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水中(1 / 2)

寒山纪 看长亭晚 11743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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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一过,夜色彻底笼罩了这座城池,天空中雪花飘落而下,还未落地便被马蹄踏进污泥之中。

入夜时数队火光在城中亮起,犹若长龙自四方聚集而来,不断在城中穿行。不等他们聚到一起,城门外轰隆一声剧震,蓦然打破了平静。

马儿们也似乎感应到危险,不安地刨了刨蹄子,众人驻马于街头,望着声响传来之处纷纷议论起来。

“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有人在此刻攻城?”

“不是说北郊大营今夜按兵不动吗,那姓邓的武夫莫不是临阵倒戈,反将咱们一军?”

一队人马从长街尽头而来,众人警戒起来,议论稍止。

“谁来了?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是哪一家的人,行事如此不谨慎!”

过一会儿才有人辨出那队人的身份,高呼道:“是段大人来了,大家别吵,先等段大人过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领头武将骑着一匹白马,驱马上前,拱手道:“诸位稍安勿躁,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管攻城的是什么人,眼下当务之急是守好这座城,等宫中殿下传讯,做好支援的准备。”

一人试探道:“段大人的意思是,外头攻城的人先放一旁不管,咱们带人去支持殿下?”

那武将答道:“只要能攻下皇宫,待殿下登基后,一切自当迎刃而解。各位也都是从龙之臣,来日定当在朝堂上相会。”

在场的都是世家子弟,年纪尚轻,经他一番言语鼓舞后心中火热非常,仿佛已经看见通天大道就在脚下,有那性急者立刻询问要如何去做。

武将身后士兵早已散入街巷,只留下几名近卫,他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手势,身后两人无声离去,消失在黑暗中,道:“勿要心急,请随我来。”

亥时一刻,城外。

城门前冲车被推来,数人怀抱巨大的攻城槌不断撞击城门,同时几队人在一旁敲打盾牌发出呐喊,几名骑手在城外策马徘徊,着意营造出声势浩大的攻城景象。

而在城门另一侧,借着夜色掩盖,一支军队鱼贯而入,向火光所在之处奔去。

皇后展开手中密报看了眼道:“段武灵倒是有几分手段,这么短短片刻的功夫,就将他们其中一批人诓骗到宫里去了。”

她身旁一名身披大氅的女子闻言诧异道:“这时候入宫,那不是自寻死路吗?赵奉手下的人未免也太蠢了吧?”

皇后道:“不是老六手下人蠢,而是他太小心,处处提防着旁人,唯恐透露太多消息。他只说自己养了三千死士,能一举攻破宫城,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即可成事。他怎么敢说他驱使的是一群真真正正的死人呢?有先帝之鉴在前,若是跟随他的那些老臣知晓内情,恐怕早就退避三舍了,又如何会愿意陪上身家性命一赌?”

方才问话的女子正是寿康公主,答道:“说的也是,若等他当了皇帝,看哪个大臣不顺眼就把人拖下去做成活尸,那满朝文武还不纷纷辞官回家去种田,哪个还敢出来做官,不想要命了吗……”

说话间皇后不紧不慢取出黑布蒙住脸,寿康公主见状道:“母后,你这副样子好像话本里说的那些打家劫舍的土匪啊。”

“咱们此行可不就是去做土匪的?”皇后正气凛然说道:“你看看,这不正应景了?此时夜黑风高,咱们兵分三路,先将他们一举拿下,再汇合后冲进皇宫……”

寿康公主抚掌赞叹道:“此计甚是妙!抓了赵奉后,平定叛乱,到时候母后手握重兵,即刻便可登基了!父皇老早就盼着有人能替了他的职,好让他每日睡到午后,不用再去赶着上早朝了。”

皇后甩出一条黑布塞进她怀里,冷笑道:“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这皇帝谁爱当谁当。你要是有心思,去和你大哥说一句,保不准他就让出太子的位置,换你来做皇太女!”

一想起长兄的念叨,寿康公主便觉得耳根发麻,恶狠狠系紧脸上的布条道:“我看父皇这次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主意,假病成真病,借机隐退好让大哥顶上,这下他自己便能做个逍遥无事的太上皇了!罢了,我可没什么大志向,还是老老实实当我的公主去……”

言罢双膝一动,鞭梢轻甩,纵马没入沉沉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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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杀!快杀!”

宫道上傀兵所向披靡,无情碾压过活人士兵,鲜血溅上宫墙,只留下大片暗红。

银翎卫终于察觉到与之交战的并非是寻常人,开始向后退去,想要迅速撤离宫道。城墙上,赵奉目睹这一幕怒道:“快杀了他们!别让人跑了!”

两侧宫门一落,迟来的援军被堵在外,宫道内的残兵又无法退出,甚至有人临生逃意,脱下盔甲试图爬上墙逃走,但很快就被追上的傀兵一剑刺下,只听惨叫声回荡在宫道中,有弃剑之人声嘶力竭喊着什么,赵奉只听见殿下二字,轻笑道:“现在可不是殿下了,是陛下。”

他料想无非是什么求饶之语,便懒得再去细听,更没有发觉这些人并未着侍卫装束。从墙头下来,他沉醉在轻易碾压敌人的喜悦之中,对身旁沈誉笑道:“这些银翎卫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平日瞧着个个不可一世,我还以为都是些硬骨头。哈哈,没想到这么快就求饶上了!”

沈誉道:“人的骨头再硬也比不上刀剑,这道理再浅显不过,真正懂的人却不多。”

赵奉大笑,道:“说的对!就让那些个硬骨头瞧瞧我们的厉害!传令下去,开门让傀兵冲出去,把后方赶来支援的通通杀光!”

那几名手持音器的法师当即奉令,引导傀兵冲向宫门。门后新来的几队人马尚未发觉异样,高喊道:“我等奉六殿下之命前来支援,烦请将宫门打开放我们进去!这是殿下手谕与令牌,请看!”

未等传信使将东西包好一箭射上墙头,宫门便已经开了,众人不由欢呼一声,领头年轻人欣喜道:“诸位随我入宫援助殿下,勿贪生畏死,成事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门后本该有人前来接应,此时却安静无声,只听沉重有序的脚步声传来,一队身负重甲的士兵出现在火光下,剑槽中盈满鲜血,正不断滴落。GgDown8

年轻人犹自未觉,策马上前问道:“还未请教是哪位大人在此驻守——”

话音未落,血色喷洒而出,年轻人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仍带着惊讶,他手中火把随之滑落,掉在马蹄边,照亮了他血污斑斑的面容。

眼见领队之人被杀,众人哗然色变,立刻驱马后退!

但已经来不及了,傀兵从门后涌出,将援军包围在内,持剑扑上!

有人怒吼:“是什么人!我们是追随六殿下而来的,你们怎敢……”

四周惨叫接连而起,众人慌乱之余,有人竭力大喊:“杀不动,他们身上都穿着盔甲!”

“快退,先撤离此地再说!”

“撑不住了!……火攻,快用火攻!”

也不知是谁将火油泼到了宫殿外,火把引燃后,大火骤然燃烧起来,殿门瞬间被点燃,火光猛然一蹿,顺着窗扉向四面扩散开来。不多多时烈火便照亮黑夜,殿前杀戮一览无余,在惨叫声哭喊声之中,整座殿宇沦陷于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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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爆涨而起,却被青光横掠一斩,身披烈焰的高大咒尸轰然倒地,露出背脊上逐渐暗淡的赤红咒印。

那色泽鲜红几近妖异的火焰也仿佛失去了力量,恢复成了寻常的模样,在寒风中慢慢熄灭。

洛元秋从台阶上步步走下,从咒尸身下溢出粘稠黑血,沿着台阶缓慢流淌,犹如一道漆黑影子紧跟在后,与她始终保持半步距离。

她抬起头,脚步落定之时却旋身一转,一道丝线从她鼻尖掠过,微光一闪隐入黑暗。洛元秋出手迅速,夹住丝线一卷,只听线断的清响声传来,同时一道人影出现在她身后,手中法器黑光大盛,朝着她重重劈下!

洛元秋微一斜肩,青光自肩头平斩而过,那人影发出刺耳的尖啸声,瞬间化作黑烟消失不见。

洛元秋目光落在黑暗中,拉弓虚作一射,紫光一闪而过,只听扑通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房顶滚落而下,片刻之后再无其他声响。

洛元秋收回手,平静道:“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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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吗,怎么还会缺了一人?”

景澜立在高处,眺望西南不断蔓延的火势,面无表情问道。

一旁的涂山越被戳到痛处,咬牙切齿道:“因为单离叛了,原本定下五位官正少了一人,人手自然就不够了!”

“叛了?”景澜惊讶地向他瞥去,道:“想来是克扣月俸不发,京中拖家带口的讨生活不易,就只好叛了。”

“胡说八道,太史局什么时候克扣月俸了!”

“那就是月俸太少,几两银子连赁间容身的破屋都勉强。”

涂山越道:“我竟不知台阁大人何时如此关爱下属体察民生了,真是难得一见。”

景澜微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道侣在太史局做掣令官呢。”

涂山越嘴角僵硬一牵,道:“话还是不要说的这么满,小师妹不懂人情世故,一时被言语所蒙蔽也未可知……”

景澜侧过头,话音微冷:“我们师门中不过才六人,要叫也是叫师姐。涂山越,你算她哪门子师兄?”

涂山越一时语塞,方才与景澜相争的念头却被另一个疑问暂时压倒了,他惊讶道:“她是师姐?你不是比她年纪还大,如何会叫她师姐?”

“师门规矩一向如此,”景澜答道:“谁能打赢谁就是师姐,不服的就约个时间出去和她打一架。师门无人是元秋的对手,她自然就是师姐了。”

涂山越沉吟半晌,道:“贵派规矩真是闻所未闻,这么说来,你们从前就是认识的了?”

景澜毫不客气道:“顾凊早就知晓此事,涂山越,就算你是顾凛的徒弟,也未免管的太宽了。”

涂山越道:“那顾师是怎么说的?”

景澜道:“他无话可说。”

一个多年未见的叔父,也谈不上有多少敬重,曾经试图在侄女面前拿出长辈的威严,还险些被揍的衣裳都破了,那自然是无话可说的。

涂山越深知内情,只能长叹一声,正色道:“先不说顾师如何,陛下多年以来都想为你指婚,你……”

景澜抬手阻止了他的话,道:“陛下也已经知道了,元秋如今正替我守在陛下身边。”

涂山越震惊不已,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景澜仿佛觉得有些可笑,摇了摇头道:“顾凊将元秋托付于我,陛下又将我托付给元秋,但我和元秋何须这般托付来托付去?早在这之前,我们便已经生死相许,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分离。”

忽然天空中光芒一闪,似有薄纱般的明光自星辰间降下,幻化出奇异的光彩。斑斓星光彼此相连,星辰位移,光幕从他们头顶向外扩散,所过之处风息雪止,时间也随之凝结。

两人身上的令牌同时亮起,涂山越当即回神,道:“发生了什么事,王宣怎么提前开启了星阵?”

星阵光芒从夜空中飞快掠过,沈誉察觉到不对,神色一变,只见赵奉保持着方才拔剑的姿势,不远处驱赶傀兵的法师们也僵在原地。

原本行进的傀兵也在这星光帷幕下静止不动,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印了。却有大部分傀兵尚在法阵之外,失去了法师的控制后,一时间有些躁动不安。

时辰还未到,王宣怎么会提前发动星阵?

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然他绝不会这么做。沈誉深知此事有异,立刻就想去地宫一探究竟。

“哈哈哈哈……果然,宫中还是有布置的!”

赵奉手中捏着一块令牌,啧啧道:“看来我这良苦用心没白费!沈卿,你看这眼下情形,又该如何是好呢?”

沈誉稳住心神,故作慌乱道:“这,下官不知……不如先让臣送陛下先行离开,以免生出意外……”

赵奉微笑不语,忽有人道:“沈大人不必忧心。”

沈誉顿了顿,心中杀意已起,道:“王妃殿下。”

六王妃不知何时出现在赵奉身旁,她衣衫稍有些凌乱,赵奉道:“爱妃受累了,快让朕瞧瞧。”

六王妃敛容道:“教主已经到了,王爷大可放心,不出意外,此局今夜定破。”

赵奉道:“哦?教主在何处,快快带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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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宫。

王宣伏在高台边缘,上半身已被鲜血浸透,他死死按住手中星盘,幽蓝色的光如同牢笼,将他连同星盘一并困在其中。

平展的星图在远处闪烁,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莫非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了吗?”

漆黑的影子从黑暗中延伸至高台,化做人形站在屏障之外,王宣注视他冷冷道:“那你就进来杀了我。”

“我不杀你,”那影子说道:“把镜心交给我,我自会离去。你们凡人之间的恩怨纷扰皆与我无关,我不会插手此事。”

王宣捂住胸口咳嗽了一声,忍着疼痛道:“说的这般好听,等东西到手,谁知道你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那影子道:“我向你起誓,有因果之力牵制,我自然必须践诺。”

王宣道:“听说你活了很久,想必也发过不少这样的誓言,应验之日,又是谁代替你承受了这份因果?”

说完他便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意袭来,胸前利器寸寸抽离,剧痛令他不由抓紧星盘,指节发白。那影子紧贴在屏障外,化出一张苍老灰败的脸,空洞的眼睛无声盯着他:“镜心……那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把它给我!”

王宣失血过多,重伤之下,从袖中滑落出一物,黑影瞬息间扑了过去,却被悬空的星图阻挡在外。那东西一路叮叮当当滚下高台,阶下雾气弥漫,隐约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水面中央立有一莲花形制的石台,石台两侧设有禁制,而在花心所在放着一块白色的玉牌。

王宣失声道:“住手!”

黑影依附在星图上,如水渍般飞快渗入,沉入水底后浮起,慢慢来到石台边缘。片刻之后黑影扭曲拉长,一个儒士模样的人出现在水面,一扇毁去禁制,将玉牌捏在手里,继而仰天大笑。

“终于是我的了!明宫中长生不老的秘密很快就会被解开了!从此以后……谁又能奈何的了我!”

说完他又重新化作黑影,那影子发出一声咆哮,黑风肆虐而起,四周不住震荡。他身周黑光缭绕,不断扩大,向上升去,未过多时便穿过地宫。巨大的影子随即笼罩住天空,犹如一片漆黑的云。霎时狂风大作,云中透出血光,一张人面从云层中显现,嘶吼道:“凡人当死,我便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神灵!”

天际雷声滚滚而来,雷霆如同暴雨般落下,飓风中宫殿接连倒塌,大地几成焦土。

那纷飞的雪花瞬间化作血雨飘落,很快覆盖了整座皇宫,伴随着血腥气息蔓延开来。

洛元秋抬脚向法阵走去,听见皇帝道:“除非法阵解开,否则一旦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你要想好了。”

“不用想,”洛元秋答道:“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皇帝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向殿中走去,沉声道:“把令牌给她,让她进去。”

洛元秋从内侍手里接过令牌绑在腰上,突然站在檐下不动了。

明知此人不按常理出牌,皇帝却怎么也按耐不住好奇,踱到门外问:“你怎么不走了?”

洛元秋四处张望:“再等一等,就快到了。”

皇帝道:“你在等人?”

洛元秋纠正道:“不是人,是鸡。”

皇帝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是什么?”

“一只鸡。”洛元秋道:“它叫小花,是来送东西的。”

她想起华晟说的话,将两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小花——小花——我在这里!”

喊了几声后她回过头,见皇帝正愣愣地看着自己,仿佛见着什么匪夷所思之事。洛元秋本想问,却听见一阵拍翅之声屋顶传来,她快步走到外头,没等多久一只公鸡两爪抓着东西飞了下来,正落进她的怀里。

洛元秋惊喜过望:“还真的被你找到了!”

那公鸡咕咕两声,放下东西后,趾高气昂地仰着脖子飞到檐上。洛元秋点点头:“好的好的,你去找他吧,多谢了。”

公鸡展翅飞走了,洛元秋两手托着圆镜举到半空,从缺口处向外看去,仿佛在确认什么。

皇帝眼睁睁看着鸡飞来飞走,脑中一片混乱:“这又是何物?”

洛元秋答道:“镜子。”

看着那圆环般的古物,皇帝已经放弃追问这中间缺了一块的东西为何会是镜子,无力道:“……你说是就是吧。”

血雨不知为什么渐渐弱了下去,天空中又重新飘起雪,洛元秋突然说道:“进去,把门关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千万不要打开。”

皇帝闻言一愣,见她神色是少有的凝重,便挥了挥袖道:“关门。”

殿门齐闭,洛元秋将镜子塞进怀里,以朱砂在其中一道门上画了道符,最后一笔刚收回,就看见一人迎着飞雪缓缓走来。

那人衣袖翩跹,轻纱飘扬,乌发间佩着翠羽明珰,赤足从血水上走过,水面波纹破碎,映出昏暗的夜色,唯独没有她的倒影。

少女手握一盏明灯,灯光散发出月华般的朦光,流云薄雾般环绕在身周,如同从画卷里走出的神仙妃子。

洛元秋轻轻吐出一口气:“你果然还是来了。”

墨凐站在雪中与她对视:“月灯还差一盏没有收回,在此之前我还不想与你为敌,你不妨把力气留到最后再说。”

她微微一笑,转身看着法阵中电闪雷鸣的赤色天空道:“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肯现身了,还真是不容易。”

洛元秋冷冷道:“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吧?”

墨凐道:“数术千变万化,我只是推演出了一条捷径罢了,谈不上算计。”

洛元秋警惕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来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以偿多年夙愿,”墨凐答道:“仅此而已。”

洛元秋道:“你认识那有三个影子的老头?”

墨凐轻声道:“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说清的,你只用知道,他今日必会死在我的手里。”

言罢她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已经进到法阵之中,声音遥遥传来:“你还在等什么,走罢。”

洛元秋犹豫片刻,剑光一收,立刻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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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血光骤然下压,如同密网笼罩天空。层云起伏,有若一片倒悬的血海,彻底将星光掩盖。

风起云涌,阴云飞速旋转,未过多时,云中裂开一道缝隙,一条通体赤红的魔龙从高处盘旋而下,垂头俯瞰大地。

魔龙下颌龙须缠绕,本该是骊珠所在之处,却凝结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老人与儒士的面容不断交替出,而后魔龙腾飞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一张孩童稚嫩的面容出现在龙首下,他眉发皆白,双目无瞳,冷冷注视着虚空,有种难以言喻的邪性。

他开口说话,全然不同的三种人声交叠在一起,在空中回荡,却无人能听清那到底是什么。法阵里的傀兵好像受到某种召唤,脱离法师的控制,纷纷扑向活人开始撕扯吞咬。

魔龙喷吐出漆黑龙炎,电闪雷鸣之中它飞向高处,迎着耀目电光升上云端。

“吾即入境,凡人退避——”

一道恐怖的威压散开,狂风与雷电交汇成青蓝色的漩涡通向深远辽阔的苍穹,漩涡中落下亿万电光闪烁的雷火!

魔龙迎着狂泻如雨的雷霆向上飞去,一道光芒击中龙首,魔龙身躯颤抖,仍是义无反顾向着雷霆密集处飞去,试图穿过漩涡,飞向更高的地方。

一道闪电引动天火,绽放出极为绚丽的光色向魔龙逼近,魔龙喷出龙炎,却很快消弭在了天火雷劫之中,发出哀鸣从高空坠落。

从它身上立刻飞出三道白光,交错旋转升起,最后在空中合为一束!

漫天电光为之一滞,就在白光即将穿过天光之际,雷霆暴涨倾泻而下,顷刻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击碎,白光不得不再度分散,在雷劫的追逐下重新回到魔龙身上。

魔龙飞向大地,为躲避雷霆的追击而不断下降,在宫宇间穿梭。天幕中漩涡不断缩小,涂山越望着天空喃喃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景澜拔剑掀翻傀兵,一把将他从墙头推了下去,道:“别管那么多了,先开结界!”

涂山越连滚带爬进了宫殿,跪坐在一盆枯木前,双手合拢默念咒语。

片刻之后,枯木上长出点点新绿,很快在顶端结出粉色的花苞。随着那花朵缓缓绽开,一股柔和的强大力量向外扩散,仿佛春风过境催生万物,皇宫里的花树都随之抽枝发芽,一道无形的结界瞬间拔地而起!

涂山越顿时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将那盆花放好,这才走出殿外。

景澜却在此刻转身离开,涂山越不明所以,在她身后问道:“你要去哪里?”

景澜注视着天空,道:“守好结界,他就要追过来了。”

下一瞬龙吟声响彻天地,一道龙炎疾射向地面,黑火沿着结界外围燃烧起来!

“无耻小贼——竟敢欺骗我!我要把你们全都挫骨扬灰!”

魔龙甩尾重重击向结界,无数黑鸟飞落而下,穿过屏障,幻化做姿态诡异的魔影朝着景澜追来。景澜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幕,当即抽出咒剑迎击,剑光扫过那些形似恶鬼妖魔的黑影,它们便散做黑雾,过后又凝结成新的影子再度追来。

那些影子只追着景澜,对一旁的涂山越却不理不问,涂山越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景澜心知他已经发现地宫中的镜心是假的,当即跃上墙头,在高处道:“别问了,回头再告诉你!”

血光下降,渐渐逼近结界,魔龙在风中咆哮,收尾从云端飞下,露出腐烂见骨的后半截龙身,张口吐出龙炎,愤怒道:“我要杀了你!”

身后魔影穷追不舍,景澜微微皱眉,持剑站在殿宇边缘稳住脚,四面八方尽是重重虚影,潮水般向此地涌来,如身堕地狱之中。

正当景澜要施展禁术杀出重围,这时一物从天而降,哗啦展开,那画卷眨眼间便将四周魔影收入其中,刷的一声再度合上。

来人正是吴用,他两指一划收回卷轴,手中画笔微微发亮,墨痕散于空中,化作山岳高峰,将残余的魔影阻拦在外,高声道:“大人当心!”

景澜顺势跃下,道:“来的正好,多谢了!”

两人汇合,吴用忙道:“我方才回地宫,见到王大人倒在石台旁,险些还以为他……”

景澜问:“王宣如何了?”

“遭人暗算,胸前中了一剑,伤势严重流血不止。”吴用答道:“幸好柳老及时赶到,不然仅凭我一人,时间拖得长了,只怕回天乏术了。”

景澜向身后一瞥,厉声道:“我会如约将它带到法阵中央,你回地宫协助王宣启动星盘,快去!”

话音一落,黑色火焰当空飞来,瞬间击穿了吴用所布下的画境,四面烈火轰然袭来,魔影再度现身!

魔龙庞大的身躯覆盖皇宫上方,颔下龙须慢慢解开,一名童子凌空踏出一步,手持一盏灯向地面挥去——

霎时一道黑色弧光破开结界,落地时化作无数箭矢向地面射去!

童子无声一指,魔龙俯身疾飞而去。景澜在箭雨中穿梭,听见身后巨响传来,心知不好,下一刻龙炎再度喷薄而出,四方陷入火海之中,魔影蜂拥而至。在魔龙震天动地的怒吼声中,景澜勾住檐角一荡,身姿轻盈落向法阵中央。

刹那间天空繁星再现,星光成束落下,顺着魔龙七寸将它死死钉在地上,紧接着连成一线,爆发出耀眼强光,向四方轰然一扫!

地宫中王宣再也支撑不住,口中喷出鲜血,双膝一软重重向地面栽去!

吴用慌忙抱住他:“灵台大人!”

法阵边缘的沈誉也受到波及,差点被掀翻从墙头滚下去,一旁的赵奉更不用说了,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在下属与六王妃的簇拥下离开城墙,到临近的宫殿中躲避。

沈誉眼中光芒闪了闪,注意到他手中玉戒上多出了一道裂痕。

六王妃布置好人手守在赵奉身旁,便看也不看带着数名法师匆忙离去。没过多久赵奉转醒,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大殿里,不由高声唤道:“来人!王妃在何处?”

沈誉悄然无声出现在他身旁,道:“陛下,臣在。”

赵奉喘息一声,晃了晃头问:“方才出了什么事?怎么我什么都记不得了……王妃呢,她为何不在朕身边?”

沈誉道:“王妃已经带人离开了。”

赵奉一怔:“她走了?”

沈誉道:“王妃将那些法师也带走了,不知是要去做什么。”

赵奉闻言怒火攻心,神色扭曲道:“这贱人!她竟然敢弃我而去!我一定要杀了她!沈卿,你先扶我起来,我们尽快离宫……”

岂料那手拐了个弯向赵奉左手奔去,轻易便取下他手中的阵枢,赵奉愕然道:“你……”

沈誉低声道:“殿下,梦是时候该醒了。”

赵奉来不及愤怒,心头涌起一阵恐惧,大喊道:“来人,为朕护驾!护驾!”

沈誉轻哂道:“我本以为殿下既然能够亲手杀人再将尸首化作傀,早应该看淡生死了,原来并非如此么?”

见无人赶来,赵奉反而镇定下来,冷冷道:“沈卿,你要想清楚,我若是败了,你也难逃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莫非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你就等着被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吧!”

沈誉道:“这下场听起来倒是不错,只可惜殿下等不到那天了。”

说完他手一挥,赵奉喉头出现一道血线,随后鲜血喷涌而出,无力倒在桌边。

门外传来呼喊声:“殿下!”

沈誉随手把阵枢扔在赵奉尸首上,缓缓退到阴影后,在门开的最后一刻消失在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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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澜方才身在法阵中央,一时间来不及躲避,眼前白光刺目至极,她下意识侧过头去,却没注意到魔龙挣扎时眼中迸出数道红光当空散开,如同剑雨一般疾飞而下,朝着大地射来!

就在电光火石间,突然有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眼上,来人袖中还残留着冰雪气息,手臂穿过景澜腰间,从背后抱住了她。

青光瞬间展开化为屏障,将两人笼罩在内,抵挡住了铺天盖地的剑雨!

魔龙在星光中化作万千黑影溃散,黑火顿时炸开,如流星般向四方飞去。只听耳畔响震不断,景澜转身将她护在怀里,大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

她自然听不见回答,只感觉洛元秋紧紧抱住了自己。

待星光消失后,天地间陡然静了下来,景澜尚未回过神,洛元秋却立刻拉起她的手向高处跃去。两人在萧瑟寒风里俯视着几乎成了废墟的皇宫,半晌洛元秋道:“还没有结束。”

景澜忽然转过身,低头在她唇上狠狠一吻。唇分时气息微乱,她皱着眉,嘴唇微微颤抖,低声说:“你不该来的,这太危险了。”

洛元秋为她将鬓发别到耳后,握住她的手道:“可我已经来了,不是说了么,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景澜定定看着她,洛元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话还未问出口,就已经被景澜用力抱在怀里,那力道重得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景澜脸埋在她脖颈旁,嘴唇轻蹭过洛元秋的耳廓,压低声音说了声好。

洛元秋茫然地在她后背拍了拍:“你怎么了?”

这时传来瓦片滑落的清脆声响,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