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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姻对象是恶狼 茶查查 39103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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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流岁无声,再次踏入年末腊月。

冬闲人也懒,顾兰时慢腾腾从被窝里坐起,发一下呆才伸手从被窝里掏出衣裳,系好腰间的小汗巾,看一眼睡得正香的星星,伸手探了探孩子身下的炕温,褥子依旧温热。

他抽回手,见星星动了动,但没醒来,这才下炕,拿起搭在小竹屏上的外衫穿好。

竹屏风是裴厌闲着没事做的,没啥手艺,就是把合适的竹子锯断连接,顶上豁口又用一节节竹子横挡,合拢展开都方便。

有孩子了,就算星星还小,在屋角洗澡时,有个小竹屏遮挡住浴桶才是道理。

头发束好后,顾兰时打水盥洗,天已经大亮了,听到后院的动静,应该是刘大鹅在猪圈驴棚铲粪,已经这会儿,想必都喂过了。

裴厌提着铁锨从院门外进来,说:“锅里有甜梨汤,热了几个包子,肉的素的都有。”

“好。”顾兰时答应着,没有立即去吃,刚醒不是很饿。

正好洗脸水还没倒,热乎着,裴厌蹲下一边洗手一边说:“我和刘哥吃过了,趁早上没事,先把猪拉去卖了。”

“行,回来记得给我买四色绣线,朱红、金黄、深绿还有石蓝,你要不懂,同针线铺子的人说一声,他们就知道。”

顾兰时拿起鸡毛掸子扫桌椅:“半个月了,没见货郎过来,肚兜做了一半,就没彩线了。”

“好,我知道了。”裴厌认真记下。

这是给星星做肚兜,彩艳明亮一点才好看,之前买了布匹,顾兰时以为绣线还多,就没让裴厌捎带买。

“今天还是和刘哥一起去?”顾兰时问道。

“不了,我一个人就行。”裴厌起身擦干手,说:“前天过去,路上已经大干了,昨儿又晒了一天,不用他去了。”

前段时间又下过雪,因府城生猪价涨了,十三文,趁着价钱好,隔一天两天就拉一头猪过去,到今天已经卖了六头,加上之前卖的,八头肥猪都出去了,家里要喂的肥猪一下子变少,只剩四头了。

顾兰时点点头,扫完那一点看不见的灰尘,倒了半碗热茶,抿一口说:“等下把摇椅给我搬进屋里。”

“嗯。”裴厌没有等一下,直接过来,把摇椅搬进东屋。

星星听见动静,不满地哼唧两声,他俩立即放轻脚步和声音。

轻手轻脚出去,顾兰时笑着问道:“除了老母猪和咱们吃的那头年猪,还有两头,什么时候卖?”

裴厌把自己茶碗里凉了的茶水掺热,说:“年节后再卖,看看那时候的价钱如何。”

之前花成方说过,试一试也无妨。

喝过茶水,顾兰时舀了梨汤端了包子在堂屋吃,裴厌和刘大鹅在后院抓猪捆上车。

裴厌带了竹篮牵车出门后,刘大鹅挠挠头,柴火劈了很多,不但外面有,柴房也垒了一堆,牲禽喂过,粪也都铲了。

他想了一下,见太阳已经出来,又没风,干脆提了凳子放在院门外的土墙根下,抱了一堆削好的竹篾出来,坐在墙根下编竹匾。

竹筐竹匾用处多,闲了就编几个,真到用的时候,就不怕不够使。

顾兰时吃完洗了锅碗,又切了个乳果倒进碗里备下,进屋子偷偷看一眼,不想正和已经睁开的大眼睛对上,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醒啦。”他单腿跪在炕沿,身子往前倾抱起星星,笑眯眯说:“今天可真乖,醒来都没哭。”

再有六天,星星就满三个月了,比起刚生下时,明显长大长胖了,小脸蛋子肉乎乎的,换衣裳时动着肥嘟嘟的小胳膊小腿,直叫人欢喜。

星星揉着眼睛撒尿,表情懵懵的,直到尿完后,顾兰时两手将他抱高一点,他才笑了。

玩了一会儿,顾兰时把星星放在摇篮里,出去很快热了乳果。

吃完后,他拿起八角风车吹,纸风车转起来,星星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笑一下,太高兴时小腿也会蹬动,还挺有劲的。

吹累了,顾兰时抱着儿子在摇椅躺下,嘴里哼着小时候听来的山歌调子。

星星趴在他胸口,一大一小随着摇椅轻轻晃动,山歌调子吸引了孩子的注意,一双大眼睛黑而明亮,盯着他看,顾兰时一下子笑了。

*

赶在晌午饭时,裴厌从府城回来了,不但买了绣线,还买了南边来的橘子和一个小铁锅。

他把炒瓢放在泥炉上,见挺稳当的,笑道:“正合适。”

顾兰时提起竹篮,看一眼最上面的四色绣线,颜色都对着,见底下有圆滚滚的黄橘子,拿起一个在手里,抬眼见他在试小铁锅,笑问:“怎么想起买这个?”

裴厌又把陶罐放上泥炉口,说:“早上煮甜梨汤,大锅太大了,咱们人又不多,也就三四碗的量,正好路过铁匠铺子,铁匠在门口支了张长桌,由大到小摆了一溜儿锅具。”

“我瞧着这个好,像煮梨汤就很好用,握着木把端起来,锅底的汤好倒出来,铁锅那么大,还得用大勺不断刮。”

顾兰时从他手里接过,铁铸的东西,还是有点分量的,木把挺稳固,想起什么:“煮米酒也好。”

和米汤稠粥不一样,米酒不用熬,滚开烧一会儿就好。

裴厌点点头:“嗯,炒菜什么都能做,就是火肯定没有大锅猛。”

他伸手从竹篮拿了一个橘子,剥开分给顾兰时一半。

橘子瓣只有一层很薄的皮和白络,塞进嘴里咬下去,那叫一个汁水充沛,独有的一点橘酸混在甜汁里,瞬间溢满唇齿。

半篮橘子有十来个,裴厌分了刘大鹅一个。

顾兰时提着竹篮进屋,问道:“炒瓢多钱?”

裴厌后脚跟进来,从怀里掏荷包,说:“一百八十文。”

比大锅便宜,顾兰时点点头,把绣线放进针线篮子里,随后坐在炕沿,看裴厌把荷包里的碎银子和铜板倒出来。

“饭都做好了。”他低头拿起银块。

“嗯。”裴厌开口道:“猪卖了二两二钱,零头三十六文。”

“绣线花了一百六十文,橘子七十文,走时不是带了两串钱,碎银子没动,还余二十六文。”

账目很清楚,顾兰时就没有数那几个铜板:“收起来,先吃饭。”

“好。”裴厌起身,看一眼炕上睡着了的儿子,早上走时星星没醒,回来又睡了。

外头没风,刘大鹅拎了个凳子,像以往一样坐在屋檐下边晒太阳边吃饭,菜碗直接放在地上。

裴厌和顾兰时见惯了,他既然自在,两人就没多事。

堂屋,顾兰时端起米饭碗,桌上两样菜都不错,一道木耳炒肉片一道酱焖扁豆,扁豆是晒的干子,泡发就能吃,用酱汁闷了,味道重一点好下饭。

裴厌吃了一半后,不再着急了,说:“改天多挖点冬笋,和鸡蛋一起拉去花二哥那边,价钱也不错。”

“行。”顾兰时应一声,把扁豆碗端起来,给自己饭碗里倒了一些酱汁,拌一拌后,米粒颜色变重,吃起来也很香。

饭后照例是刘大鹅煮猪食,不用他俩忙。

星星尿湿尿布和裤子哭着醒来,顾兰时给换了以后,裴厌抱着儿子哄。

比起别的汉子,他抱孩子哄孩子明显要多,谁看见都知道他很稀罕儿子。

常常被抱着,星星对爹爹也很熟悉,习惯性用肉脸颊蹭着裴厌侧脸,想撒娇歪脑袋,不想突然挪远了一点,盯着他看。

裴厌和儿子对视一眼,沉默一会儿后才明白,抬手摸摸自己下颌,青胡茬上来了,也就今天早起没刮,摸着粗糙。

孩子脸蛋皮肉太嫩,自然不愿挨靠,他又不想放下儿子,于是大手在星星后背拍拍,让星星脸蛋靠在他脖颈那里。

顾兰时坐在炕沿,低头给星星剪大一圈的小鞋样子,没看见他父子俩之间的风云变化。

鞋样子剪起来快,这是给明年备的,没事的时候做几针,慢慢就出来了。

箱子里已经有一双漂亮的小鞋子,较大一点,打算过年时给星星穿,到时候所有人都能看见他们星星的新鞋子。

剪完后,他把针剪又收回篮子,抬头见裴厌抱着星星在房里走动,一边到炕尾开箱子一边说:“我数数钱。”

裴厌笑笑,没有阻止他。

顾兰时把几个钱袋都掏出来,最沉的那个也拿出来,里头没有铜板碰撞的动静,隔着布袋突出的轮廓,分明能看出全是大大小小的银子。

他打开袋口,每看一次就乐不可支,里头是整整一百两碎银,沉甸甸的,是让人做梦都能笑醒的重量,恨不得搂着睡。

裴厌上山抓了三次蛇,一共卖了四十八两,补了二两后,就倒进他俩去年攒的五十两之中。

顾兰时从肺腑里叹出一口满足的气息,他没有把一百两倒出来,放在腿边,转而去摸另外的钱袋。

“这正好是十五两。”他打开其中一个麻布钱袋,倒在炕桌上,这是平时攒下的,还有之前的两头猪钱,又花了些,把零头取掉,凑了个整数。

另一个黑布钱袋则是最近的卖猪钱,算上今天的二两二钱,有十四两多,还有上个月卖鸡蛋的五两八钱。

顾兰时拿了戥子来称碎银,卖猪钱和鸡蛋钱一共二十两一钱。

他算了算,说:“两个钱袋共有三十五两一钱,要不,把五两一钱拿出来,放在外面花。”

裴厌提醒道:“三十两分二十两出来,买田用。”

顾兰时称的分成十两一小堆,闻言用手将两堆碎银拨到一起,打开麻布钱袋口,拨拉到里面。

五两一钱放在旁边,箱子里还有一些铜板,就足够平时的吃用了。

炕桌上余下的十两,便又能积攒起来。

第222章

腊月初三,时近岁尾,再过两天就要忙了。

清早,顾兰时迷迷瞪瞪听见孩子的咿呀声,他睡眼朦胧,翻个身伸手去拍,不想星星咿咿声不断,显然彻底醒了。

他再次睁开眼,就看见星星把手含在嘴里自己玩耍,没一会儿肉肉的手指头上就全是口水。

顾兰时伸手摸索,抓到了枕边的手帕,给星星擦干净手后,又去摸他尿布,见还干着,便放心躺回去,不知不觉又合上眼睛。

昨晚趁孩子睡着以后,裴厌起了兴致,折腾了半个时辰。

即便远比以前克制,夜里睡得还算踏实,但顾兰时不想起,又赖了床。

他一边睡一边模模糊糊给自己找借口,冬闲嘛,不睡觉做什么,老的少的,不少人都睡懒觉呢。

星星今天很乖,醒来不哭不闹,也没要乳果吃,大眼睛睁着,窗外亮了以后,他转头对着有光的那面,时而咿呀两声。

裴厌掀开门帘进来,就看见眼睛睁得咕噜转的儿子,反倒是顾兰时,睡得正香。

他合上房门,笑着弯腰去抱星星,胳膊带手从顾兰时上方掠过。

顾兰时睁开一只眼睛,见是他,翻个身又睡了。

裴厌取下星星的尿布,见小屁股肉乎乎没有发红,他放了心,抱着儿子吹口哨让撒尿,尿完后又给包上尿布,说:“不起?”

顾兰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想起,我懒。”

他如此理直气壮,裴厌笑了笑,说:“行,那就多睡儿,我刚用炒瓢在泥炉上煮了米酒,给你留了碗,你要不起的话,我把瓢拿下来,你起了再热热就行。”

“好。”顾兰时声音依旧带着困倦。

带孩子不是件容易事,常常要换洗,一天要喂好几次乳果,有时半夜都不得歇,不舒服的时候大人时时刻刻都得操心,尤其顾兰时,星星一旦哭闹,其他人都不让抱,单只缠着顾兰时。

家里的活不忙,甚至做饭都不用顾兰时,也没长辈训斥,裴厌对赖床不干活的事从不在意,累了就睡饿了就吃,人活着不就为这两样。

清早外面冷,怕儿子饿了,裴厌把星星放在顾兰时旁边,说一声自己出去热了乳果,端进来后自己抱着星星喂,十分娴熟。

过了两刻钟,他给星星摇拨浪鼓,见顾兰时醒了,说:“明天初四,喊屠户来杀猪,初五就要忙了。”

腊月初五是五豆节,那天要熬五豆粥吃,吃两天就到腊八了。

顾兰时一想,还真是,明天恰好是个空子。

裴厌又说:“等太阳出来,没那么冷了,我让刘哥去山上挖冬笋,明天正好做菜。”

杀猪总要做一顿丰盛的肉菜,冬笋是这时节为数不多的鲜蔬,无论清炒还是烧肉,都有一番滋味。

“行。”顾兰时坐起穿衣裳。

星星对拨浪鼓不感兴趣,甚至试图用小手挠耳朵,可能是觉得吵了。

裴厌放下,单手抱孩子,另一手倒了碗热茶,喝两口又道:“等初九,我再和刘哥一起,去山上多挖几筐冬笋,初十拉去镇上和府城,上回吴叔说要一些,我再给蒋厨子那边送一点,府城的酒楼跑一跑,说不定也收。”

“嗯。”顾兰时伸个懒腰,这才觉得舒坦了点,见星星看他,他露出个笑,拍了拍手。

星星呀呀奶音,小胳膊伸的长长的,显然想让阿姆抱。

裴厌只得往炕边走。

顾兰时塞了个软枕在身后靠着,抱着儿子玩起来。

*

泥炉里的火旺盛,很快,瓢里的米酒煮滚了。

顾兰时握着木把端起,倒进碗里,果然比大锅轻便。

他一边吃早食,一边轻轻摇两下旁边的摇篮,星星躺在里头,大眼睛盯着插在摇篮上缓缓转动的八角风车。

“去府城的话再给星星买两个风车,这个沾了点水又晒过,颜色都褪了,也修过,这回买的话,记得买两个不一样的色。”

之前顾安几个来玩耍,还有两个堂侄儿侄女,侄女们都挺乖的,侄儿就调皮多了,看见风车吵着要耍,顾兰时就给了他们,一个两个手举着风车奔跑,八角风车就呼啦啦转起来。

孩子一多,不免会有磕碰,两个抢起来,不小心把风车掉在地上,恰好地上又有水迹,沾湿了。

虽然是给星星买的,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况且星星也不会玩,顾兰时没放在心上,晒干就行了,纸糊做的东西,本来就容易坏。

院子里,裴厌在劈柴,长斧头抡起,带着风声劈下,一根结实的木头瞬间成了两半。

“行,知道了。”裴厌答应着,弯腰把劈开的两半柴火放好,再次抡起斧头。

刘大鹅不在,带了家伙什上山挖竹笋去了,他出门时被灰灰看见,灰灰想出去撒欢,就跟上了,一边走一边摇尾巴还一边回头看。

裴厌瞅见它那副样子,也没拘着,叮嘱刘大鹅看着点儿狗,别让跑远,就由它去了。

灰仔一看灰灰跑了,十分着急,叫着就撵了上去。

知道它俩贪玩,顾兰时也没喊,说起来都好几岁了,始终不见稳重,还像小狗崽那样。

大黑在晒太阳,对玩不玩的,它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长斧头劈柴很轻松,裴厌干了一会儿,说:“最近村里没卖地的人,改天我去清水村打听打听。”

他们和清水村是邻村,田地有挨在一起的,要是上那边买,也不会离太远。

正说着,篱笆门前来了人,顾兰时打眼一看,却是徐启儿领着徐瑞儿,手里拎了包东西。

“裴厌哥哥。”徐启儿对着他依旧敬畏,再抬头喊顾兰时的时候,明显放松了一些。

顾兰时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笑:“快进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启儿边坐边说:“今早,兰时哥哥,这是桂花糕,我昨天跟着东家去了趟镇上搬货,今儿没事,回来看看。”

顾兰时给他俩端了杏脯出来,裴厌也来陪客,给几人都倒了茶水。

以前来是来,但没和裴厌坐一起喝茶,今日突然如此隆重,倒叫徐启儿有点不安。

裴厌没多想,徐启儿年纪小了点,但和他们是一辈的。

说几句闲话,多半是顾兰时在聊,徐瑞儿坐在椅子上,还直起腰昂着脑袋去看摇篮里的奶娃娃。

见状,顾兰时笑着喊他走过来。

摇篮边上多了个人,星星抬眼看过去,不认识,眼珠又转向别处。

“眼睛真大。”徐瑞儿有点惊讶。

顾兰时笑:“可不是。”

徐启儿也很好奇,同样看了眼,他之前就知道裴厌有了儿子,不想娃娃长得这么漂亮。

“对了启儿,之前我就想找你,你又不常在家,今儿正好来了。”顾兰时摇一下摇篮,说:“原先不是还剩了五钱碎银,我想着,放的也久了,今年你没来要过,手里应该有。”

“如今你也大了,徐明子不敢乱来,这钱,要不你带回去,藏好了,别乱花。”

顾兰时又玩笑道:“要记得攒老婆本,以后好娶媳妇。”

徐启儿被他说得一窘,讷讷只胡乱点头,娶媳妇的事,还早呢,他虽然做过打算,可那是在心里琢磨,被人抬上面来,年纪小脸皮也薄,都不会接话了。

顾兰时笑了声,给裴厌递个眼神,裴厌起身就去屋里拿钱了。

徐启儿过了年就到十五岁,确实大了,又是个小子,弟弟同样,再怎么穷,那点微薄的家业肯定是他俩的,徐家人动不了。

顾兰时和裴厌前两天还在想,今年过冬没来要钱,想必是有工钱撑着,日子过得去,徐启儿既然能把工钱攥在手里,那之前的碎银,肯定也能守住了。

“五钱。”裴厌把五小块碎银递过去。

徐启儿诚惶诚恐接过,小心翼翼揣进怀里,他今天过来只是送点心,顾兰时和裴厌很照顾他和弟弟,他很感激,这桂花糕瑞儿很馋,但他没给弟弟吃,全提过来了。

之前徐瑞儿挨打,裴厌解决了这事,他一直记在心里,那一阵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谢这两人好。

而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巴结着,也得来转转。

和他一起做工的陈哥听他说了家里的事以后,提点过两句,他俩年幼,丧母又丧父,没个庇佑,既然有能攀扯上的厉害交情,还不赶紧多来往来往。

徐启儿心中转过不少念头,但更多的,还是感激。

徐瑞儿没忍住,在顾兰时给他杏脯的时候抓了一把,迫不及待往嘴里塞了两个,在舅舅家的时候他吃过一次,酸酸甜甜,实在是好吃。

“什么时候走?”顾兰时又把杏脯碟子往徐启儿那边推:“吃点儿,尝尝。”

徐启儿自觉是大人了,已经十五岁,有些人成亲早,便是这个年纪,他不能像弟弟那样到了别人家嘴馋,客气地推拒,说:“下午就走。”

顾兰时点点头,长工就是这样,回来在家待不了多久,幸好如今干顺了,以后每个月都有工钱拿,不怕活不下去。

怕弟弟嘴馋现眼,吃了又吃讨人嫌,徐启儿没坐多久,又带徐瑞儿走了。

一出门,徐瑞儿手里还有刚才顾兰时给他抓的一大把杏脯,他用衣裳兜着,眼巴巴看着,刚才吃得香,这会儿又怕吃完没了。

脚下一踉跄,差点被土疙瘩绊倒。他连忙稳住,攥着衣裳的手始终紧紧的,生怕把杏脯掉了。

徐启儿再疼弟弟,还是忍不住骂道:“出息些!走路看路,只顾着吃。”

杏脯价钱不低呢,吃几个就行了,哪儿敢拿这么多,可顾兰时硬塞,两人无法拒绝。

徐启儿原本是想早早走,谁想杏脯还是到了弟弟手里。

第223章

剁掉笋根,再划一刀,剥掉外面的笋衣,鲜白脆嫩的笋子露出来,拳头大小,不一会儿竹匾上就放了五个。

半上午的太阳已经有了暖意,灶房门口,顾兰时端起竹匾进去,咚咚咚将之切成片。

趁这会儿孩子没醒,早点把菜备下,到时辰倒进锅里炒就行。

今儿初六,星星三个月了,饭得做好点。

有了星星以后,什么都得先紧着孩子来,不是他抱就是裴厌抱,偶尔方红花和竹哥儿来串门子,还能帮着看一会儿,多数时候,他在哪里干活,孩子和摇篮就在哪里。裴厌多干的是粗活重活,不适合把孩子带在旁边。

星星这两天会翻身了,奶乎乎的小胖墩子力气还不小,努着劲儿就能翻过身趴在炕上,不过还不是很熟练,有时候得靠顾兰时帮一把。

孩子小,放在炕上不会乱爬掉下去,可不在眼前看着,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切完笋片,顾兰时在襜衣上擦擦手,匆匆进屋看一眼,见星星没动静,这才轻轻合上房门。

走到院里一抬眼,就看见篱笆门前两个人影探头探脑的,狗机警地竖起耳朵,没等叫出声,顾兰时一边往外走一边喊:“婶子,进来吧。”

大黑几个没有乱叫,跟在他后面。

“婶子,老嬷,过来了。”顾兰时笑着迎上去。

林老七媳妇看见大狗上前,明显有点害怕,顾兰时轻喝道:“去。”

灰灰和灰仔停下,没有去嗅闻,往旁边走开了。

林老七媳妇松一口气,她没别的话说,笑道:“嗨呀,这狗真听话。”

不等顾兰时询问,她又道:“听你娘说,家里有肉?”

顾兰时点点头,笑着说:“有呢,婶子老嬷进来看。”

许永贵家老夫郎沿着石子路走,边走边看:“怪不得篱笆墙那么宽那么长呢,菜地可真大。”

“就是。”林老七媳妇也很羡慕。

顾兰时笑笑没言语,带着两人进灶房,灶房北边靠墙处放了张结实的长桌,用干净布盖了,他掀开让两人看肉。

桌面上码着大块小块的肉,骨头也排好了,瞧着就利落干净。

“夜里冷,冻梆了,也就这会子太阳出来,缓了缓,婶子、老嬷,只管挑。”顾兰时笑道。

鲜肉时他和裴厌一齐上手,按部位把肉块割好切开了,一斤两斤的都有,方便吃取,不想今年来买肉的人竟然挺多,正好也方便人家挑。

林老七媳妇挑了一条五花,许家老夫郎要了一块便宜一点的瘦肉,顾兰时给他俩称好,秤杆高高的,两人看在眼里,都抿着嘴笑,谁不乐意占点便宜呢。

自家卖肉,来买的都是村里人,价钱自然比镇上低。

林老七媳妇和许家老夫郎走之后,顾兰时把手里的铜板哗啦啦放进钱碗里,前天杀的猪,到今天都来十几个人买了,想起去年唯一的李保儿,他忍不住笑了下。

他和裴厌倒是没在乎这些,不过去年那头猪,除了送亲戚以外,他俩确实吃了好一段时日,得亏天冷,不然就放坏了。

苗秋莲看在眼里,前天吃完猪肉饭后,回村就到处跟人说后山杀猪了,价钱也不贵。

之前收鸡蛋收母鸡,和村里人打交道较多,因此对裴厌,不少人都有了改观。

一般快到腊月底,村里才陆续杀年猪。一听后山有肉,都进腊月了,本就是该吃点好东西的时候,因此动心的人还挺多,腊月初杀猪的少,想买还得去别处。

李梅娘方小枝带着李保儿头一个来买肉,提着竹篮回去时,没有给盖布,路上见到村里人,闲聊说是在后山买的。

方小枝是看见苗秋莲逢人就说她姑爷家里杀猪,心里便知道了大概,她也没跟谁商量,就过去买了两斤。

刘桂花打发儿媳妇也买了几斤,有了打头的人,后面的人自然没那么多顾虑了,后山离得近,买了就能烧了吃,在隔壁村屠户家买也是一样的价钱,何必舍近求远。

有人来买肉,顾兰时挺高兴的,一个村住着,哪能不跟人来往来往。

五个竹笋切了不少,分作两碗,一碗清炒一碗烧肉,没听见孩子哭声,他想了想,进鸡屋拿鸡蛋,晌午再炖碗鸡蛋羹,七八天没吃蛋羹了。

府城鸡蛋卖得那么贵,便想着多攒几个好换钱,裴厌没他俭省,每次裴厌做饭的时候,随手就去摸两个。

鸡屋里,母鸡还没下蛋,顾兰时在北边墙角下打开蛋瓮盖子,从里头摸了六个鸡蛋。

鸡屋暖和,北边墙角没有火道,蛋瓮放里面不会受冻。

鸡蛋不着急打散,到饭时来得及。

顾兰时抓一把木耳和黄花菜,用热水泡上,清炒笋子要用,又把一条干鱼泡上,今儿再吃个蒸鱼。

正忙着,听见外头的动静,是裴厌回来了。

他和刘大鹅各自背了一个竹筐,两筐都是圆滚滚的乳果,星星差不多能吃两个月。

正月十五一过,年就过去了,没有雨雪,上山进谷更容易,但多摘一些才能放心。

“没醒?”裴厌洗手问道。

“没,没听见动静。”顾兰时拿起两个乳果洗了洗,又切开乳果嘴那里,把白色汁子倒在碗里。

倒在碗里热的话,能看见也能自己先尝尝,整个乳果丢进水里煮,要是煮的烫了,还得再晾温,可孩子饿了,哭起来是不等人的。

裴厌擦干手进来,见案台上各式菜色都备好了,他唇角弯起笑了下,早起顾兰时说孩子满三个月了,他还没说什么,顾兰时下一句就是今天要做顿好饭。

他没有反对,对孩子的事也挺上心的,就是没料到顾兰时是要给他俩吃好点。

星星连乳牙都没长,根本吃不了,饭菜只能落进他俩肚子里。

看见篮子里的橘子,裴厌拿起一个剥开:“不用省着吃,初十我不是还要去府城,再买一些回来。”

顾兰时确实喜欢吃橘子,冬天鲜果少,橘子贵,就有点舍不得,早上剥一个,还留一半到下午再吃。

听裴厌这么说,他忍不住笑了,说:“好。”

裴厌递了一半橘子过来,他接住,外头的白络是好东西,两人都没揭。

张大嘴巴,顾兰时把四五瓣橘子全塞进嘴里,乐滋滋咬下,酸甜橘子汁水顷刻间溢满口中。

裴厌吃得斯文点,一抬眼看见他张嘴塞下橘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

“一瓣一瓣不过瘾。”顾兰时咽下去后,为自己辩解,他也知道这样吃东西不雅,但忍不住,他尤为喜欢汁水出来的一瞬,觉得很满足。

裴厌笑一声,看他认真辩解的眼神,忍不住上前一步靠近,趁院里没人,低头迅速在顾兰时脸上亲了口。

第224章

轰——

一簇猛火喷长,灼热扑面而来,随即便是满场叫好。

耍把式的汉子赤着上身,冬天也浑然不怕冷,口中火龙喷吐,场上登时扔进不少铜板。

神凝精练的女子耍坛转彩盘,抛接轮转,像是一阵彩色的风,直教人目不暇接。

金枪锁喉、走索倒立、飞刀舞剑,各种杂耍接连上场,围看的人越来越多,叫声好也不断。当啷铜锣一敲,猴儿戏便开了场。

听见有耍猴的,大孩子小孩子叫着闹着扯住大人衣裳要过去看,几个十来岁的小子瘦又灵活,仗着自己矮小,挤着挤着就到了最前。

人群后面,仗着身量高,裴厌没有往前挤,眼前人头攒动,踮起脚的人不少,有把孩子往脖子上架的,挡住了他视线。

已经看了好一阵,被挡住之后,恰有几个小孩从他身边窜过,迈开的脚步一顿,等落后的小矮萝卜过去后,他才牵着毛驴往前走。

“他爹!快跟过去,别叫跑丢了!”一个夫郎在后面气喘吁吁喊,又骂道:“该死的犟种,撒手就跑,也不怕叫拍花子的拐去。”

已经腊月初十,年集还未大摆,却已经有了热闹的前兆,府城人本就多,这两天来了一伙耍把式的,人多摊子挺大,一旦出来摆摊耍弄,总有许多人围过去,小偷小摸不免在附近转来转去,说不定也有拐子混在人群里,不得不操心。

“冬笋——新鲜冬笋便宜了。”

远离人群之后,裴厌边走边叫卖,刚才给郑宅那边送了一百鸡蛋,照样还是十五文,又卸了两筐冬笋,眼下车上还有两筐。

昨天和刘大鹅在山上挖得多,来福酒楼要了一筐,同春酒馆也要了一筐,新鲜的菜蔬缺乏时总是好卖。而镇上鸡蛋没有这么贵,酒楼和酒馆分别要了五十个,一枚九文钱。

因酒楼和酒馆是长久的生意,一年到头都在他手里拿鸡蛋拿菜,总不能为了冬天在府城挣钱,抛下这两家,而且楼里和馆子里一般要的不多,府城这边还是能赚不少的。

“笋子多钱?”一个老妇朝他招招手,示意过去。

裴厌往那边走:“一斤八文。”

“八文。”老妇跟着念了一遍,倒是市价,她拿起一棵看看颜色和根部,见确实是新鲜的,挑了十个放进竹篮让给她称。

一边走一边卖,转了两条街后,最后几个笋子被买走,裴厌把铜板装进钱袋,扎紧袋口后,照旧塞进怀里。

他转头,目光在后面两个假意挑拣干菜的汉子身上扫过,末了牵毛驴往城门方向走,眉目冷峻。

干菜摊子前,两个汉子丢下手里的东西,对视一眼,往前走了几步,却心有顾虑,没有立即跟上去。

摊主是个上年纪的老翁,原以为他俩是来买菜的,却没做成生意,再一看那两人贼眉鼠眼的,心里便有了点警惕,不动声色把身前的几个干菜筐往自己这边拽了拽,菜干子值不少钱呢。

“被发现了?”稍矮的那个低声说道。

他旁边的汉子望过去,心中忐忑起来,刚才那一眼,两人都看得分明,知道是冲着他俩来的,又是个刀疤脸,个头也高,虽是庄稼汉子打扮,瞧着不是很好惹。

刚才在另一条街看见这个卖菜的,从怀里掏出来的钱袋像是有些东西,两人便起了贼心,悄悄跟在后头,不想对方竟然留意到了他俩。

稍高的汉子一沉吟,还是歇了心思,转头又去盯别的肥羊。

城门口,身后不再跟着人,知道只是两个不入流的小贼,裴厌坐上驴车,鞭子在空中打响,毛驴奔跑起来,车轱辘转得飞快。

*

驴车刚驶过小河村村后,沿着岔路要往东拐进树林,裴厌就听到身后的声音。

顾兰瑜从家里追出来,在后面喊:“厌哥,清水村有个要卖地的,去不去看?是两亩水田。”

裴厌说道:“行,这会儿他家有人?”

狗儿说:“那肯定,昨儿才散的消息,这几天等人上门问呢。”

于是裴厌掉转车头,拉上狗儿一起又往清水村去。

已经过了上午,他只啃了俩馒头,不过不着急,要真是良田,能定就定下,最好在年前了了这件大事,心里也就踏实了。

清水村。

刘庆带着裴厌和顾兰瑜到了自家水田边上,说:“就这两亩,那边,过去十亩地,就是你们村林老忠家的地。”

裴厌点点头,这边一片确实是肥沃良田,两个村子田地挨着,大伙儿都知道。

田中蓄了水,他沿着田垄往前走一段,和顾兰瑜边走边看,买田是大事,而且一亩地十两银子,又是大钱,自然要看好。

刘庆没有催促,前头也有两个人过来看地,都是这么看的,不过那两家没有给准话,因此后面来了人,肯定要带来转转,就看哪家愿意买了。

说实在的,顾兰瑜带着裴厌进家门以后,他心中哆嗦,一听是来看田的,才略略松口气。

腊月催债催得紧,老话又说背债不过年,否则意头不好。

若不是今年家里有事,才欠了些钱,原以为腊月前能还上,不想又生出点事端,刚攒了点钱又没了,要不然,谁愿意卖地。

裴厌看了一会儿,两亩田挨着,他原本想买两亩旱田,一年能种一茬冬麦和一茬秋豆,但四处打听了,没几个要卖良田的,前几天倒是有人卖,但是两亩薄地,他没看上。

旱田这会儿不好买,秋豆拔了以后,冬麦都种上了,只算麦种,也值点钱呢。

这两亩地离河边不近不远,通渠引水还算方便,裴厌想了想,又同狗儿商量了两句,最后决定买下来。

水田也行,多两亩地就多打些粮食,慢慢攒着,等以后有合适的旱田再买两亩。

有狗儿在,写契不用再找别人,身上的钱不够,裴厌先付了定钱,很快从家里取了钱来付清。

堂屋。

顾兰时展开地契,官印还没盖,回头要去一趟镇上,他看两眼,因记得裴厌名字是怎么写的,所以没有拿倒。

裴厌总算吃上了饭,路上就已经饿了,不想又买地耽搁一阵,饿得有点狠了,都顾不上说话。

顾兰时高高兴兴看完,其实也不认识几个字,他进屋从箱子里掏出一个木匣来,把地契平展放进去,不然折出痕迹,不易放存。

里面已经有几张契约,有家里的房契和地皮契以及原先那四亩田契。

*

一进二十三,天天都有的忙了,趁着白天,还要去赶赶大集,大集东西多热闹,摆摊的多了,也比店铺的东西便宜些,因此乡下村子,天天儿都能看见走路的赶车的,成群结队拉家拖小,热热闹闹去赶集。

腊月二十五,一大早顾兰时让裴厌在家看孩子,自己提上竹篮去买豆腐。

今儿要吃豆腐,也要多买点,炸一炸过年多道菜,炸的豆腐干切条也能作配菜使。

“婶子,买豆腐去?”看见刘桂花从门里出来,他笑着问道。

“可不是,兰哥儿你也去?”刘桂花笑吟吟的,今天二十五,吃豆腐“福菜”的好日子,儿媳妇又有了身孕,一家子都乐得什么似的,见人就是三分笑,只是刚有信儿,不好声张,只闷在自家人心里。

“嗯,我喊喊竹哥儿。”顾兰时笑道。

他发现对方脸上洋溢的喜气,只是刘桂花同他道一声,小跑几步,和前面同辈的人搭了伴儿。

有竹哥儿去买豆腐,苗秋莲就没出门。

顾兰时一边走一边和碰见的人闲聊几句,那叫一个欢快。

家里人少,他一个人看孩子,星星又离不得他,因此这三个多月,他都没怎么出门,总算逮个机会,一出来可不得好好透透气解解闷,只觉肺腑都畅意。

然而豆腐买回家没多久,他就抱着星星羡慕地看裴厌套驴车。

趁着今天不用杀鸡宰鸭,是个空子,早点去大集买些干果蜜饯、花生炒货,还有灶糖胶牙饧,以及年画灯笼对联之类的年货。

裴厌套好车,一抬眼就看见他面带羡色,笑了声说:“明年这时候,星星也一岁多,大了,到时候你抱着他,跟着一起去逛。”

“那好。”顾兰时忙不迭答应,星星这会儿还是太小了,无法出门。

头一回被抱在怀里目送爹爹离开,星星懵懵懂懂,大眼睛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顾兰时又抱他进屋,被两个鲜艳的八角风车吸引了注意后,才咧着嘴巴笑了。

*

除夕。

浅浅夜色笼罩,天幕空旷,却不似平时那样静寂无声。

家家门前点了灯笼,平时舍不得点烛点灯,年节这些天,只要不是太穷的人家,夜夜都有灯笼亮起。

嘣——啪!

炮仗声从村子那边传来,狗耳朵一抖,没有被吓到乱叫。

裴厌在屋里抱着儿子一边走动一边哄,下午就有人点炮仗玩儿,不过白天喧嚣,不像晚上传得这样清晰,怕星星害怕。

顾兰时在灶房做饭,没一会儿,先端着清蒸的一尾鲜鱼进来。

炕桌已经摆好了,他把鱼盘放在最中间,见星星没有哭,笑眯眯说:“你抱着就行,我去端菜。”

照旧是六样菜,足够他两人吃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菜上齐后,顾兰时掩了门窗,和裴厌对面坐下,倒两碗清酒,心中满是欢喜。

许是感受到大人过年的喜悦,星星原本入夜后吃了乳果就该睡的,也或许是因为从傍晚炮竹声变多,吵得他没有睡着。

裴厌把孩子放在炕里仰着睡下,不想星星努着劲翻个身,趴在炕上抬头看他俩,因有烛火,一双黑瞳仁更亮。

“过年啦。”顾兰时喜滋滋的,同儿子说道。

星星趴在那里看他俩一会儿,又翻个身躺了回去,炕上暖和,他小腿蹬了两下,小脚转动两下,嘴里咿咿的,也不知在说什么。

“真乖,知道过年,没给咱俩找事。”顾兰时越看儿子越稀罕,脸上笑容不断。

裴厌喝一口酒,对儿子这么乖巧,心里确实也很高兴,怎么就这么乖呢。

“等会儿你出去点炮?”顾兰时尝一筷子鱼,鲜鱼肉细嫩,真是贵有贵的道理。

“嗯。”裴厌点头,也夹一筷子鱼肉吃。

即便有孩子,过年不能不响炮,幸好篱笆门比一般人家离屋子更远点。

为了让星星适应一下,吃完裴厌先在门口点了个二踢脚,随后仔细听动静,狗倒是叫了两声,但没有孩子啼哭声,于是他又点了个窜天猴。

房间里,顾兰时抱着星星哄,听见外头炮响以后,紧张得不行,好在星星胆子还挺大,神色懵懵的,听见声音近,他还转着小脑袋四处看,企图寻找声源。

“真厉害,我们星星胆子可真大。”顾兰时不停夸,又在星星小脸蛋上亲一口。

今年买的炮少,裴厌在外面放了几个,全当是个意思,就没有再点。

星星也困了,打个小小的哈欠揉眼睛,顾兰时赶紧把孩子哄睡着,夜还长呢,孩子太小,没法儿和他俩一起守岁。

炕热乎乎的,星星睡着以后安安静静,偶尔动一下。

顾兰时和裴厌坐在炕沿,两人都抓了把瓜子嗑,时而低声说几句话。

今年多个小人儿一起过年,虽然不和他们一起吃一起玩,但光是看着,心里就高兴。

到子时,顾兰时哈欠连天,很少这么晚睡,不免困倦,好在总算熬到了。

裴厌出去放鞭炮迎新年,他打起精神,把门窗都关严实,又坐在孩子旁边,双手轻轻捂住星星耳朵。

和炮仗不一样,鞭炮一响就是一串,噼里啪啦得一阵子。

而等外面鞭炮声响起,星星在睡梦中被惊醒,随即就哇一声哭起来,嗓门高的很。

顾兰时又是笑又是手忙脚乱抱起儿子赶紧哄,新年就这样开始了,嘹亮高昂。

第225章

绿柳枝条渐渐抽长,垂下如一幕幕翠枝帘。风吹进二月,天暖回拢,吹开中旬杏枝上的花苞。

朵朵粉花在枝头拥挤,堆簇成热烈的情景。

长了两年多,树明显高了,也有分支延伸,五棵树高低有不同。

树下,顾兰时抱着五个多月的星星看杏花。

已然是春天,不用穿那么厚,星星没有裹着厚厚的襁褓,手脚都是自由的,袖口卷起一点,露出肉乎乎的小手腕。

看见杏花,他嘴里咿呀叫着,十分兴奋,大眼睛都是亮的,直到顾兰时给他摘了一朵杏花,他用小手指头捏着,好奇地盯着看。

抱久了,顾兰时觉得胳膊酸,见星星安静下来,于是把他放进旁边的摇篮里,自己绕着五棵杏树都看了看。

星星这几天能靠着东西坐一会儿了,他也喜欢到外面来玩,尤其在听到鸟叫声时,要是抱着他出来看见枝头上的麻雀和别的鸟儿,他会很高兴。

比起去年,今年花开得更好了,就是不知道杏子怎么样,都说杏树要四年,果子才繁盛。

风吹过枝头,花枝摆动,粉色花瓣颤巍巍的。

花期正当时,被吹下的花瓣不多,随风飘飘,顾兰时再过来,就看见星星的摇篮里,零星落了一点。

而被星星捏在手里的一朵杏花,已经被小小的手指头揉碎了。

不远处,裴厌蹲在菜地间拔杂草,因常常打理,杂草只有一些刚发出来的细苗,他时不时就起身换个地方。

顾兰时见星星脸蛋红红,春风和煦,并无任何寒意,于是把孩子戴的小帽取下。

束缚更少,星星仰头看他,笑出了声音,奶音软软的,还举起小手给阿姆看那朵花。

“弄烂了?还想要?”顾兰时和孩子说话,抬高手臂又从枝条摘下一朵。

星星看他手里的花,却没有接,又看向自己手指间碾烂的花瓣,嘴里啊啊直叫。

顾兰时这才理解儿子的意思,可能是觉得黏,他把那朵杏花放在星星腿上,从袖子里取出手帕,笑着给星星擦干净手指。

“说,阿姆。”他一边擦一边逗儿子学说话。

“呜——”星星小手被擦干,又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叫,显然离会说话还早呢。

鸡圈里有母鸡咯咯哒叫,不知道是不是下蛋了。

正好裴厌拔完了杂草苗,起身四下又瞅一圈,看有没有遗漏的,说道:“我去看看。”

“好。”顾兰时应道,依旧在这边和星星玩。

孩子还小,坐一会儿他就让星星躺下了,听老人说,刚学会坐,不能久了,不然对小孩腰骨不好。

说起腰骨,到今年秋天,星星也十个月左右了,就让裴厌去山里捉一种山溪才有的小白鱼,煮了汤给孩子喂一点,人家说对腰骨好呢,以后长得更结实。

灰仔趴在石子路当中挡路,懒洋洋晒太阳,它跟着顾兰时和星星过来,以为要出门,结果是在杏树下玩儿,颇觉无趣,就趴着睡下了。

想起什么,看见灰仔在那边,顾兰时喊它过来,说:“看着星星,我出去一下。”

灰仔见他指着摇篮,探着脑袋往摇篮里一看,随即后退两步,懒懒打个大大的哈欠,牙齿都露在外面,蹲坐在原地不动了,显然听懂了话。

顾兰时满意地离开,星星正在玩另一朵杏花,他快速出门,家门口一片地杂草尽除,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很少有草木生发。

他往东边走了几步,在野地里拔了一把狗尾巴草,回来坐在椅子上编草。

乡下孩子玩的东西少,编草大的教小的,很多人都会。

他先编了两个只有脑袋和长耳朵的小兔子出来,举在手里自己看,十分满意,于是晃着草编兔子,凑近了在摇篮上方逗星星玩儿。

果然,星星目光被吸引,撇下手里的花瓣,伸手就要来拿。

“不能吃哈。”顾兰时叮嘱道,把一个小兔子递到儿子手里,随后把椅子拉进一点,眼不错眼盯着,生怕星星当成吃的东西塞进嘴里。

过来之前,星星刚吃过乳果,压根儿就不饿,见风把手里毛茸茸的绿色小耳朵吹得晃悠悠,他乐得直笑。

没吃最好了,腿上还有一把狗尾巴草,刚才摘的多,顾兰时着手又编起来,时而看一眼星星,防着他突然往嘴里塞。

小孩手最快了,一个错眼,就不知道往嘴里塞了什么,好在星星还小,没那么贪吃,平常只要吃饱乳果就好。

他用狗尾巴草编了个有身子和四肢的小兔子,对自己的手艺也不严苛,有几分像就好,编好以后,就和刚才那个小兔子脑袋一起插在摇篮边上的缝隙里,星星正好能看见。

发现星星有往嘴里塞草的迹象时,顾兰时动作很快,一把就拽住了儿子的胖胳膊,把狗尾巴草从他手里轻轻抽出来。

因是无比熟悉信任的人,星星被拿走东西后,没有哭闹,小手动了动,看见草编小兔子同样插在摇篮上,咧嘴笑了笑。

裴厌背了个竹筐走过来,停在旁边,先看一眼摇篮里肉乎乎的儿子,又看一眼低头忙着编东西的顾兰时,瞧了一会儿后,问道:“编小狗?”

“嗯,看出来了?”顾兰时没敢抬头分心,不然一松的话,编出来的东西不好看,他有点得意:“我手艺还是挺好的嘛,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不错。”裴厌笑了下,没说自己其实是随口一问。

不过编成型之后,小狗的样子就很明显了,尾巴比兔子长,耳朵比兔子短。

两人正说话间,刘大鹅在前面套了绊绳拉车,周大良在后面推,两人弄了一板车草进门。

“刘哥,你俩歇歇,喝点茶水,桌上放了米糕,垫垫肚子。”裴厌说道。

“好好。”刘大鹅和周大良连声答应。

天热了,一干活就满身汗,确实得喝水解解渴。

周大良是今年新雇的人,同样二月初就来上工,是年节过大姐夫周书宏帮忙找的,周家村人,只比刘大鹅小两岁,也三十出头了,同样是本分人。

有他俩在,田里的活裴厌只用隔几天过去看看就成,根本挑不出错,只要田里没活,他俩每天都会出去打草,多的时候,一天拉回来好几车,一些喂牲禽,余下的全倒在谷场上晒干草。

野菜也会拉板车出去挖,因此只要太阳好,院里常常用席子晒各种野菜,隔几天裴厌还和他俩一起去山上挖各种山野菜,除去吃的晒的以外,也会让他俩给家里拿一些。

周大良总是乐呵呵的,还被人说过成天就知道傻笑,他也不恼,笑一声就当这事过去了。

他是两年前出来给人当长工的,他家以前日子好,十七岁就有了儿子,今年儿子十五,已经能包揽地里的活,想着多攒点钱给儿子以后娶亲,他便做起长工,这样能省家里一份口粮,一年还能攒点钱。

做工的人家算起来还是他远房亲戚,原本想着自家亲戚,互相都好说话,可一旦牵扯到钱财,亲戚就显得格外计较,生怕他少干一点活,浪费了工钱。

絮絮叨叨总是挑刺,他也一句话不说,始终笑呵呵的,心想可能确实是他没干好,主家觉得他没做对,按着人家的心意干好活就行了。

吃不好也不怎么提,毕竟不是地主员外,谁家有那么多好的给别人吃。

可越是忍让,对方就越是过分,甚至半夜让他起来,借着月色去田里干活。

白天就够累了,半夜都睡不了觉,白天不免打哈欠,连干活都迟钝,亲戚家的老人看见后,便骂他懒,他有心为自己辩解,却被骂得不知道要如何说,折腾了几次后,他终于明悟过来,这分明是把他当牛马使。

本就是远房亲戚,断就断了,闹了个不甚愉快回家后,又被周书宏介绍到这边来。

在这边干活后,周大良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没人骂他也没人挑刺了,吃喝都好,连肉菜都会分给他和刘大鹅吃,更不会半夜被叫醒,他脸上笑容重新浮现,不再忧心忡忡。

他做长工的经历少,头一回就吃了亏,难免想的多一点,只觉这么厚道的东家,算是他撞了大运,给碰到了,自然天天都高兴。

星星在摇篮里哼哼唧唧的,裴厌和顾兰时同时看过去。

他小腿踢一下,又落回去,像是不满被忽略。

顾兰时笑着轻晃两下摇篮:“我们星星可真乖,不哭又不闹。”

不知道孩子听懂没有,但星星又笑了,显然很高兴。

裴厌拿起摇篮里放着的拨浪鼓,咚咚咚摇起来。

看见熟悉的爹爹,星星也很高兴,很给面子地笑出声。

裴厌不急着出去挖野菜,陪儿子玩起来,还学着星星爱听的鸟叫声,用口哨吹了一段婉转悠扬的。

果然,星星看着他,大眼睛里全是认真。

连顾兰时也抬头,惊讶道:“你还会吹这个?”

裴厌笑道:“听多了,记住那个调调,就当打呼哨,学得也没那么像。”

确实,鸟叫声尖脆,和呼哨声不一样。惊讶过后,见星星乖下来,顾兰时又惦记他的草编了,好几年没弄,一上手怪有趣的。

裴厌晃一下摇篮,手里的拨浪鼓摇几下,有风吹过,见顾兰时低着头玩狗尾巴草,他笑笑,没有打搅,伸手帮他把头上两片小小的花瓣摘掉。

“给你,拿着去玩儿吧。”顾兰时又编了一个兔子,见裴厌看过来盯着,颇有一副眼巴巴的感觉,于是很大方,不就一个草编兔子。

得了“赏赐”的裴厌哭笑不得,完全是打发小孩的糊弄语气。

“去挖野菜?”顾兰时抬眼看他,因太阳大,伸手在眼睛上方挡了挡。

“嗯。”裴厌捏着狗尾巴草的草茎,转动两圈,绿色小狗的尾巴就转成了一个圆。

“在门口给我拔一把,这点不够了。”顾兰时支使道。

裴厌立马去办,拔了一大把回来,能编不少。

刚放在地上,灰仔就凑过来嗅闻,许是被毛茸茸的草头弄得鼻子痒,它晃着脑袋打了两个喷嚏,随后就离这一堆狗尾巴草远了。

“笼子会编吗?”裴厌问道。

顾兰时觑他一眼:“有什么不会的?”

裴厌笑,说:“我等会儿回来,在河边摘些芦苇叶,编几个草蚱蜢草蛐蛐,你弄几个草笼子。”

“行。”顾兰时痛快答应,又说:“我再编几个大点的,回头捉点蚱蜢回来喂鸡,我昨天还看见草里有蹦跶的。”

“好。”裴厌没忍住手贱,逗小孩似的,轻揉两下他脑袋,把刚才被当成小孩的“仇”报了回去。

顾兰时翻个白眼,直接撵他出去挖野菜。

第226章

春风尔来为阿谁,蝴蝶忽然满芳草。

遍地野花开放,烂漫多姿,最小的当属婆婆纳花,只有小孩指甲盖那么大,可当一大片一大片开出来,粉色和蓝色交织,仿佛画满一地花瓣。

清风轻吹,枝头的、地上的大小花朵摇曳颤动,有各色花瓣被卷起,黄的红的紫的,裹在风中飘起又落下,地面洒满春花。

蝶飞蜂舞,翩飞穿梭在百花间,嗡嗡嗡落在花心。

“咕——咕咕——”

顾兰时踩着一地花瓣将鸡群赶进野地中,大鸡小鸡如入了水的鱼,呼啦啦迅速在草地间散开。

有老成稳重的,一出来就到处啄草刨地,老鸡追着草丛中惊起蹦出来的蚱蜢去啄,伸长脖子一叨,蚱蜢便落入口中,再挣扎不出去,落为腹中食。

看见有跑太远的鸡,顾兰时望一眼,拍拍手嘴里又咕咕咕呼唤。

大黑带着灰灰和灰仔早窜了出去,飞奔截住了远处的母鸡,汪汪叫着,把母鸡往回赶。

母鸡被狗撵的慌乱起来,扇着翅膀飞快逃跑,一旦跑岔方向,守在另一边的灰灰便冲着它们叫。

三只大狗各自占据一方,围成大半个圈子,只把母鸡往家门口那边赶。

见母鸡被撵回来,顾兰时喊一声,狗不再冲着母鸡凶,个个昂首挺胸,轻晃着尾巴在附近巡视,显然很乐意干这样的差事。

顾兰时又回去,把十六只鸭子放了出来,其中六只是老鸭子,十只是前段时间刚养的小鸭,让它们也在外面吃吃草,等会儿裴厌回来,下午要去挖野菜的话,再带去河边游游水。

养的鸡鸭多,靠他和裴厌给啄蚱蜢蛐蛐这些,弯腰都要弯许久,还不如放出来,让它们自己找虫子吃,外头野地宽阔,溜达溜达也好。

有狗守着,顾兰时很放心,转身往家里走。

家门外的野地经常有人走,蛇鼠少,一般要是草丛里潜藏着长虫,狗早就叫起来了,只要大黑没异样,一般不会有危险的东西危及到鸡群。

葫芦架下,他挽起袖口摇辘轳,井桶被放下去,随后又反转着把井绳摇上来,提着井桶往木桶里倒水。

水缸水不多了,裴厌上山挖春笋捡菌子去了,刘大鹅和周大良在田里干活,他一个人在家,星星睡了,倒是有空干干活。

西边鸡圈里,老母鸡咯咯咯叫,他脚下不停,拎着木桶跨进院门,往灶房去倒了水。

老母鸡都三四年了,五十四只已经吃掉卖掉一些,昨天放了它们和小鸡出去,今儿就该新母鸡和小鸡出去了,不然和新母鸡混在一起,不容易区分。

开春后让几只肥壮的老母鸡抱窝孵小鸡,不然孵太多的话,他俩一来没经验,二也看管不来,最后成活四十几只。

鸡仔难养,太冷太热都不行,好在运气还算不错,活下来不少,只是运气又有那么点不好,四十五只鸡仔,十九只都是小公鸡,裴厌最后买了三十只母鸡仔回来。

下雨天有点冷,陆续又死了几只,如今小鸡里头,母鸡仔有五十一只,公鸡仔倒是都活着。

公鸡仔明显比母鸡仔大一圈,抢食也更猛,吃得多较为强壮,并不意外。

来回拎了几桶水,听见孩子哭声,顾兰时正好从灶房出来,放下木桶匆匆往东屋走。

星星醒了,掀开小被子,就知道他哭闹的原因,尿湿了裤子和一大片褥子,得亏褥子是他自己的小褥子,炕里一侧特地给他腾出来一片地方,让他自己睡,不然大炕褥要是湿了,拆洗很费力气。

顾兰时脱掉星星的裤子和衣裳,衣裳下摆也沾湿了,他用干的地方给孩子擦擦腿和小屁股。

身上舒坦了,胳膊腿也没有任何东西束缚,星星眼泪还挂在眼尾和脸上,又蹬着腿晃着胳膊笑起来。

肉乎乎的小家伙很高兴,顾兰时没忍住,捏捏儿子肥嘟嘟的腿和胳膊,全是肉,要是给穿个肚兜,真像年画里抱大鲤鱼的白胖娃娃。

他找来一身干净衣裳给星星穿上,没有立即抱起孩子,让星星躺着,他给摇了两下拨浪鼓,见孩子感兴趣,就把圆润的木柄塞进星星手里。

顾兰时拿了一根针,出去在泥炉膛的火苗上燎一燎,进来拿起一个乳果扎开。

星星看见乳果,小手一松,拨浪鼓木柄从手中掉下去,他力气还小,原本就举不动拨浪鼓,只是横着抓在手里。

“呜——”

星星自己翻个身,冲着顾兰时这边张嘴巴。

顾兰时笑着,见乳果能滴出来汁水,坐在炕沿抱起儿子在怀里,把乳果嘴递过去,星星立马叼住。

真是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他嘬得直响,咽下的动静也大,显然饿了,生怕乳果离开,小肉手还伸过去紧紧贴住乳果。

“兰时?”裴厌在灶房檐下搁了竹筐和篮子,春笋和菌子都有,还摘了一大把蕨菜。

“在屋里。”顾兰时高声应道。

裴厌鞋上沾了泥,裤管也有点脏,沾着土和草屑,他捡一根细柴刮刮鞋边的泥,随后进堂屋取了布甩子,站在院里甩打衣裳。

“狗在外头?”顾兰时坐在炕沿,身体不由直了点,从半开的窗户向外张望。

裴厌手上不停,应道:“在,鸡鸭也在,没乱跑。”

顾兰时放了心,等星星吃完一颗乳果后,他稍稍用力,把乳果从恋恋不舍的小崽儿嘴里拽出来。

裴厌洗了手和胳膊进来,接过儿子抱着,星星小手摸上他脸,乐得咯咯笑。

“吃过晌午饭去挖野菜?”顾兰时端起脏衣裳盆。

裴厌鼓起脸颊逗儿子,果然,手下的脸颊动起来后,星星笑声不断。

他笑了下,看向顾兰时说:“去,河边摘点水芹,晚饭拌面粉蒸着吃。”

“那好,记得带上鸭子,让游游水。”顾兰时吩咐完,就出去洗衣裳了,趁太阳大,早点洗了早点干。

经常带孩子,裴厌和星星相处一点都不陌生,在院里都能听见星星在笑。

太阳不知不觉爬高,狗一直在外面看鸡,中途顾兰时端了有清水的食盆出去,让三只都喝了些,又给掰了俩糙馒头分着吃一点。

狗喝完以后,几只母鸡围过来喝水,顾兰时又提半桶水倒进去,随后又拿铺了稻草的蛋篮来,在草丛中四处搜寻,捡了七八枚鸡蛋。

母鸡下蛋下午较多,他仔细搜过一遍,灰灰还跟着他到处闻到处刨草,确认犄角旮旯都找过了,狗也没发现鸡蛋,应该是没了,他这才提着篮子回去。

晌午饭快做好的时候,刘大鹅和周大良从地里回来了,帮着先把外头的鸡鸭赶回来,鸭子只有十六只,养在了一起,得把母鸡和鸡仔分开,费了一点事。

留的两头肥猪正月末已经卖了,那时候宁水镇生猪价回落到十一文,府城生猪价比起冬天时没涨,依旧是十三文,没撞上涨价的好时机,早卖晚卖算起来是一样的。

家里只剩一头老母猪要伺候,去年秋天配好了种,下个月就要生猪仔,每天在圈里吃吃喝喝,肥肚子大大的。

晌午饭很简单,一人一碗枸杞芽滚肉片汤,一道清炒笋丝,一道新鲜菌子炒小菜,都爽口极了。

两个咸鸭蛋一切,正好四个人都有,糙馒头热了不少,足够所有人吃饱。

*

申时初,顾兰时正在屋里剪鞋面,听见炕上的动静,放下东西走过去,笑着抱起晌午觉睡醒的星星。

一摸尿布是干的,他抱着星星到外面撒尿,省得再尿炕。

星星刚睡醒总是懵懵的,看见狗跑过来,他没有被逗得咯咯笑,张嘴巴打个小小的哈欠,随后一道水迹从空中划过,落在地上很快聚成一滩。

顾兰时刚站起来,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厌哥,狗儿很快出现在篱笆门前。

家里人常常过来,混熟以后,狗已经很少吠叫了。

他抱着星星迎上去,顾兰瑜看见小外甥白白胖胖十分喜人,顺手就接过去,问道:“我厌哥不在?”

顾兰时胳膊上的分量消失,笑道:“去采水芹放鸭子了。”

顾兰瑜没耽误,直接说道:“二姐夫刚才来了,说他们村有卖牛的,四岁的公牛,他想问家里有想买牛的没,要是有,就赶紧去唐家村看看,爹让我问问厌哥。”

四岁的公牛,正是刚长大的壮牛,从这时候役使耕田,能干好多年活呢,怪不得这样紧迫。

顾兰时连忙说:“他就在河边,你过去找找,我抱着星星跑不快。”

“好。”顾兰瑜又把星星还给他,抬脚就往外走。

沿着河边很好找人,没有费多大工夫,裴厌得了消息立马就把鸭子往回赶,唐睿文是赶了骡子车来的,可以顺便带他过去。

家里毛驴经常要赶路去镇上去府城,农忙时也要拉车拉犁,还要拉石磨磨面,拉石磙碾场,驴劲再大,一年到头干下来,实在是劳苦,况且毛驴在水田翻耕,确实不如水牛更好使。

买牛的事两人没正经商量过,略提了几回,说要是有耕牛,翻地种田会更快点。

牛本身对庄稼人来说就是一大好帮手,眼下既然有这么合适的一头,买回来虽然要花些钱,但绝对不亏,往后年头长呢,地肯定也越多。

裴厌回来后,顾兰时已经把钱袋装好了,三十五两银子,比耕牛市价高些,像这样正值青壮的公牛,都在二十两以上,跟家当没差。

多总比少了好,万一真的是头好牛,掏了钱就能拉回家。

裴厌揣了钱,唐睿文正在顾家等着,见他过来,当即就起身到门口牵骡车,狗儿和顾铁山跟着,好帮着相端相端,二十几两银子的事,不能大意。

苗秋莲也跟着坐上了车,打算看看女儿和外孙,顺便也瞅瞅热闹。

第227章

唐家村。

唐老亮家院子里,一头水牛被牵出来,用绳拴在木桩上。

看见水牛体大健壮,唐睿文所言不虚,确实是头好牛,裴厌不免有些心动。

因是刚放出来的消息,这会儿外村来的人就几个,院子和门口围看的多半是唐家村的老少爷们。

苗秋莲有了年纪,又是跟着顾铁山和儿子女婿来的,压根儿就没有退避的意思,一门心思去瞅那头水牛,她不由咂舌,这牛品相真真挑不出错来,性子也稳,这么多人说话,不见任何躁动不安。

“老亮头,卖与我如何?”唐家村一个年轻汉子笑嘻嘻说道,一副没正形的模样,说着,就上来同唐老亮握手说价。

两人手在袖子的遮掩下一碰,唐老亮被那儿戏一般的价钱气得立即收回手,吹胡子瞪眼骂道:“混账小子!毛还没长齐,牛的事岂能乱出价,去去!边儿去,别添乱。”

见那人讨嫌被骂,几个年轻汉子登时哄笑起来。

唐老亮夫郎给牛抱了一捆草放在地上,见牛低头吃草,他看一会儿牛,转身进屋了,一句话都没说。离得近的人,早发现他眼睛是红的,显然哭过。

牛是他一手养大的,天天放牛割草,养了四年,如今家里要用钱,不得不卖掉。

唐睿文说道:“我爹前几年买了牛犊回来养,虽说也不错,可这头长大以后,他天天能见到,天天都眼热,要不是家里已经有了一头牛,不然,非得买回去。”

他又笑道:“今儿这牛要卖出去,我老爹在家叹气跺脚的,连热闹也不来看。”

顾铁山几人都笑了下。

裴厌打量着水牛,没有任何病弱之相,因顾铁山在场,他转头看过去,眼神很明显,是询问岳丈意思。

顾铁山微微点头,裴厌一颔首,遇到这么好的牛,不买确实可惜。

唐家村本村来的人,多是来看热闹的,唐老亮心里有数,目光落在几个外村人身上。

见是唐睿文带来的,而且听言语,是他岳丈一家,至于其他几个汉子,有老有少,不是背着手就是走动着打量牛,有心动的,也有犹豫不定的,毕竟是一大笔钱。

裴厌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离远了还没觉得,一离近唐老亮不由暗暗咂舌,吃什么长大的,竟这么高。

他俩往旁边走了两步,照样是握手谈价,买牲口——尤其是买牛,十分忌讳被不相干的人知道价钱。

“立契现给,不耽搁。”裴厌低声说了一句,他今天过来带够了钱。

唐老亮低头一琢磨,又伸出手,两人在袖子里一碰,裴厌再次还了价。

唐老亮看一眼别的买牛人,又看一眼裴厌,知道对方带够了钱,要是卖的话,今儿钱就能到手里,其实出的价也算合适。

有个背着手的老头也过来,裴厌往旁边让了让,视线又落在水牛身上。

老头和唐老亮都伸出手,在袖中比划着价钱,末了老亮头直摇头,意思很明显,那老头还有点不情愿,觉得他要价太高,两人神色都没有掩饰。

一头牛市价在二十两以上,而像这样年纪合适、品相又极佳的壮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肯定在二十五两以上了。

唐老亮虽有点着急用钱,可也不是傻子,遇到合适的价钱才会卖。

又有两人上前出价,唐老亮一时无法抉择,犹豫着从腰后掏出烟杆,也没找火去点,低头一个劲琢磨。

“我说老亮头,这价钱,算合适的了。”一个外村汉子说道,正忙着跑来一趟,给个准话也不难,成就成,不成家里还有活要干呢。

对急性子的人来说等待最煎熬,不过他也没过分催促,卖牛这样的大事,主家自然要多考虑考虑,还有人会多等几天,择高价卖出。

“这……”唐老亮手抚着烟杆,正犹豫间,看见他夫郎拎了半桶净水来喂牛。

唐老夫郎摸着牛背和牛角,眼角满是风霜痕迹,神色再次变得怔忪。

知道老伴儿舍不得牛,唐老亮重重叹一口气,早点卖了吧,早些叫人家牵走,眼不见心不烦,不用再这样。

他把烟杆插回后腰,朝裴厌招招手:“诸位,这牛,有主家了。”

急性子的汉子知道自己出价没有裴厌高,没有多说什么,赶紧扛起靠在墙上的锄头走了。

另外两个外村人没有立即离开,在旁边张望着看。

裴厌转过身,背对着众人从怀里掏出钱袋,抬眼看向唐老亮,问:“家里有戥子?”

“有,跟我来。”唐老亮转身往堂屋走。

进堂屋后,有窗子阻隔外面的视线,裴厌才把钱袋打开,数了二十八两碎银出来。

唐老亮拿了戥子,两人一个称一个看,确定好数目以后,见桌上有纸笔,裴厌喊了狗儿进来写。

唐老亮喊了院里一个老头进来做见证,老头是他们村的,上了年纪,也有德行,平时村里写契画押一般都是他在旁边。

顾兰瑜写契约的时候,顾铁山进来瞅了一眼,想谦虚都谦虚不起来,能提笔的庄稼人可不多。

不过,他和裴厌目光都在堂屋挂的那副字画看了看,唐老亮家大孙子在镇上念书,念得还很不错,来时听唐睿文说了,卖牛就是为孙子读书的各种花用,字画挂上,确实比一般农户有读书气。

都是念过书的,虽弄不了什么字画,可他家狗儿也不赖,瞧瞧这一手好字,念私塾时连先生都说好。

顾铁山如是想,不过有读书更好的唐家大孙子相衬,还是收敛了一点表情。

裴厌扫了一眼,他没念过书更不会作画,压根儿看不出来好坏,只等狗儿把契约写好,按了手印以后,牛就归他们了。

唐老夫郎见事情定下了,大孙子念书的事不能耽搁,他都知道,只是心里难受罢了。

红泥一按,落在纸上成了契约,再改不得。

唐老亮得了钱,裴厌得了牛,各自执一份契约。

卖牛钱除了他俩以外,也就顾兰瑜和做见证的老头知道,彼此都是守规矩的人,出去断不会乱说。

钱既然给了,也该回去,裴厌挺高兴,对二姐夫唐睿文十分感激。

唐睿文驴车还停在门口,岳丈和岳母跟来了,他十分殷勤,让先去家里坐坐,吃了饭他再送回去,说秀儿正在家里等呢。

苗秋莲和顾铁山倒是可以撂下家里的活,过去看看女儿和外孙,但顾兰时还有竹哥儿花惜霜各自在家,于是他俩打发裴厌和顾兰瑜牵牛回去干活,开春了,各种活计正忙。

唐老亮解开牛绳,递给裴厌:“走吧。”

裴厌牵着牛绳往前拉,牛却不动。

许是知道不是出门吃草,而是被卖了,它“哞——”一声长叫,被拽着绳脑袋脖子不由被拽的往前伸,但硬是不愿离开。

“去!”

钱都收了,老亮头气得抬手就打,一巴掌拍过去,柴堆上倒是放了一条鞭子,他没看到也没想起来,手劲落在牛身上,根本没打疼。

水牛摇着脑袋,想挣脱绳子,裴厌手上没有太用力,松了一松,陌生水牛,体型又大,刚接触最好不要直接惹怒,得有点耐心,人哪能犟过牛劲。

老亮头气得不行,再次打了牛一巴掌,也有点着急:“钱都收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哞——”牛再次叫了一声。

他老伴儿在后面看着,抬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上前忍着泪拍拍牛身:“去吧,以后,就跟着人家。”

牛不再叫了,裴厌试着往前拽了拽绳,牛便抬了脚,跟着他一步步往外走。

其他人散了,只有唐老夫郎不停用袖子擦眼泪,袖口湿了一大片。老亮头叹息一声,上前把院门关了。

*

看见牛的时候,顾兰时正抱着星星在杏树底看花,见狗吠叫着跑出去,还以为是来了生人,结果刚走到篱笆门前,就看见裴厌牵着一头大水牛回来了。

“呜——”星星没见过牛,大大的眼睛直盯着牛看,似疑惑也似好奇。

“买了?”顾兰时惊喜不已,顾忌抱着孩子,他抬起来的脚又落下,不断打量水牛。

裴厌快进门了,他往里面让了让,依旧离牛有一段距离,四下没人,他禁不住问道:“多钱?”

“二十八两。”裴厌说着,他在前面步子不紧不慢,配合着牛的步伐。

“这么贵。”顾兰时惊讶道,在水牛从面前经过以后,他也看出这牛品相极好,不由自主道:“也是,才四岁,又壮,今年正是刚下地干活的时候。”

裴厌笑着说:“嗯,我觉得这个价咱们买了不亏。”

灰灰和灰仔跑前跑后,停下又冲着牛叫,被裴厌吹声口哨喝止,它俩才歪着脑袋好奇瞅水牛。

大黑见是裴厌牵绳,把牛拉了回来,又不是别人从家里牵走,它跟在顾兰时腿边,十分镇定。

顾兰时在后面,没有离太近,他心中喜悦:“等下先拴起来,咱俩出去打草,可惜没盖牛棚,先拴在哪儿?”

裴厌边走边说:“等下我打根木桩,先拴在后院西角,明儿就起手,在那边盖牛棚。”

他回头看一眼水牛,又道:“这牛温驯,盖牛棚的时候随便找个空地栓就行了,万一下雨,先和毛驴在驴棚里。”

“行。”顾兰时很高兴,跟着一起到后院,抓一把今天刚割回来的青草,靠近一点,让裴厌喂牛。

牛看了他好一会儿,明明健壮有力,对着主人却始终沉默温驯。

见牛低头吃起来,顾兰时眉眼弯起,真是头好牛。

第228章

养牛是件大事,第二天,裴厌和两个长工忙活起盖牛棚的事。

家里有不少木材,都是平时没事去山上砍的,不算什么好木头,只要结实没任何虫蛀腐朽,拿来搭盖牛棚正合适。

顾兰时也很心热,尽管水牛温驯,但昨天刚到家,喂了两回,还没那么熟悉。

这头牛形体大,彼此还生分时确实不敢乱牵,他用布兜背了星星,兴冲冲提了个大竹篮到河岸边打草。

离水近的地方青草幽幽,原先还不觉得有什么,有时裴厌会牵毛驴过来吃草,这会儿看见这一大片绿草,顾兰时满心欢喜,以后在这里放牛,牛儿吃草喝水都方便。

等到了天炎热的时候,牛认了家门,就能自己去河里泡着。

他割一把草丢进竹篮,直起腰歇了歇,这一处河段也平缓,平时都在这里放鸭子,以后可以带牛一起过来。

见水草随河流漂摆,长势很好,鸭子和水牛都能吃,只觉心中满足,他们家也有牛了。

“嗯—嗯——”星星在他背上发出声音。

“说什么呢?”顾兰时笑眯眯的,见星星只是呜呜乱叫,没有哭闹,他又小心弯下腰割草,孩子在背上,他动作放慢了许多。

他割这一篮子草不够牛吃的,不过有两个长工干牛棚里的活,裴厌肯定会找个空子出来割草,不会饿着牛。

割满一篮子草,顾兰时把镰刀塞进去,正要拎起往回走,想起什么,先解开腰间布兜的绳带,反手把星星抱到前面。

星星以为是在玩,高兴得很。

“尿尿。”顾兰时解开兜孩子的布兜,端起星星让尿尿。

水线划过,直让他心里松一口气,还好想起来,不然,臭小子说不定要尿他一脊背,上次裴厌就这样“中招”了。

给星星擦擦口水,顾兰时再次把孩子背上背,牛还等着吃草呢,他提起竹篮就往家走。

路上看见开了黄色花的蒲公英,十几朵呢,他连花带草拔出来,这个牛吃了也好,还有两个变白的,毛绒绒一团,他摘下用力吹一口气,白色毛毛被吹飞,又来一阵风,将其刮得更远。

顾兰时笑眼弯弯,再次迈开脚步。

至于星星,还不到吹蒲公英的年龄,等以后长大了再玩儿。

大的背着小的进了家门,后院墙角,裴厌几个正在挖深地基。

牛棚肯定要盖结实,春夏还好,冬天要能御寒,不能单单只搭个顶上的草棚,一圈儿都得有遮挡的,地基自然重要。

顾兰时来到驴棚前,牛和驴子都在里面。

前两年盖驴棚的时候,想过以后要买骡子,因此牲口棚算大的,也没有太矮,牛在里面勉强能回过身。

这不要紧,回头认熟了人,把牛绳放长一点,让牛在棚外也能走动就成。

将草倒进木槽,木槽长,顾兰时把草分了分,好让毛驴和水牛各占一边。

裴厌一直在后院,见水牛和毛驴没有打架的迹象,很放心在那边干活。

“喂水了?”顾兰时问道,见一朵蒲公英小花挂在竹篮边,他取下,谨慎往牛嘴边递。

牛原本低头在槽里吃草,舌头顺势一卷,将花朵吃下,没有碰到人手。

顾兰时高兴极了,试探着摸了摸牛脑袋,他手轻,没有引来任何不满。

裴厌把一锨土丢进篮子,边干活边说:“猪、驴、牛,都喂过了,不用再提水。”

星星小肥手抓着顾兰时肩头一点衣裳,嘴里唔唔啊啊的,盯着大水牛看个不停。

顾兰时听到儿子声音,没有立刻走开,让他看看水牛,又看看毛驴,最后背着儿子往猪圈那边走:“我们星星也看看小猪。”

老母猪肥大的身躯映入眼帘,星星之前见过,不过在听到猪哼以后,他高兴得咯咯笑出声。

*

“哦呦,哦呦。”方红花和孙老夫郎围在一旁不停咂舌惊叹。

芳草萋萋,大水牛低头在一片清幽幽的草地上吃草,牛绳没有栓,搭在牛角上任它行走,不然拖在地上的话,脏了不好牵拽。

莫名的,顾兰时分外自豪,脸上不禁露出些许骄傲。

才买回来第四天,他没忍住,等星星睡着之后,同裴厌说一声,就出来放牛了。

水牛这么大的个头,一根麻绳就能牵着走,过来后自己就停下吃草了,尾巴一甩一甩。

自打牛到家以后,天天都有人来看,昨天顾安几个跑来,看见这么大的牛,嘴巴都张大了。

“长得真好。”方红花赞道,又说:“才四岁,往后犁地的年头久呢。”

“可不是。”孙老夫郎在旁应声,满眼都是羡慕,这牛一看就是犁地耕田的好手,有这样一头牛在,田里的活是一点不用愁了,甚至能抵好几个人。

顾兰时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夸牛像是比夸他还高兴。

方红花和孙老夫郎都提着竹篮拿了小铲,两人搭伴儿出来挖野菜,不想在岸边碰见,情不自禁过来看。

方红花之前是在驴棚前看,把牛放出来,这么大一头,不免再次驻足惊叹。

水牛吃草不理人,他俩看够了,才同顾兰时说一声,到不远处挖野菜去了。

因是头一天出来放牛,顾兰时不放心,没有远离。

这片草地挺大,没有树木遮挡,他守了一会儿觉得热,于是拎起空篮子往河沿走,河沿马齿菜很多,家里已经晒了不少,有点吃腻了。

正好旁边有几棵柳树,垂下了阴影,他坐在阴影处的大石上歇脚,时不时看一眼水牛。

裴厌在家盖牛棚,星星要是睡醒哭了,有裴厌在,不用他过于操心。

他拔了一根草玩,水流声哗哗,目光落在半淹的河中石头上,粼粼水下有螺贴在石头上,他扔掉手里的草,过去翻动岸边石头,不停把摸到的螺丢进竹篮里。

没到夏天,浸了一会儿河水觉得手冰,摸完这些以后,顾兰时没有脱鞋下水,又坐回石头上,晃一晃篮子。

螺不是很多,个头都不错,喂鸡喂鸭子不够,但能炒一碟,想想也好久没吃过了。

牛吃饱得一阵子,顾兰时先回去把螺倒进木盆里,用清水养养吐吐泥沙,明天干净了再吃。

再匆匆出来,见牛儿依旧在,没有乱跑,他心中更加欢喜。

*

春暖换了薄衣衫,连孩子也不例外。

一过三月初六,星星就满半岁了,和刚出生那会儿比,已然是个胖小子,浑身肉嘟嘟的,生的白,眼睛大,头发也黑,谁见了都觉得是个漂亮娃娃。

盛春风光好,鸟语花香。

顾兰时抬手赶走不知哪里飞来的蜜蜂,因抱着星星,怕蜜蜂跟上来,他走快了几步。

“娘!”

还没进门,声音先响了起来。

苗秋莲正在捣辣子面,石臼和石杵都粘上了红辣辣的粉面,她口鼻蒙了布巾,不然呛得慌。

“娘,裴厌明天去镇上送鸡蛋,你今儿记得把鸡蛋装好。”顾兰时抱着星星没有靠近。

“行。”苗秋莲答应着,忍不住转头,朝着侧面打了个喷嚏,还是有点呛。

这边也放了几个蛋筐,装好后说清数目,裴厌明天清早路过,顺便就拉走了。

“我都闻着辣味儿了。”顾兰时揉揉鼻子,既然在捣辣子,他没有多待:“娘,那我先回去了。”

“好好,快回去吧,别呛着我们星星。”苗秋莲没有留他,这么小的孩子可受不了这个。

顾兰时往外走,没看见竹哥儿和花惜霜影子,问道:“霜儿和竹哥儿不在?”

苗秋莲拿起石杵看看里面的辣子,还不成辣子面,又捣起来,说:“去打酱汁了。”

“走着去的?”顾兰时又问一句。

闲话就是这样,说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完。

苗秋莲歇了歇手,道:“我说等狗儿回来,让他去打,霜儿说在家里闷,她要去,我想着走走也好,就隔了一个村子,让竹哥儿跟着了。”

花惜霜有了身孕,已经三个多月,该知道的人已经知道,有婆母和幺弟在,她不用干太多活,顾家也紧张她,不叫乱跑,她成天就在家里进出,难免闷了点。

狗儿高兴之余,干劲也十足,只要家里活不忙,就会去镇上码头做工,多赚些钱好养孩子,还能给媳妇买些零嘴吃。

顾兰时说:“他俩要是回来,让上我那边去,我那儿还有半包金丝蜜枣,霜儿不是爱吃这个。”

“成,我知道了。”苗秋莲答应道。

顾兰时抱着星星又出去,迎面和隔壁周石头媳妇吴小桃碰上。

吴小桃手里一枝桃花开得娇艳,粉红娇嫩,她看见星星,笑着摘下一朵桃花递过去:“哎呦,星星又长大了,瞧这胖乎的。”

星星小肉手捏住桃花,没两下就揉烂了。

“从哪里弄的?真好看。”顾兰时眼神落在桃枝上。

“我和石头从娘家回来,路过田村,那边野地旁,不是有户人家种了几棵桃树,不知哪家小孩从坏了的篱笆缝儿中钻进去,折了好些枝条,被田老头田老娘发现,那几个小孩窜得快,跑了,地上桃枝乱扔。”

“你看看,开得这样好,实在是可惜了,能结不少桃子呢。”

吴小桃面露惋惜,庄稼人谁不心疼粮食,果子能卖钱呢,她又说:“石头见他们要扔,上前讨了一枝,怕触人家霉头,也没敢多要。”

她这么一说,顾兰时也颇觉可惜。

桃树不能栽到家里,田老头两口子在村外垦了一片地,种了七八棵桃树,围个篱笆搭个窝棚,只要一开花,老两口就住里头看管照料。

对门王婶子从家里出来,刚巧听到他俩说话,忍不住道:“真抓着了,非得打一顿,再拉去找他爹娘评理。”

“可不是,无法无天了都。”吴小桃附和道。

顾兰时情不自禁点头,几个小子也太野了,果树枝都给人家折断。

三人还都有事情忙,说两句各自走开,吴小桃进家门了,顾兰时抱着星星往村后走。

不想迎面又碰到个人,一抬眼发现是叶金蓉,他避开视线,没有说一个字,脚下加快了些。

住一个村子,不说天天,十天半月总能碰到一回,对这个所谓的亲娘,裴厌从来都不搭理。

叶金蓉也学会了识趣,生怕一家再次遭殃。

顾兰时走远了,叶金蓉怔怔停下脚步,她神色有些恍惚。

太像了。

顾兰时怀里抱的那个孩子,从眉眼到嘴,一整个长相都让她觉得熟悉,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再次回拢,眼前浮现出裴厌小时候的模样。

叶金蓉脸色渐渐发白。

她从来都不喜欢二儿子,生下来就克家里人,尤其她,夜里哭声又瘆人。

想起裴厌四五个月的时候生病,差一口气就要死了,却和小鬼一样又活过来,那时候襁褓里病恹恹的裴厌,除了瘦一点,和顾兰时抱着的那个小孩几乎一模一样。

最明显就是那双眼睛,黑得跟墨一样,就那样直勾勾盯着她看。

心虚和恐惧放大了很多东西,叶金蓉疑神疑鬼突然转头,看向已经走远的顾兰时,她总觉得自己没看错,刚才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那个孩子也在看她,用得是和裴厌婴孩时如出一辙的眼神。

惊骇之下,被勾起了心底最深的情绪。

每次以为裴厌会死的时候,那个讨债鬼总会血淋淋出现,被打断腿打断胳膊时,看着她和裴兴旺的眼神全是恨意,就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扑过来咬一口的毒蛇。

惶恐、害怕,还有那份怨恨,悉数涌现交缠,叶金蓉出了一身冷汗,四肢僵直难动。

*

到家以后,顾兰时给儿子擦了擦小手,什么花到臭小子手上都好不过半刻钟。

他亲亲小肉手,嘴巴又贴着星星肉乎乎的小胳膊吹气,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星星瞳仁又黑又亮,被阿姆吹胳膊,他高兴得直笑。

“啊咘——”顾兰时又吹气,星星就又笑起来。

裴厌扛着锄头回来,见他俩在堂屋玩儿,听见儿子笑声,他也笑了。

“爹爹回来了。”顾兰时胳膊有点酸,把星星放进摇篮里坐着,拿起拨浪鼓给儿子摇了摇。

“过去说了?”裴厌舀了水洗手。

“说了。”顾兰时提壶倒茶。

洗干净手,裴厌进来,头一件事就是抱起胖儿子,星星眼睛如黑墨一样,分外漂亮。

被他抱在怀里,盯着他看一会儿,像是又认识了爹爹,小手“啪”一下按到他脸上,劲儿还挺大的。

顾兰时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差点被呛住,咳嗽了两下笑道:“真是孝顺儿子。”

裴厌眉眼中笑意不减,作势张嘴轻咬住星星小肉手,星星又高兴得笑出声。

第229章

日头底下惊出一身冷汗,第二天叶金蓉就病倒了,没能从炕上起来。

她这两年本就精神头不好,头发干枯斑白,比起同龄人更显苍老,话也没有以前多,家里出了那么多事之后,就不大出去串门子了,变得沉默许多。

给裴虎子娶妻还是把裴春艳给了人才换来的,可见自家艰难。

而更让她心里难受的,是听村里那些闲话,后山乱草破屋被推平翻耕,围出来那么一大片菜地。

她自己也碰见过裴厌赶着驴车去镇上卖菜,一筐筐菜蔬鲜绿,甚至顾兰时当着她的面儿,把新出的菜抓一把又一把,分给顾家人也就算了,还有村里一些人。

人人都道顾兰时和裴厌大方,摘了菜去卖,路上还给众人散一把,虽不多,但村里人一个个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短,竟说起裴厌好话。

这也罢了,偏偏有好事的,知道她家潦倒了,自己不过吃一把不值钱的菜,就在她面前阴阳怪气儿,嘲笑他家偏把福星当克星,故意落井下石。

叶金蓉面上不语,心中很是鄙夷,一把菜而已,就被收买了,这几个人跟赔钱货有什么不一样,没见过世面的死穷鬼,家里连富都没富过,她家虽没落了,可也过过好日子,什么菜没吃过。

谁知后来裴厌和顾兰时养了鸡养了猪,鸡几十只上百只,冬天时肥猪一头头用板车拉去卖。

鸡蛋就更不用提了,那一筐又一筐,全是往宁水镇和府城送的,甚至冬天也有鸡蛋卖。

那可是冬天,鸡蛋价钱在不少庄稼人眼里,真真是和吃金子一样,一斤肉都比一斤鸡蛋便宜。

即便不知道到底卖了多钱,可谁听了不眼红一阵,叶金蓉心里头更甚,好日子跟她不沾一文钱的事,一时气一时悔一时发妒记恨,只盼着那两人倒霉才好,可惜天不遂她愿。

村里谁不知道连方红花都跟着沾了福气,冬天都有几个鸡蛋吃,尽管对方藏着掖着,也不在外说道,可每次去后山,再回来方红花总拎着个盖了布的竹篮,分明是从那边拿了东西。

村里有人说裴厌和顾兰时孝顺,叶金蓉可不觉得,要真孝顺,她这个亲娘怎么连一个鸡蛋都没见过,全给外姓顾家占了便宜去。

姓顾的真真是运气好,白白叫他们捡了便宜。

她和裴兴旺待裴厌再不好,裴厌也是吃他家饭长大的,不然,早就在外头饿死了,还能过上如今的日子?

每每想到这些,叶金蓉心中总是愤愤不平,然而再大的怨恨嫉妒,她也不敢去找顾家和裴厌麻烦。恨极时是恨极,可真在村里碰见裴厌了,对方眼神的漠然,总叫她发怵胆颤。

两个儿子更是见了裴厌如见了虎狼,连胆气都提不起一分,根本不敢和裴厌对上。

他们家人嘴上没说,但心里都知道,本就艰难,要是再出事,都不知要怎么过下去,对裴厌,自然是能避就避。

从前种种心思回转,叶金蓉躺在炕上,觉得口干舌燥,挣扎着起身倒水,却发现茶壶里没水了。

“来人,来个人。”

喊了两声,又有些胸闷喘不过气,她撑着桌子竭力站稳,待气匀之后又喊两声方云和王瑶儿,不见答应,她才想起来,恐怕不在家,出去干活了。

而院里发出的动静,应该是裴胜。

裴胜平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早上发现老娘没出屋子,还是王瑶儿进去瞅了一眼,发现她病了。

家里没钱,谁都没提看病抓药的事,也就嘴上说两句好听的,让叶金蓉歇着,别干活了,各人便去忙各人的。

裴胜坐在板凳上劈柴,右手使不上力气,只能左手紧握斧柄,时而两手都用上,他其实听见屋里的声音,但心中不耐烦,没有理会。

“胜子!胜子!给娘倒些水来。”叶金蓉挣扎着再次呼喊,随后又一阵大喘气。

过了一会儿,裴胜才丢掉手里的斧头,给茶壶添满水又提进去,全程没有好脸色。

叶金蓉神色木讷怔愣,也没说什么,连喝两碗茶又躺回去了,原想多睡一觉,醒来说不定就好了,但她始终闭不上眼睛,盯着头顶房梁,阵阵凄苦从心底传出,冷得她又打起哆嗦。

大儿子怨她恨她,她理亏心虚,连大儿媳不敬她这个婆婆,她也不敢说什么,小儿子,就更指望不上,从小被惯的,只知吃喝,如今成了亲,竟被夫郎拿捏住,处处听话,对她也越发不耐,还曾埋怨她去招惹裴厌,弄得家里连钱都没有,害他成亲都晚。

她也是有孙辈的人了,眼瞅着也老了,这回一病,竟连个知冷知热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别说饭了,连一口茶水都得喊半天。

儿媳夫郎不孝顺,连伺候问话都没有,至于儿子,她心口越发冰凉。

突然,叶金蓉想起了女儿,她家春艳从小就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顶嘴,也从来不惹事。

她浑浊无光的眼睛亮了一瞬,都养这么大,嫁人了,老娘病了,她岂能不回来伺候两天。

“胜子。”

这回裴胜过了许久才进来,皱着眉问她要做什么。

叶金蓉喘过一口气,说:“明儿让虎子去王家沟,喊春燕回来。”

裴胜不耐烦:“喊她回来做甚?”

王家沟子离得远,还在宁水镇另一边,裴虎子来回一趟,要耽误地里不少活,家里毛驴卖了的事她又不是不知道。

见儿子如此,叶金蓉神色一下子变得死寂,末了她喘着气:“我病了。”

裴胜在屋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嗯”了一声,转身又离开。

*

灶房门口,顾兰时坐在小凳上捞出盆里的螺和泥鳅,清水养了一夜吐泥沙,今儿能吃了。

这是昨天裴厌下河摸的,泥鳅还挺肥。

螺还好,洗泥鳅时他抓了一把糙面,不然洗不干净。

旁边屋檐下有阴影,遮蔽了太阳,星星躺在摇篮里哼哼唧唧的,用没有长牙的嘴巴啃拨浪鼓,拨浪鼓上全是口水,他嘴角和下巴也有。

有事情忙,星星就不会哭闹,哪怕是啃东西,顾兰时很放心,而且灰灰和灰仔守在摇篮边上,要真有不对,立马就叫了。

剪螺尾剖泥鳅,他独自干活,灰灰和灰仔时不时跑过来蹭蹭腿蹭蹭背,早上刘大鹅和周大良把水牛牵出去吃草,大黑跟去了。

水牛有时候吃饱喝足了也不回来,自己找个地方卧下,有时它自己尾巴一甩一甩,慢悠悠就进了家门,大黑只要没事,就会跟着它。

快到饭时,裴厌和刘大鹅他们都没回来,牛和狗也不见踪影。

顾兰时拾掇好食材,探头往外面看一眼,没有人影,他端起盆转身进灶房,还是做好饭再去地里寻。

锅灶上很快热闹起来,辣椒炒螺喷香扑鼻,又呛又香,闻着都要流口水,油炸泥鳅裹着打了个鸡蛋的面糊,炸熟后酥嫩肉细,没有多少刺。

顾兰时用长筷把炸好的泥鳅一条条夹上来,控控油才搁进碗里,炸完后才撤掉灶底的火。

锅里的油等凉了再舀出来,炸泥鳅分了两碗,他没忍住捏了一个,吹吹就咬一口,酥得很,肉也嫩。

他很满意,自己手艺越来越好了。

惦记孩子,顾兰时连忙出来,星星还是没哭,已经不啃拨浪鼓了,小腿一蹬一蹬,看见阿姆也没笑,哼哼了两声。

顾兰时突然想起什么,一摸星星尿布和身下铺的小褥子,全都湿哒哒的,甚至攥一把就能拧出水,可见尿了不少。

“臭小孩,又尿了,尿了还不吱声。”他笑着把尿布和裤子给星星脱了,在肉乎乎的小屁股上轻拍两下以示小惩,连屁股也是湿的,连忙抱进屋里给擦洗一通,换了干净衣裳。

*

低矮的土墙,还有一段是用篱笆补起来的,院门倒是没那么窄,只是两扇门板旧了,也修补过。

裴虎子到王瑶儿家,每次看到院门他都会想,墙这么矮,稍微踮下脚就能看清院里,门板破个洞还要补,也不知道补个什么劲,补了也就从门前看不进去而已。

这些话他再蠢都知道不能说出口,好歹,是他老丈人家,更不能再王瑶儿面前说。

听见老娘病了,已经挽了妇人头发的裴春艳神色没有变化,木着脸跟没听到一样,直到裴虎子说要接她回去,说他娘想她了。

她抬眼,看了一会儿裴虎子,在王毛儿答应让她回去时,只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随后打好包袱,跟着裴虎子一道出门。

王毛儿年纪大,一直没娶上媳妇,好不容易成了亲,裴春艳自打嫁过来,低头干活从不含糊,就是不大说话,几乎也没笑过,见她手脚利索,王家人倒挺满意,只要能生养能干活就成,没有故意苛责。

既然丈母娘病了,于情于理,都该让人家闺女回去一趟,不然,要叫人知道,还不戳他们家脊梁骨。

过了宁水镇,渐渐的,路变得熟悉,是去往小河村的方向。

裴春艳背着包袱,只带了一身衣裳,她跟着赶路不说话,裴虎子和她一个女孩儿没什么说的,兄妹俩只闷头往前赶。

听见动静,叶金蓉睁开眼,转头看见裴春艳,她心中一喜,总算盼回来了。

“娘。”裴春艳声音空洞枯寂,对老娘病了的事并无多少情绪波动。

她从小被忽略惯了,但懂眼色,见叶金蓉嘴唇干白,她上前倒水,发现茶壶冰凉,水也不多,她什么都没说,也没为老娘讨公道跟其他人吵架,只是拎起茶壶去外面烧茶水。

叶金蓉张着嘴,一声闺女还没喊出口,就发觉了裴春艳的异样。回忆再次涌现,她竟想不起来女儿是什么时候变的。

好像从前也是这样,话不多,很少笑,常常不言不语干活,要真论起来,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叶金蓉坐起来,靠在炕头,热茶碗被递到手里,她吹着喝两口,总算滋润了。

裴春艳见桌上吃完的碗筷没人收,脏兮兮放在那里,她没有和老娘说话,转身去收拾。

叶金蓉看着女儿走出去,再次陷入恍惚之中,她还是觉得裴春艳变了,说不上来,却让她原本的喜悦再次沉下去。

女儿看起来,也靠不住了。

裴春艳洗了碗筷,进来又收拾没人管的夜壶,一句话都没说,兀自干活,也不去看叶金蓉。

叶金蓉脸色变得难看,病一回才知道,闺女养大了根本不好使,真是白眼狼,进门连问都不问一声她是怎么病的,吃了药没。

说不定,是王家人在背后挑唆的。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她心中气恼王家,一家子没个好东西,那王瑶儿,就把他们虎子拿捏得老老实实,好好一个汉子,竟然那么听夫郎的话,叫人在背后笑话。

连春艳也被王家人教唆了。

因是方云给找的婆家和夫郎,当初都没过问她,叶金蓉对王家人是没好脸的,眼下几乎称得上“新仇旧恨”了。

她端着茶碗,两天了,生病没个人去抓药,哪怕知道家里不富裕,乡下人也多半是熬过去,但她就是觉得方云几个是要等她病死,心里本就疑神疑鬼不痛快,这会儿又被这些事闹的,对裴春艳也有点怨恨,养这么大,好吃好喝伺候着,竟被人家几句话就给挑唆,连她这个亲娘都不过问,当真是又木又蠢。

傍晚。

饭菜总算有人给送来热的,叶金蓉靠在炕头,即便根本没胃口,也还是挣扎着全吃了。

吃饱了才有劲,不然,就真是等死了,如了他们的意!

然而身体有恙,没多久她就弯腰在炕边哇哇吐了出来,再忍着都没用,胃里仿佛一阵阵痉挛抽搐。

裴家其他人在外头吃饭,听见动静,方云、王瑶儿不情不愿放下碗,和裴春艳一起来屋里看。

见地上满是污秽,方云和王瑶儿同时皱眉,王瑶儿还好点,嫁过来后叶金蓉就不再气盛,他没在叶金蓉手下受过磨搓,而方云和叶金蓉因为裴胜一直不对付,闻到那股子味儿后,她用手扇了扇面前,骂道:“真是糟蹋了!”

“吃不下去就别吃,好好的饭菜。”方云在门口叨叨着,她瞪叶金蓉一眼,烦的根本不想管,转身就走了。

家里这么多人,一年到头干死了活都挣不下几个钱,靠原先那几亩地撑着,勉强能吃饱,她两个儿子还长个儿呢,天天喊饿,这么好的饭菜,都不如去喂猪,猪还能长几斤肉给他们赚钱。

见裴春艳铲了一锨土进屋拾掇,王瑶儿乐得不管,也坐回桌前了,不然方云那两个饿死鬼儿子,就把菜吃光了,还专挑好菜吃,真是没管没教的,有爹娘跟没有一样。

饭桌上筷子之间起了冲突,一个比一个夹得多,还互相抢,裴虎子和裴胜被打搅了吃饭,气得“啪”一拍桌子,其他人才消停。

等裴春艳收拾完,桌上只剩她半碗稀饭,菜和糙馒头都没了。

*

始终没人提起看病抓药的事,哪怕叶金蓉自己喊来裴胜说,裴胜也用家里没钱的话将她堵了回去。

叶金蓉哪能不知家里境况,她沉默了很久。

钱都在方云手里,王瑶儿再眼馋,因他是方云给裴虎子娶来的,都说长嫂如母,管公中,自然也是方云来,他完全不占理,因此只能和裴虎子偷偷藏点铜板。

在裴春艳回来的第四天,叶金蓉脸色一天阴过一天,只要醒来有力气了,她躺在炕上从裴胜裴虎子骂到裴春艳,再从方云骂到王瑶儿,有时看见两个不和她一条心的孙子,也照骂不误。

就连裴春艳给她端饭、擦脸时,她嗓子哑着,翻来覆去骂裴春艳不孝,可裴春艳就像一根木头,怎么谩骂脸色都不变。

她气急,别人也不理她,连房门都不进,那些村语粗俗话便不管不顾脱口而出,哪里像是对女儿,比仇人还不如。

“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摁在尿盆里淹死……”

叶金蓉听见外头动静,知道有人,断断续续的骂声传出来。

院里,挖了野菜回来的裴春艳本来在灶房门口择菜,裴家其他人都去干活了,让她留在家里伺候老不死的。

裴春艳提了竹篮,走到院门前,直接在门槛上坐下,低着头择菜。

太阳照在她身上,总算有了点热意,掩盖了心里麻木的冰冷。

听见牲口打响鼻的动静,她下意识抬头看,裴厌牵着毛驴,拉了车不知往哪里去,车上菜蔬鲜绿,还有个鸡笼,里头塞了好几只老母鸡。

应该是去镇上卖菜卖鸡。

在裴厌看过来之前,她又低下头,忙着自己手上的活。

“阿奶。”

一个清润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裴春艳听出是谁,忍不住转头去看。

顾兰时抱了个胖娃娃,正往顾家祖宅里去,只一眼,她就看到那小孩长得白胖又漂亮,有一双大眼睛,身上穿的红色小衣裳绣了很多花,小小的虎头鞋十分精致,脖子前带着长命银锁,显然家里人极为疼爱。

顾兰时提了一篮子新菜,挺沉的,星星又扭着身体不好抱,他顾不上看别处,径直进了祖宅门。

看不见后,裴春艳收回目光。

没一会儿,她进屋给叶金蓉倒水递过去时,不出意外又被骂了两句,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她突然开口:“裴厌去卖菜卖母鸡了,菜很多,老母鸡也多,能卖不少钱。”

叶金蓉声音戛然而止。

裴春艳看过去,说:“他过得好,我心里痛快,不为他,也不为我,为你和我爹,还有裴家其他人没过上好日子痛快。”

她平静说完,看见叶金蓉不可置信的神色,突然笑了出来,只是眼里渐渐涌出泪,嘴角再也弯不起来,到最后捂着脸掉眼泪。

第230章

月色柔和静谧,山脚下的院落没有平时那样安静。

后院猪圈前,裴厌和刘大鹅周大良三人都没睡觉,几个火把或举或插在旁边,照亮了猪圈里的情形,圈里铺了不少干净稻草,老母猪躺在上面比在地上强多了。

白天时老母猪就有了下仔的迹象,裴厌都没有出门,一直候到了现在,猪叫声变大以后,随着水迹血迹出来的,是一头被裹在其中的猪仔。

裴厌最先上去,先擦净猪仔口鼻中的黏糊水液,见猪仔叫起来,总算放了心。

狗被关在院门外,听见动静不由焦躁起来,不断吠叫。

想起星星,裴厌让刘大鹅把院门打开,先把狗放进来,起码在后院,看见人以后,狗就不会乱叫。

院门一开,狗纷纷往后院跑,对它们来说,夜晚看家护院是本能,有什么异动,不亲眼见着了,是放不下心的,要么异动消失,但猪下仔要许久。

东屋。

顾兰时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亮,手肘撑着上半身抬起,看了看睡在里侧的星星。

还好,睡得正熟,没有被吵醒。

他又轻轻躺回去,心里惦记着母猪下仔的事,但又怕离了人,星星万一被惊醒,没有被立即抱起拍哄的话,星星会大哭不止。

想想有裴厌在后面,足够放心,顾兰时打个哈欠,便放心闭上眼睛睡觉。

觉其实睡得并不安稳,模模糊糊听见脚步声后,顾兰时睁眼,因屋里昏暗,又不甚清醒,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直到裴厌推门进来,他低声问道:“下完了?”

“嗯,八只,都活着,给圈里点了火,刘哥在后头看着。”裴厌同样压低了声音。

“什么时候了?”顾兰时声音困倦,忍不住又说:“八只,不错了,正好老母猪能喂养过来,去年十二头,都是吃奶的好手,母猪显然有些吃力。”

“再有半个时辰天亮。”裴厌抱起放在箱子上的铺盖卷,窗下放了张竹榻,他走过去把褥子铺好。

忙到这会儿,他身上肯定没有顾兰时和孩子干净,将就着睡一觉,到晌午太阳大了,得烧锅水洗洗。

“刘哥一个人看着?”顾兰时又低声问。

裴厌说道:“我让周哥陪着,两个人说说话也不发困,他说不用,一个人就成,让周哥先去睡,半个时辰天也就亮了。”

“白天让他睡一阵子,也熬了一晚。”

“嗯。”顾兰时应一声,低低说:“白天我没事到后院看看就行,你也多睡会儿。”

正说着话,听见星星哼哼唧唧发出不满的呓语,显然是被大人说话声打搅到了美梦。

两人很有默契,不再出声了,不一会儿,星星自己安静下来。

*

一大清早还是有点冷,顾兰时加了件衣裳。

见炭盆里的火没灭,他想了下,又给添了几根柴,猪仔太小,又没衣裳裹着,暖和些总不会出错。

八只猪仔都是上半身趴在老母猪腹部,吃过奶睡着了,有两只嘴里还叼着猪乳。

地上血迹污秽已经清干净,能看见一些湿痕,老母猪躺着,肥肚子不断起伏,周大良正在煮猪婆奶,等会儿晾温了让它喝一些,等歇好了,再喂猪草猪食来得及。

灰灰从通道那边跑过来,一个冬天过去,它身板又壮又厚实。

母猪猪仔都在睡,想来没有问题,老母猪不是第一回下仔了,不过圈里有火,顾兰时想了下,拍拍灰灰脑袋,从圈门栅栏指进去:“看着,别叫压到猪仔。”

“呜——”灰灰歪着脑袋看过去,眼睛上方皱了皱,像是皱出来一点眉毛。

顾兰时看笑了,又揉揉它耳朵,也不知道它在想什么,还学人皱眉。

家里的狗都能听懂让看着家当的话,因此他离开以后,灰灰依旧在后院待着。

*

雷声像是被捂在厚厚的云层里,又像是离得很远,只能听得闷声隆隆。

雨水哗啦啦落下,在河面上打出一圈圈涟漪,雨势越大,涟漪变得破碎。

大水牛和狗跑起来,顾兰时捡了根草藤当做鞭子,挥舞着在后面撵,他用左手挡着头顶,发现无济于事,也就不再掩耳盗铃遮挡了。

其实也不用他撵牛,牛自己知道往家里跑,大黑就更不用说。

一牛一狗一人前后脚进了篱笆门,雨势来得及,水牛还好,本来就喜水,顾兰时衣裳头发都湿了。

进门后,像是到家安心了,牛不再奔跑,慢悠悠甩着尾巴沿着石子路旁边走,时而停下来吃一口离得最近的菜。

顾兰时没管它,越过去飞快跑进堂屋才停下。

大黑比他更快,已经在门前甩了几下水。

幸好星星睡着了,没有背着孩子出去放牛,不然连孩子也要淋湿。

雷声刚响起的时候,见落下的雨点小,以为下大得一阵子,因此出去找牛的时候,他没有穿蓑衣戴斗笠。

换了衣裳擦干头发,顾兰时蹲在泥炉前添了几根柴,侧头烤烤火,头发再擦,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

他起身撑了伞,又去灶房用大锅烧水,裴厌几个也在外面,眼下还没见踪影,等会儿跑回来估计比他淋得还要湿,最好还是洗洗头发。

水牛啃了一些菜,灰灰和灰仔不停冲它吠叫,顾兰时听见动静,远远在院里呵斥一声,它才不再在菜地旁边流连,跟着狗的步伐跑了几步,又慢下来往后院走,自己进了牛棚。

雨势来得急,原本不怕淋一点小雨的人一改慢悠悠步伐,飞快扛着锄头往家里跑。

裴厌几人陆续进门,果然都湿透了。

回来有屋檐遮雨,门窗挡风,人人都松一口气,不再担心雨势如何。

趁着没换衣裳,裴厌先去后院看了看猪,猪仔已经十天了,死了一只,还剩下七只,再过几天,村里其他人养的猪仔足月了,他打算买三只。

垒的猪圈能养十头猪,今年多了周大良干活,三个汉子出去大量打草,肯定喂得饱。

养十头猪不是什么轻松事,但人多,不会像去年那样太累。

顾兰时烧了水,还煮了姜汤,就算天不冷,也该都喝一碗去去寒。

下雨不出去干活,在堂屋编竹筐也是坐着歇脚。

刘大鹅和周大良都是本分厚道人,常常找活干,因知道裴厌和顾兰时爱干净,他俩也洗了头发,省得雨水闷在头发里味儿难闻。

屋里,顾兰时披散着半干的头发,抱了星星在窗前看雨。

“呜——”星星伸出小胖手,肥嘟嘟连手腕都没有,有几滴雨水随风飘进来落在他手上,他快速收回手,睁大了眼睛,低头瞧自己手背。

“下雨了,这是雨。”顾兰时笑眯眯和孩子说话,站一会儿觉得抱着小胖墩有点累,见竹榻被挪到旁边,他把孩子放上去。

星星已经会坐了,胖乎乎一团,他没穿鞋子,两只小手抓着肉脚,冲着顾兰时笑。

顾兰时拿起布巾又擦了擦头发,等裴厌进来,他开口道:“给擦擦口水。”

裴厌看一眼胖儿子,拿了手帕过来,星星不配合,转过脸躲避,还啊啊呜呜不知道在说什么,口水越发多,连成一条线滴下来,落在他自己腿上。

“真埋汰。”裴厌给擦干净后,笑着捏捏儿子肉胳膊。

平时带孩子还是顾兰时更多,眼下得了空,他抱起儿子玩耍逗乐。

星星笑声不断,爹爹阿姆都陪着他玩儿,高兴的不得了。

*

听见裴家院里传来的哭声,邻居从屋檐下探头,侧耳去听动静,雨声中,男的女的都哭起来,哭娘的喊声也响起来,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裴春艳站在炕边呆愣愣的,方云和王瑶儿扑过来,不小心撞到了她,掐着嗓子假惺惺哭泣。

叶金蓉闭了眼断了气,再无任何气息。

裴胜和裴虎子没掉多少眼泪,但还是低头用手擦眼睛,嚎了几声。

平时再怎么,亲娘走了,连哭声都没有,让村里老人知道了,肯定会骂。

前几天王毛儿来了一趟,说是来看看岳母娘,顺便接裴春艳回去,家里那么多活,少个人有点忙不开,照顾十天半月就行了,已经尽了孝心,哪有一待就是成月的。

谁知进屋一看,叶金蓉形容枯槁,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睁眼也不多,王毛儿到底有点年纪,心里有了底,因此没提接裴春艳回去的事,自己吃了顿饭就走了。

人家是裴春艳亲娘,这幅模样,眼瞅没几天了,再不让照顾,恐怕日后裴春艳会埋怨他。

方云哭声挺大的,王瑶儿暗暗翻个白眼,也嚎起来。

说实在的,他确实对叶金蓉没什么感情,相处并不多,不过人已经走了,哭几声是应该的。

见裴春艳还愣在那里,像是无法接受这件事,他伸手推了一把,示意对方哭两声,不然,要是被人知道做女儿的哭都不哭,叶金蓉娘家来人都不能作罢。

被她气死的吗?

不应该,从那天起,叶金蓉再没说过几句话,不像是被气到了的模样。

吓死的?也不像。

裴春艳愣愣的,最后突然想起来,她娘病了,那就是病死的。

和她爹一样,病死之前都很瘦,连话也说不出,眼神渐渐散了。可即便如此,十一二天之前,还没那样瘦。

她又想起来,也是那天起,她娘就很少吃东西了,即便挣扎也坐不了多久,只能躺在那里让人喂饭,可即便喂,也吃不进去几口。

吃不了饭,可不就瘦了。

直到被王瑶儿推了一把,裴春艳突然回神,耳朵听见了哭声,她意识到自己也要哭,于是上半身和方云王瑶儿一样,伏在炕上,低着脸张开嘴。

喉咙里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于是她闭上眼睛,先学着方云干嚎一声。

那一声嘶哑难听,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人能发出来的,然而嗓子像是通了,她渐渐哭出来,直至眼泪流成河,淹进心里,那种感觉难以言明,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哭到瘫软无力。

*

叶金蓉死了,裴家办起丧事。

顾兰时这几天没有抱星星来村里串门子,自己也不大去祖宅了,祖宅离裴家近。

听他娘和桂花婶子闲聊,说裴家就数裴春艳哭得最惨,可怜见的,天天儿眼泪都止不住。

至于裴厌,他照旧赶车去卖菜,也懒得从河道那边绕路,径直从裴家门前路过。

回来的时候被裴家亲戚看见,还有叶金蓉娘家人,即便心里有不忿的,觉得娘死了,亲儿子再怎么断了亲,也该去哭两声,不哭也就算了,天天晃里晃荡路过,仿佛故意一样,真够不孝的。

但没人会出这个头,裴厌行事脾气如何,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敢在心里唾骂两句。

第231章

雨后初晴,裴厌戴了斗笠,绳结绑在颌下,踩着泥泞下山后,一抬头看见虹彩,那张清瘦的脸露出来,右半边俊如玉。

他目光微怔,许久没看见了,那一抹七彩虹光分外漂亮。

背上竹筐里大大小小的菌子沾着雨后甘露,新鲜极了。踩着未干的泥泞,裴厌再次迈开步伐。

风吹来,林子里有水滴随着叶片抖动掉下,落在斗笠上,肩头不免也湿了,但太阳好,衣裳很快就能干,不用换下。

清风微凉,似有一阵清气涌入肺腑之中,继而周身都舒泰。

叶金蓉死了,和裴兴旺都没活到年老寿长,叶金蓉死之后,消息还没传到后山,裴厌穿了蓑衣去水田转悠,就看见裴家门口挂了丧幡,又有人在哭娘。

他没停下,垂了眉眼继续往前,当时下雨,变小的雨幕在斗笠之外飘落,他走出去很远,才像是回神一般,站在原地不动了。

裴兴旺死的时候他已经和顾兰时成亲,那时日子艰难,他知道以后心里没多少念头,忙着给人做工挣钱,有夫郎有家要养,分不出别的心神给外人。

如今叶金蓉一死,两个他曾经最恨的人都死了,那些萦绕在幼时记忆里的打骂苛待,时而变得清晰,黑压压笼罩在曾经的自己身上。

意识到叶金蓉真的死了以后,记忆忽然远去,变得模糊。他从小记性就好,脑海里却像是起了雾,将那些黑暗阴冷的日子隔开。

而到叶金蓉下葬之后,世上再无这一号人,他顿感无趣,原本缠绕在心头的一点郁气彻底消散。

那几天顾兰时小心翼翼的,他本来想说自己不在乎,不用顾忌,可话到嘴边,看着夫郎担忧的清润目光,扯谎的话就说不出了,抱了人一会儿,方觉安慰。

郁气再无,看着他们家兰时和星星,鲜活明媚映入眼中,成了再深刻不过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