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水中(2 / 2)

寒山纪 看长亭晚 11743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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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妹!”

洛元秋向下望去,发现一个人正挂在房檐边,大概是刚才一脚踩上了碎瓦,不慎踏空滑了下去,此时他神情惊恐地看着她们,仿佛见了鬼似的。

景澜手仍搭在洛元秋腰上,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沈誉,你看够没有?”

而在另一边,太史令涂山越目瞪口呆地抬起头,脸上的神情与沈誉如出一辙。

若说景澜是有意而为,那洛元秋就是根本不在乎了,只见她十分自然地朝沈誉道:“原来是你啊师弟,咦,你怎么还不上来,是没力气了吗?”

沈誉一颗心沧桑无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只好翻上屋顶,背对她们在不远处站着,道:“我来是想告诉你,六皇子已经死了。”

“本来想留他一命,留到朝堂上交由陛下来决断。不过怕夜长梦多,又生变节,还是先处置了再说吧,反正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尸首在兴庆宫,记得让人去收尸。”沈誉道:“不过王宣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提前开启法阵?”

景澜道:“将他引进皇宫之后,你就该前去与王宣汇合,可你擅作主张偏要留在他身边,差一点就耽误了大事。”

沈誉微怔:“什么?”

景澜答道:“吴用说王宣在地宫遭人暗算,险些殒命,不得已才开启法阵。眼下宫外情形不明,是功是过你心里清楚。”

沈誉静默片刻,道:“我这就去地宫。”

他没忍住回头看了看,见她们二人神色如常,毫无尴尬之色,沈誉简直怀疑方才所见的那一幕是自己的错觉。

洛元秋放开景澜的手问:“师弟,你看见宛月和缘歌她们了吗?”

沈誉道:“没有,我和她们不是一路……”

然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喊道:“师姐!师姐!是你吗!”

洛元秋当即朝发声处望去,见一人怀抱琵琶,想是柳缘歌无疑了,刚要挥手回应,神色陡然一变,青光应声而出,向着柳缘歌飞速射去!

柳缘歌亦是有所觉察,立刻回身拨弦,弦音如气浪悠悠荡开,仿佛碰了什么东西,嗡的一声回弹反射。

但废墟之上却空无一物,甚至连影子都看不见。

长刀在半空划出一道明光,林宛月借落刀之势翩然落地,问:“是什么?”

柳缘歌:“不知道,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但又不见了。”

屋顶上洛元秋眉头微拧,道:“他还没有离开,一定就在这附近。”

景澜向周围一扫:“你看见了什么?”

“是影子,它刚刚出现了,就在缘歌身后。”洛元秋轻声道:“奇怪,他为什么还不走?”

景澜突然伸手揽住她,在她耳边缓缓低下头,仿佛像是在亲昵一般,向洛元秋手中轻轻塞了什么东西:“别低头,那是镜心,只要把它放回地宫法阵中,”

洛元秋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处,”景澜小声道:“但你说他仍在此处徘徊,那一定就是为了它。他不得到镜心,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去将它引出来,到时候你就用藏光——”

洛元秋果断道:“不行,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身处险地!”

说完她推开景澜,抬手一剑横扫而出,青光如水向外荡去,冷冷道:“墨凐,你也应该现身了吧!”

一面圆镜从洛元秋袖中旋转飞出,她回身并起剑指在眉心一点,两手交错一转,做了个奇异的手势,凭空朝那圆镜虚做一斩!

镜托上的一双小手竟然动了起来,抓住镜子边缘缓缓向下转动,镜子中间缺了一块的地方似乎有薄如蝉翼的冰层慢慢凝结。随着小手不断转动镜子,周遭一切渐渐失去色彩,万物重归寂静,如同回到了创世之初,混沌未分时的昏暗朦胧。

那小手越转越快,世界仿佛陷入了漫长的黑夜之中,最后它忽然一停,与镜子同时隐去,只听见一声清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众人眼前突然一亮。

冰蓝色的天穹清澈深远,雪花飘荡在风中,已成废墟的战场完全被寒冰所覆盖。地面平滑无比,仿若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出周围的一切。

而在这透亮的冰层之下,可以清楚看见一方血池在地下深处,四周是数不清的憧憧魔影。从血池周围延伸出诡异的裂纹,裂纹中时而亮起红光时而黯淡,以血池为中央向八方纵横而去。从地面向下望去,仿佛置身于深渊血狱,一眼竟看不到尽头。

柳缘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道:“我这是在做梦?!”

林宛月拉着她站在废墟高处:“约莫是师姐开了什么阵法,”余光一瞥,她忽然道:“等等,那又是谁?”

一人持灯站在沈誉与洛元秋之间,身周清透的光芒犹如月华般洒落,她漫不经心道:“这么多年了,这面镜子还没彻底碎了吗?”

洛元秋道:“缝缝补补,撑一撑还能用。”

景澜登时一惊,按耐住出剑的念头问:“她怎么来了?”

洛元秋蹲下,看着冰上自己的倒影说:“她一直都在,只是不想让人看到而已。我们现在在那面镜子反射出的世界里,有形也好无形也罢,在镜中无处可遁,必然显现真身。”

“这就是镜界,”她只手按在冰面上,低呵道:“灵出!”

青光从她脚下闪电般窜了出去,瞬间抵达冰层下方的血池上,但见池中血浪不断向上翻涌,托起一个人形,裂纹中的红光急疾射而出,轰然穿透了冰层!

沈誉厉声道:“涂山大人,快上来!”袖中飞出一条绳索,捆在涂山越腰上,将他拽了上来。

涂山越惊魂甫定,还未道谢,脚下震动便接连传来,雷电轰鸣里冰层上裂缝不断扩大,血水从裂缝中疯狂涌出,眼看就要淹没大地!

“愚蠢至极!无知蝼蚁,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洛元秋疑惑道:“他在说他自己?”

景澜:“……”

沈誉扶稳涂山越向身侧看去,这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震惊道:“你是谁?!”

墨凐没有理会他,抬手轻弹飞雪,雪花向着血水所在飞去,在空中化作一柄冰剑,叮地一声落入冰隙,血水瞬间一滞!

冰下魔影争先恐后涌出,一道黑光猛然击穿冰层射向天空,霎时风卷云涌,一个苍老的身影在魔气环绕中逐渐现身:“哈……我说是谁,原来是你!”

墨凐手中灯盏绽放光芒,如银辉泻地,向四方铺展开来。光辉在手中凝结为一柄长剑,她漠然道:“卫钧,昔日你私自盗走月灯,连累吾师惨死……种种恩怨,今日便在此一并了结。”

她飞身上前,剑光引动风雷,漫天雷霆随之降下,以无与伦比的威势朝着黑光斩去!

血光当空而至,老者拂袖立于罡风之上,眼中光芒闪烁,游刃有余道:“真是可笑,卫曦之死皆因你而起,你才是那个害死她的人!”他轻蔑道:“你将过错都推到我身上,不过是想以此逃避罢了。”

剑光瞬息一收,天空中雷霆如暴雨倾泻而下,魔影哀嚎四散,漆黑光柱上立刻多了一道裂痕。

老者脸色一变,墨凐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应该去死了。”

墨凐悬浮于空,抛出手中灯盏,月华辉光刹那流泻于地,浩荡无阻覆盖了大地,黑光为避其锋,不得不向后退去,被逼到角落。

华光如水,宁静地铺展开来,众人仿佛站在湖上,低头便能在微波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涂山越正有些糊涂,问:“小师妹,你是你找来的帮手?”

洛元秋道:“不是,她是来寻仇的。”

“哦。”涂山越恍然:“怪不得一见面就先打上了,原来是仇家。”

趁此时机柳缘歌与林宛月也过来了,在结冰的屋顶堪堪站稳脚,柳缘歌道:“师姐,这是什么地方?”

这时沈誉却往前走了几步,眼看就要一脚踏空,景澜出剑极快,勾住衣领将他拉了回来。涂山越赶紧拉住沈誉手臂:“哎哎,沈大人?!”

沈誉怔怔看着众人,双目放空神情迷茫,涂山越诧异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魔怔了?”

柳缘歌箭步上前,道:“别动他!让我来,我有办法。”

涂山越下意识让出位置,柳缘歌挽起袖子正要给沈誉两巴掌,关键时刻沈誉突然回过神,后退一步,盯着柳缘歌落空的手道:“干什么?”

柳缘歌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道:“你方才看到什么了,怎么一副痴傻相?”

“我方才,”沈誉顿了顿,微微拧眉:“似乎看见我二叔了。”

景澜道:“沈和?他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沈誉喃喃:“不错,他确实已经死了,但我方才却看见他一如生前那般朝我走来……”

涂山越闻言毛骨悚然,往林宛月身边靠了靠,谨慎道:“沈兄,有些话还是别说了罢,眼下这时候听着可真让人害怕。”

“别去看影子,师弟。”洛元秋忽然开口:“这面镜子会倒映出人心中所想的一切,在镜子里,所有的倒影都是虚妄幻象,稍不留心就会受其引诱沉湎于内,渐渐迷失本心。”

沈誉神情复杂,仿佛有几分失落,自嘲道:“原来是幻象,我还以为……”

涂山越诧异地扫过众人,指了指洛元秋,看着沈誉道:“你叫她师姐?”

沈誉道:“是。”

涂山越指着柳缘歌道:“我听见你也叫她师姐。”

柳缘歌莫名其妙:“不然呢?”

“那你……”

林宛月点头:“我也叫师姐。”

“那王宣?”

沈誉道:“也叫师姐,除非他不想活了。”

“如此说来,你们都是——”

“小心!”

一道黑光破空而来,林宛月刷然拔刀横斩而过,黑光瞬间一分为二,在半空化作恶鬼,咆哮着朝景澜袭去!

涂山越甩出一道符,当即傻了眼:“怎么又是来找你的?!”

剑锋出鞘,景澜手握神魂剑,还未动手,青光已先她一步疾掠而过,瞬息之间便逼退恶鬼,景澜回过头与洛元秋对视,低声道:“是为了镜心。”

洛元秋握住她的手说:“不要去。”

此时林宛月与涂山越合力击退另一只恶鬼,林宛月目光落在长刀上,神色微变,那两只恶鬼再度化作黑光合为一体,变成一个儒士模样的中年男人,那人手握一把折扇,冷笑道:“只是一柄废铁罢了!”

他身法极快,转眼间就到了林宛月面前,只听铮然一声,长刀架在折扇上竟无法下落,儒士收扇一展,掀出一道红光:“滚到一边去!”

林宛月侧身一避,长刀脱手旋飞出,儒士合扇轻蔑笑了笑:“一个个来,今日你们都会死。”

长刀在空中划了个圈再度飞回,雪亮刀光出现在儒士身后,一眨眼的功夫便将他的头凭空斩下!

林宛月收刀入鞘,涂山越愕然:“这么快?!”

那无头的身躯如烂泥般倒向地面,下一瞬狞笑声回荡在众人耳旁:“哈哈哈哈!!你们逃不掉的!”

巨大的黑影覆盖上空,洛元秋悍然出剑,黑影聚为一束与青光相撞,落地之后幻化为魔影向众人扑来!

景澜一剑劈开魔影,将洛元秋护在身后。魔影被杀只会重新化作黑气,片刻后再次凝结成新的,如此一来众人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景澜心知不能再拖下去,在洛元秋肩上一按,果断道:“这样下去不行,记住我说的话,我去引开他!”

洛元秋心急如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跳下屋顶,与一道黑光缠斗在一起。

魔影死而不绝,柳缘歌见势不妙,对洛元秋喊道:“师姐,咱们快走吧!”

洛元秋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道:“不行,我一动镜界便会不稳……况且我还有一件事没做,你们先走吧,不必管我。”

柳缘歌怒道:“那怎么行!我们不会丢下你的!”

沈誉手中罗盘一转,清开阻挡在面前的魔影,他站在洛元秋身旁坚定道:“要走一起走!师姐,上一次是我们食言,这一次我们不会再……”

大地剧烈摇撼,雷霆当空一闪贯穿了整片天空,血水又一次从缝隙中涌出漫上大地!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银剑穿透天幕,如创世之初的神光般悍然劈开混沌,将天幕中的漆黑光柱彻底斩碎!

整个镜界都震颤起来,高天之上,黑火如流星般落下,纠缠不休的银黑二光自云上越过,在天际划出一道弧光,片刻后突然分开。那黑光显然已落了下风,不断在云层中穿梭躲藏。顷刻间地面血水翻涌而起,向高处延伸,迅速形成一道血幕朝天空飞去。

洛元秋迅速召出藏光,紫光流转,化作一张长弓,青光在她手中凝成一支琉璃色的箭矢。拉开弓弦,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天空翻涌的雷云,最后顿了顿,落在其中一处。

一瞬间耳畔的声音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净,洛元秋仿若置身于一张空白的画卷里,寂静之中,一切景象都随之淡去,她手中的弓箭却无声亮起光芒。

“一。”

片刻之后,洛元秋倏然放箭!

箭矢如一道流光,穿过血幕飞向天际,掀起万丈光风,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强烈气劲!

墨凐正与老者交手,万顷电光从高处降下,她却在此时突然熄了手中灯盏,在电光中平静地颔首,身形一闪,向着云下坠去。

青光转瞬即至,射中老者胸口,他周身燃起熊熊大火,从高处下落。青色火焰中他的身躯如飞灰般不断消散,最后彻底消失。

一盏漆黑的灯从老者消失的地方落下,墨凐拂开雷云朝着灯盏追去,指尖光华绽放,在落地的最后一刻抓住了灯盏。

依附在灯上的黑雾顷刻间散去,荡漾出如水清光。流萤环绕着灯盏旋转,明月辉光破开重云洒落下,血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如片纸一般飘向大地。

天空中黑云荡净,洛元秋箭势未收,再度挽弓搭箭:

“二。”

月华覆盖了镜界,流光纷飞如雪。魔影渐渐消融在光里,景澜不必再分心留意身后追兵,压力骤减,两指拂过神魂剑,淡淡道:“看来阁下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不如认命了吧。”

儒士一扇挥出,神色狰狞道:“什么认命!我命由我——”

他虽不能再召出魔影,但攻势却更甚于前,随着扇面翻转,红光便如疾风暴雨般向景澜射去!

景澜翻转手腕,数剑挡下红光,剑光刺破儒士折扇,儒士勃然大怒,扇上浮起咒文:“找死!”

景澜旋身避开,夹住剑身轻轻一折,神魂剑断成数截,从红光中穿过,光芒一闪,旋转着飞向儒士!

儒士阴冷一笑,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就凭你也想——”

他身后青光如微风拂叶,轻盈无声,瞬息即至。箭矢上光芒一闪,青色光风席卷而来,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强光,转眼间就将儒士淹没!

景澜收剑而立,彬彬有礼地欠身道:“前辈走好,想来此次后也无再会之日了。”

月光如海潮般涌来,放眼四周银霜茫茫,浩瀚华光中一轮明月缓缓升起,似乎触手可得,令人生出如坠幻梦之感。

清冷辉光下出现一道影子,石羊叮叮当当地走了过来,角上挂着的灯盏微微摇晃。墨凐坐在石羊背上,手中提着一盏灯与洛元秋对视,道:“物已归还原主,恩怨两清。”

洛元秋握紧藏光,居高临下道:“后退。”

“到了清算我与这座城之间恩怨的时候了,”墨凐道:“你还能拉开第三箭吗?”

洛元秋道:“只要我想,我就能。”

墨凐银色的眼眸微微一动,道:“你我本不是敌人,只可惜……”

她手中灯盏荡出一圈柔和明亮的光,仿若春水初融,以灯盏为中心,层层光芒向四方漫开!

云光散去,月辉隐没,众人如梦初醒,脚下涟漪荡漾,放眼望去水天相融,云影徘徊,无边无际,竟有种天地倒悬的错觉。

柳缘歌道:“那些影子呢,怎么都不见了?”

林宛月看了看四周:“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涂山越松了口气,道:“总算是结束了,可千万别再来一次,我真是受不住了。”

脚下水面如镜,倒映出高天流云及众人的影子,沈誉快速一扫,不敢多看,走到洛元秋身旁问:“师姐,怎么了?”

洛元秋神色凝重,望着天空道:“镜子要碎了。”

沈誉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天穹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痕,一道魔火冲天而起,趁人不备朝裂痕处飞去。

柳缘歌脱口道:“怎么又来?不是说已经没了吗?!”

墨凐掌中一点微光聚集,化为跃动的冰晶,从指上轻旋飞,凭空散作一片片花瓣,朝天际飘去。

“一道残魂罢了,”墨凐说道:“于你而言,若是留下他,来日又会成一大患。你这一箭究竟要落在何处?好好想想罢,这面镜子未必坚持的了那么久,你是困不住我的。”

林宛月握住刀柄说道:“这有何难?那道残魂便交给我们来对付,师姐不必因此受制,只管按你所想的去做。”

涂山越抬头一望,犹豫道:“这还能追的上吗?”

沈誉将罗盘一转,八方风来,魔火被迫朝下方飞去,柳缘歌道:“这不就能追上了?涂山大人,你还愣住做什么!”

“镜界还能坚持多久?”

景澜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洛元秋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最多半刻。”

“勉强够用,”景澜答道:“我来守在此处,你们去吧。”

柳缘歌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宛月与沈誉和力拉走了。

待众人离开后,洛元秋问:“你没事吧?”

景澜给她看掌心的新伤,道:“手有点疼,肩上也有伤。”她只手揽住洛元秋腰身,在她耳旁低声道:“先别管我,麻烦还没解决。”

洛元秋偏过头,两人嘴唇紧挨着,道:“是我的错,不该让她拿到那盏灯……”

景澜低头碰了碰她的嘴唇:“灯怎么了?”

“那是用以御守的月灯,”洛元秋道:“有它在场,我无法判断墨凐的方位,除非她站着不动让我射,不然这一箭极有可能落空。”

景澜道:“这把弓不是号称无有不中,还会射不准的吗?”

洛元秋拉开弓试了试,道:“如果我看见的只是一道虚影,那它就只能射中虚影,一切在于我,与这把弓无关。所以我必须要看清谁是本体,谁才是虚影,这过程有些麻烦,其他的倒还好说。”

那石羊一动不动呆呆地站着,墨凐坐在羊背上闭目静思,远远望去,霞光流逝,一人一羊如同石雕般伫立在水天相接处。

洛元秋又看了眼天空,见裂痕不断扩大,镜界显然已经无力再支撑下去。她握弓的手抬起又放下,道:“一旦镜界消失,那轮明月就会再度出现,到时这座就会毁于一旦。罢了,不如赌一把试试,不行另外再想办法。”

景澜按住她的手说:“你觉得她真会毁了这座城?”

“还记得殷雪怀的影子吗,”洛元秋答道:“如果这就是她此行的终点,她一定会这么做。”

她转过身,面朝景澜道:“就如同我想找到你一样,除非我死,否则我会一直找下去。所以我相信她既然这么说,就不会只是一句虚言。”

景澜指腹从她眉骨上轻轻划过,不禁微笑起来:“还好你找到我了。”

“不是我找到你的,”洛元秋认真道:“是你先找到我的,你来见我了。”

景澜问:“如果能够暂时拖住她,让她分|身无暇,你是不是一定能射中?”

洛元秋微怔:“应该可以……不过你又想干什么?”

景澜道:“我都伤成这样了,还能做什么?”

洛元秋一脸怀疑地看着她,景澜捏住她的嘴唇道:“嘘,再等一等,就快了。”

洛元秋低声道:“等不了了,镜子要碎了!”

景澜仰头看了眼天空,果然裂痕又变宽了许多,却听丁零当啷的声音传来,石羊向她们走近,又停下了脚步,在远处默默看着她们。

墨凐蓦然睁开眼,注视着两人道:“只剩下我们三人了,这景象依稀相识,不知道你们是否也有同感。”

洛元秋道:“没有。”

“我已预见这城池即将迎来毁灭,”墨凐淡淡道:“你们就在一旁看着,它是如何从世上消失的,这便是你们的宿命所在。”

洛元秋奇道:“方才那位前辈还说‘我命由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命数之说。明明之前算卦的时候你还告诉我事在人为,这又换了说辞了?”

墨凐道:“曾几何时,我也从不信命。但事不由人,冥冥中一切皆有安排。”

她翻手朝地,零星光点落下,片刻之后,一道光柱拔地而起,轰然击穿了天宇!

“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墨凐长发飘扬,两指隔空一划,挥出一道绚丽弧光:“我看见了你的死期!”

“算了吧,”洛元秋手中紫光一闪,未上箭矢,凭空射出一箭,随口道:“你也不见得事事都能算准,就别空口说大话了,有什么招数快点使出来!”

数道银光应声飞向墨凐,还没来到她面前,就消融在月灯的结界外。

洛元秋早料到如此,是以毫不意外,手腕一转,她抓着一面镜子塞进景澜怀中,道:“你在这儿替我一会,我去会会她!”

她一跃而起,手握一道青光甩向月灯。青光霎时如泥牛入海,在那皎洁的光华中渐渐消失。墨凐嘲道:“同是出自明宫之物,月灯全盛时展开的结界能庇护整片北冥,你以为断绝重铸后的飞光会是它的对手吗?”

她身周月辉飞散,流云般旋绕不去,眼看就要飞向高处,这时一束明亮的红光顺着地面袭来,明焰流火穿过大半个战场从高空落下,重重刺在石羊背上!

石羊就此崩裂成数块黑石,散落在地。墨凐倏然转过身,下一刻一柄长矛赫然从肩头穿过!姜思从天而降,破开月灯结界,咬牙道:“那这个呢!”

墨凐冷笑一声,冰雪流转,从虚空中拔出冰剑。谁知那长矛竟一转攻势,向下扫去,重击在灯盏上,刹那华光一敛,四周陷入黑暗。

头顶天穹传来哗啦一声,景澜紧紧握住手中镜子道:“师姐!”

就在镜界瓦解的最后一瞬间,洛元秋指缝间镜心微光闪烁,挽弓搭箭一气呵成,在黑暗中无声念出一字:

“三。”

青光这次并未凝结成箭矢,仍是一道光束,在破空而去的刹那间,从藏光中分离出一束紫光与之相融。青紫两道光芒裹挟着镜心呼啸而去,金色光风铺天盖地卷来,夜色中雷霆接连绽开,强光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犹如海潮般席卷而去!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了下来,天地间光芒一收,洛元秋耳畔传来呼唤声,慢慢睁开眼。

映入眼帘是一片纯白无暇雪,在她掌心上微微发着光,景澜从雪中跋涉而来,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久久没说话。

四周被雪覆盖,天空中不断飘下雪花,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洛元秋疑惑道:“这是什么地方?”

景澜摇头:“不知道,我睁开眼就已经在这里了。”

“其他人呢,”洛元秋左看看右看看,竟然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不由道:“他们怎么都不见了?”

景澜从怀中取出那面镜子,说:“没想到还是太迟,镜子碎了。”

镜子正好从中断开,洛元秋拿过半截,看着断口道:“罢了,送回阴山补一补还是能用的。”

两人手中各执半块镜子,景澜莞尔:“祭司看到了不会追着你满山跑吧?”

洛元秋道:“怎么会?她才不是那种……”

“等等,”景澜突然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说:“别动。”

洛元秋连眼睛都不敢用力眨,轻声问:“怎么了?”

景澜眉心微蹙,道:“你眼睛的颜色怎么好像变浅了?”

洛元秋揉了揉眼说:“眼睛还能变颜色?你别是看走眼了吧。”

忽然轻微的声响传来,两人齐齐色变,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落雪深处传来一声叹息:“终于醒了,这场梦当真长呐……”

雪越下越大,碎光在空中凝结成人形。片刻后一个年轻女人出现在雪中,她肌肤白如冰玉,身着薄纱,赤足从雪上走过,一头长发拖在身后,几乎快触碰到地面。

她双眸银白,清浅如水,静静看着两人,两手交握抵住额头躬身,道:“多谢你们,将我从这千年的轮回中解脱出来。”

洛元秋反应过来,震惊道:“你是墨凐?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女人答道:“你先前所见到的,是我身处轮回之中的幻象,亦或说是曾经的我。当我陷入沉眠之时,她就会行走在大地上,代替我重新走向轮回,如此周而复始,再度踏上昔日的道路。殊不知因果已注定,一切都无法挽回。”

洛元秋想了想问道:“你还想毁掉这座城么?”

女人摇头:“那是过去的执念,对我来说早就已经放下了。”

她的目光仿佛落在虚空之中,声音平静道:“啊,我看到了,这两件神兵果然在你手中,或许这也是宿命的一种安排。既然如此,请你尽快赶到北冥……”

“留给你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天心……”

洛元秋一愣,只见她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化作光点散开。

“……圆满……天道……”

洛元秋还想追问,四周景象刷然退去,光芒暗了下来,一点冰凉落在她的眼睫上,这一次却是真正的雪。

寒风吹来,星夜高寒清冷,是亘古不变的宁静。她们依旧站在废墟之中,大雪纷纷扬扬落在肩头,洛元秋回忆着方才墨凐所说的话,喃喃道:“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再走吗,这我怎么猜得出来……”

忽然有人扳过她的脸,洛元秋尚未回过神,就见景澜神情渐渐变了,她有些用力地抹去洛元秋脸上的雪,难以置信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元秋满心疑惑,道:“啊?又怎么了?”

景澜手指颤抖,看着她眼中自己的倒影,呼吸急促起来:“你的眼睛,怎么会……变得和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