价格,觉得有点贵了,不过就是过来一趟帮忙搬上楼而已,省油省力的,还只打八折,这不是明摆着讹人嘛。

何大叶这人平时不抠门,但就是太会计算性价比,比如她平时发快递从不发顺丰,一样的路程不过差个一两天的时间,凭什么就要多付十块钱?

再说今天,东西已经在楼下了,大不了花点力气搬上去,力气这东西,用完睡一觉,第二天照样满血复活,何必要花钱呢?

几番自我反省和心理斗争后,何大叶招呼正坐在真皮沙发上晒太阳的张猛。

“来吧,咱们搬上去!”

“搬上去?”

“是啊。”面对张猛的惊讶,何大叶回答得云淡风轻。

“搬家公司呢?”

“太贵了,再说顶多也是来两三个人,犯不着花这个钱,咱俩不就是现成的劳动力嘛。”

张猛站起来:“这桌子是实木的,死沉死沉的,咱俩搬得动吗?”

“搬不动也得搬啊,就搬到电梯那点距离,搬家公司就跟我要一千,想钱想疯了吧?”

张猛本想大方一点,说这点钱自己就掏了,但想想自己最近只花钱没入账……

行,忍了!

他一挽袖子,露出鼓鼓的肱二头肌:“搬!”

那些椅子还OK,书柜横过来竖过去,折腾半天也OK。

但是那真皮沙发和那宽大如乒乓球桌一样的写字台,二人实在弄不过去。

本来他俩在这儿搬,已经有不少人围观,看俩人自力更生这劲儿,大家实在忍不了了,都来帮忙。

何大叶脸都赔笑赔得抽筋了,不停地给人鞠躬。张猛拍拍她,告诉她不用这么谄媚:“小区里我人缘好。”

何止好呢,一位热心的大妈还自愿喊号子,何大叶都快跪地叫她亲妈了,这么热心。

大妈还搭话:“张猛真是个好孩子。”

何大叶附和:“好孩子,好孩子!”

“笨才好呢,笨才抓得住。而且,你上哪儿找这么帅的啊,知足吧姑娘。”

何大叶猛点头:“知足,知足!”

大妈上下打量何大叶满脸是汗、真容毕露的素颜:“现在这些姑娘啊,号称着要独立,都不结婚,那哪儿成啊,事业就是再成功,没个男人陪着,将来多孤单啊。”

何大叶因为感激大妈,鹦鹉学舌:“对,孤单!可孤单了!”

“虽然他离过婚,但你年纪也不小了,当后妈不丢人。二婚怎么了?二婚才知道疼人呢。”

“不丢人,不丢人……啊不,阿姨,你听我说,你误会了。”

何大叶立即后悔没找搬家公司,居委会大妈的婚恋观无孔不入啊,搬家具间歇都不免开始洗脑。

来来回回搬了六七趟,把两人累得够呛。

客厅里的家具乱七八糟地横在那里,何大叶和张猛各自占着一个沙发,四仰八叉地躺着休息。

“你也太抠门儿了,当初给我钱的时候不是挺豪爽的吗?现在怎么又算计上了?”张猛累得已经毫无畏惧了,故意冲着何大叶的地雷狠狠踩了一脚。

不过何大叶也累了,根本无心计较和吵架,刚才去的路上她跟张猛发完飙之后也想过,过去的事情就是一张封印起来的照片,不碰不看,不代表不存在。

反正都已经是过往,为什么不能放下,让自己常驻光明中呢?

“我这是为了节省成本,懂不懂经济学啊,开间公司你以为容易?该省的地方就得省。”何大叶翻着白眼。

“咱们什么时候开业啊?翻翻日历找个黄道吉日吧。”张猛看这次自己踩了个哑炮,没响,也不再叽叽歪歪,转而开始聊正经事。

“算了吧,随便挑一天顺眼的开就行了。”上次翻皇历挑日子事件还历历在目呢,封建迷信果然碰不得。

“那礼拜六吧,又是十六,人家都说三六九是好日子。可惜没有礼拜八,不然八八发,多吉利啊。”张猛掐指算了算,对何大叶说。

“你们演艺圈的人都这么迷信吗?”

“我是时尚圈。”

话题没了,两人躺在各自的沙发上休息。

屋中安静极了,甚至能听见两人呼吸此起彼伏的声音。

要是罗畅在就好了,何大叶想,这样岁月静好的画面,她已经很久没有拥有过了。

还好身边有个人陪着,虽然这人是讨厌鬼张猛,但是谁都好,只要不是一个人就行了。

想到这里,何大叶突然就悲从中来。

她已经三十二岁了,她其实挺想知道,那些跟她一样都是三十二岁的女人,都在追求些什么。

婚姻幸福,孩子健康,事业有成,还是青春永驻?

她也更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三十二岁的女人渴望的东西与她一样卑微。

只要不是一个人就好。

爱情对她来说,已经从年少时的日用品,渐渐升级为奢侈品。

走了太长的路,沿途风景看得太多,身边却始终空空荡荡的。

有好多次,大叶多想,抬手指着远方说一句:“你看,真美。”

可每每手抬到一半,她总会意识到,其实没有人可与她分享。

良辰美景奈何天。

大叶躺在沙发上兀自悲伤着,一抬眼,发现张猛正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看着她。

“看什么看?”

“你想什么呢?”

“想你什么时候搬走,不在我眼前转悠。”

何大叶又挂上一张扑克脸,悲伤也跟着戛然而止。

她总会不定期地多愁善感一回,然后又能没心没肺地坚强好久。

其实想想,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虽然独自承担了痛苦,但也独自欣赏着美好。

好东西没必要跟别人分享,人总要自私一点。

而坏心情就更没必要拿出来找人分担了,谁会真正在意别人的悲喜呢?

冷暖自知,最好。

张猛则打破了片刻的沉静酝酿出来的文艺腔:“你躺的沙发那块儿,全是灰,全被你衣服蹭干净了。”

沙发太软,何大叶扭了好几下才站起来。

张猛拍手:“漂亮!本来边角还有块脏的,现在都被你擦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