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石榴剥开,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像一颗颗红色晶石,剥一大把石榴籽塞进嘴里,齿关合拢,甜津津的汁水顷刻间溢满口中。
顾兰时牙好,懒得吐籽,咯嘣咯嘣嚼碎了一同咽下去。
裴厌也是如此,两人趁星星睡着,坐在桌边很悠闲。
桌上除了石榴,还有几个红软的柿子,太阳照进来,正好落在柿子上,红的越发通透。
柿子剥了皮,吸进甜软细腻的汁水,一大口分外满足。
“你会打算盘吗?”顾兰时又摘一粒紫葡萄吃,柿子甜是甜,但不能吃太多。
裴厌又剥开一个石榴,将落在手掌的石榴籽倒进碗里,一边剥一边说:“不会,先买回来,改天让狗儿教教。”
顾兰时揭掉葡萄皮,露出绿色的果肉,恍然大悟道:“对,他会打。”
说几句话又停下,因为嘴巴都被果子占住了。
顾兰时一口气吃了不少葡萄,过足了瘾,感慨叹息一声:“还是秋天好,瓜果丰足。”
裴厌把石榴碗推过去,自己手里还有一小半石榴,剥去覆盖在石榴籽上的白色薄皮,送到嘴边将露出来的石榴籽咬进,闻言笑了下,对此分外赞同:“今年果树结的都好,全当咱们丰收了。”
“嗯,就是丰收了。”顾兰时笃定地附和。
裴厌看一眼院外,说:“明天不送菜,早起摘两篮柿子一篮枣子,石榴也能摘一篮,再剪些葡萄,拉去镇上卖。”
果子结的多,家里吃不完,换点钱好贴补家用。
“好。”顾兰时应道,又说:“硬枣儿再吃这几天,后头就红软了,改天全打下来,晒干慢慢吃,柿子也得晒一些。”
秋高气爽,风不再炙热,然而畅快吃果子的闲情逸致很快被睡醒的星星打破,顾兰时一边往嘴里塞石榴,一边让裴厌赶紧把柿子收起来,只留一小串葡萄和半碗石榴籽在桌上。
星星还小,柿子吃了不好克化,石榴有籽较硬,但他聪明,嚼一嚼将汁水嘬嘬,咬不动籽就吐出来。
一开始顾兰时喂他吃石榴,还担心吃进石榴籽克化不动,发现星星挺聪明,就放了心。
星星假哭了两声,一滴眼泪都没掉,看见大人进来,他才坐在长枕后面不动了。
见儿子自己坐起,顾兰时笑着伸手拿掉遮挡的长枕,没有伸胳膊去抱,拍拍手:“来,过来。”
星星撅起屁股就手脚并用往炕边爬,到跟前时,顾兰时拍拍儿子肉乎乎的小屁股,笑眯眯抱起。
星星刚睡醒,哼哼唧唧很不满,也不知生谁的气,直到看见桌上的葡萄。
顾兰时给他剥一个小的塞进嘴里,他自己看见一粒大葡萄,小手努力往前伸,抓住就往怀里拽。
葡萄串小,整个被他拉过去,裴厌从灶房过来,看见后笑着帮儿子摘下。
顾兰时想帮忙剥皮,星星小手躲着,不愿意给,顾兰时就没有再管。
星星小手掐住葡萄皮,又挠又扣的,汁水流出来,葡萄很快就不成模样,最后还有一半皮没剥下来,他急了,整个就往嘴里塞。
“犟种。”顾兰时没忍住,从他嘴里掏出来,给剥了皮又塞回去。
星星不知道是骂他,嘴巴鼓鼓嚼葡萄,还冲坐在对面的爹爹笑。
*
裴厌卖果子没有去府城,带的不多,在宁水镇转了一圈,葡萄最先卖完,石榴卖得也快,枣子和柿子是最常见的果子,街上不止他一个人在吆喝叫卖。
路过杂货铺子时,他栓了驴车在石柱上,进去挑挑拣拣,买了好几样东西。
九月初六星星过周岁,要抓周了。
他和顾兰时已经盘算好,要放书、笔、算盘,还有小木剑、泥牛两样玩具,再有米糕和铜板,拢共七样东西,和别人家抓周基本一样。
算盘、木剑和泥牛在杂货铺子买好,他又去了一趟纸笔铺子,书买的是开蒙用的《三字经》,笔则是最寻常的便宜笔,他和顾兰时不会写字,买回去顶多顾兰时描绣样能用到。
书要说借也行,狗儿那里有几本,但想到以后星星要去念私塾,尽管早了几年,买一本先放着。
将东西放在新板车上,裴厌牵毛驴又往前。
香粉扑鼻而来,他一抬眼,发现是胭脂铺子,想起家里擦手的脂膏好像不多了,他又停下,见里头都是妇人和夫郎,没有进去,只在门口喊:“伙计,拿一盒擦手膏子,八十文的。”
“好嘞。”伙计在里头答应一声。
圆盒不过掌心大,裴厌接过,打开看一眼,里头的脂膏平整没动过,便掏了钱。
*
水面被搅碎,野澡珠的白沫子从手上洗掉,落进水中,过一会儿便消散了。
顾兰时打开脂膏盒子,用指腹粘一些擦在手背,淡香细腻的味道逸散。
星星早就好奇盒子里的东西,探着脑袋去瞅,顾兰时盖上盒子,两手捧着儿子脸蛋轻轻揉两下。
“啊呜。”
星星试图咬他手,顾兰时连忙撤开,星星笑起来。
知道儿子起了玩心,顾兰时又用手捧住星星小脸蛋,星星便又张开嘴啊呜叫。
玩耍一会儿,外头擦黑了,屋里暗下来,星星张嘴打了个哈欠,顾兰时便抱他到炕里躺好,拍着哄起来。
裴厌在院里盥洗完,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烫脚,见星星困了,他没有出声,坐在炕边泡脚。
孩子睡着以后,顾兰时也拉开被子躺下,他已经泡过脚,被子昨天晒过,盖着很舒服。
夜色渐浓,两人没有立即睡着,说了几句闲话,再次转到星星抓周的事情上,还有小侄女的满月酒,八月初五生的,满月正好和星星一前一后。
顾兰时很好奇星星会抓什么,该不会是米糕吧,臭小子见了吃的,别的就顾不上了。
“米糕也好,以后绝对饿不着。”他轻笑着说。
裴厌附和赞同:“嗯,知道拿吃的就不笨,肯定饿不到。”
都说抓周看今后,他俩对星星其实没有寄以厚望,慢慢长大就行了,无论抓着什么东西都好。
闻见一点香味,裴厌探手到身旁,果然,顾兰时一手放在枕头上,他捉过去轻嗅,自己冬天时干完活,觉得手有点干,会在顾兰时擦手时蹭一点,但抹在自己手上,好像没有这么香。
一点异动裹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只在顾兰时探头出来透气的空当,才发觉在做什么。
*
小丫满月酒办得很不错,花家来了不少人,花成方从府城赶回来,他知道星星明天周岁,也给备了一份礼。
太阳很好,顾兰瑜抱着襁褓里的闺女出来给亲戚看一眼,咧开的嘴巴就没合过。
人多,小丫困了,哭着闹觉,他赶紧又抱回去,让花惜霜哄睡。
花家人对幺女和外孙女的稀罕自不用说。
热热闹闹吃一顿满月酒,顾兰时回家最近,几步路的事。
星星今天还算给面子,没有胡乱哭闹,放他在花惜霜炕上看小丫,他乖乖坐着,大眼睛里全是对妹妹的好奇。
不过在儿子伸出一根小手指试图戳小丫脸蛋的时候,顾兰时眼疾手快,一把抱起星星,哄他外面有吃的,赶紧出去了,生怕给小丫戳哭。
裴厌抱着儿子往回走,琢磨了一下说:“是不是又重了些?”
星星吃得好,天天都有鸡蛋,没事了裴厌还会去山上找溪水捉小白鱼,弄回来给他熬一点汤喝,原先还不觉,如今在村里和差不多大的奶娃娃一比对,明显大一圈,胳膊腿也更有劲。
顾兰时笑着开口:“是重了。”
他知道星星是随了裴厌,他们家顾安顾衡几个,小时候吃得也不算差,都挺结实,但一岁左右时明显和星星有点差别,裴厌个子高腿长,星星自然是随了他。
“嗯?”星星知道是在说他,但没有听太懂,于是在裴厌怀里歪头看顾兰时,小奶音还带着调儿拐个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顾兰时笑眯眯捏捏他小手,一年过得可真快,他们家星星都一岁了。
*
周岁重要,不过乡下人很少有大办的,裴厌和顾兰时亲戚本来就少,也不想张扬,因此只有顾家来人,这便足够了。
离得这样近,方红花一早就进门了,天一凉,她精神好了,帮着顾兰时拔菜择菜,比竹哥儿来得还早。
人都到了以后,因全是自己人,也就没有避讳,大伙儿都围在桌子前,看裴厌把星星放上去。
桌上铺了干净的红布,最前面放了七样东西,星星坐在这一头,大眼睛先瞅一圈,这么多人都看他,他明显有点懵。
“看这儿,这儿。”顾兰时笑着去指那几样东西,不然星星还没留意到。
星星瞅一眼,似乎是发现了米糕和玩具,手脚并用朝那边爬。
等他伸手的时候,所有人都笑着看。
果然不出顾兰时所料,星星抓起米糕就啃,而且是两只手同时伸出去,另一只手抓起没见过的小木剑。
还没等苗秋莲喜滋滋夸外孙以后说不定能当个大将军,星星就扔了小木剑,又去抓算盘,米糕咬在嘴里,空出手又去抓泥牛。
众人哄笑,这小子,还挺贪心的。
顾兰时哭笑不得,他很了解儿子,星星哪里知道抓周是什么意思,以为都是玩具,这个耍耍那个摸摸。
没一会儿,算盘珠子被拨得乱转,星星抓起铜板就往嘴里塞,被裴厌夺下,这才抓起桌上的《三字经》,里头的纸页很快被他弄皱。
笔被拿起来当玩具耍,星星见大人都在笑,自己也乐得咯咯笑。
第242章
秋末,寒风的初临让人倍感迫切。
田里收完后,全家老小,只要能干活的,天天都背筐提篮,到处挖野菜找山货,家家院里屋顶都晒着各种干菜口粮。
水牛在不远处吃草,顾兰时手执镰刀割草,河边马齿苋依旧很多,他利索割满一筐,往下压紧塞实了,才直起腰歇歇。
离他四五丈远的地方,裴厌背着星星也在割草,旧板车停在一旁,而在西边更远的地方,刘大鹅和周大良推着新板车,割下一大把草一大把草往车上堆放。
老母猪和毛驴还好,往年备下的草料足够它们过冬,今年多了水牛,食量大,打草晾晒是件颇为要紧的事。
星星站是站得稳,但走路还不稳,只能扶着墙往前挪动,要么就是大人抄着腋下,或用一块布绷着他腰腹,大人在后面拽着,他在前面学着走几步。
想出来干活,只能背着孩子。
最近家家都忙,顾家大房也是如此,方红花毕竟和大儿住着,自然要先紧着家里,偶尔得了闲,会带曾孙过来,和星星放在一起看着。
只是她上了年纪,照看一会儿还好,久了就不行,星星分量不轻,小老太太再怎么心劲足,也架不住一直抱着胖小子,两三个孩子在一起,若是一起哭闹,就跟翻了天似的。
因此裴厌和顾兰时就没让她过来了,待在家里,好歹不用跑动,大伯家的孙子已经会走路,手上力气就能省些,不像星星,得让大人抱着。
擦擦额上汗水,顾兰时提起竹筐往裴厌那边走。
星星看见他过来,小胖手高兴地挥动,嘴里啊啊喊,一着急又忘了阿姆怎么叫。
将竹筐放在板车上,车上堆了板车草,顾兰时拿起车前挂着的竹筒,打开塞子喝两口,随后递给裴厌。
车前还挂了个小竹篮,用干净布盖着,里头是给星星带的乳果,他取了一个塞进儿子小手里,说:“明天去送菜,带野菜吗?”
星星嘬了几口乳果,明显不饿不渴,小脑瓜还挺聪明,他没有乱扔自己的口粮,又伸出去递给阿姆。
裴厌仰头,喉结滑动几下,解了渴擦擦嘴角,点头道:“带一些,这一车割完,再过来专挑野菜挖,往上游不是有一片野红苋,过去找找,要是被割了,我和刘哥他俩去山上挖。”
野菜酒馆和酒楼都收,镇上许多人家也会多买一些晒成干菜,都是备着过冬。野菜是便宜,但山上河边都能找到,多弄点,也能挣几个铜板。
顾兰时点点头,歇一下又问:“后天去打山核桃,捡栗子?”
“嗯。”裴厌开口道:“山货不怕颠簸,到时拉去府城卖,价钱再怎么,也能比镇上高一两文,毕竟离山远,花二哥那边应该会收一些,核桃栗子大宅里的人肯定也吃。”
冬天来临之前,总显得紧迫一些,生怕口粮不够银钱不够,能多赚十文钱心里都更踏实。
顾兰时看见旁边有几朵被风吹残了的蒲公英,摘下自己吹一个,左手攥着其他的递向裴厌。
裴厌露出个笑,从中抽了一枝,口中吹气,白色绒毛便飞走,只剩光秃秃的杆儿。
“要、要。”星星看不见裴厌动作,但能看见顾兰时,看见他手里有东西,便伸出手着急去够。
“给你给你。”顾兰时递了一根过去,刚想让星星跟他学,星星拿着蒲公英,架势分明是要往嘴里塞。
他伸过去的手还没放下,甚至都不用过脑子,抬手就在儿子吃进嘴里之前挡住。
“这个是吹的,不能吃。”顾兰时无奈,举起左手,示意星星看他,把剩下的三根一齐吹完。
星星一听见不能吃三个字就开始吭哧假哭,只是刚哼唧两声,就看见飞在空中的白色绒毛,他手一松,蒲公英掉在布兜上,小手在空中抓挠着,想把白毛毛逮住。
顾兰时捡起那根所剩不多的蒲公英,轻轻吹向星星那边。
星星小手在半空乱扑腾,还真抓着两个,收回胖手小心翼翼张开看,自己先乐了,盯着手里的白绒毛一个劲笑。
顾兰时无奈,对裴厌说:“一说不能吃就嚎,老觉得咱俩骗他。”
裴厌笑了下,反手拍拍儿子肉屁股,说:“也没少骗。”
顾兰时也笑了,辩驳道:“哪能是骗,那些咱们能吃,他可吃不了,可不就是不能吃吗。”
闲聊一阵,歇够了,两人又在附近割草忙碌,直到板车装满,才拉着推着往回走。
*
一场秋雨一场寒,山林萧索,残叶飘零,寒意催得人直往身上添衣裳。
秋末忙碌的日子仿佛一个晃神就过去了,初冬接住的第一片雪花,便意识到冬天来了。
阴沉沉的天,土墙土地,记忆里冬天总是土黄色的,很少能看到绿意和彩艳。
顾兰时站在灶房门口,看见衣袖上落下几片雪花,便离近了看,真跟花一样,片片洁白晶莹。
雪势很快起来,灰灰和灰仔也发现了,在院里跑着跳着,张开嘴筒子咬雪,还跟小时候一样爱撒欢玩耍。
顾兰时看它俩一眼,笑着叹一口气,心想还是没长大,转身又进灶房了。
锅盖边冒着白汽,他揭开锅盖,竹架上一圈糙馒头已经热了,最中间是一碗鸡蛋羹。
他飞快端出蛋羹放在案台上,又盖好锅盖。
淋一点香芝麻油,用勺子划开细嫩的鸡蛋羹,香喷喷热乎乎扑鼻而来。
趁还没吃饭,先喂星星吃饱,不然他和裴厌还得轮换着吃饭。
顾兰时端着蛋羹进屋,星星独自坐在摇篮里玩耍,看见阿姆端着碗,他丢掉手里的小木剑,扒拉着摇篮边沿想站起来。
“坐好,坐好了就吃。”顾兰时连忙开口。
星星一屁股又坐回去,眼巴巴瞅着碗,小嘴巴张着,口水流了出来。
顾兰时拉了椅子坐在摇篮前,先拿了手帕给他擦嘴,随后舀一勺蛋羹,吹一吹递过去。
星星啊呜张口就吃下,一勺又一勺,吃得十分乖巧,一点乱都没捣。
“真乖。”顾兰时笑眯眯夸儿子。
听见外面有动静,他坐着继续喂星星吃蛋羹,狗没乱叫,肯定是裴厌他们回来了。
两个鸡蛋蒸出来小半碗蛋羹,全部进了星星肚子里。
“没了。”顾兰时把空了的碗给意犹未尽的星星看,臭小子,这几天胃口还挺好,等会儿菜炒好了,掰一块馒头,蘸点菜汤再啃几口。
见碗里真没有了,星星才作罢,不再扒拉阿姆手了。
“裴厌?”顾兰时起身往外走,说:“洗了手进屋看着星星,我这就炒菜。”
“好。”裴厌从柴房出来,拿了甩子在院里甩打干净身上的木屑灰尘,这才舀水洗手。
今天一大早,天就阴了,他和刘大鹅周大良上山捡柴砍柴,一人挑了两捆柴火回来,运气不错,下山时才下雪。
他进屋看孩子,顾兰时在灶房炒菜。
刘大鹅周大良把柴房里的柴火归置好后,这才出来。
香芝麻油的味道浓郁,风不大,残留了一点在空中,跑一趟山上,两人都饿了,听到炒菜声,不由松一口气。
淋香油多半是给星星蒸了鸡蛋羹,他俩都知道。
周大良家日子算过得去,起码能吃饱穿暖,在家时分着吃过鸡蛋羹,可也没见过乡下哪户人家天天不是蒸鸡蛋就是煮鸡蛋,尤其在冬天,这玩意儿比肉还贵。
刘大鹅去年冬天就见惯了鸡蛋,东家在暖屋养了三十只母鸡,天天都有鸡蛋收取,对孩子很是舍得。
别说乡下,镇上多少人知道了都得羡慕,大冬天的,鸡蛋稀缺,也就星星不差鸡蛋吃了。
偶尔他也能沾个光,去年冬天裴厌从镇上府城回来,有磕碰裂了的鸡蛋,哪怕蛋清都流出来,也没人会嫌弃,要是分给他几个,他都会连忙赶回家,让夫郎炒了给家里人吃,自己顾不上停留,又匆匆赶回来。
冬天苦寒,对清贫人家来说是艰难的日子,刮风下雪就更不好受了。
但今年,刘大鹅家好过了许多,爹娘夫郎面色强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副愁苦忧困的模样。
做长工赚的钱少,但胜在稳,月月都有钱拿,吃喝不愁,每一文钱都能带回家里,甚至能沾东家的光,让家里吃点好的,连小枣儿和二娃都知道爹的东家好,鸡蛋、肉块都是东家给的,还有石榴和见都没见过的葡萄。
刘大鹅又想起女儿和儿子吃葡萄时睁大眼睛的模样,他捡起柴堆前的斧头放进柴房,眼中有一抹难消的笑意,在这边干活的心更加踏实。
雪不知道会下成什么样,他和周大良把院里该收的木架铁锨都收起来。
裴厌抱着星星从屋里出来。
星星第一次看见雪,好奇又惊讶。
裴厌低头看一眼儿子,笑着抓起星星小手,让伸出去接住落下的雪片。
雪花融化在手上,有一点微凉水迹,星星笑起来,以为是在玩。
裴厌自己也伸胳膊,用衣袖接住雪花后,让星星看清雪花的模样。
“唔!”星星大眼睛透着惊奇,用手指着雪花看向裴厌。
“这是雪,下雪了。”裴厌笑着对儿子说。
星星盯了好一会儿,雪花融进衣袖看不见了,他着急伸手去拍,想找找在哪里,裴厌于是又把胳膊伸出屋檐,让雪花落在衣袖上。
反复几次,星星总算明白,雪花过一会儿就不见了,但伸出手还能接住。
雪大了,簌簌飘落,洋洋洒洒展现在眼前,星星哇哇叫,高兴极了。
第243章
初雪威力尚小,薄薄一层落在地上,扫帚扫一扫,很快清出院子。见雪停了,顾兰时蹲在菜地前掠集一小团没动过的雪,攥手里给星星捏了一团。
头一次玩雪球,星星一摸是凉的,又惊又喜,兴奋得尖叫,摸一下就缩回手,熟悉了以后,便从顾兰时手里拿过去,两只小手捧着,看一眼就抬头笑。
屋里暖和,怕雪水弄湿孩子衣裳,顾兰时叮嘱道:“冰手就给阿姆。”
星星跟没听到一样,拿着雪球在手里玩起来,一旦看见有水迹,顾兰时就拿手帕给他擦擦。
玩了好一会儿,雪球渐渐变小,直至不见,星星张着小嘴巴很疑惑,又抬头去看顾兰时。
“化了,没了。”顾兰时摸摸他红红小手,凉凉的,袖口也湿了。
星星没了玩耍的东西,张嘴就干嚎,哭两声就去瞅顾兰时脸色,停一下就又哭起来。
顾兰时点点他脑袋:“犟种,手冷也不知道。”
袖口一湿冰凉凉的,要是夏天还不打紧,这大冬天,即便在屋里缩着,也不容易干。
早知道就不给玩雪了。
顾兰时拿过小木剑,星星接也不接,张嘴巴哭嚎,他又拿了拨浪鼓和吉祥轮,又是摇又是吹,星星看一眼,还是不感兴趣。
见哄不下,顾兰时朝儿子拍拍手:“走,去阿婆家,去看妹妹。”
一听出门,星星立马不嚎了,连眼泪都没掉一滴,张开胳膊让抱。
“嘿哟。”顾兰时假作沉重喊号子,费劲抱起儿子:“我们星星可真沉,阿姆都要抱不动了。”
星星又乐起来,小手指着门外:“走、走。”
他口齿没有那么清晰,但顾兰时一听就懂,拍拍儿子屁股,给他戴上虎头帽,这才抱出去。
太阳没出来,院子里裴厌正在劈柴火,长斧头抡起来,再借着重量劈下去,哐一声,木头就成了两半。
雪刚停,后院的活有长工忙,没别的事做,劈一阵子木柴活动活动筋骨,还挺舒坦。
“我过去转转。”顾兰时说道。
裴厌弯腰竖起一根木头,看一眼高兴的星星,笑着开口:“好,路上雪不厚,还是走慢点。”
“嗯,知道了。”顾兰时应一声,抓着儿子小手同爹爹挥挥,他往外走,大黑在狗窝里看见,出来长长抻一个懒腰,不紧不慢在后头跟着。
灰灰和灰仔躺在狗窝里,昨天又是咬又是刨的,对雪的兴趣已经过了,只把脑袋伸出去瞅一眼,一阵冷风刮来,两只又同时把脑袋缩回去,懒到一起去了。
风不大,但天是阴的,多数人都待在家里。
一进门,大黑自己找了堂屋的角落趴着,它毛多皮厚,而且油光水滑,一看就抗冻。
顾兰时喊一声娘,抱着儿子先往花惜霜房里走。
小丫正吃奶,听见动静,一边吃一边转眼睛往外面看。
“你吃你的。”顾兰时笑眯眯和侄女说话。
小丫才两个多月,小小软软一团,嘬奶吞咽的声音响起,顾兰瑜坐在桌边写字,听见女儿吃奶动静,脸上笑容就没下去过。
“写什么呢?”顾兰时好奇问道。
他怀里,星星探着脑袋看妹妹,见妹妹吃奶,自己小嘴巴也动起来。
“小婉,爹刚给起好了大名,叫顾小婉,就是这三个字。”顾兰瑜把写好的纸拿起来,展给他看。
“小婉?”顾兰时笑着望过去,“顾”字他认得,“小”字简单,自己写可能想不起来,但一看就想起来了。
星星馋了,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小手径直去扒拉花惜霜和小丫。
他突然一动作,给顾兰时吓一跳,赶紧抱好,夹住乱动的小胳膊。
“吃、吃。”星星着急叫喊。
顾兰时被儿子气笑:“吃什么吃,你都多大了,早上给乳果还不吃,这会子看妹妹吃,你就馋了。”
花惜霜月子坐得好,没有瘦,从怀孕一直吃得也好,脸蛋还是肉肉的,她笑着看星星:“小丫吃饱了,给他吃两口。”
小丫很乖,吃饱了被放在炕上,一点都没哭闹。
顾兰时越看侄女越心喜,至于星星,被花惜霜抱过去后,迫不及待就叼住吃。
刚才小丫在花惜霜怀里的情形历历在目,换了星星,明显大了不止一圈,衬得星星也是又胖又大,顾兰时哭笑不得。
星星吃两口就扭过脑袋,啊啊叫着要坐起,不愿吃了。
花惜霜将衣裳整好,让他坐在腿上,忍不住在小外甥肉脸蛋子上亲几口,瞧这胖乎的。
顾兰时冲星星挠挠脸:“羞羞,跟妹妹抢奶吃,回头告诉爹爹,让他也羞星星。”
星星能听懂,挥着小手争辩:“不羞。”
花惜霜笑起来:“我们星星都会说话啦,说得这么好。”
顾兰瑜上前,冲外甥拍拍手,星星本来就喜欢他抱,立刻张着胳膊往他怀里去。
比起女儿,星星确实分量不轻,顾兰瑜笑着捏捏外甥脸蛋:“星星男子汉,长得真结实。”
竹哥儿和苗秋莲一前一后进来,都逗着星星玩耍。
顾兰时坐在炕上,一边逗侄女一边和花惜霜闲聊喝茶,其乐又融融。
*
山上到处光秃秃的,踩着一地冻脆的枯叶,丛丛枯草也不再坚韧,看见前面隐约显现一抹绿意,那边是竹林,裴厌顿足,往西边山林拐进。
地面有各种痕迹,他带了铁锨和锄头,发现一处土洞后,觉得像是蛇洞,便停下挖掘。
冬闲抓蛇去卖,俨然成了贴补家中的重要进项。
不止他,村里也有别的老少汉子会抓蛇,大伙儿挖蛇洞都差不多,毕竟不是捕蛇人,不敢往盘蛇岭那边走,多半都是靠运气在山里乱转悠。
越挖越深,裴厌使锄头小心了一点,以前不甚熟练的时候,曾挖伤过几条蛇。
有鳞片显露,蛇被外物打搅了冬眠,在土里缓慢游动起来。
见找准了,他同时变得谨慎,没有丝毫托大。蛇毕竟是毒物,多一点防备之心才不会出错。
——
刘大鹅和周大良从山上背回来两筐冬笋,趁没到喂牲口的时候,有点空闲,顾兰时分了些冬笋,让他俩送回家,冬天都不容易。
星星扶着椅子转圈玩耍,太阳挺暖和,顾兰时在灶房门口剥冬笋,早上裴厌抓了只公鸡杀了,今天吃笋子炖鸡。
没一会儿,裴厌进了门,见儿子在院里玩得挺好,他笑着过来。
“爹。”星星这一声叫得很准,不再是什么哒哒咘咘。
“哎!”裴厌欣喜不已,见儿子想让他抱,碍于自己抓了蛇,手上和衣裳都脏,没有立即去抱。
顾兰时又削掉一根冬笋根部,抬头笑问道:“抓着了?”
裴厌卸下竹筐,把铁锨和锄头都靠在柴房外墙上,说:“抓到了,有八条毒蛇,还有五条没毒的,今天运气不错。”
顾兰时看一眼星星,说:“麻袋你别掏出来,连筐进柴房再放,不然星星看见,肯定好奇里头装了什么。”
“嗯。”裴厌立刻照着做了,没让儿子瞅见装蛇的麻袋。
见爹爹始终不来抱自己,星星急得乱叫,小手拍了几下椅子面,皱着眉很生气的模样。
顾兰时笑着喊:“快点洗了手换衣裳,你儿子生气了。”
“好,来了。”裴厌给麻袋上盖了一层麦秸,听见话连忙往外走,拉好柴房门,冲儿子吹了一段模仿鸟叫的呼哨。
生气的星星笑起来,见爹爹在洗手,他有点着急,但还是没敢离开椅子范围。
直到裴厌换了干净衣裳再出来,他哼哼唧唧,一扭脑袋,上半身趴在椅子上哇哇叫,撅起屁股对着裴厌。
裴厌故技重施,拍拍儿子肉屁股,又学鸟叫,吹了好一阵,星星臭小子才转过脸,扑进爹爹怀里。
啃一口儿子脸蛋,裴厌心情很好。
“明天我去卖蛇,顺便拉上一头猪,府城那边药铺蛇价不知道怎么样,要是和镇上差不多就卖了,应该不会比镇上更少,要是少的话,我拉回来,再跑一趟镇上就行。”
顾兰时剥好一个冬笋放进竹匾,见已经八个,足够炖鸡吃的,便停了手,闻言抬头:“回来买几个油酥饼,好久没吃了。”
“好,明天篮子和布都带上,再买几斤肉。”裴厌应道。
顾兰时端起竹匾进灶房,一边切一边和外面的裴厌闲聊:“今年留猪吗?”
裴厌捏捏儿子胖手,又亲一口小胖手,亲完才发现小手有点脏,掏出手帕给儿子擦手,说道:“不留了,都在年前卖完,留着还要担心瘦没瘦,开了春还得再喂肥,不如干脆点,十头都卖了,钱都在手里,也就不用操心了。”
“有牛,草料应该够,卖了猪就不用担心短缺,积攒下的干草宁多不少,只要别饿着牛。”
顾兰时低头切菜,顺嘴回道:“行,卖了也好,只剩老母猪和年猪,喂起来简单。”
星星和爹爹玩耍,学着大人亲他的样子,带着哈喇子吧唧一口糊在裴厌脸上,听见爹爹笑着嫌弃的声音,他笑得很高兴,完全不知道柴房里有蛇的事。
第244章
早起太阳出来,天气不错,只是冷意依然。
锅盖一揭开,白汽奔腾出来,如云雾一样缭绕,灶房里白茫茫一片。
顾兰时又是吹又是用手挥,将面前弥漫的白雾驱走,这才看清锅里的东西,拿了筷子将蒸熟的鱼干悉数夹到竹匾上。
鱼干蒸之前泡过,特地蒸久了一点,鱼肉软烂,大大小小有八条。
他端着竹匾出来,听见星星在屋里啊啊乱喊,知道醒来了,便将竹匾放在堂屋屋檐前的凹石头上,冲着谷场那边喊:“刘哥,你把鱼肉捣烂了,刺挑一挑,泡好的野菜剁一剁,混着喂鸡。”
刘大鹅答应一声,将手里木叉靠在墙上,匆匆往这边走。
周大良继续在谷场上忙,把草棚里的干草挑出来再翻晒翻晒。
裴厌清早拾掇好,就赶着驴车去府城送鸡蛋,顺便还拉了几筐干菜和山货。
今年又在暖屋养了三十只母鸡,刘大鹅去年跟着养鸡扫洒,对这些活比周大良更熟悉。
母鸡吃得好,屋子里烧炕暖和,几乎天天都下蛋,十天差不多就能攒三百,郑宅那边一般一个月送两回,每次多是二百枚鸡蛋,偶尔会要多一点。
郑宅连上带下人口多少裴厌不清楚,但冬天一个月能吃掉四五百枚鸡蛋,肯定不是人口稀薄之家。
镇上的酒楼酒馆他也依旧跑着,冬天一个月攒下的鸡蛋,供这三处足够。
有时还会到府城的各个大酒楼还有几处富贵巷子吆喝吆喝,余出来的鸡蛋根本不愁卖不出去。
听见外头石锤捣东西的声音,顾兰时给星星穿好衣裳,今天挺乖的,睡醒没有哭,还会喊大人进来,就是嘴笨,一着急就忘了阿姆和爹爹怎么叫,只会哇哇乱喊。
“坐好,阿姆去打水,给你洗洗脸。”他说完,见星星乖乖坐在炕上揉眼睛打哈欠,笑眯眯就出去了。
洗了脸洗了手,听见外头狗叫,星星在屋里待不住,抬脸看着顾兰时:“汪、汪。”
“要找狗?”顾兰时太了解儿子了,抱起星星往外走。
星星穿得厚,跟个小肉球一样就出来了。
灰仔看见他,兴冲冲好似一阵风飞奔,听见孩子笑声以后,它摇着尾巴,站在星星前面,两只前腿伸长,忽而前爪抬起又落地,往地上扑着玩耍。
星星乐得拍起小手,灰仔更加卖力,又扑又耍的,一会儿转圈疯跑,一会儿又冲着天嗷呜嚎叫。
还引来了同样玩心很重的灰灰,不是蹭蹭星星就是蹭蹭顾兰时,整个院里都是它俩噗踏踏来回跑的动静,地面甚至有灰尘扬起。
顾兰时耳边又是狗叫又是孩子笑和大叫,热闹的同时不免觉得有点吵,但是星星高兴,他眼里也带着笑。
玩耍一阵,太阳没到正午暖和的时候,外头有点冷,顾兰时又抱星星回屋了。
灰灰和灰仔跟着一起进来,热炕还有余温,裴厌和顾兰时怕冻着孩子,清早时还给炕洞闷了柴火。
屋子里暖和,也比狗窝地方宽敞,狗冬天最爱溜进来,夏天的时候就不爱了,屋里哪有外头场院敞亮凉快。
家里的各种活干完,刘大鹅周大良带了麻绳和柴刀上山捡柴砍柴,柴火天天都要用,是从来都不嫌多的东西。
一入冬,柴价贵了点,只要不下雪,隔几天攒一车柴,裴厌会拉去镇上卖,大钱要挣,零碎小钱也要赚一点,毕竟冬闲,没那么多活干,就有工夫去卖柴。
赶在晌午饭前,裴厌进门了。
顾兰时正在灶房炒菜,院里星星扶着摇篮一圈圈走,不时就和狗一起汪汪叫玩耍,旁边还放了一个低矮的小椅子,不想走了他就一屁股坐下去,小手还学着顾兰时摸狗头狗耳朵。
灰灰和灰仔抢着低下脑袋往他小手上蹭,尾巴摇的很欢。
柴堆那边,刘大鹅和周大良合力用锯子锯木头,顺便看着星星。
“回来了?”顾兰时把炒好的萝卜丝分开盛进两个大碗里。
裴厌在外面陶罐里舀热水洗手,答应道:“嗯,今天干菜那些都卖完了,就是十来个鸡蛋磕碎了,带来回来,正好做饭,把这些都炒了。”
“行。”顾兰时把锅里的菜盛完,拿了个大碗就出来。
刘大鹅在解车套,周大良已经把竹筐都卸了下来,按裴厌说的,掀开小蛋筐的盖子,便看见最上面一层十二三个鸡蛋,有的蛋清都流了出来。
今天装了三百鸡蛋,花成方依旧要了二百个,裴厌便拉着剩下的在城西吆喝一圈,好的都卖了出去,烂鸡蛋人家肯定不要,蛋价这么贵。
顾兰时把鸡蛋都磕进碗里,蛋壳丢给狗去舔去吃,十二个鸡蛋着实不少,他起身进灶房,很快打散了倒进锅里炒。
星星闻见鸡蛋炒熟的香味,坐在小椅子上喊爹、爹。
裴厌洗干净手,抱起儿子亲一口,就看见星星哈喇子流了下来。
“蛋、蛋。”星星这两个字咬得很准,他吃过炒鸡蛋,记性还挺好,知道这个味道是什么。
“等下就吃。”裴厌给儿子擦擦口水,又问:“星星吃过了?”
“没,菜都好了,等下端了一起吃。”顾兰时一边盛鸡蛋一边说。
饭桌前,星星坐得很好,他个头小,椅子也矮一点,小手只能抬高了扒在桌子边沿。
顾兰时坐在旁边,用小木勺舀了一点米粥,喂进星星嘴里。
“蛋。”星星一看不是鸡蛋,小手拍打在桌子上,但小木勺递到嘴边后,还是下意识张开嘴。
“行行,这就给你夹,要嚼一嚼。”顾兰时说着,给他夹了一块鸡蛋。
星星吃进嘴里,笑眯眯攥着小肉拳头,听阿姆的话乖乖嚼,咽下去后又张大嘴巴等待。
做饭前给儿子吃过一个乳果,顾兰时再给星星喂了半碗熬软烂的米粥,混着几口鸡蛋,星星吃饱以后,明显注意力从饭上移开,一会儿拽拽阿姆袖子,一会儿又拍拍桌子。
顾兰时就不再管他。
吃过饭后,今天卖了鸡蛋回来,照例要坐在炕边数数。
顾兰时笑眼弯弯,将钱袋打开,碎银和铜板悉数倒在炕桌上。
星星听到哗啦的铜板声,从炕里爬过来,抬起小手就要抓一把。
裴厌抱过儿子,让星星坐在他怀里,给拿了一块碎银让玩耍,一边和顾兰时说话一边用余光盯着儿子,万一又塞进嘴里。
“应该有四两七钱,鸡蛋就四两三钱,今天山货和干菜卖得好。”
“嗯。”顾兰时笑着把碎银子拣出来,归拢到一起,瞅一眼星星在玩的碎银:“那一块,是二钱的?”
裴厌从儿子手里拿过来掂一掂:“应该是。”
“啊!”星星着急,见爹爹张开手掌,这才咧嘴笑,伸手又拿回来。
府城蛋价很好,花成方给的还是去年的高价,十五文,裴厌零散卖的时候,也要的这个价。
镇上蛋价到不了这么高,因此除了给酒楼酒馆送以外,他没有在镇上散卖。
数完钱,穿好铜板,四两七钱让顾兰时眉开眼笑。
如今有郑宅一个月四百鸡蛋打底,进账就有稳定的六两银子,虽然只有三四个月的高价卖,但积攒起来可不是小数目。
裴厌听花成方提过一嘴,一个月六两银子对乡下人来说是一笔钱,但对郑宅,只是一口吃食而已。
星星见大人摆弄碎银子,自己也学着玩,碎银子不是玩具,他很快就失了兴趣,被吉祥轮和小木剑吸引了注意,手一松就丢开,往炕里爬去。
顾兰时捡起被丢掉的碎银,笑道:“真是小孩,什么都不懂。”
他好生将碎银铜板装好,开了锁塞进箱底,心满意足合上箱盖,一转头正和裴厌对上视线,眉眼又弯起来。
*
腊月,积雪覆盖未消。
柿子树梢头原本挂了一些没摘的柿子果,天天都有鸟雀去啄,如今没剩多少,要么摔在地上了,要么已经残缺不堪。
东屋里,铜盆中笼着火,火焰在燃烧,带来暖意。
顾兰时将火盆挪远了点,端了一碗鸡蛋羹坐下,对面裴厌弯腰,两手抱在站立的星星腰间,中间隔了三五步远。
“来,过来吃蛋蛋。”顾兰时笑着舀一勺热乎喷香的鸡蛋羹,往前伸一下木勺,以此引诱星星。
星星张了张嘴巴,似乎想隔空吃进去,忍不住抬脚往阿姆那边走。
裴厌适时松开手,脚下很轻,跟在星星后面随时防备。
大人的三五步对孩子来说要迈腿好几下,星星长得结实,走得也越来越好了,昨天顾兰时就发现他能独自往前走几步,今天就试着让多走走。
星星盯着鸡蛋,脚下走得稳,而等快到近前时,忍不住变快,直直扑进阿姆怀里。
顾兰时自然接住了他,孩子头一回走这么远,他高兴得不行:“我们星星真厉害,会走路了。”
“星星最厉害了,是不是?”
星星被鸡蛋羹勾住魂,馋的不行,对自己厉不厉害都顾不上了,张嘴就去叼木勺。
裴厌站在旁边笑着看,对儿子越走越好也感到高兴,以后就能走能跑了。
他走到桌边倒热茶,说:“正好明天去送鸡蛋,我再打听一下生猪价,要是十四文,趁着价高,就把剩下那三头都卖了。”
入冬后陆陆续续卖了七头肥猪,都是拉去府城卖的,跟去年一样,十三文的价。
昨天狗儿过来串门子,说府城生猪价涨了,十四文,谁也不知道后面会涨还是会落,趁着这个价钱好,卖了就有钱。
顾兰时喂星星吃鸡蛋羹,闻言抬眼,点着头道:“好,十四文就十四文,这价钱,已经很好了。”
养了十头要卖的肥猪,一头保底能卖二两,十头的钱攒下来,没有二十五两,也有二十三两余。
第245章
阴云厚而压抑,灰蒙蒙一片,光线昏暗,早起便是这般,连时辰都不容易分辨。
北风呼啸,寒意从袖口、衣领之中钻进,渗入皮肉,蔓延至骨头缝儿里,冻得人直打哆嗦。
光秃秃的树枝没留下一片枯叶,被寒风刮得树枝乱颤。
眼见天越发厚重阴沉,待在热炕上,想做点针线却因屋里太暗无法,顾兰时只得将东西又放下。
裴厌从火盆中抽了一根细柴,点燃油灯放在炕桌上。
烛火轻摇,星星盯着火光,大眼睛亮亮的。
房门窗子紧闭,炕上热意叫人难以割舍,裴厌又坐在炕桌对面,用被子盖了腿脚。
顾兰时将针线篮子放在一旁,见星星乖乖坐在那里看灯,小脑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有打搅,抬头看向裴厌,没忍住笑了下,提议道:“再数数?”
知道他在说什么,裴厌眉眼也有了一点笑意,他往炕尾那边挪挪,打开最里面的箱子,手伸进去,从最底下陆续掏出好几个鼓囊囊的钱袋。
钱袋一放在桌上,就发出磕碰的动静,惊动了星星,他呜一声,懒得站起来也懒得爬,往前挪几下小屁股,蹭着蹭着就到了桌子跟前。
顾兰时将儿子身后扭成一团的炕褥铺平,这才和裴厌一起动手,把几个钱袋都打开。
他笑着看看一眼钱袋里,说:“倒被子上,桌上容易滚落,声音也大。”
“好。”裴厌手里正好是一袋碎银子,拽着袋底悉数倾倒,星星看见白花花的银子,便从爹爹腿上爬过去,跟个小肉墩子一样,坐在裴厌前面挡着。
裴厌没有挪走儿子,又打开一个小钱袋,里头的碎银子少,为了和那一堆大的分开,他倒在了桌上。
顾兰时倒出一堆串好的铜板,二十来串的百文钱,也就是二两左右。
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和银锭,他心中喜悦不已,拿了戥子一边称一边记数。
昨天数过一遍,两人其实都知道数目,就是想再过过手,掂掂这些银块银锭子。
见星星想捣乱,裴厌拣了一块五两的元宝锭塞进儿子手里。
银元宝完整好看,没有被铰过,星星也发现了不同之处,瞅一眼那堆碎银子,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银元宝,咧嘴笑起来,小手紧紧捂着元宝,见大人在忙,没有要抢走的意思,他低头不断用小手扣挠银元宝。
碎银子抓一把放在戥子盘上,称了好几次,顾兰时抬头笑道:“一百三,够数。”
裴厌在他称完报数时也默默记着数,在心里相加,点头应道:“嗯。”
攒下的那八十两家底再没动过,今年卖蛇卖了三十两有余,取了三十两整放入,还有卖猪的二十几两,同样取了二十两整,拢共是一百三十两的大钱。
这一袋钱清清楚楚,两人目光又落在桌上那一堆碎银子上。
顾兰时抓了一把放入戥子盘,说:“这些应该有三十几两,再取二十两放进去,就有一百五十两了。”
“过年的话,十两多银子,再加上这些铜板,就是大鱼大肉吃着,都花不完。”
“后天不是还要往府城送一回鸡蛋,三百枚鸡蛋,好赖也有四两五钱。”
裴厌把大堆的银子归拢好,抱起星星让坐在自己怀里,没让乱爬乱动,认真听完顾兰时的话,点头赞同道:“嗯,那就放进去,一百五十两,我想了下,既然有钱,是时候盖新房了。”
“等明年开春地化冻了,找杨大师看看风水选好地方,就能开工动土了。”
顾兰时称好碎银子,倒在自己左腿旁,闻言抬脸:“明年盖?”
“嗯,一百五十两,盖座宅院绰绰有余。”裴厌笑着说,从儿子手里掏出被咬了几口的银元宝。
他拿了手帕擦干上头的口水,又道:“咱们搬出去后,新宅子肯定也得盖牲口棚,牛和毛驴挪到那边,这边后院就腾出来,还能再垒两个猪圈,多养两三头猪。”
“那粮屋和杂屋呢?”顾兰时将戥子放在腿上,眼睛似乎亮了起来。
裴厌眉眼柔和:“咱们住在哪儿,粮食肯定放在哪儿。”
顾兰时眉眼弯弯,琢磨了一下说:“大黑它们肯定也得跟去,只是这边还有菜地鸡鸭和猪。”
他皱眉道:“咱们就靠这些卖钱糊口,可不能失了差错。
后山这边很重要,不能轻易离人离狗。
裴厌笑着开口:“这边的东西屋子照样住人,刘哥周哥就住在这边,夜里有他俩在,大黑几个轮换着过来看家,白天人出去干活,狗肯定要有两只在这边守着。”
“再不行,那就再养两只狗,狗多防贼,肯定是不亏的。”
顾兰时仔细想了想,说:“那还是多养两只,等房子盖好,夜里咱俩不住这边了,人少,狗多两只才放心。”
裴厌点头:“行,等过了年,开春暖和了,我找找,挑两只好的狗崽买回来。”
“还养大狗?”顾兰时问道。
裴厌说:“嗯,大狗才有威慑。”
“汪!”星星突然出声,他知道狗是什么,奶声奶气冲对面的阿姆叫。
顾兰时和裴厌都笑了,不由伸手摸摸儿子脑瓜。
星星呜呜啊啊叫几声,小胖手拍拍,高兴地笑。
顾兰时把剩下的碎银子称完,一共是三十四两六钱,他取了称好的二十两放入大钱堆中,这下就是一百五十两整了。
星星不知道在傻乐什么,他俩因为赚到钱脸上带着笑容。
今年生意不错,各种吃喝用度都包住了,还能攒下这么多钱,又是让人欢喜的一年。
除了冬天鸡蛋赚大钱,其他时候也在赚,就是没这么多。再加上每个月都有各种吃用,他俩又很舍得,花销不算小呢。
柴火、米面还有菜蔬倒是不愁,但油盐酱醋每个月少不了要花钱买,还有香油、好茶叶、糕点之类的。
年猪到年底才杀,吃惯了肉和骨头,隔几天就得买一次,豆腐也是要花钱的,更别说裴厌的酒水和顾兰时的零嘴。
家里没有小孩衣裳,星星往后几年的衣服除了自家织的麻布以外,想给孩子穿好点,就得买布匹回来新做,哪儿哪儿都离不开钱。
因此除了卖猪钱和卖蛇钱以外,还有三十几两银子,日子已经很不错了,在小河村都能排得上前面。
他俩素来收敛,从来不在别人跟前显摆。
顾兰时把剩下的十四两六钱装入小钱袋,瞅一眼铜板堆,说:“铜板就不数了,对了,今年赶着二十八就给刘哥他俩发工钱?”
“二十八往后,家家都忙,不如叫他俩回家去,一年到头,都在这儿待着,也该回去,在家里做做活,带着家里人去赶赶年关大集,不然三十儿再回去,就赶不上了。”
今天都腊月二十,也没几天了。
裴厌点头道:“行。”
说完,他伸手从取了三串铜板,刘大鹅是一百八十文,他解开其中一串钱,数了二十枚铜板出来,再将绳头绑好。
周大良是一百五十文,他打开装着散铜板的钱袋,从中取了三十枚,和那二十文一起串好。
将工钱放好,他抬头问道:“今年还是给他俩带肉和糕点?”
乡下过年很少有给赏钱的,但年礼东西得给长工妈子带一些。
他俩今年照样杀猪早,前天就杀了年猪,已经卖出去大半扇猪肉和一些骨头,来买的人比去年还多。
顾兰时开口:“嗯,再给几根骨头,足够了。”
这几天有大集了,摆摊子卖糕点的很多,还便宜,给刘大鹅周大良一人带两包就行,自己吃也好过年待客也行。
而肉和骨头是最实惠的,这两样让他俩拿回去,谁都不会说他和裴厌苛待长工。
“去年刘哥一个人,给了五斤肉。”顾兰时边说边想,末了开口:“今年还是五斤吧,哪有比上年还少的,一人给五斤。”
“十斤肉,也不多。”
“嗯,不多。”裴厌点点头,刘大鹅和周大良干一年活,都挺尽心,五斤肉而已,算不上什么。
顾兰时抓一把碎银子在手里,等摸够玩够了才张开口袋装进去,只觉心满意足。
想起盖新房的事,他给茶碗里添了热茶,喝两口说:“明年盖,后年就能住进去了?”
裴厌说道:“嗯,应该能,咱们盖屋子,又不雕刻,肯定比那些大户人家快。”
顾兰时忍不住咧嘴笑出来:“泥墙青瓦,一年就盖好了,到后年上半年住进去,到时星星两岁半。”
裴厌顺着他的话去想,说:“院墙用土筑,屋墙用砖砌,更结实,盖房要用到的木料很多,今年攒下的那些还不够,得问木匠买些。”
因商量好了要盖新房,今年他空闲较多,春夏时没事就上山找木头,砍了拖回来晾晒,只是一个人到底力薄些,又要挣钱又要砍树,无法兼顾。
顾兰时掰着手指:“砖、瓦、木料,这得花不少钱。”
“盖房不就是要花钱。”裴厌笑了下,又开口:“新房的话,屋里除了火炕,墙也弄成火墙,烧起来更暖和。”
“好。”顾兰时忙不迭点头,他们盖的鸡屋就筑了火墙,炕烧热了,连墙壁摸上去都是热乎的,屋里更暖和些,比在西屋养鸡时下蛋更好。
聊着聊着就说远了,新宅子八字还没一撇,顾兰时就乐得不行,他一笑,星星也跟着傻乐。
他伸胳膊抱星星到自己怀里,亲一口儿子肉脸蛋:“星星以后住新房子,是不是?”
“是。”星星逮着最后一个字应声,顾兰时又笑起来。
裴厌也被儿子逗笑,听见外头风声越大,他下炕开窗缝看一眼,飘雪花了。
第246章
二十八一早,喂了牲口和家禽,鸡鸭圈清扫完后,刘大鹅和周大良听见裴厌喊,将扫粪的扫帚靠在鸡圈栅栏上,一边拍身上土屑灰尘,一边跺跺脚,抖掉鞋上的脏污,这才进院子。
一听提早两天放他们回去,两人脸上俱露出喜意,不约而同想到要是这会儿回去,晌午还能赶大集办年货,一年到头,很少有工夫能去赶集逛逛。
裴厌没有耽搁,直接给两人结了工钱,又指着灶房门口的竹篮,说:“拾掇好行李,记得这些年礼带回去,过年好生歇歇,十五过后再来。”
少干两天活也没扣工钱,竹篮里放着肉、骨头还有两包糕点,一捆干豇豆一小布袋笋片干,刘大鹅周大良感激不已,连忙进西屋卷铺盖打包袱。
铺盖卷起来,挨着炕角放好,等过了年还要来干活,也就十来天的工夫,不用带回去。
知道东家爱干净,两人扫了扫西屋,出来时门窗都关好,这才背着包袱提起竹篮,同裴厌道一声,欢天喜地回家去了。
*
刘家村,刘大鹅一回家,原本只有阵阵咳嗽声的院子里一下子变得热闹。
白芽儿在灶房忙,听见动静连忙出来,刘老娘和刘老爹还有小枣儿、二娃,正围着桌上竹篮里的东西看。
小枣儿是个黑瘦的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二娃更小,和姐姐眉眼很像,同样都晒得黑,比起小枣儿,二娃年纪小,显得瘦弱些。
两个孩子都盯着肉和骨头咽口水,即便是生肉,在他俩眼中,也是无比馋人的,要不是大人在旁边,那直勾勾的眼神,恐怕都要上去啃一口。
刘大鹅站在桌旁,打开一包糕点,是很常见的白糕,中间有用五个红圆点出来的一朵花,只留在点心皮上,作妆点而已。
这种白糕年货大集上卖的很多,比平时还便宜,可对他们家来说,只有过年过节时才会买。
给老人孩子一人分了一块,刘大鹅满脸笑容看着女儿儿子吃白糕。
“甜。”小枣儿边吃边说,二娃有样学样,也跟着姐姐说白糕是甜的。
刘老娘刘老爹一手拿白糕,另一手在下面接着,咬一口手心就落下碎屑残渣,他俩吃得极为仔细,连渣子也没糟蹋。
“芽儿,你吃一个。”见夫郎出来,刘大鹅连忙递一块白糕过去。
比起去年的病歪歪,白芽儿精神好了很多,人是瘦,但不再是病气缠身的模样,他笑着接过白糕,同样一只手在下面接着拦着,咬一口分外满足。
看见竹篮里的东西,他脸上是忍不住的笑容:“是东家给的?”
“嗯,这些都是。”刘大鹅语气很高,又说:“回来前,东家让过了十五去。”
白芽儿咽下嘴里的东西,明白这是明年还让过去干活,自然高兴万分,看一看竹篮,见今年又给了肉,心中长舒一口气。
昨天家里还在合计买肉的事,今年连工钱带卖蝎子的钱,攒下几两银子,不能过年就嚯嚯完,依旧要精打细算,一算账就不免发愁。
这几斤肉一下子解决了燃眉之急,更别说骨头和糕点,豇豆和笋干也都是过年能用到的。
全部都是吃食,可见东家的大方和细心,他们家穷,往年过年,来个亲戚走动吃饭,席面油水也不甚多,而这些东西像是一下子给到了心坎上,满心都是激动喜悦。
另一边,周大良家也是欢声笑语,都是家里日子紧巴巴的人,看见肉和其他东西,哪有不高兴的,能过个有肉有油水的好年了。
*
大年三十。
天黑得早,不知不觉就入了夜,门前新灯笼亮起,在地上映出暖光。
“嘣——啪!”
二踢脚升上半空,在空中炸响,闪出一抹亮光。
裴厌离篱笆大门有一段距离,放完一个炮仗,先回头看儿子。
星星藏在顾兰时腿后面,只探出半个小脑袋,一手抓着顾兰时裤管,一手捂着耳朵,见炮仗炸了,他一愣神,回过神后“哈”一声笑了。
下午村里就有人响炮玩,星星听见,还很疑惑,这会儿总算知道响声来自哪里。
见儿子没有吓哭,裴厌笑道:“胆子挺大,比去年强。”
去年星星还在襁褓里,炮声一响,立刻就吓哭了。
“长了一岁,胆子肯定大了。”顾兰时为孩子辩驳,低头看一眼星星,单手捂着耳朵,跟没捂住一样,他笑了下,将星星抱在自己身前,两腿夹着儿子,弯腰伸手,给星星捂住耳朵。
星星已经站得很好了,腿脚稳稳的,被阿姆捂着耳朵,他笑个不停,很高兴的模样。
裴厌手里拿着一根燃烧的细柴,见他俩捂好了,便从地上的炮仗堆里拿了一个窜天猴,攥在手里点燃引信。
“啾——嘣!”
窜天猴飞的比二踢脚更高,星星仰头看着,炸开的时候忍不住眨眼往后缩,等动静一消,就又啊啊叫起来,兴致很足。
裴厌给儿子放了好一阵子炮仗,星星高兴得很,又是叫又是笑的。
烟花腾空后,星星睁大了眼睛盯着空中的花团焰火,嘴里唔唔叫,十分惊奇。
大黑、灰灰和灰仔都昂着脑袋看烟花。
它们经验可比星星足,都看两三年了,没有慌乱狂吠,只有在星星高兴地拍小手跺小脚时,才汪汪叫几声,像是在助兴。
炮仗烟花买的多,响个尽兴才停,留了一点初五和十五还能放。
夜色浓了,两大一小才收摊子往回走,星星很少这么晚才睡,困得揉眼睛。
裴厌抱起胖儿子,在怀里拍哄,顾兰时关好篱笆大门上了门闩,果树上挂着小灯笼还有各色络子,小灯笼里头也点了蜡,亮起来很好看。
狗跑在前面,夜里有点冷,顾兰时双颊微热,他也点了不少炮仗,心里兴奋还未消。
星星今年能玩能吃了,但比起大人,还是太小,炮仗玩不了,只能在一旁看。
院门关了,三只狗忠心耿耿守在外面,寒风吹起,跑来跑去的灰仔觉察到冷意,才钻进狗窝里。
大黑早就在窝里躺下,脑袋底下是一根大骨头,它躺的分外舒坦自在,听到远处传来的人声炮声,睁开眼侧耳细听,没有危险,舔一舔骨头,脑袋又搁上去。
今天三十,顾兰时给一狗分了一根带完整肉的骨头,大黑三个一叼住,就各自找了地方去啃,灰仔吃到肉,高兴得一边啃一边呜呜叫。
旧年年底新年伊始,也该犒劳犒劳狗。
*
日子快到像是一晃神,冬雪消融,春风就来了。
雪消水流,哗啦啦汇成白花溅起的大河。
河面再看不见冰块,湍急河段水声如奔腾,赶得又急又快,流向遥远前方。
去岁干枯的黄草还未消失,顾兰时用小铲划拉开上面的一层杂枝枯叶,露出底下的绿野菜。
他用小铲铲下,抖抖根系上的土,将野菜丢进竹篮里。
灰灰从不远处跑来,不断在附近地上嗅闻,它歪着脑袋看顾兰时挖野菜,看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两只前爪在那边也刨起来,泥土乱飞,不止枯草,新发的野菜也被连根刨出来。
“汪!”
顾兰时听见动静,抬头一看,就发现灰灰身前的小坑。
灰灰用鼻子顶了顶地上的两根野菜,示意他来拿。
顾兰时笑出来,上前蹲下一看,还真是野菜,不是杂草,菜叶子上虽然都是土,他拎起抖抖,见能吃,便丢进竹篮里,随后大力揉揉灰灰脑袋和耳朵:“可真厉害,都能找野菜了。”
灰灰会抓河里的小虾小鱼,如今还学会挖野菜,确实很了不起,它只是肥肥壮壮的小狗。
被夸了一通揉了一通,灰灰更来劲,刨野菜的动静都大了许多。
因泥土乱飞,顾兰时不得不离它远了一点,省得土蹦过来。
狗挖野菜虽然卖力,但不如人手更灵活轻便,竹篮满了以后,顾兰时捡起灰灰刨出来的野菜放进去,制止了灰灰继续刨土,一人一狗往家走。
一进门见只有裴厌和星星在,他问道:“大哥他们走了?”
星星一看见他,小腿扑腾着就来了,裴厌怕孩子摔倒,在后面撵了两步,见星星扑进顾兰时怀里才停住脚。
“孙哥说家里有事,先回去了,没留住,回头还会再来,商量地基和图纸的事,到时再留他吃酒。”
孙工头是顾铁山帮忙找的盖房工匠,在十里八乡有一定名声,手艺不错,人也厚道,不乱来。
顾兰时大哥的房子就是他领人给盖的,因此今天过来定下盖房这件事,顾兰生也来了。
原本想着出去挖些新鲜野菜,家里也有肉和酒,做顿好的留人吃一顿。
顾兰时点点头:“那行,今天这些野菜,咱们蒸野菜馍馍吃,蘸蒜醋水,解解馋。”
他拎了个板凳,在灶房门口坐下择菜,星星肉乎乎一团,看见鲜绿的野菜,蹲在竹篮前,伸手抓了一把。
顾兰时笑,说:“你也要择菜?”
话音还没落,星星就把手里的野菜揪烂了,他摇摇头,从儿子手里拽下野菜,吃的东西,还是不要乱玩。最近野菜新发,正是馋人的时候。
“给洗洗手,拿块酥点让吃,别在这儿捣乱。”他对裴厌说道。
裴厌见儿子蹲在那里,胖乎乎一团,眉眼里都是笑意,过来直接端走星星。
星星不情愿,哼哼唧唧小胳膊乱挥,还想下去捣乱。
“吃酥点,吃不吃?”裴厌问道。
“吃。”星星奶声奶气答应,一把搂住他脖子,用脸颊蹭蹭爹爹脸。
第247章
顾家院子里,小孩笑声和尖叫声不断,夹杂着狗叫。
二黑摇着尾巴在前面跑,停下后转头看向追来的小锁儿和星星,在孩子抓到它之前,它咧着嘴巴吐着舌头,转个弯又往屋子这边跑。
小锁儿三岁多了,脚下比星星更稳,跑得也快。
星星才一岁半,也就最近走得稳当了些,刚学会跑几步,落在后面啊啊叫,气鼓鼓的模样,显然是气哥哥不等自己。
“慢些跑,走着!”李月在灶房喊一声,小锁儿充耳不闻,依旧兴奋撵狗。
“小锁儿!”李月手里拿着擀面杖出来,襜衣和手上都沾着面,她站在灶房门口瞪儿子:“你一跑,星星也跟着跑,要是摔了,我可饶不了你。”
小锁儿吓得一激灵,连忙改跑为走。
李月依旧在絮叨:“又忘了前天跌一跤的事了?腿不疼了?”
小锁儿这才想起来,伸手摸摸左膝盖,前天摔了一跤,疼得他直哭呢。
顾兰时在堂屋抱着小丫哄,见二嫂训孩子,没有出声拆台,坐在桌前喝了半碗水。
直到李月进去做饭,他才让小锁儿过来,坐下歇歇,跑了好一阵子,脑门上都是汗。
他摸摸侄儿小脑瓜,笑眯眯说:“你跑慢些,等等弟弟。”
星星气呼呼过来了,嘴里呜哩哇啦也不知在说什么,最后趴在顾兰时大腿上,用屁股对着哥哥。
见儿子又气又急,连“得得”都不想叫,顾兰时满脸笑意。
星星说话还逮不准,“哥哥”常常说成“得得”。
小孩子喜欢追着大孩子玩,一人捡一根小树枝都能耍好半天,更别提追鸡撵狗,玩起来要是没人管,都能忘了吃饭喝水。
二黑跑累了,喘着气吐舌头趴在一旁,它今天倒是有兴致,陪孩子玩耍,也就是小锁儿和星星小,逮不住它,要是顾满几个大孩子过来老家玩,它早躲起来了。
那三个都是七岁往上的年纪,抓狗戳驴,甚至爬着梯子上房顶,连大人有时都烦的想打一顿。
顾兰时递给侄儿半碗温水,小锁儿端起就喝,显然渴了。
星星也干掉了半碗水,他喝得急,水沿着肉下巴流到脖子,打湿了衣领。
顾兰时掏了手帕,单手给他俩都擦擦嘴。
小丫在他怀里哼唧了几声,小闺女声音软软的,听得人心都像是化了。
今儿苗秋莲和顾铁山回娘家去了,喊李月过来做饭,花惜霜受了点凉,也不是什么大病,她想自己熬点草药喝,但顾兰瑜不放心,趁着顾兰时正好在这边哄孩子,带她去看草药郎中了。
这几天花惜霜因身上不好,都没给小丫喂奶,给喂的乳果,小丫吃得还算好,不怎么挑,又文静,很好哄。
顾兰时笑着拍拍小丫,对星星说:“妹妹,看妹妹多乖。”
星星依旧趴在他大腿上,抬起脑袋看向小丫,见小丫挥了两下小手,他就伸长了手。
顾兰时看着,见儿子没有抓或打的举动,只是用胖乎乎的小手指捏捏妹妹更小的小手,他脸上笑意更大。
“呜。”星星缩起肩膀笑,也不知跟谁学的,一天天各种小动作还挺多。
见他朝小丫脸颊伸手,顾兰时叮嘱道:“轻一点,摸妹妹脸蛋,记得要轻轻的。”
星星小胖手轻轻摸在小丫脸上,他收回手,高兴得笑出声。
小锁儿也围过来,表兄弟两个模样不说像,圆头圆脑倒是有几分相似,他也就三岁多,依然是个奶娃娃,见星星摸妹妹脸蛋,他不甘落后,也按着顾兰时的话轻轻摸一下。
顾兰时正想夸两个野小子还挺聪明,能听懂话了,不想小丫皱起眉,吭哧哼唧着,直接哭起来。
“噢噢,行了行了,别摸了,妹妹不高兴了。”他连忙阻止星星和小锁儿,拍着小丫不断哄,又道:“去,上院里玩去。”
顾兰时站起来,一边拍小丫一边在堂屋转,好在没人摸脸蛋以后,小丫不再哭了,倒是挺好哄。
顾兰瑜和花惜霜很快回来,拎了几包药。
见快到饭时,顾兰时没有多留,抱起星星要走。
李月刚下面进了锅,喊道:“兰哥儿,面都下了,你回去给裴厌端一碗不就行了,我擀得多,你二哥和顾衡一会儿也过来吃。”
“裴厌好说,还有刘哥和周哥呢,我还是回去做饭。”顾兰时笑着往院外走。
星星还想和哥哥玩,小锁儿也拽着顾兰时衣裳,想让弟弟留下,小丫太小了,没人和他玩。
顾兰时哭笑不得,好在顾兰瑜上前,一把抱起小锁儿,不让拉拽。
从家里出来以后,星星还在哼哼唧唧假哭,顾兰时没理他,走过村后最后一户人家,原本应该再往前走几步,到踏出来的岔路口再进入树林。
顾兰时想了一下,顺着人家院墙根往前走,这一排院落后面,还有另一排这些年新起的院落。
他们小河村人丁还算兴旺,这些年又没什么大的天灾人祸,朝廷也稳定,边关偶有动荡,但没有蔓延到他们这儿,便又平定了。
又是靠山沿河的好地段,一代代繁衍下来,该分家的分家,该起新屋子的起新屋子,村落便慢慢有了规模。
前后两排院落,中间有着足够宽敞的间隔,不至于前门挨着别人屋后。
顾兰时大哥二哥家都在这边。
他抱着星星过来,抬眼就看见那片空地,东边有邻居,西边则没有,以后房子盖起来,他们就是最后面一户。
这也不一定,要是村里还有别的人挨着他们的院子划地界,就不是最后一家了。
这一块场地已经划出来,东西南北四条线,还打了木桩做界定,和东边邻居没有实打实挨着,东边邻居在西墙外栽了几棵树,不至于让人家砍了,间隔约有两丈,离得较远。
顾兰时放下星星,自己踩着脚下的土地,放眼往前,只觉宽阔。
星星来过好几次这里,不理解新家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这里宽敞,正好有风吹来,舒服得很,他十分高兴,抱着顾兰时腿直乐,一下子忘记了刚才和哥哥的“分别”。
不止地界划好了,连地契都办好了,之前裴厌找里正说要起新房子,里正很痛快,就带他在村里转了一圈,最后看中了这里。
跑了几趟县衙,打点、买地、办契,统统都是要花钱的,但是过了官府明路,盖好红印章,有了一纸凭证,这块地实打实就是他们的了,心里很踏实。
又看过一遍新宅子地界,顾兰时心满意足,抱起儿子才回去。
*
天越来越暖和,土地解冻,绿意不知不觉铺满大地。
裴厌和孙工头商量了好几次,又丈量一遍地界,图纸画了又改改了又画,满意后才敲定下来。
算了个良辰吉日,烧香摆供等事宜自不用说,祭拜过后,孙工头领了十几个汉子便开动了。
孙家村离得远,来回跑费工夫还耽搁事情,常干这些事,孙工头早有应对的法子,直接在旁边搭了两个窝棚,木床简桌,夜里睡觉足够了。
裴厌给这边搬来一口水缸,匠人们自己动手垒了个土灶,烧水喝茶就不用特地来送。
至于饭菜,自然是顾兰时在后山家里做,锅灶齐全,无需额外搭建。
大锅饭也不难,家里种的菜蔬还未到大量收获的时候,每天挖两筐野菜就是,糙馒头和米汤管饱了吃喝,隔几天也有荤腥肉油。
盖房是大事,一动工裴厌每天都要在这边来几趟,幸好请了两个长工,田里和家里的活有他们做,自己便能腾出手来,看顾新宅子这边。
顾兰时同样如此,每天至少要过来看一眼,星星见十几个叔叔伯伯热火朝天干活,挖地基打夯土,也想凑近了瞧热闹,但这不是奶娃娃该离近的,顾兰时很快就抱走他。
他俩没有长辈,顾铁山苗秋莲跟着操心,时不时就来转转。
方红花也是如此,小老太太没事做,一会儿看看地基挖的怎么样,一会儿又上后山瞅瞅买回来的木料和砖瓦,顺便帮着记数。
即便开春农忙了,庄稼人的热闹少,只要路过这里,无论老小都会驻足看一会儿。
盖房不是那么快的活儿,怎么也得几个月。事情渐渐顺当起来,有裴厌在,顾兰时不再操心,饭做好就行了,他还要带星星。
星星会跑了,小孩子别看腿短,跑起来还挺快,一个不留神,不是摔了就是乱钻乱摸,得时时留心。
*
花枝乱颤,抖得花瓣簌簌落下许多。
“星星?”顾兰时在堂屋喊,边喊边往外走。
看见儿子钻进花丛中,头上身上都是花瓣,小胖手拽着一根花枝往下薅,在外祖家一点不客气,想做什么做什么,有人惯着,比在自家还能耐。
顾兰时还没到跟前,就看见蜜蜂飞来,围着星星嗡嗡嗡转。
星星也看见了,他明显不喜欢蜜蜂围着自己转,小手在空中挥打,嘴里喊:“去、去。”
顾兰时有时候赶狗撵鸡会这样喊,他记住了。
苗秋莲和竹哥儿正好进门,一转头看见外孙在糟蹋花儿,她假装板起脸,吓唬星星:“哪里来的野小子?这样折腾,反了天了。”
星星冲着阿婆笑,胖乎乎小肉团子,没一点怕的,还当着苗秋莲面,故意揪下两朵开得正盛的花。
“哎呦,我星星都会摘花了。”苗秋莲乐了。
顾兰时从花丛中拽出星星,不满道:“娘,你别惯他了,这几天太皮了,你再给他鼓劲,让他得了意,真要翻天了。”
“好好,知道了。”苗秋莲敷衍应付他一句,转头看向竹哥儿,满脸又是欢喜。
顾兰时抱起儿子,一手摘掉星星头上身上的红色花瓣,瞧见竹哥儿羞涩的神情,他也笑起来,连忙道:“进屋说。”
竹哥儿今天去方金凤家相看了,还不知如何。
第248章
堂屋高桌上放了一溜晒干的小葫芦,按大小个儿排的,葫芦上下两个肚子都滚圆标志,没有太大也没有太小的,显然仔细挑过,看着很是舒坦。
顾兰时抱着星星进来,星星看见葫芦,胳膊伸着身子拱着,嘴里喊着“要、要”。
苗秋莲接过外孙,让站在高桌旁边的高椅子上。
星星在椅子上站稳,笑嘻嘻就伸手就抓住一个葫芦,小手啪啪拍在葫芦肚子上。
“噢哟,这小胖手,这么有劲。”苗秋莲在旁边捧场,星星更高兴了。
今天一大早,苗秋莲就让竹哥儿捯饬了一番,头发洗了,换了新衣裳,鲜鲜亮亮到方金凤家,找方金凤小女儿做针线玩耍。
当然,做针线是假,相看才是真。
今儿来的汉子是隔壁清水村的,姓刘,比竹哥儿大一岁,今年十七,家中殷实,上头有个大哥,底下三个弟妹,人丁是兴旺的,刘家大哥已经娶妻,嫂嫂是个老实性子,话少厚道,待弟妹真真不错。
顾铁山和清水村的刘向交情很好,特地过去仔细打听了一番,再加上隔壁村离得近,不说流言闲话,最起码一些人家的大事都听过一耳朵,心里原本就有底。
刘家汉子的事,在方金凤来说媒时,顾兰时就了解的差不多了。
小丫生下来后,家里其他人不说,花惜霜几乎每天都在,他没事就带星星过来转悠,说说闲话,顺便逗逗侄女。不过今天花家大哥过来,接走了花惜霜和小丫,说让回外祖家住几天,过段时日就送回来了,花老爹和花老娘想外孙女跟想心肝儿肉似的。
“怎么样?看见了?”顾兰时看向竹哥儿问道。
竹哥儿提起茶壶给几人倒茶,哪怕知道会有这一遭,还是微红了脸,尤其一抬眼,看见哥哥满眼的好奇,那眼睛都是亮的。
“哎呀。”他不禁扭捏了一下,想藏住脸上那一点笑意,但还是忍不住露出来。
顾兰时一看这模样,就知道有戏。
到相看这一步了,自己爹娘自己知道,对幺儿惯着呢,要是竹哥儿不愿,这事儿就不得成,可只要竹哥儿点了头,这事就好办了。
他拉着弟弟坐下,高兴极了,连声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他也看见你了?”
“你猴急什么,小声点儿。”苗秋莲瞪他一眼,得亏是在自家,不然让人听到他俩嘴里说的都是汉子,长八张嘴都说不清了。
顾兰时笑嘻嘻的,自家屋里,又有谁能听见,见竹哥儿害羞,他抬头又问苗秋莲:“娘,到底怎么样了?你俩都不说,让我干着急。”
苗秋莲抿嘴笑,随后才说:“你是没瞧见,刘家那小子那模样,还挺俊的。”
“个头儿没姑爷那么高,不过十里八乡,鲜少有能和姑爷比的人。”
顾兰时点点头,确实,他头一回看见从边关回来的裴厌,也被那么高的个儿吓了一跳。
苗秋莲又道:“却也不矮,挺壮的,不是瘦猴麻杆的模样,干起活来,你别说,真挺有劲的。”
庄稼人挑女婿,够不到什么钱权显赫人家,看重的自然是力气和干活的熟练,遇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哪能愿意,连地都种不了,成了亲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风去。
“长得俊?”顾兰时在这么多话里,听到了这几个字,他揶揄笑着,用胳膊肘轻轻戳一下坐在旁边的竹哥儿,挤眉弄眼的。
竹哥儿没憋住笑,竭力咬住下唇,逼自己不要露出来,不然也太羞人了。
在看到顾兰时神色后,他一下子被戳中了藏在心底的那点小心思,又是羞又是急,伸手去推顾兰时:“哎呀,你怎么这样。”
他急得跺脚,朝苗秋莲嚷嚷:“娘!你看他,哪有这样做哥哥的?”
星星站在高椅子上拍小葫芦,啪啪响个不停,看见阿姆在笑,他停下手,也咯咯笑出声。
苗秋莲抱着星星过来坐下,满脸喜意,见竹哥儿羞恼了,才笑瞪一眼顾兰时:“行了行了。”
“那娘,你和我金凤婶子说了?”顾兰时笑眯眯问道。
星星抱着小葫芦不撒手,苗秋莲陪外孙玩,伸手拍了拍葫芦肚子,随后星星也拍一下,闻言她抬头,说:“可不,刘家小子一走,我跟你金凤婶子说了会儿话,见竹哥儿愿意,就同她点了头,后头就看那边怎么回话。”
顾兰时点点头,心想他们家竹哥儿模样好,年纪合适,再说了,他们家日子也不差,算得上门当户对了。
*
清水村。
刘知安同老娘张芸芳一起进了家门,他爹刘才和大哥刘知福都在家里干活等着。
他是外姓汉子,干完活不好停留,只能和老娘先回来,回头等媒人过来,再说后面的事。
刘才蹲在窗根下吸烟杆,见人进了门,将烟袋锅子往地上磕磕,随后起身,问道:“如何?”
话音刚落,就看见二儿子神色带喜,他心里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刘知安没多言语,只朝爹和大哥点点头,示意自己愿意。
“这都几个了,再不乐意,非得急死我和你爹。”张芸芳在旁边道,边说边往灶房走,系了襜衣忙起来,这回和之前着急上火不一样,她面带笑意,心中那叫一个欢喜。
刚才回来的时候就问过老二意思,这不一路都是高兴的。
说起来刘知安相貌不错,他家日子也好,从十五岁起,就找媒人说亲,也有人见他模样好,特地上门来说。
可刘知安是个死脑筋,不但相看过一个了,还在路上无意碰见过另外一个,愣是说没对上眼,不愿意,嘴里还叨叨着什么缘不缘的,听都听不懂。
她常常骂老二,念两年书认得几个字,就长能耐了,连亲事都不顾,关起门来过日子不都一样的。
不过回想起来,那顾家小哥儿,模样周正又漂亮,要说还挺合眼缘的。
西屋。
刘知安将新衣裳脱下,露出健硕的身躯,他换上旧衣站在桌边倒水喝,微垂的眼眸被长睫覆盖。
再抬眼便露出一双没什么锋芒凌厉的眼睛,瞳仁黑而温和,鼻梁英挺,唇不薄不厚,是十分端正的相貌。
兰竹。
这名字一听就好。
刘知安坐在炕沿,眉眼里不觉带上一点笑意,从窗外看进去第一眼,称不上惊艳,可眼前就是一亮,他心里像有什么被拨动一下,轻轻的,但经久不散。
之前还相看过一个,是个姑娘,论模样和打扮,其实比顾兰竹还要胜两分,他也懂对方是漂亮的,可就是心里觉得没劲,打不起成亲的精神。
他娘骂他死脑筋,他确实这样,不乐意就是不乐意,无论家里人怎么劝,他都不愿成亲,直到今天。
——
竹哥儿和刘知安相看之前,顾兰时就知道对方是谁,就是他和清水村人不熟,不知道是哪家,还特地问了一下他娘。
等回后山了,他同裴厌说了一声,第二天裴厌去清水村屠户家买肉了,假作不经意闲转,到刘知安家门口晃了一下。
虽没见着刘知安,但见刘家家境不错,房屋院墙整齐,裴厌心里有了数,起码竹哥儿成亲后吃饱穿暖不成问题。
想想也是,岳丈岳母仔细挑的人家,肯定不会差。
*
方金凤那边第二天就同顾家回了话,两家人都欢喜,这亲事,自然就妥当了。
顾兰时惦记着竹哥儿的事,离得近,走几步的事,因此早早知道了,高兴之余,也有竹哥儿长大了的感慨。
小时候才那么一点点,小时候长得又白又好看,就是爱哭,泪包儿一样,捏一下脸蛋都要哭几声,如今竟到了成亲的年纪,真是不知不觉。
隔壁村离得近,比大姐姐二姐姐回娘家方便,而且他们村人不说买肉,买豆腐肯定是往清水村去的,能随时照看到竹哥儿,这么一想,顾兰时心里就踏实了。
第249章
清早,炊烟飘起,土灶锅中烧开了水,窝棚里陆续有人出来,洗脸的洗脸,说笑的说笑。
没一会儿,裴厌拎了馒头篮子过来,糙馒头都是热好的,还有一碗酸水芹,切成了小段,好捏在手里下馒头。
孙工头呼唤众人吃早食垫肚子,十来个汉子围过来,伸手就抓一个两个馒头,或蹲或站,很快大竹篮里的馒头就见了底。
见他们吃完开动,裴厌跟着看一眼,工匠们手下都有章程,他没有多说什么,将盖馒头的布放进竹篮,提起回去了,家里还有活要干。
孙工头正忙着,一抬眼看见方红花一大早又来了,他笑而不语,继续忙自己的活。
方红花背着手,转着头这边看看那边瞅瞅,走到木料堆和青砖堆前,仔细扫一眼,在心里比对和昨天的不同,末了心想,数应该没差。
木头竖起来,砖墙在垒,青砖墙就是和黄土墙不一样,看着就结实整顿,她伸手摸摸半截墙面,砸吧嘴点点头,随后直起腰,问正在砌墙的小辈:“早起送饭了?”
砌墙的汉子晒得黝黑,咧嘴一笑:“送了,这不吃完就开工了。”
方红花见他们都忙,到处又都是泥和水,便没有多留,避着沙堆土堆走了,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往后山去。
她爱过来到处看看,问一问各种东西的数目,一看就是操心孙子孙婿的东西,生怕被人昧了,但很少指手画脚,同这些工匠吵嘴,有时见他们忙,还会帮着烧锅喝的水晾着,因此工匠们也不觉得小老太太烦人。
顾兰时带着星星摘春丝瓜和春扁豆,星星最先看见太婆婆进门,他站在顾兰时旁边,小手去拽顾兰时裤子,嘴里喊着:“太、太。”
“星星起这么早。”方红花一看见大胖曾孙就乐了。
星星很高兴,哈哈笑一声,小奶音直听得人发乐,他扔掉手里的一根扁豆就往那边跑。
“阿奶。”顾兰时将丝瓜放进竹篮,见星星脚下稳当,就没多管,问道:“阿奶你吃了?”
方红花费力气抱起星星,说:“吃了,今儿醒得早,你大伯要去镇上,一早就在院里套车,听见动静睡不着了。”
“阿奶,你别抱他,让他自己走,都过一岁半了。”顾兰时知道儿子分量,比起三四年前,方红花瞧着明显老了,这么大年纪。
方红花抱了一下也觉得挺沉,没有硬抱着,笑着将星星放在地上,干瘦满是褶皱的老手揉揉星星小脑瓜。
裴厌小时候是个没福气的,星星就不一样了,打生下来就有福气,吃的穿的,就没一样是凑合对付的,瞧这小模样,真是招人喜欢。
“阿奶,晌午在这边吃饭?我摘些瓜藤尖,和肉片煮汤吃。”顾兰时提着竹篮往菜地里面走了几步。
暮春天热,各种菜蔬都长得好,瓜藤尖儿嫩,滚汤吃滋滋润润的。
“今儿不了,你二姑妈说要过来,我回去等她。”方红花带着星星过来,站在菜地口没进去。
星星小,一钻进去身上头上都要被瓜藤叶子扫过,那东西有的带绒毛,之前星星就被刮的脖子红痒,一个劲儿挠。
“那行,阿奶,我多掐些,你带回去。”顾兰时应道。
星星不爱往藤蔓菜中钻,他自己走到春菜地前,蹲下去扯菜叶子。
方红花一转头看见,笑骂道:“臭小子,做什么呢?再扯菜叶子,要打手了!”
她快步走过去,想将星星抱走,胖娃娃不乐意,摇着脑袋嘴里啊啊喊,小手努力往菜叶上够,非要揪扯。
方红花再疼星星,也见不得他糟蹋好好的菜,一着急便在星星屁股上揍了两下,不重,但对孩子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委屈。
响亮的哭声顷刻间直入云霄。
后院,正埋头吃草料的毛驴耳朵竖起,躺在圈里的老母猪正在喂七只猪仔,肥肚子随呼吸起伏颤动,听见动静哼哼了几声。
星星哭起来就跟吹哨一样,气息很足,又很吵,张大嘴巴昂着脑袋,眼睛都不看人,只站在那里哭。
“这么倔,以后看还敢不敢糟蹋菜。”
骂完,方红花又心疼曾外孙,给星星擦擦眼泪,说:“以后可得乖些,就没人揍你了。”
顾兰时从阿奶的说话中就知道星星小手又不老实了,平时他爹娘惯着,他和裴厌又下不去手揍儿子,只有阿奶能收拾一下,听方红花在训星星,他没说话,继续掐瓜藤尖。
大黑三个都在院门口那边,竖起耳朵警惕,尾巴晃动十分焦躁,小跑着围过来,汪汪叫两声,见星星还在哭,便又团团转圈。
灰仔用脑袋顶顶星星后背,星星谁也不理,继续哭嚎。
直到顾兰时摘完菜,见儿子还没停住哭,心想嗓子够亮的,气儿也长,竹哥儿小时候哭一阵就没声了。
“哎呦,我们星星可真厉害,都能哭这么久了。”他笑眯眯上前,将菜篮子放在地上,弯腰和儿子平视。
星星能听懂他在说什么,更气,小嘴巴抿住,但没忍多久,最后还是一瘪嘴,哇哇又哭了。
“好了好了。”顾兰时抱起儿子在怀里哄。
星星搂着他脖子,眼泪还在掉,眼睛一圈都哭红了,可怜巴巴的。
见儿子小手拍了拍屁股,顾兰时知道这是诉委屈呢,他笑着帮星星揉屁股蛋儿,说:“真打疼了?”
“太婆婆不是说了,不让扯菜,那你非要扯,是不是不该?”
星星不说话,倔得很,脸埋在顾兰时脖子上抽泣掉眼泪。
“犟种,气性够大的。”方红花笑着摇摇头。
“我也说呢,从小就这样,也不知跟了谁。”顾兰时笑道,单手抱着儿子,另一手拍拍星星后背,脖子处很快变得湿哒哒,显然是星星的眼泪。
他抱着星星一边拍哄一边说:“阿奶,咱们进去,你把篮子里的菜分一分,带回去。”
“行。”方红花提起竹篮,两人往院里走。
狗跟在顾兰时后边,时不时抬头看星星。
方红花走以后,顾兰时抱着星星觉得胳膊酸,正好屋檐下有椅子,他坐下后,让星星面对面坐在他大腿上。
星星趴在他胸前,肉脸蛋埋在衣裳里,还在小声抽泣。
顾兰时搂着儿子拍哄,笑着说:“太婆婆又不是故意打你,星星做的不对,菜叶子是不是不该乱扯,要是都扯烂了,以后星星吃啥?阿爹和阿姆吃啥?”
星星侧脸肉嘟嘟的,跟个团子一样,委屈极了,人小性子大。
儿子还是不说话,顾兰时没有再追问,搂紧了星星嘴里哼起山歌。
大黑蹲坐在顾兰时旁边,眉毛似乎皱在了一起,灰灰趴在屋檐下,灰仔喉咙里呜呜叫,歪着脑袋看星星。
好一阵后,星星才止住哭泣,眼圈红着,他自己还用小胖手揉揉。
顾兰时笑着亲亲儿子脸蛋,星星又高兴了,笑着来啃他的脸。
玩了一会儿,星星高兴了,狗也叫起来,似乎在给他鼓劲,院子里又吵闹起来。
裴厌从地里回来,看见儿子眼圈是红的,眼睫毛也湿漉漉,显然哭过。
星星平时很皮,有时候还不爱搭理裴厌,留个后脑勺给爹爹,今儿受了委屈,哪怕是自己有错在先,看见爹爹,便伸胳膊让他抱。
裴厌接过儿子,胖儿子在他怀里看起来没那么胖了,瞧着也不重。
“怎么了这是?”他问道。
顾兰时笑:“他乱扯菜叶子,挨阿奶揍了。”
裴厌轻笑一下,怪不得。
于是他抱着星星,没有再出去干活,学鸟叫吹口哨,又让狗露肚皮让星星揉,还抱出去在河边找吃草的水牛,扶着星星坐在牛背上玩耍,总算让儿子忘记了委屈。
这么小的孩子,多半记吃不记打,委屈来得快,也容易散。
再带星星回来的时候,顾兰时领着儿子去挖那棵春菜,星星站在他旁边,显然认出了这棵菜,一声都不吭。
“晌午阿姆给星星炒菜吃,好不好?”顾兰时眉眼弯弯,没有丝毫责怪。
小孩子很会看眼色,也能觉察到大人的情绪,星星一下子笑了,奶声奶气说:“好。”
顾兰时将春菜拔出来,又说:“那以后星星不能乱揪菜叶了,不然,就没得吃了,要是吃不饱,就要饿肚肚了。”
一听要饿肚子,星星睁大眼睛,点着小脑袋重重“嗯”一声,这回总算听进去了。
“真乖,怎么这么乖。”顾兰时笑眯眯夸道,又说:“我就知道我们星星最乖了。”
他抖抖春菜根上的泥,一手拎着菜一手牵着儿子,边走边说:“谁最乖?”
“星星!”星星小手拍在自己胸口高声道,这两个字说得又准又好,听着就让人欢喜。
裴厌在水井那边打水,拎了两桶水往院门口走,见儿子奶音亮又高,他脸上笑意满满。
“总算好了,就是不知道能乖几天。”顾兰时笑道。
“才慢慢学、慢慢记,不着急,星星秉性是乖的。”裴厌说着,先一步进了灶房,将两桶水倒进缸里。
见顾兰时蹲在灶房门口挎春菜老叶子,星星蹲在他对面,一大一小分外和谐。
裴厌脚步一顿,将两个空桶放在一旁,一时没说话,眉宇越发柔和,没忍住弯腰,探出手揉揉顾兰时脑袋。
“怎么了?”顾兰时抬头,还以为他有什么事。
裴厌莫名卡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像是掩饰,大手挪到星星脑袋上,揉了几下。
星星也抬头,傻乎乎冲着爹爹笑。
“没什么,我去打水。”裴厌情不自禁又笑了,提了水桶往外走。
第250章
问名纳吉,下婚书、赠聘礼,成亲前的礼节事宜都要备齐了,再加上各种农活,刘知安家近来忙个不停。
按着两家人商量好的,两人喜服由刘家买了布,送来让竹哥儿做。
顾兰时从苗秋莲口中得知,刘家想将成亲的日子定在年底,那会儿冬闲,各种事情能腾开手,他们家田地多,秋收交了粮税后,还能再卖些余粮,手里头有钱,能将亲事办得风风光光。
但苗秋莲和顾铁山一听年底就要嫁出去,虽还有大半年,但他俩心中舍不得幺儿,心想冬天菜式少,又是说万一下雪,雪地难走,天冷穿得厚,喜服臃肿也不好看,便想找找由头将日子往后拖拖,定在明年开春后,好多留竹哥儿一阵。
在刘家打发媒人上门商议的时候,因方金凤是自己村里人,都熟悉,不是外人,三人说了许久,今年年底确实有几个好日子能挑,而且刘家诚意也足,给竹哥儿下的彩礼是五两。
开春以后,春耕一旦开动,便忙碌了,不止自家,各路亲戚也得耽搁一两天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