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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姻对象是恶狼 茶查查 32258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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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农闲时,庄稼人办亲事本来就常见,况且清水村离得近,即便嫁了,时不时就能见着,多走两步路的事。

几番思量以后,顾铁山和苗秋莲最终没有让方金凤传话拖延,不过到底哪一天成亲,还得再斟酌斟酌,毕竟这么大的事,不能草率了。

竹哥儿好事将近,顾兰时也高兴,离得近,没事过去清水村买豆腐买肉的时候,就能去看一眼。

即便有长工包揽了田里和打草的活儿,裴厌也不怎么得闲,镇上、府城都得跑,天热起来后,菜蔬和鸡蛋都多,即便有三处销路,隔几天也要沿街叫卖吆喝,鸡蛋还好点,菜割了摘了要是不及时卖出去,没几天就蔫掉烂掉了。

今年开春后又买了五十只小母鸡,去年把老母鸡都卖光了,今年没让小母鸡孵鸡蛋,小母鸡正是下蛋盛的时候,而且孵出来的鸡仔公母都有,还不如花点钱,挑着小母鸡买回来养。

当然,即便挑拣,也有看岔眼的时候,几只公鸡仔混在其中,不过数目少,不打紧,养大后自家吃肉。

三处鸡圈各自都养着鸡,大的大小的小,喂鸡琐碎了些,得三处跑,但很明晰。

裴厌一旦出门,顾兰时就不怎么出去串门子了,带着星星在家里干干活,亦或是出门打草挖野菜。

乡下妇人夫郎,手里常干的活就是做布鞋打草鞋缝衣裳,他和裴厌穿的家常衣裳都是麻布做的,家里好的布也有,多半都给星星做了衣裳。

像星星在襁褓里穿的小衣裳,如今已经穿不上了,顾兰时都洗干净了,整齐叠好锁进箱子里,以后要是有老二了,二崽的衣裳就不用现做。

而无论什么衣裳,洗洗搓搓变薄变软,干活不免也有各种磨损,衣裳经常缝缝补补,一两年就得做两件新的。

他俩手里有不少家底,足够吃穿,不用过于俭省,而且裴厌要出门,远了还得跑府城,穿得干净穿得好点,总是有用的。

“别乱跑,跟着阿姆。”顾兰时一手拎野菜篮子,一手牵星星,边看边往新宅子里头走。

裴厌正在和孙工头说话,算木料和青砖还有后边的青瓦等各种数目。

宅子雏形已经出来了,顾兰时将野菜篮子放在木头堆上,星星看见爹爹,松开他的手,往裴厌那边跑,他没有管,自己从前边一路走到后面。

乡下宅子,晒东西很多,还要养牲口,前后院肯定要大一些,当初丈量之前,裴厌就和他商量过,等房子盖好,院里的各种东西挪走扫干净,地界自然就露出来了。

正房照样是三间,东西屋子加上中间的堂屋,前院有东西厢房,灶房柴房同样少不了,而正房和厢房中间,还有两间小房子,作杂间和粮屋正好。

前院整整齐齐,正房后边也起了两间房子,留作偏屋子和冬日养鸡的暖屋用。

后山的鸡屋照样冬天养鸡,在这边也做一个屋子,是为就近好照顾,也能多养二三十只母鸡下蛋,日后去府城寻找一门销路,就能多挣点,哪怕沿街吆喝呢,只要往有钱人家堆里走,冬天的鸡蛋是不愁卖不出去的。

至于偏屋子,裴厌说了,是留作备用,无论哪间屋子,以后要是请人洗衣做饭,就有地方住,以后家里人丁多的话,房间怎么着都够了。

他俩都打算好了,东屋肯定自己住,还有西屋和两间厢房,一共三间,孩子长大后,都能有自己的屋子,不用挤来挤去。

转着看一圈,顾兰时心满意足。

不过听到裴厌和孙工头算账目的时候,不免还是有点肉疼,盖房可真费银子,他和裴厌攒了好几年,一笔笔就这么出去了。

抱着星星提了竹篮往后山走,顾兰时抛开对银子的心疼,笑着说:“明年星星就能住新房子,大房子。”

“房。”星星很聪明,逮着听懂的话应和。

他成天和阿姆爹爹往新宅子这边跑,也听阿婆还有太婆婆念叨,他已经知道那里是自己家房子,就是年纪太小,还懵懂,无法和大人一样,对新房子有那么多喜悦。

顾兰时见儿子字咬得准,小奶音软软的,眉眼都笑弯了。

*

乡下人盖房简单,屋墙房梁结实就行,少有讲究手艺的,要花钱不说,还耽搁进度,这回请了孙工头,他带的匠人多,顶多半年工夫就能盖好。

不过盖好后晾晒巩固,各种箱柜门窗,都要木匠打,等置办好了,还得挑个吉日再搬进去,慢一点的话,差不多就到明年了。

后院院子房屋虽然旧,但修缮过,不漏风也不漏雨,顾兰时和裴厌都不着急。

盖房要花钱,挣钱更不能落下。

早起草叶还带着露水,毛驴拉着板车就到了宁水镇。

进镇口时,裴厌从车前下来,牵着毛驴往里走,见行人多,便吆喝开来:“鸡蛋——丝瓜扁豆春蒿黄花菜——菌子木耳地皮菜——”

做惯了小生意,叫卖称菜熟练无比,给酒楼酒馆送了菜以后,他没有立即回去,往宁水镇北边几条街道走。

太阳出来,渐渐热了。

行人不少,有乡下来卖货的,也有镇上人家出门买菜的,有的就近在街上等,有的结伴往早集去,从老到小,形形色色。

看见有捏面人的,涂彩描画,很是鲜艳,裴厌在面人摊前停下,因好几个小孩围着,他没能近前,不过他是大人,根本不用和孩子挤。

一个圆头圆脑扎了两个小揪儿的小男孩光着屁股,只穿了个肚兜,着急想往前面挤,觉察到头顶覆盖的黑影,便转头来看,登时张大了小嘴巴,好一会儿都没合拢。

裴厌留意到小娃娃的神情,忍俊不禁,星星有时候惊讶了,也是这般张嘴睁大眼睛的模样。

“小六儿?小六儿!”

一个夫郎气冲冲在街上寻人,看见光屁股跑出来的儿子后,立马冲过来,将儿子从小孩堆里揪出来骂:“皮痒了?一转眼就不见了,长本事敢跑出家门了?看我不收拾你。”

话音刚落,小男孩屁股上挨了几下,哇哇哭起来。

那夫郎骂骂咧咧抱着儿子回去,其他小孩年纪大点,都是附近人家的孩子,有的甚至自己拿钱买面人,看得其他孩子羡慕不已。

裴厌站在后头,仔细看了一番,最后长胳膊一伸,拿了一个精神奕奕脚踩祥云的孙大圣,问:“多钱?”

“这个大,贵一些,三十文。”摊主是个老头,笑呵呵的。

“二十八文,如何?”裴厌还价,见摊主点头,他数了二十八个铜板丢进钱碗里,老头儿喜笑颜开,今儿一早就做了笔大生意。

摊上摆的那些小面人,多半都是些小兔子小牛小驴,很便宜,按个头和色彩,五六文、十来文的都有,像孙大圣还有各种仙姑、神兽一类的,艳彩多姿,肯定要贵些。

裴厌举着孙大圣看,嘴角挂着笑意,带回去星星肯定高兴。

正好板车上有个空篮子,他把面人搁进去,用稻草遮盖了,放在板车较前的位置。

“菌子——新鲜山菌子——”

他牵了毛驴继续往前走,镇子离山远些,每每有了新鲜山货,卖得总是很快。

辰时过了大半,在镇上耽搁许久,连码头都转了一遍,板车上的菜和鸡蛋所剩不多,裴厌整理了一下,便往镇口那边走,该回去了。

人流不息,觉察到有人在看自己,他抬眸望过去,却是裴春艳。

对他来说,裴春艳实际是陌生的,根本没怎么相处过,见裴春艳低下头,他目光也移开了。

至于裴春艳跟着的那个汉子,他有印象,曾经在村里见过,姓王,陪裴春艳回过娘家,至于叫什么,他没打听。

裴厌走远之后,拐过街口,再看不见了,裴春艳收回目光,耳边的驴蹄声似乎也消失不见,明明街上还有别的驴车。

她每次在小河村见到裴厌,对方总是牵着毛驴,板车上拉着东西,驴蹄啪嗒啪嗒走过去,最常见不过的动静,但就是刻在了记忆中。

“春艳,春艳?”王毛儿喊道。

裴春艳回过神,愣愣抬眼看着对方,王毛儿习惯了她这幅走神的模样,常常如此,甚至不觉得有什么,只问道:“这个颜色看得上?”

王毛儿语气中带着喜意,布匹摊子上的布比布庄便宜点,有颜色,比自家织的麻布好看多了。

裴春艳看一眼,是匹浅青色的布,做上衣做下裳裙子都使得,便点点头。

王毛儿掏了钱,买下这匹布,又看见卖绢花的,握着钱袋想了想,挑了两朵便宜的。

裴春艳话很少,她没有钱,钱都在王毛儿手里,她从来都没有同王家闹过掌钱的事,因此也不在乎买什么,只看着,王毛儿问她,她总是点头,鲜少会有分歧。

“换新的戴。”王毛儿把绢花给她,自己抱着布匹。

家里穷,买这些东西已经花了不少,裴春艳看一眼绢花,依旧没什么表情,将绢花揣进袖子里,跟着王毛儿往回走。

自从叶金蓉死后,除了必要,其他时候她从来不回小河村,即便王毛儿要送她回娘家转转,她也从来不点头,只说离得远,家里活多,没那个必要。

王家人都以为她是因为爹娘都不在了,和哥哥嫂嫂不大亲,才不愿回去。

上回王瑶儿回娘家,说裴厌新起了大宅子,用的还是青砖大瓦,多少人都眼红。

裴春艳从不谈论裴厌的事,她只听,末了再呆呆发愣。

王毛儿喜悦之情悉数显露,她跟在旁边迈步子,想起裴厌那个孩子,她记得叫星星,胖胖的,无论裴厌还是顾兰时,都很宠。

垂在身侧的手悄然碰了碰肚子,在接触到后,裴春艳又突然放下手,瑟缩回原处,同时不敢置信。

她怀孕了,所以王家人才这么高兴。

第251章

“哈!”

星星拍着小胖手笑几声,看见阿姆举着孙大圣来撵他,他一边笑一边往前跑,小腿扑腾着,径直冲向裴厌怀里。

胖乎乎一团扒在裴厌身前,转头看见孙大圣离得近了,尖叫笑着,肉脸蛋往裴厌怀里埋,似乎这样,谁都看不见他了。

裴厌坐在凳子上歇息,钱袋放在桌上,原本想数数铜板,星星扑进怀里,便拍拍儿子肉屁股,玩耍起来。

顾兰时笑眯眯收回吓唬星星的孙大圣,其实也不算吓唬,近来星星爱玩这个,无论拿个风车还是狗尾巴草,只要往星星眼前一晃,他就往前跑,还示意大人追他。

有时候大人不追,他还让大黑几个在后面撵,也不知道狗是怎么明白的。

顾兰时很是费解,狗又不会说话,星星小嘴儿磕磕绊绊的,字音都咬不准,根本说不了几句整话,偏偏能凑到一块儿玩。

“行了行了,别叫了,小心声岔了。”他说着,在旁边坐下,倒了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天越发热,跑一会儿就出汗就渴,星星看一眼孙大圣,啊啊叫一声,又把脸藏进裴厌怀里,玩得什么都顾不上。

“给他喝点水。”顾兰时将温水碗递过去。

裴厌接过,碗沿挨到儿子嘴边,哄着让喝两口。

顾兰时手里还拿着孙猴子面人,他一边歇脚一边端详,老师傅手艺算很不错了,猴脸一点都不凶,脚踩祥云手执金箍棒,彩绘勾勒出虎皮衣,精神奕奕目光炯炯。

他笑着说:“我和狗儿小时候也买过这个,缠着我爹磨了好久,才给买的,没这个好看,但是还有一个猪悟能,肥头大耳圆肚子,我俩都抢着要孙猴子。”

星星喝了水,看见不吓唬他,又走到顾兰时怀里,伸着小手要孙大圣。

顾兰时给他,转头看裴厌:“这个多钱?”

“老头要三十文,我给了二十八文。”裴厌见星星盯着孙大圣,小嘴巴微张,于是起了戒备,果然,星星送面人到嘴边,张嘴就要咬。

他手一伸,捂住了儿子嘴巴。

星星以为在玩,笑嘻嘻的,扒拉开爹爹的手,一边看着裴厌,一边又张嘴,作势要咬面人。

于是裴厌又捂住他嘴巴。

“二十八文。”顾兰时惊讶,又道:“怪不得好看些,还有别的吗?”

十文八文买个泥哨泥生肖,亦或是彩纸做的风车和吉祥轮,还要便宜点,即便乡下人,几文钱让孩子高兴高兴,也是掏得起的,但三十文的玩耍东西,确实有些贵了。

“师徒四人都有,还有仙姑、老虎狮子什么的,我看那些小孩都盯着孙猴子看,就买了这个。”裴厌和星星玩耍,嘴上也没忘了说话。

他抬眸,眼里带着笑意说:“我拿起来的时候,七八个小孩都仰起脸。”

原本想着孩子都喜欢,就给星星买一个,不过星星还没听过西游记,也太小了,给他讲估计也听不懂,傻乎乎的,什么东西拿到手里,都想啃两口。

他俩说话,没留神星星真的咬了一口,小孩子手快嘴也快,顾兰时连忙伸手从星星嘴里掏出沾了口水的面人,还好,齐全着,没有被啃烂。

“噗。”星星呸呸往外吐舌头,龇牙咧嘴的小模样,一看就是觉得不好吃。

“还吃吗?”顾兰时笑着,将面人递到他嘴边。

“不要不要。”星星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小手也摆着。

顾兰时摇摇头,臭小子,回回都是这样,不让吃的东西非往嘴里塞,一次两次都不长记性,这还算好的。

前两天看见泥炉,膛里还有火呢,非要伸手去碰,他不让,星星就哭闹起来,还想趁他不注意,手往烧火的炉膛里塞,得亏他余光瞥到,手疾眼快拦住了。

最终裴厌让星星伸手去碰泥炉外壁,手指头被烫了一下后,嗷嗷大哭一场才长了记性,这不这两天看见泥炉都绕着走。

养孩子高兴是高兴,可也有操不完的心,时时都要留意。

*

春色转眼流逝,炎炎夏日在忙碌中也那样快。

初秋时分,秋意还未突显,依旧带着夏天的余温,历时四个多月,新宅子盖好了。

院墙和其他人家一样,都是黄土混着稻杆麦秸筑,高而结实,除非爬墙,否则没办法随意从外面看进来。

三间正房宽敞齐整,门窗已经安好,顾兰时每天都会带星星来转转。

火炕也盘好了,墙壁做了火墙,今年不急着搬进来,等明年,烧炕就连墙壁都是热的,后背靠上去,肯定是暖的。

光是想一想就让人高兴。

“走了,回去做饭,给星星煮鸡蛋吃。”顾兰时满眼笑意,抱起儿子往外走。

再有两个月,星星就两岁了,明显长高了一些,不过还是胖乎乎的。

“蛋蛋。”星星一听有吃的,很高兴,逮着喜欢的字眼重复。

“对,吃蛋蛋。”顾兰时笑道,出了院门后,先把星星放在地上,锁好院门,揣好钥匙,这才牵着儿子小手。

院门同样是新做的,为牛车驴车好进出,较为宽敞。

星星重,一路抱回去吃力,好在今天没有耍赖不想走,顾兰时松一口气,欢欢喜喜领儿子回后山。

他家宅子明显阔气些,新房新屋,小河村多少人路过时都看一眼,除了自家人,有的是背地里眼红的。

方红花不说,顾铁山和苗秋莲可谓是扬眉吐气,走路都带风。

当初裴厌穷,后山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即便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住,看起来那么破旧,而且名声也不怎么好。

村里一些碎嘴子不敢明面上说什么,可对顾兰时嫁了个穷鬼活阎王,难免有些风言风语,还有幸灾乐祸的。

如今新宅子盖起来,那么敞亮阔气,打眼一看,青砖大瓦,谁都知道这得花不少钱,更能想到,顾兰时的日子该有多好,连这样大的宅子都盖得起。

背地里幸灾乐祸的人心里别提有多酸了,光是从门前路过看一眼,都眼红牙酸的。

原先畏惧裴厌煞神一样的脾气,即便看不起对方是个穷鬼,也不敢当面有任何尖酸嘲讽。

背地里却能笑话一下对方穷困潦倒,脾气再大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穷得叮当响,心里头便舒坦许多。

可如今,再也笑话不了了,自己的日子还没人家好。

至于到处说闲话造是非,光是想想裴厌几年间砍的手和手指,再眼红的人都不敢当真张嘴。

一回到后山,见裴厌打了草回来,顾兰时让他看着星星,自己进灶房做饭。

箱柜缸瓮等东西,后面添置,不急着住进去,慢慢来就好。

顾兰时一边切菜一边忍不住又在心里想花掉的银子。

攒了一百五十两的家底,盖房钱都从这里头出的,没有动过日子的那些钱。

昨晚他和裴厌算了算账,还有七十两,盖这宅子,竟花了将近八十两银子。

尽管房子彻底落成后,他俩心里就有数了,但还是为这八十两感到惊讶。

原先打算的,顶多花个六十两,应该就够了,庄稼人,哪有把全部家当都用来盖房子的,能住就行,手里还是得攒些,不然日子都过不踏实。

顾兰时大哥二哥盖房,再加各种简单置办,顶了天就四十两银子,他俩花了这么多钱,不咋舌都不行。

大瓦不说,顾兰生和顾兰河也用了,毕竟青瓦比稻草更耐用。

他们的新宅子屋墙是砖墙,青砖是一笔,地界儿大,厢房偏房还有杂间,屋子多,各种用料自然更多。

火墙是请了人特地筑的,工匠使了手艺,钱肯定得出。

不过,钱确实花得多,可也能一眼看出来,比别家的宅院阔气多了,要不然苗秋莲和顾铁山也不会如此舒眉展眼的,甚至有种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

他家兰时和姑爷又没做对不起那些人的事,竟叫他们在背地里嚼舌根,真是人善被人欺。

眼下好了,知道兰哥儿和姑爷日子过得好,他俩也放心。

顾兰时几乎从不出门谈论赚了多少钱,跟自家也鲜少提起,只是给家里拿拿菜拿拿鸡蛋,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吃得好过得好就行了,偶尔提一嘴卖蛇的钱,意思狗儿和大哥二哥若不怕蛇的话,也能跟着裴厌一起上山抓,赚上个一笔,好养家糊口。

就连盖房,裴厌也没怎么透露预备了多钱,被问到时,用四五十两的说辞含糊过去,而等到房子盖起来,识趣的人也不会打听那么细。

至于岳母岳丈,素来收敛低调,足够放心,他俩询问的时候,他才说了实话。

将近八十两银子花出去,手里还有七十两,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够好几年生活,因此顾兰时和裴厌都没感到慌张,等到了冬天,又能卖高价鸡蛋了。

这小生意平时看起来不大,辛劳奔波着,也养活了一家子,手里有货,外头有门路,便能稳稳当当过活。

“汪!”

听到院里星星和狗较劲,互相汪汪叫,顾兰时笑一下,高声道:“星星,猪怎么叫的来着?”

星星小跑着过来,站在灶房门口,一副阿姆连这也不知道的得意小模样,鼻子一皱,嘴里“哼哼哼”就出来了。

学得那叫一个像。

听见猪叫声,顾兰时笑意再也忍不住,自打星星学会猪哼哼声以后,他总是忍不住好奇,这么小点的孩子,听一听就能学会,真是神奇。

“真厉害,我们星星怎么学什么都行。”他大夸特夸。

星星挺起小肚子,很是神气骄傲。

第252章

经过一番鞣制后的兔皮变得柔软,顾兰时给星星做了一顶长耳帽子,两侧的长耳能护住耳朵,绑在下巴底下就行,要是不想捂耳朵,上翻绑在帽子顶上就好。

天没那么冷,星星不爱戴帽子,脑袋拧着,非不让戴,小手学着大人,拂过柔软的兔毛,觉得软软的,很是惊奇,末了咯咯直笑。

“来,我看看。”顾兰时想看看帽子到底合不合适,于是把星星夹在腿间不让乱动,给他戴上去,弯腰低头,仔细看一眼。

星星伸手扯着下巴处的系带,他拦住儿子小手,见帽子稍微大一点,遮在星星眼睛上方,连脑门都盖住了,这才给星星解开脱下。

冬天要是想出门赶集,戴这个就能捂严实,不怕孩子吹冷风。

“要。”星星往上伸着胳膊,想拿帽子玩。

顾兰时给他,叮嘱道:“不许乱扯毛毛。”

话音刚落,星星两根小手指就捏着兔毛想往下扯,他无奈摇摇头,从儿子手里夺走了皮毛帽子。

“这个不能瞎玩。”他捏捏星星肉脸蛋,即便是最常见的兔皮,皮毛也不便宜呢,严冬御寒的好东西,再惯着孩子,都不能让随便糟蹋了。

“汪”

院子外面,狗叫声响起,随后便是苗秋莲的声音。

犬吠止歇,顾兰时直起腰喊道:“娘。”

“去。”苗秋莲吆喝,赶走围上来闻她的狗,手里提了个竹篮,进来后不由自主先看了看两边的果树。

时至初秋,除了杏子果已经过季,别的树上都挂了果,大的小的,明显比去年更繁茂。

顾兰时一边应付想抢走皮帽子的星星,一边问道:“娘,提了什么?”

苗秋莲笑道:“你爹从集上回来,见有卖桃子的,买了些。”

果子成熟还得一阵,她看见星星,快步往院里来,提起手里的竹篮:“乖星星,看阿婆带了什么。”

星星前几天吃过桃子,认得是什么,一下子松开抱着顾兰时小腿的胳膊,迫不及待就往阿婆那边跑,高兴得啊啊大叫起来。

“皮猴子,不能摸!”苗秋莲见外孙莽的,径直要上手,连忙将竹篮提高:“小心扎手,要是抹到身上,又痒又扎的,看你怎么办,让阿姆洗了再给你吃。”

顾兰时上前接过竹篮,七八个大桃子不少呢,他进灶房舀水,要和裴厌吃还好,随便洗洗就成,星星是小孩手贱,看见啥都忍不住摸一摸,因此他抓了点盐,好生搓洗了一番,光滑了才敢放在小竹匾上端出来。

他洗了四个,正好够他们三个人吃的,等裴厌从新宅子那边回来,想吃了自己去洗,果子过了水不好放。

今天太阳不是很大,院里放了桌椅,两人在桌前坐下。

苗秋莲摆摆手:“我不吃,你吃你的,我给星星剥皮。”

这桃子软,皮能直接剥下来,星星人小鬼大,听懂阿婆说什么,小屁股一撅,趴在桌子上冲着阿婆张嘴巴。

“这老虎嘴,可真大。”苗秋莲手下不敢停,直到剥好。

顾兰时咬一口大桃子,桃肉软甜,见他娘要喂星星,他咽下后说:“娘,不用捧着,你给他,让他自己吃,他吃得好呢。”

星星小手扒拉着,想自己抱着桃子吃。

苗秋莲于是把滚圆的桃子给了外孙,看一眼星星,小手小胳膊抱着大桃子低头啃,袖子、衣裳顷刻间就弄脏了,她摇摇头。

顾兰时不以为意,衣裳脏了洗干净就好,费衣裳倒没什么,他们星星能耐着呢,何必那么惯着,不然以后,连吃食都拿不住,还得人追着喂。

见外孙满嘴桃汁,苗秋莲笑道:“星星,给阿婆吃一口。”

星星嘴巴脏脏的,听见阿婆的话,他抬头,似乎有点不情愿。

“给阿婆吃一口怎么了,你忘啦,桃子还是阿婆给的。”顾兰时在旁边说道。

星星还算听话,两手捧着桃子递过去,他手小,桃子大,剥了皮还滑溜溜的,为了抱紧桃子,几根小手指头都按进了桃肉里。

苗秋莲哪里舍得和外孙抢东西吃,喜道:“哎呦,星星真乖,阿婆不吃,你自个儿吃,都是你的。”

星星一看大人不吃,乐得直笑,连忙收回桃子,又抱着啃。

顾兰时原本想逗逗儿子,真咬一口看星星会不会哭,再加上他娘给星星剥的桃子最大,孩子胃口小,根本吃不完。

不过在看到桃子的“惨状”后,便歇了心思,还是自己手里的桃子好吃。

看见桌上的兔皮帽子,苗秋莲拿起来端详,问:“这是给星星做的?”

“嗯。”顾兰时刚咬下一口桃肉,含含糊糊答应道。

“软和。”苗秋莲摸了摸,想给外孙戴上看看,但星星忙着吃桃子,脸和嘴都脏,她又放下帽子,看向对面的顾兰时,犹豫一下问道:“兰哥儿,近来做什么梦没?”

顾兰时愣住,下意识摇头,问道:“怎么了?”

他说完,就明白他娘什么意思了,几年前做梦的事重新浮现,恍如昨日。

“呜。”星星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啃桃子啃得很用力。

孩子的声音将思绪拉回,转瞬之间,顾兰时又觉得那些事好像过去了很久,几年的工夫,人和事悉数变了,若放在十五六岁时,和裴厌成亲,是他绝不会想到的。

怕他想起那些不好的,苗秋莲连忙道:“娘就是问你,有没有梦到竹哥儿?”

她声音压低,但神色谨慎认真,显然当成件要紧事来问。

若非惦记这件事,桃子让竹哥儿来送就成了,她何必跑一趟。

顾兰时摇摇头:“没,要真梦到竹哥儿,我早就说了。”

苗秋莲长长舒一口气,也不是她非得来这一遭,当初顾兰时亲事那么不顺,到竹哥儿了,难免会多想一点,既然没梦到什么,应该是妥当的。

清水村离得近,她和顾铁山打听了不少次,还让顾兰生顾兰河闲着没事时,去和刘向家的儿子打听,看他都去了哪里,毕竟是年轻人,若真有什么风吹草动,总有露出来的一点风声。

还好,刘知安向来地里、山上和家里三头跑,有时还会和清水村的汉子搭伴去镇上码头做工,鲜少有什么独自去的地方。

因林晋鹏以前常常往镇上跑,甚至还住在镇上,村里人再怎么,少有花天酒地的,苗秋莲和顾铁山不免觉得对方就是在镇上学坏的,镇上那暗巷子里,什么都有。

年纪轻轻,好的不学只学坏,一想起这事,她就呕得不行,好在林家一家都搬走了,连面都见不上,自然少了心烦。

说一阵子话,苗秋莲起身回去了,家里活还多着。

顾兰时见星星吃不动了,手里捏着桃子玩,捏的又烂又软,粘在衣裳和手上,实在看不下去,就没送他娘。

他一把拽住想跑的星星,将孩子手里的烂桃儿丢给狗吃,又压着哇哇乱叫的星星蹲在水盆前,仔细给洗了脏兮兮黏糊糊的手和脸。

*

新宅子,裴厌看一会儿打井的众人,工匠手艺不是一般人看几眼就能学会的,他一个外行,就没往跟前凑乱帮忙,见今日有进度,没多久就回来了。

上个月和顾兰时商量过后,又找周井匠来,挑了个吉日,在新宅子那边打井,再有一月左右差不多就能好。

他们小河村依水而建,但去河边挑水,到底要走一段路,在自家院里打口水井,无需出门挑担。

比起吃水用水的方便,花钱都不算什么了。

一回来看见桌上的桃子,见是干净的,裴厌坐下拿了一个吃,换了干净衣裳的星星正在和狗玩耍,胖手捏捏狗耳朵,看见狗耳朵一个劲抖动,他乐得直笑,复又伸手,灰灰抖着耳朵再次逗他。

大黑趴着晒太阳,偶尔在星星尖叫时看过来,尾巴在身后轻摆,一副悠闲的模样。

顾兰时从屋里出来,抱了星星的脏衣裳和自己换下来的衣裳,见裴厌在吃桃子,问:“吃完换衣裳,趁着太阳好,洗了明儿就干了。”

“嗯。”裴厌答应道。

他很快吃完,洗了手进屋换衣裳,出来时顾兰时舀了水,坐在大木盆前已经在搓洗了。

大人的衣裳还好,只要不是下地沾了泥水,吃饭什么都会注意,最脏的还是星星衣裳,有时顾兰时一个没看住,就不知从哪里蹭的一身土一身灰,跟个土蛋子似的。

裴厌把衣裳放在木盆旁边,拉了个板凳过来坐下,说:“上回听花二哥说,要是冬天能种点韭菜,府里能尽数收了,要不,今年试试?”

顾兰时用棒槌捣烂一小堆野澡珠,裹在衣裳布料中搓搓,不一会儿就出了白沫子,闻言他抬眼,说:“冬韭,我以前也听人说过,白天晚上都得笼火,让屋里暖起来。”

“尤其夜里,那么冷,咱们没种过,可想也知道,隔一阵就得起来添添火。”

裴厌思索一下,说:“可以放在炕上,为养鸡,咱们本来白天晚上就都烧炕闷柴,炕面一直是温热的。”

顾兰时有点没想到,又觉得有道理,不免停了手里的活,开口:“堆土?母鸡会刨土的,菜种子估计都能刨出来给它们吃了。”

裴厌目光落在面前的大木盆上。

顾兰时也顺着看下去,恍然大悟:“对,弄个盆,放在炕上就行了。”

他又皱眉:“只是这样的话,母鸡还是会跳进去。”

“得想个法子,把母鸡和菜盆隔开。”裴厌说道,末了又开口:“最好是趁着深秋时就能着手种下,韭菜当真种出来的话,快了也要一个月才能割。”

顾兰时咂摸了一会儿,说:“弄个篾席板子什么的,只要把矮炕隔出来,别让母鸡能飞过去就成。”

“嗯,就是这个道理。”裴厌点头,不过到底该怎么做,还是得再想想。

第253章

西瓜藤爬在地上,绿叶多而繁盛,风一吹,才从叶片底下露出比拳头略大的三五个小西瓜。

顾兰时从另一边跨过来,弯腰拔掉周围的杂草。

看见小西瓜,他心中喜悦,没有伸手去碰,怕万一摸坏,可能就不长了。

去年夏天吃了西瓜后,裴厌将西瓜籽埋进地里,但等了许久都没有发芽,后来刨开土,里头的瓜籽都烂了。

今年炎夏时,陆续买了两次西瓜吃,星星比去年吃得更好,自己捧着一小牙西瓜,乖乖听顾兰时的话,蹲下吃瓜,尽量让西瓜汁水滴在地上,但还是太小,照样吃得手上胳膊上都流西瓜水,衣裳自然也逃不过。

西瓜籽随意丢弃了也是糟蹋,裴厌用清水泡了一会儿,第二天早上挖坑种进去,至于能不能出芽,就靠天意了。

当顾兰时发现有小苗发出来时,那叫一个高兴,天天都要瞅一眼,浇水上肥,看护授粉,总算有了几个果子。

“一、二……”顾兰时拔完草,站在藤蔓中间,拨开藤蔓叶子清点,六个小西瓜都在,这才放心。

家里有狗也有星星,一个比一个能捣乱,刨坑挖土,还不定什么时候就掐花摘菜,幸好裴厌严令禁止狗往西瓜藤这边来,星星也很少有机会独自在这边玩耍,小西瓜都守住了。

西瓜长大熟透还得两三个月,差不多到深秋那会儿了,即便称作秋西瓜,也是不太应季的,不知道这几个小西瓜今年到底能不能吃上。

顾兰时拍拍手上土灰,大步跨过藤蔓,走出来后又拍拍衣裳沾的土,这才往院里去。

裴厌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脚边放了凿子锤子还有几把大小不一的刀,两脚之间倒扣过来一个旧木盆,正戳戳敲敲,在木盆底部弄出来几个小洞。

星星在一旁玩耍,裴厌前段时间在府城看到有卖小木马的,花一钱给星星买了一个回来。

骑在木马上,星星前后摇晃,嘴里也不知在喊什么,哇哇啊啊乱叫,一会儿又伸长胳膊拍一下围过来的狗,小胖手一只抓着木马耳朵旁横出来的把手,这样好稳住,另一手则挥个不停,也不知他在忙什么。

顾兰时看一眼儿子,见挺乖的,就没过去管,在裴厌旁边坐下,说:“六个都在。”

“嗯。”裴厌知道他说的什么,问道:“这几个洞应该够了。”

“够了。”顾兰时点头。

于是裴厌将凿好洞的旧木盆放在一旁,又拿起另一个倒扣下来,两脚顺势夹住木盆。

顾兰时倒了茶水过来,一边喝一边同裴厌闲聊,等两个旧木盆都凿了洞,他俩一人提一个,就往鸡屋那边走。

“阿姆。”星星看见,连忙从小木马上下来,屁颠屁颠撵来。

鸡屋门开着,胖小子一进门,顾兰时和裴厌刚把木盆放在矮炕上,腿就被抱住了。

一天抱腿八百回,星星有时还哭着撒泼,非要吃不能吃的东西,抱着拽着不让他走,顾兰时早习惯了脚下多个拖累,敷衍摸摸星星脑袋,又和裴厌合计起眼前的东西。

“底下炕面热了,到时候往盆里放土,起码都得半盆这么厚,上头是不是也得盖一层麦秸什么的,就和之前外头菜地一样,捂住,不然热气就飘走了。”

顾兰时又伸手,把两个木盆竖着放齐整,冬天时要养三十只母鸡,横着放会占太多地方。

裴厌颔首,开口道:“是得这样。”

他看看矮炕,视线又落回木盆上,说:“炕面热,虽隔着一层木板,土还是厚一点,只要一直是温热的就好,万一炕烧的热,还得给盆底垫竹席和一层干草,别叫过热了。”

“嗯。”顾兰时点点头。

这些倒是其次,深秋后在里头种起来,才能慢慢摸索,如今谈论为时尚早。

最要紧的,还是如何隔开同在一个屋里的母鸡。

顾兰时把木盆往东边挪挪,挨住墙,伸手比划着,说:“这里,要是能立个什么板子,当堵薄墙使,高一点,母鸡飞不过来,就成了。”

裴厌同样想到了这个,开口道:“得弄个木板,竹板什么的,咱们自己随便倒腾出来,不够结实,正好村里有木匠,用不着使太好的木料,花点小钱,让徐木头来量量,做个尺寸合适的木板,到时从木盆这边,用棍子之类的支起来,应该就不会倒了。”

“这样行。”顾兰时深觉有道理,竹席篾片之类的东西,都软塌塌的,竖起来不方便,要么就得弄一堆固定的,又要占去一部分炕面。

他又看看炕沿这边,木盆东边挨着墙,西边有木板,三面都围住了,还剩炕沿这一面是敞开的。

“这儿呢?”他转头看裴厌。

裴厌想一下,说道:“还是得做个木板,当门使,用绳栓好,就不怕母鸡钻进去,人也容易打开照看。”

“成。”顾兰时点头,左看看右看看,如果按他俩想的,做出来没差的话,炕沿这一面的木板不用那么宽,窄一点,钉个绳索,打开关上就都好使。

“栓绳的钉子还是钉在墙上。”他又道,甚至伸手,在空中拉开无形的木板门,又闭上。

裴厌看见,没有忍住,也跟着学,拉开再关上,不过一个小小的动作,他总算知道顾兰时为什么这样做了,仿佛面前真的出现了一个木板。

末了他笑道:“到时应该就是这样。”

星星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松开顾兰时腿,手脚并用想往矮炕上爬,平时在东屋,他爬不上炕,这会儿大半个身子都上去了,只差两条腿,高兴得什么似的。

矮炕开春后将母鸡放出来,顾兰时和裴厌已经扫干净,平时开门开窗透透气,用扫帚在炕面上扫扫灰,但里头没住人也没放东西,又是养鸡的地方,顾兰时把小腿扑腾的星星抱起来,哄着往外走。

“不、不。”星星闹着,一个劲动弹挣扎,还要去爬矮炕。

“那阿姆自己去摘红了的葡萄了,你自己去玩,我和阿爹吃,没有星星吃的。”顾兰时哄儿子,作势要放下星星。

星星立即搂紧他脖子,不再闹了,着急说:“吃,星星也吃。”

顾兰时一下子笑眯眯的,抱着儿子出来,裴厌在后头关好房门。

葡萄还没到彻底成熟的时候,陆续有变红的,紫色的很少,顾兰时抱着星星在葡萄架下,抬头先去瞄。

星星一进来就抬着小脑袋,已经盯上两粒有红染的葡萄,他伸长小手想去够,但那两粒红的偏上,顾兰时也看见,踮脚伸手,可怀里有个胖小子在乱动,还挺沉,怕抱不稳,正好裴厌进来,他就收了手。

星星见阿爹长胳膊一伸,毫不费力就把葡萄摘下来,乐得直拍手。

裴厌张开手掌,看见儿子期待、高兴的神色,他笑了下,又抬头看看,将红了点的葡萄多摘了几个,自己和顾兰时也尝尝。

有味道了,不生涩,但还没到熟了后很好吃的时候,吃几个能解解馋。

灰仔踏踏踏跑来,见他三个嘴巴都在动,闻闻地上被星星随手丢的葡萄皮,它抬头“汪”一声,看看顾兰时,又看看上面挂着的葡萄。

顾兰时笑,等裴厌又摘了几个,他接过,丢给灰仔一粒。

趁着这会儿没事,再找不到偏红的葡萄,裴厌便出门去找徐木头,量好尺寸后,才能着手做木板。

“呜。”星星小嘴巴鼓鼓的,心满意足嚼葡萄。

“馋猫,吃什么都香。”顾兰时轻捏一下儿子脸蛋,这葡萄他和裴厌吃起来觉得味道就那样。

第254章

红石榴挂满枝头,树下,几个竹筐搁在地上,有三筐已经装满,有的还是空筐。

顾兰时拿了剪刀,站在高凳上,拽着红彤彤的大石榴,另一手用力剪下,随后放进腰侧的小竹筐。

一共五棵石榴树,今年终于等来了丰收,这几天天天都摘了红透成熟的石榴去卖。

昨天裴厌拉到府城去卖,顺便给花成方送了一篮石榴和一篮子硬枣儿,花成方和采买管事很熟,做主收了两筐石榴和两筐枣子,这两样再平常不过的东西,花成方懒得倒腾从中赚差钱,直接进了郑宅公账,钱也结的痛快。

放果子的竹筐没用又深又大的,不然放得多了,路又远,颠簸不平,最底下的容易被挤瘪压住。

另一棵石榴树下,裴厌拽下枝条,大手抓着石榴果旋扭两下,果子就摘下了,他脚边放了个竹筐,顺势就放进去。

他看一眼那边的筐子,说道:“四筐,足够了。”

“行。”顾兰时答应道,手里的石榴剪下,这才扒着树下了高凳,他背的是小竹筐,为站在凳子上好放石榴,都放进裴厌拎过来的竹筐后,便又空了。

两人擦擦汗,歇了一歇,不约而同去看星星。

七八步远的空地上,几张凳子椅子摆在那儿,星星坐在椅子上,手里捧了一半石榴,低着头,小手指头捏着晶莹如宝石的红石榴籽往嘴里塞,吃完汁水,便呸呸将硬硬的籽吐出来。

小孩子其实很聪明,看大人怎么吃东西,自己就会了。

星星还知道把覆盖在石榴籽上的白色薄皮揭掉,底下就藏着一粒粒石榴籽,剥得好吃得也好。

顾兰时笑了下,心想总算乖了点,他收回目光,问道:“我去摘枣,你卸柿子?”

“嗯。”裴厌点头,先将石榴筐往路边提,四筐摆了一排,末了便拎个空竹筐,往石榴树前面的柿子树下走。

枣树和杏树栽在石子路东边,顾兰时放下背着的小筐,提了地上的竹筐往那边走。

前天他和裴厌用竹竿打枣,枣子脆生,是硬的,噼里啪啦掉在地上,不少都摔伤了,有的还缺一块,直接摔烂。

自家吃自家晒倒是没什么要紧,只是要拉去镇上和府城,再颠一颠,卖相没那么好,还得先在家里将不好的挑拣出来。

用手一个个摘下,慢是慢了点,可都是完整的,枣子没有伤,即便卖不完,放三四天,也不容易坏。

比起别的果树,枣树更显丰收的喜悦,枝条上挂了不少青红相加的枣子,沉甸甸连树枝都垂弯了,都不用踮脚,只管摘就是。

最低的那一股树枝,连星星都能伸长了胳膊够到,小手每天都要摘几个,乐得什么似的。

顾兰时叭叭将枣子一个个拽下摘掉,轻轻丢进腿旁的竹筐中,转头又看一眼星星。

臭小子吃高兴了,脚放在面前的凳子上,肉乎乎的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比大人还舒坦。

他笑笑,见星星乖着,没有乱跑乱挖,回身继续摘枣子。

星星明显和平时的顽皮不一样,刚才挨揍了,这才老老实实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摘石榴之前,裴厌一个人在这边忙活,周大良和刘大鹅外出打草了,已经秋天,多晒干草和野菜才是正理,几个大人谁都闲不下。

顾兰时带星星过来,想帮忙尽快摘几筐果子,趁着天色早好出门,于是跟儿子叮嘱,让他自己吃石榴玩耍,到晌午蒸鸡蛋羹吃,等下午爹爹从府城回来,再给他买个绘彩的泥人玩。

“诚意”这么足,可星星就是不依,连路都不肯走,非得让他抱着,他不想抱,星星就坐在他脚上抱着他腿干嚎,死活不让他走,气得顾兰时直接在臭小子屁股上揍了两下。

屁股挨了打,星星嚎叫了几声,知道阿姆不惯着自己了,于是扯着嗓子哭两声,再睁开眼睛看裴厌,如此重复好几次。

可阿爹始终在干活忙碌,明显不向着他,星星这才抬头看顾兰时脸色。

见阿姆一脸怒容,他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掉脸上那几滴眼泪,接过顾兰时递过来的半个石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不敢吭气儿了,自己坐在那儿边吃边玩。

柿子黄硬,摘下来放几天就能变红变软,为路上好走,裴厌摘得都是硬的。

柿子是常见的果树,能吃寓意也好,他们这儿十里八乡,几乎家家都栽,价钱要比别的果子便宜,不过一年卸一两树柿子,或散卖或卖给做干果、柿子饼的,也能赚一点,贴补贴补家用。

灰灰和灰仔门里门外跑,时而去蹭蹭星星,见星星没有玩耍的兴致,便自己撒欢乱跑。

大黑素来稳重,趴在最边上的杏树下打盹假寐。水牛自己出门吃草了,不用人操心。

抓紧卸了七八筐各种果子,太多不一定能卖完,裴厌从后院牵来毛驴,在果树旁边装好车,说道:“我在河边喊刘哥一起去,府城人多,手杂些,两个人好看顾。”

顾兰时点头:“行,小心些。”

他想了下,嘱咐道:“要是真遇到贼手贼脚的,偷一两个,夺回来就是了,要是脚下溜得快,被偷走也不用计较,骂两句吵两句都行,别跟人打架。”

裴厌笑了下,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但没有反驳,认真点头答应:“好,我知道了。”

星星见爹爹和阿姆都在笑,大眼睛眨一眨,总算有了个台阶,他也笑着,抿着嘴巴扑进顾兰时怀里。

“真乖。”顾兰时抱起儿子亲一口。

星星吃石榴,衣领子里都有吐出来的石榴籽,他帮儿子拂掉,又拍打拍打星星衣裳上的土。

裴厌摸摸星星小脑瓜,笑道:“阿爹去府城,回来给你买泥人。”

“大的!”星星说话还没那么利索,有点含糊,但两人经常跟儿子打交道,一听就知道在说什么。

裴厌忍俊不禁:“好,买个大的。”

等他走远之后,顾兰时抱着星星回来,拎起半篮子红枣,说:“蒸红枣儿吃好不好?蒸熟了就软了,特别甜。”

“嗯!”星星点着小脑袋答应,一下子恢复了平时的活泼。

*

新宅子的水井打好了,给井匠结清账,一笔钱出去,但也到了果子丰收的时候,最繁盛的时候,裴厌天天都要去卖菜卖果子。

葡萄娇嫩,一串串剪下来,裴厌都是一大清早就牵毛驴出门,慢慢往府城赶,不像别的果子,可以在路上跑快些。

有时东西带得多,他会喊刘大鹅还有周大良轮换着一同前去。顾兰时毕竟要带星星,孩子小,出远门不方便。

果树丰收,长得比篱笆墙高,村里有人路过,有眼红羡慕的,也有交情不错的,看顾兰时在家,笑着进门,嘴里直夸果子长得好。

顾兰时哪能不知道婶子阿嬷的意思,便给摘了几个,杏子红时给杏子,石榴枣子熟了后也给几个,一个村住着,几个果子算不了什么。

有时顾安几个侄儿,还有堂侄堂侄女也会跑来,进门就站在树下盯果子,眼巴巴一副馋样,有的还流口水。

顾安顾衡年龄大点,个头也窜高了,他俩对小嬷家很熟,叫着嚷着说想吃果子,一听见顾兰时答应,自己就迫不及待窜过去摘。

外人和孩子,到底吃不了几个,即便有送亲戚的,也占不了太多,更多都是卖出去了。

葡萄价钱最好,再就是石榴和枣子,柿子结的繁茂,整整五棵树,卸了不少柿子果。

有挣也有花,秋时这四样果子,到后期没剩多少后,顾兰时和裴厌数了这段时日攒下的铜板和碎银子。

这一月左右,还有菜钱和鸡蛋钱,天没有之前热了,炖汤吃肉进补的人多,裴厌便在他们村和附近两三个村子收了四十来只老母鸡老母鸭,同样拉到镇上和府城卖,赚两三文钱的差价。

小本生意,收钱后都装在一个钱袋里,一笔笔都是小账,裴厌记性再好,主顾一多,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因此不好区分。

满打满算,拢共有十三两六钱。

数完后,顾兰时抓着一把把用细麻绳串好的铜板,几乎乐开了花。

星星傻乎乎的,看见一堆铜板,并没有赚到钱的意识,见阿姆笑,他坐在旁边也咯咯笑,手里刚买没几天的彩绘泥人已经缺了一条胳膊,泥人脚也不见了一个。

也就是裴厌惯着,每次出门看见卖小孩玩物的,都会给星星买一个,星星不缺玩具,本身又闹腾调皮,一天到晚摔摔打打,玩耍都留不下来几个完整的。

石榴和葡萄趁着新鲜,早早卖光了,剩下的卖相没有那么好,分给长工一些,他们三个人再吃几天,树上藤上就都没了。

柿子和红枣倒是家里留了不少,过了青硬的时候,都晒干装了麻袋,好留着过冬慢慢吃。

——

日子就这么过去,渐渐入了深秋。

六个小西瓜长得没有买回来的西瓜那么大,也就小汤盆的大小,四个切开都是生瓜蛋子,只有两个瓤红了,小是小,味道倒不错。

瓜瓤里的种子裴厌洗过后晒了晒,存放了起来,不知道明年开春种下的话,会不会再长出来。

*

深夜,万籁俱寂,黑蒙蒙的天,弯月藏在云层里,只有几点星辰闪烁。

顾兰时轻喘出一口热意,尽力压抑着呼吸,生怕吵醒炕里熟睡的孩子。他也是太过小心了,星星睡着后打雷都醒不来,睡得那叫一个沉,脸蛋都是红的。

裴厌伏在上方,同样在克制喘息,等到结束后,便翻身到顾兰时旁边躺下。

黑暗中,两人歇息的这一阵子都没说话,末了,顾兰时缓过劲,热意褪去,他往裴厌怀里蹭了蹭。

“明天不忙,星星这么大了,能坐车,要不去趟府城?”裴厌低声说道。

顾兰时原本累了,闭上眼睛打算睡觉,一听这话,立刻睁开了眼睛:“好,那明天起来我就收拾,也出去逛逛。”

裴厌笑了下,又说:“府城远,星星坐车不能赶太快,一来一回,再加上闲逛,估计都大半天,明儿我跟刘哥他俩说,让他俩在家里对付吃两顿,米面馒头都有,随他俩去做。”

“嗯。”顾兰时笑眯眯的,屋子里黑,看不太清脸,但声音带笑。

府城他还没去过呢,每次都是听裴厌说,他对宁水镇还算熟悉,心中的府城,应该比宁水镇更大更气派,只知道城南有个郑宅,旁边还有几个富贵人家的府邸,可到底是个什么样,还是难以想出来。

第255章

人头攒动,进城出城往来不息

查过符牌后,顾兰时抱着星星,跟在裴厌身旁往城里走,进城门之前,他和星星不由自主都抬起头,嘴巴微张,为府城城门的威严高大感到惊叹。

裴厌牵着驴车,对府城的路很熟,平时走街串巷,哪里有什么差不多都知道,他指着前方,说道:“前头有个客栈,后院能栓车马,不住店的话,掏钱就行了,比镇上陈三儿收的贵些,十文钱,按天算,一天十文,无论什么时辰,都能去取,夜里也有值守的伙计。”

“要是车马放到第二日,过了晌午的话,还得再添五文八文的,贵是贵一点,但不胡乱收钱,放车的时候,伙计都会说清。”

顾兰时点点头:“那就花个十文,不然还得牵着驴车到处走,不利索。”

他们一早赶驴车出门,昨晚还商量过,是坐船还是赶车,顾兰时长这么大,就坐过两三回行船,但星星小,驴车倒是敢坐,就怕上了船,一摇晃孩子不舒坦,还是赶车出门好一点,等过几年,星星长大了,再坐船来府城玩。

今天出来什么货都没装,就是为玩耍闲逛,驴车还是存放起来方便。

顾兰时一路跟着走,和星星一起转着脑袋,不停看左右两边的摊子和铺子。

刚进城没多远,各种大小车马都多,往前在十字路口朝三边散开拐走,各有各的去处方向。

“爹、爹。”星星看见面人摊子,插了好多好多彩绘的面人,飞鸟走兽、仙姑神童等应有尽有,围了不少孩子在摊前。

星星被抱在怀里,比地上的孩子高,一眼就看见了,裴厌从外面回家,经常会给他带各种玩耍,因此一看见面人,下意识先喊爹爹。

孩子在怀里拱,小手伸着,往面人摊那边一个劲挣扎,顾兰时连忙抱好星星,见星星眼睛都是亮的,急得直喊,笑着说:“好好,买买买,给你买一个。”

星星以前虽然逛过宁水镇大集,可太小了,那时才九个月左右,根本记不住,头一回看见那么多面人,简直不可思议。

“买!”他奶声奶气大喊,引来旁边人的注视,等靠近了以后,眼睛睁大嘴巴张着,很是惊奇。

别说孩子,顾兰时见摊上插了三排面人,也看得眼花缭乱,一个个都上了彩,花里胡哨的,都挺漂亮,他问星星:“要哪个?”

星星立即指向最大的面老虎。

面老虎因体型大,面和吹起来的糖人不是一个重量,底下没有支起来的小棍,是趴卧的姿态,就那么摆在桌上,尾巴那叫一个传神,仿佛正在身后轻摆,瞧着慵懒但又威严。

“这么大。”顾兰时下意识道:“你抱在怀里,拿不稳,几下就摔坏了。”

星星一听,便哼哧哼哧要哭不哭,发出声响。

裴厌原本想说话,但见顾兰时问摊主面老虎多钱,有给买的意思,就先听价,顺手从怀里掏出荷包。

哄小孩的玩耍,竟然要八十文,上回买了个孙猴子才二十八文,太贵了,连搞价的心都没有。

顾兰时强行按住星星不断往那边伸的小胳膊,没有理会儿子的闹腾,又问了另外几个面人的价钱。

最后星星开始抽噎,一听就是要撒泼哭闹,他还是十分坚定地开口:“我要那个张着翅膀的老鹰。”

老鹰虽然没有老虎那么大,但两个翅膀张开,体型也不小,起码是个中等的,鹰爪下还抓了一条面做的小蛇。

因是给孩子玩耍的东西,小面蛇涂的颜色并不可怖,捏的圆头圆脑。

星星眼巴巴盯着面老虎看,一听不买老虎,小下巴紧紧贴着脖子作生气状,下巴处的肉被挤出来,叠了两层。

裴厌掏了三十五文,这老鹰比上回的孙猴子体型大些,贵了一点,倒也说得过去。

他自己动手取了老鹰,一转头见星星生气了,笑着举着老鹰在星星眼前晃一下,说:“这么威风的老鹰,翅膀这么长,星星不要的话,那就给阿姆了。”

“给我,我要玩。”顾兰时作势去拿。

星星眼疾手快,飞快抓住了老鹰,两手护着咯咯笑,又不生气了。

裴厌给他塞进怀里:“好好拿着,别掉了。”

“嗯!”星星高兴得答应,一手抓底下的小棍一手抱老鹰,乐得咧嘴笑。

等存放了驴车,再出来,裴厌背了个竹筐,万一买什么,放进竹筐方便些,他接过星星,顾兰时一下子轻快许多。

不用顾忌驴车占道,两大一小混入人流之中,十分轻便,高高兴兴在府城转起来。

孩子眼睛尖,小脑瓜不笨,即便没吃过糖画,一看许多小孩围在那里,星星就知道可能是玩耍的东西,闹着要过去。

等看见有小孩舔糖画,是吃的,他眼睛一亮,不断喊爹和阿姆,也想要一个。

顾兰时出门也揣了个荷包,想着就是来玩耍,让星星高兴高兴,于是给买了一个兔子糖画,小一点,孩子舔舔咬咬,也能吃许久。

小的糖画没有那么贵,掏了钱后,看见摊主又倒糖作画,两人没有立即走开,和星星一起看,最后出现一个大尾巴的孔雀。

“哇!”围观的小孩都惊叹不已,齐声呼喊,连大人也看得心满意足。

摊主是个面相温和的中年汉子,见状,像是来了劲,又倒糖画出一条张牙舞爪的龙,他手艺纯熟,看得人目不转睛,好几个大人也在看。

星星一手抱面人老鹰,一手拿糖画,乐不可支,手里有了东西,哪怕看见龙和孔雀很想要,也没有哭闹生气,咯咯笑着,舔一口糖画,甜的眼睛都眯起来。

“给爹爹吃一口。”顾兰时说道。

星星很大方,直接将糖画戳到裴厌嘴上,裴厌笑一下,张嘴咬了一小点,夸道:“真乖,甜得很。”

星星似乎想了一下,又将糖画伸给顾兰时,顾兰时惊讶,笑眯眯啊呜假吃一口,就让星星自己去吃。

末了抬脚要离开时,想起裴厌平时爱吃一点甜的,他想了下,又掏出荷包:“我再要一个,不,两个兔子的。”

“成,稍等等。”摊主答应着,又倒糖作画,今儿生意很好,一直在现做。

裴厌停下脚步,询问道:“两个?”

星星太小,一回吃三个,怕是不妥当。

“嗯。”顾兰时依旧笑眯眯的,说:“不是给星星的,咱俩一人一个。”

他看一眼儿子,又开口:“要是买个比兔子大的,指定要闹了,不如都买成一样的,谁也不抢谁的。”

裴厌眉眼柔和,露出个笑,说:“好,不抢。”

等摊主画好,顾兰时接过,递给裴厌之前,认真对星星说:“你吃你的,这是阿爹的,不许都抢去。”

星星有吃的有玩的,还算乖巧,咧嘴傻笑一下,又忙着舔糖画。

“真挺甜的。”顾兰时咬了一口,在嘴里砸吧砸吧味儿,眉眼都是笑意,又说:“上回吃还是七八岁的时候,大了就没人给买了,自个儿也想不起来买这个吃。”

裴厌单臂抱儿子,另一手接过糖画,看着糖画兔子似乎有点犹豫,最终咬了一口,不像刚才吃星星的,只用牙齿磨了一点,这回是真正的一口。

幼时没人给他买这个吃,只见过裴虎子拿在手里,出门跟村里其他孩子显摆炫耀,长大后,真像顾兰时说的那样,即便自己能买得起了,也想不起来买,哪有大人吃这个的。

街上人多,顾兰时避开侧身而过的行人,往裴厌身旁离近了些,转头看见裴厌小口咬着糖画,一副吃得认真的模样。

星星小馋猫舍不得咬,一个劲儿舔甜甜的糖画。

顾兰时后知后觉,裴厌应该是第一次吃糖画。他心中微动,伸手轻挠一下脸颊,等人流过去后,又和裴厌往前走。

卖布卖果子,打铁刨木头,茶坊酒肆,胭脂绢花,挑担的推车的,街上人流不歇,热闹拥挤。

嘈杂中,顾兰时最终没想出来要说什么,心道,等会儿吃完了,再买一个糖画给裴厌吃。

念头刚落定,跟着裴厌从转角拐到宽阔的大街上,还不等他四处张望,就听见星星“哇”一声,他跟着看过去,原来是好几只骆驼,不知从哪里来。

骆驼长得高大,两个耸起的驼峰很特殊,星星没见过,满眼都是惊奇,糖画都不吃了。

驼队多是从漠北来,他们这儿养不了,顾兰时眼睛也是一亮,他小时候跟着爹娘到宁水镇时见过两次,驼队商人多是在城镇买卖易物,很少去乡下。

第256章

骆驼引来不少人驻足围看,人流之中,顾兰时和裴厌也顿住脚步。

几个小孩站在街对面,离得较远,哪怕只看骆驼嚼吃草料,也站在那儿不肯离开,一脸稀奇。

有骆驼打了个响鼻,孩子群中发出阵阵惊叹,有的小孩怕骆驼咬人,面露惧色往后退了几步。

顾兰时转头看一眼星星,星星眼睛睁得大大的,对这样奇怪的东西十分诧异。

“是骆驼。”裴厌说道。

“罗托。”星星头一次说这两个字,咬的不准。

裴厌笑,放缓了语速又说:“骆驼。”

星星认真跟着念:“骆、驼。”

“真厉害。”顾兰时在旁边夸。

星星可高兴了,知道那东西叫骆驼,小嘴巴叭叭的,接连念了好几遍。

“想不想骑骆驼?”裴厌问道。

星星没有立即答应,小眉毛皱起,忧愁地看向有两个奇怪驼峰的骆驼,面对陌生的东西,他明显在犹豫。

顾兰时看裴厌:“人家让骑吗?”

裴厌说:“问问不就知道了,或许花几个钱,好不容易碰到一次。”

“嗯。”顾兰时点点头,确实,碰到一回骆驼不容易呢。

驼队停在街上,正好有个皮货铺子,裴厌看见铺子门口的货,又往里面看一眼,看样子,应该是在皮货铺子里谈生意,外面只留了一个人看骆驼。

见看守的商人相貌和中原并无不同,应该不是外域之人,既如此,话语就相通,他抱着星星往那边走。

离骆驼近了,星星小手紧紧搂着阿爹脖子,目光依旧落在高大的骆驼身上。

顾兰时跟在裴厌身后,没有靠近骆驼,这么大体型的牲口,还是谨慎些为好。

裴厌同人搭话,没有拐弯抹角,径直问对方能不能骑骆驼,给点钱也行,孩子没见过,让上去坐一会儿。

商人挺痛快的,同样直言道:“二十文一刻钟,只原地坐,不走动,这街道人多车马多,骆驼不好来回转,一刻钟短,要是大人也想上去,只能一个人,和孩子一起,也就不用来回轮换了,没坐惯的人,上去下来到底不便。”

听他算钱和时辰如此熟练,裴厌就知道是做惯了这门生意,点头道:“行。”

二十文只能坐一刻钟,听起来挺贵,但二十文对有点小钱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上去坐一坐,也是件稀罕事。

裴厌在北边边境时,经常见到骆驼,也骑过,因此并不感兴趣,他数了二十文钱,递过去后,商人便让跟前的骆驼跪下。

“星星先坐,你跟着上去。”裴厌道一声,就先把儿子放在两个驼峰之间,让坐下去。

星星在家骑牛骑驴惯了,有时候还想骑狗,但每次顾兰时都把他拽下来,狗和负重的牲口不一样。

因此对骑骆驼这件事,他没有太害怕,盯着驼峰看,神色有点谨慎,但没有哭叫,一坐下去,就喊:“阿姆、阿姆。”

顾兰时心中忐忑,但裴厌扶着他,他有点晕头转向的,等再回过神,已经骑在骆驼上,抱着前面的星星。

见他俩很快坐好了,商人又让骆驼站起来。

骆驼用力往起站,顾兰时身子不免跟着摇摆,滑下去掉下去的恐慌感让他不安,星星也是如此,害怕啊啊叫了两声。

好在很快骆驼就站起来了,立在原地轻动一动,不再摇晃厉害。

顾兰时舒一口气,骆驼高大,坐在上面觉得自己也变高了,裴厌都得抬头看他。

只是这种莫名的得意还没显露出来,他一转眼,就看见周围围了不少人,无论大人小孩,都在看他和星星。

“哇!”星星习惯之后,见爹爹在旁边,他小手一伸,摸到了驼峰,乐得直笑。

小孩子只顾玩耍,不像大人,被这么多人看着,颇觉坐立不安。

顾兰时眼神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连忙看向裴厌,想下去又觉得刚上来,花了二十文呢,屁股刚挨住鞍子。而且骆驼要跪来跪去,他们这儿没骆驼,不大习惯这些举动,不免心有怜惜。

“二十文坐一刻钟,有想骑的,都来试试。”商人见铺子里的同伴出来,往铺子里搬货,知道生意做成了,不用再忧心,总算能分出神赚点小钱,便吆喝起来。

即便寻常人家,二十文钱是掏得起的,商人话音一落,顷刻间便涌上来不少人。

顾兰时见没人看自己了,一下子放了心,因裴厌就站在骆驼旁边,便觉得安心不少。

见他俩坐稳了,裴厌将糖画递上去,顾兰时飞快吃完自己的兔子糖画,坐在这上头太高了,别人一眼就能看见。

围看的一群小孩见一个小娃娃骑在骆驼上,嘴里还呜呜哇哇的,居高临下,一副神气的模样,还一边舔糖画一边朝着他们咧嘴笑。

“阿娘!”

“爹!”

一群孩子叫着嚷着,跑去找大人,非要骑骆驼。

街道越发热闹,驼队有十头骆驼,一个人看管不过来,又来了两个商人。

一刻钟后,裴厌将面人老鹰放进竹筐背好,先抱星星下来,星星不想下去,骑得正高兴呢,摇着小脑袋,浑身都在拒绝:“不不不。”

但他太小了,再挣扎都没用,裴厌一把就将他抱下。

商人让骆驼跪下,顾兰时下来,见商人喊掏过钱的人去坐,他俩抱着星星先离开了这里。

一到空旷处,不再那么挤了,顾兰时笑眯眯的。

“还想骑。”星星连糖画都不舔了,眼巴巴望着那边的驼队和人群。

“行了,都骑一刻钟了。”顾兰时笑着说,又道:“咱们再往前,前头还有吃的喝的。”

星星贪玩,对骆驼念念不忘,即便听见有吃的,也没有挪开视线。

裴厌抱着儿子,和顾兰时一起往前走,很多人都围在那边,这边的人流一下子少了。

看见他俩过来,一些小摊小贩连忙吆喝招揽。

府城很大,街道长而直,不少大街都宽阔,横平竖直,交叉连纵,大体构成四四方方一座城。

卖鞋卖衣裳和各种布匹料子的应有尽有,连街上走的人,许多衣着打扮都光鲜亮丽,论一句穿金戴银也不为过,坐车坐轿子的,两人抬的小轿有,更大的华丽车轿更不少。

从打铁的门前路过,只觉热烘烘的,再往前一段,有个染坊,挂出来的各色布鲜艳多彩,着实惹人眼。

星星看见,小手伸长了试图摸摸,裴厌抱着他快步走远,他吃糖画,小手黏黏的,有点脏,这不是给人家捣乱吗。

前头要上桥,下面是一条城中河,顾兰时开口:“去河边给他洗洗手,不然全抹你衣裳上了。”

“好。”裴厌答应一声,两人就往石阶那边走。

四个轿夫抬一顶轿子从旁边路过,轿子旁跟了个老妈子,老妈子下巴微抬,眼神也颇有些盛气。

形形色色的人,都奔往要去的地方。

沿着石阶往下走,河上停了几条船,裴厌和顾兰时来到河边,蹲下撩水,给星星洗了手,又用帕子擦干。

糖画已经吃完了,星星小手攥紧又松开,掌心没有粘腻发出的声音,他咯咯傻笑,指着船只说:“小船。”

他们村有河,自然也有人行船打渔,有几次星星看见了,顾兰时告诉他那是船,他就记住了。

河沿没什么看的耍的,裴厌又抱起星星,和顾兰时往上面走。

石桥跨过河面,一过桥,就看见个伞坊,摆了不少油纸伞出来,有彩有素,描画汇彩,摆了一堆,着实让人眼花缭乱。

色彩容易吸引小孩子,星星也喜欢看漂亮的东西。

刚才的染坊布匹不好乱碰乱扯,见儿子吵着要过去,裴厌和顾兰时便往伞坊那边走。

除了惯常用的油纸伞以外,还有小一圈的伞,明显是给娃娃用的,十来把小伞,伞面画的东西各不相同,有花鸟有草木,还有胖鲤鱼戏荷花。

裴厌放星星在地上,叮嘱道:“这是人家的东西,不能乱戳乱拿,摸摸可以。”

“嗯。”星星奶声奶气点头。

顾兰时看一眼胖鲤鱼,又看一眼胖星星,笑眯眯的,说:“给星星买一把小伞好不好?”

“好!”星星大声答应,乐得手舞足蹈。

糊伞面的店家起身,问要哪个。

顾兰时掏荷包,指了指画胖鲤鱼的油纸伞,店家合拢了伞面,将油纸伞递给裴厌。

星星在下面伸手,嚷着要拿伞,裴厌给了他后,他可高兴了,小伞更轻些,他会开伞,自己就把伞面打开了。

“不能打在头上,就这样,侧着玩。”顾兰时结了账,连忙阻止星星想打伞的举动。

他两手拧着伞木柄,转了几圈给星星看,星星瞧见伞面飞快旋转,乐得拍小手。

“试试。”顾兰时把伞递给儿子。

星星很聪明,学几下就会了,就站在这里转伞,直到转累,他抬头看看大人,笑嘻嘻将伞递给阿爹,说:“爹爹转,转。”

裴厌接过,卖力给儿子转了好一会儿,伞面旋转,在空中划出圆弧。

“行了行了。”顾兰时一把抱起星星,转下去就没完了,臭小子自己懒,还要让别人给他转。

见前面还有卖糖画的,顾兰时转头问道:“要不要再买一个糖画吃?”

裴厌收了伞,想反手放进背后的竹筐,想起星星的老鹰面人在里面,便卸了一条筐绳,将竹筐拽到身前,避开老鹰,将伞搁进去。

闻言他抬头,笑道:“不是都吃过了。”

顾兰时本想张嘴,但觉得不妥,哪有把十几二十年前的旧伤疤翻出来的,便住了嘴,没有多提,心道等回去的时候,路过糖画摊子,不用问裴厌,再买三个就成,路上歇脚的时候吃。

府城离得远,星星太小了,来时赶到半道,还停下来缓了一阵。

裴厌想起顾兰时吃糖画时说的,以为是他好些年不吃,馋了,正要说也行,就听见从他们身旁经过的人在谈论什么滴酥鲍螺、酥山,雪白绵软,入口如化了一样。

那两个汉子走得快,说着就进了前头一家酒楼中。

无心听了两句,裴厌眼眸微动,按那两人说的,酒楼中就卖滴酥鲍螺。他转头问道:“要不要进去尝尝,就他们说的滴酥鲍螺。”

顾兰时听过这样东西的大名,贵不说,宁水镇卖得也少,曾经他大伯去镇上吃酒,运气好,沾别人的光尝了一个,回来别说顾家人,全村都知道滴酥鲍螺了,这事都过去十几年了,他大伯想起来都会提一嘴,那个滋味儿,真是没吃过的人都想不出来。

见顾兰时犹豫,裴厌笑道:“走,进去,正好也饿了,点两个菜吃,坐着也歇歇脚。”

他往酒楼门前走,顾兰时抱着星星,只得跟上。

伙计见来了人,连忙招呼,在前头领着他们三进门落座,这会儿吃饭的人不多,刚才进来的两个汉子坐在窗户那边。

顾兰时打量了一下酒楼的陈设,明显是个好地方,处处整洁宽敞,也是,能卖滴酥鲍螺的地方,哪能是寻常酒馆子。

裴厌神色不变,问伙计都有什么菜。

跑堂招揽主顾的伙计最擅这个,很快报了一串菜名。

“来个卤鹅掌,荷叶蒸鸭。”裴厌想一下,又要了一道素菜,两荤一素,足够吃了,这两样肉菜家里没做过,尝一回。

他又问道:“滴酥鲍螺怎么卖的?”

报菜名时,其中滴酥鲍螺,作为他们酒楼的绝活,自然在其中,也是因为早念顺了嘴,没想过这两人会点,衣着再干净没有补丁,也能看出是乡下来的。

伙计有点诧异,但说话快,没有犹豫:“一碟五钱,酥花一对,酥山一对,另两对酥螺。”

也就是五钱银子才吃八个。

顾兰时暗暗惊叹,这也太贵了。

伙计又开了口,笑道:“咱们这儿价钱公道,一碟八个整,别处想要这价钱,遇不到,若只想尝尝,半份也是卖的,但要三钱。”

裴厌想一下,开口:“那来一份。”

伙计原是想他俩乡下的,花三钱尝尝就行,何必多费银两,才说了那一番话,不想是个有钱的,他笑着答应:“好嘞。”

又给他俩倒了茶,转身便往后厨吩咐菜式。

顾兰时端起茶碗,肉菜不说,贵一点没什么,这滴酥鲍螺实在是肉疼。

他一口气喝完茶水,自己又倒半碗。星星嚷着说渴了,他喊伙计给倒碗白水来。

裴厌开口道:“出来了,就吃些没吃过的,平时在家,一两年才出趟远门,钱都不算什么了。”

顾兰时稍稍宽了心,也是,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来府城,哪里吃过这些东西,总算没那么肉疼了,说:“点都点了,不好再说不要,还是吃吧。”

他又说:“这次吃了,五年都不惦记了,一年算一钱,也值当。”

自己给自己再宽宽心。

“对。”裴厌笑了下。

等上菜的工夫,顾兰时低头和星星玩耍逗笑,也正好背对着,因此没有看见坐在里头的两个汉子吃完酒起身。

走在后面的那个人衣着整洁,但明显是旧衣,相貌还算端正,眉间竖纹分明,显然经常皱眉,赫然是四五年没见过的林晋鹏。

林晋鹏在顾兰时和裴厌点菜时,听见一道略显耳熟的声音,只是时日久了,一时无法分辨,对方又是背对着,心中暗自疑惑,他哪里认得一个带孩子的夫郎,可那声音又着实令他在意。

这不快走到门口了,才转头看过去。

认出是顾兰时后,他如当头一棒,登时停住了脚,心中各种念头蜂拥而至,莫名有种心虚和后怕。

哪能不恨,却怕顾兰时当众将以前的事抖落出来,又怕这里还有小河村的其他人。

裴厌眼眸倏然抬起,如刀锋般锐利。

林晋鹏落荒而逃,临出门时,脚下还平地绊了下,踉跄身形反而吸引了旁人目光。

第257章

原以为是不知廉耻,随意盯着别人家夫郎看的不三不四之人,裴厌也没想到,竟是林晋鹏。

他记性好,见过一面的人就不会忘,更何况林晋鹏一家曾经住在小河村,怎么都打过几次照面,自然认得。

当年山林苟且一事,再没放在心上,印象也足够深。

林晋鹏本就在门口,心中发虚,莫名也有些惊惧,慌里慌张很快就跑出去了。

顾兰时余光被吸引,转头看过去,眼露疑惑。

他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背影,还有那人转身往左边的一点侧脸,身形明显是个汉子,衣裳旧是旧,但挺干净,应该是个爱好的人。

顾兰时又看看地面,人家大酒楼弄得就是好,还是砖铺的,平平整整,瞧这桌子,都不摇晃。

他没认出林晋鹏,端起白水碗吹吹,喂星星喝了两口。

平时在家都让星星自己端碗喝水,出门在外,碗是酒楼的,孩子毛手毛脚,万一给掉了。

裴厌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再看顾兰时神情。

发现顾兰时没认出林晋鹏,他抿两口茶水,没有说话,只当没这回事。

听见其他桌有人要了一碗鸡汤面,他问道:“面要不要?给星星吃点?”

顾兰时放下水碗,给星星擦擦下巴的水迹,说:“也行,肉菜他吃不了几口,还是吃点面为好。”

裴厌点头:“行,那一碗就够了,星星三五口面,你尝一点,要是吃不完我再吃,等这顿吃了,还要在外头逛,有什么小吃小食,都尝尝。”

“嗯,留点肚子。”顾兰时笑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肯定要多看点多吃点,小吃一般花不了几个钱。

裴厌又喊伙计,要一碗鸡汤面。

两人说几句闲话,顾兰时对林晋鹏的出现浑然不觉。

裴厌心里倒是装了一点事,他忽然想起,顾兰时曾和林晋鹏定过亲,正是因为山林密事被撞破,这门亲事才作罢。

成亲这几年,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眼下看见林晋鹏,方觉出一点真切感。

成亲之后的日子如同一场不可思议的梦,顺顺当当过到如今,他总也想不起来,在他之前,顾兰时和别人议过亲。

许是错觉,又或许是心底那些翻腾的纷乱念头所致,他从未有过任何疑虑,笃定而坚决,顾兰时合该同他成亲,这一切,才是顺理成章的。

合理到,他连顾兰时和别人定亲这件事都下意识忽略掉了,甚至记不起来。

*

酒楼门外。

赵老三诧异看向林晋鹏:“我说林兄弟,怎么了这是,为何如此惊慌,才几步路,脑门子都是汗。”

林晋鹏干笑两声,抬袖擦擦额头,找借口掩饰:“一下没留神,脚下给砖缝绊了。”

生怕赵老三看出什么,他迈步往前走,想把人尽快引开,定定神后心想方才的借口还是太蹩脚,忍不住又找补:“也不怕三哥笑话,楼里坐了那么些人,这不,活了这些年,若是在人前平地摔个趔趄,太丢份了,一着急就出汗。”

“嗐,这什么大事。”赵老三还以为怎么。

两人往城北那边走,林晋鹏尽管心里不爽利,时不时就想起顾兰时,但一路还是说笑讨好,尽量不让自己分神。

等到和赵老三说定了日子,分开之后,他在街口一片阴凉处停下,看看天色,掏出怀里的荷包,在手里掂掂,明显比来府城时轻了许多,他无声叹气,心疼得紧,但无可奈何,该花的钱总是要花,不然今天这差事还谈不成。

林晋鹏将荷包又揣回怀里,迈步往北边城门去,他眉头紧皱,神思不宁。

一会儿是为今天酒楼请人吃饭喝酒花的钱感到痛惜,一顿饭而已,竟花去三钱。

一会儿又想到了顾兰时,还有那个裴厌。

裴厌他哪能不知道,还住在小河村时,就对从边关回来的裴厌十分感兴趣,他没去过那边,只在书上看过,倒有几分兴趣,想找对方问问看,边关还有漠北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他和裴厌不熟,路上碰到了,想同对方招呼一声,示个好,或许能打听一二,然而裴厌跟没听到一样,完全没搭理他。

林晋鹏也有几分傲气在身上,神色一下子冷淡了,再没理会过裴厌,果然是个不知好歹的丧门星,只能住在后山那种地方。

和裴厌的交集少,倒没有什么,可顾兰时……

林晋鹏眉头紧蹙,一想起那天被顾家人压回村里跪下殴打的屈辱,一家子灰溜溜被赶出小河村,赶了几十里路投奔远房亲戚,至今还要看别人眼色过活,他脸色很难看。

打死也没想到,顾兰时竟然跟踪他上山。

若当初没发生那些事,他早就在宁水镇当了账房,即便没有大富大贵,吃香喝辣总归是不愁的,哪用像今日,就算想做个短工去记账,都得花钱请人吃酒,钱花了,还干不了长久。

林晋鹏脸色都是阴的,对顾兰时的怨恨,在瞬间又涌起,咬牙切齿,原本还算端正俊朗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扭曲狰狞。

出了城,身边不少驴车骡车跑过,还有马车,他只能靠双腿走。

他一家子住的村子离府城有十五里左右,来时沾了个光,遇着个认识的老汉,坐人家牛车来的,回去就没得蹭了。

心里再发狠,走了一段路,太阳虽然没有夏天那么炎热,但走动起来,身上不免出汗,嘴唇子也干,想到裴厌之后,那点儿狠劲顷刻间消散。

林晋鹏眯着眼往前迈步,种种情绪最终化为埋在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这几年颇有些流年不利。

他们从小河村搬走,原想着几十里路,够远了,但还是碰到了小河村人,甚至是顾兰时。

于青青今年夏天回过一次娘家,于赖子赌钱,输了不认账,跟人打起来,被打得鼻歪眼斜,在炕上躺了好几天,便托人四处打听,喊于青青回去伺候他给他做饭。

于青青伺候了两天,十分不耐烦,一听于赖子骂他,当即就有了借口,跟被点着的炮仗一样,边哭边回嘴,撂了活直接收拾包袱。

没有阿姆,爹又是有名的无赖混账,于青青心眼本就多,哪里是好惹的,连亲爹都没放在心上,原本五分脾气,硬是假作有十分,说于赖子要气死他了,趁白天直接就跑了。

于青青在文水村住了两天,哪怕他名声不好,少有人愿意搭理,也听到一些传言,尤其是小河村的。

顾兰时差点被糟蹋,但还是嫁了人,娶他的是裴厌。

裴厌就更厉害了,非但娶了顾兰时,成亲前就砍死了娄家村那个娄进,废了裴胜腿和手,也不知顾家人是怎么敢把双儿嫁过去的。

后来又打了李梅邻居——姓赵的一家子,做贼的刘庆子和刘栓被裴厌抓住,打了个半死,还连累了娄五几个,娄家村那几个有名的无赖地痞,再没了起来的势头。

桩桩件件都是狠事,砍人剁手这样的血腥事,寻常人哪里做的出来,真是个煞星。

而最让于青青耿耿于怀的,则是顾兰时和裴厌日子过得很好,甚至在盖大宅院。

林晋鹏也不痛快,可听了这些事后,哪里敢去找顾兰时麻烦,更何况离得这么远,小河村他也不敢回。

刚才裴厌那一抬眼,越发让他怯场。

本就只是个没什么见识和胆量的人,只靠念过几天书和皮相,装得斯文有气度,实则内里草包一个,只是他不自知而已。

心中各种烦恼,林晋鹏眉头始终不曾舒展,竖纹越发深。

他想起自己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的夫郎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温柔贤淑,十分体贴,对他柔情小意百依百顺。

梦醒后,见到于青青那张刻薄脸和尖酸嘴,忽然就戳破了他的美梦泡影,梦里都是假的,他也明白,自己就是因为于青青,才越发渴望有那么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

今天突然看到了顾兰时,对方的性子可比于青青好多了,若当初没有认识于青青,那他和顾兰时,或许真能像梦里那样。

可天底下没有后悔药。

林晋鹏一边走一边唉声吁气,成日间烦心事太多,搅得他头疼不已,于是尽量不让自己再去想顾兰时。

说起来,今天请人吃酒,可谓是打肿脸充胖子,好不容易攒下几钱碎银,连贵些的酒都不敢点,至于滴酥鲍螺,提都不敢提,生怕赵三来了兴致,说要吃那个。

他想着想着,又嫉妒愤恨起来,裴厌和顾兰时竟然吃得起一整份滴酥鲍螺。

又或许,只是在外头摆阔,回去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裴厌不过是个泥腿子,大字不识一个,带个五钱八钱而已,还跑到府城来装阔,也不看看他那副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乡下佬。

一番自我宽心,林晋鹏心里舒坦了些。

*

酒楼里,星星没见过很多东西,好奇看着四周,他自己坐在板凳上,因个头矮,两只小胖手扒在桌子上,只露出额头和眼睛,也不知在看什么,高兴地笑了几声。

“来了,滴酥鲍螺——”伙计端着一碟雪白的东西过来,放在桌上笑道:“这就是滴酥鲍螺了,用筷子既可夹起来,几位慢用。”

顾兰时和裴厌没有立即动筷,先看了一会儿。

“牛乳竟能做出这样的东西。”顾兰时感叹。

裴厌也是第一次吃,同样觉得奇妙,在他们眼里的牛奶不过是乳水,别人竟能想出这样精巧绝妙的点子。

这一碟里,共有八个滴酥鲍螺,都雪白绵密,最大不过星星拳头大小,小而精致。

跟伙计说的一样,一眼便能看清,酥花是攒成了花朵模样,有两朵,酥山是堆成一个小小的山峰,有两个小山,酥螺则是像螺壳一样旋几圈,这个多,拢共有四个。

“尝尝。”裴厌说道。

顾兰时执筷,因头一次吃,下筷子较为谨慎,先夹了半个酥螺。

星星一看他俩动筷子,着急不已,手在桌面上胡乱扒拉:“吃,吃,星星吃。”

“好好。”顾兰时嘴上安抚,还是先送进自己口中,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自己先尝才放心给孩子吃。

雪白的酥乳轻而绵密,真真是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顾兰时眼睛亮了一瞬,只听人说好吃,竟然是这样的口感,怪不得他大伯说,没吃过的人都想不出来那个味儿。

“好吃!”他惊喜看向裴厌。

裴厌也送了半个酥螺入口,神色同样有几分惊奇。

星星憋不住了,哇哇张嘴哭闹。

顾兰时赶紧给儿子夹了半个酥螺,喂进星星嘴里。

星星刚一尝到,小嘴巴咂咂,甜甜绵绵的,眼睛都睁圆了,不断扒拉顾兰时手:“阿姆,要吃、要吃!”

第258章

枝头枯叶被吹动,轻而无声飘落。

云疏天蓝,太阳在头顶,秋日暖光明媚。

临近饭时,酒楼里食客渐渐多了,顾兰时抱起在桌旁玩耍的星星,裴厌将数好的碎银子和铜板递给伙计,起身拎起竹筐。

伙计一边收拾碗碟一边连声说慢走,刚擦净桌子,就有食客顺势择桌而坐。

这一顿吃得很好,也算是见过世面了,顾兰时很高兴,花钱的肉疼都抵消了,只觉滴酥鲍螺香甜别致。

他们两个,再加上星星小馋猫,三个人分着吃完,也不枉赶远路来一趟府城。

才晌午左右,回去尚早,裴厌接过星星,说:“往前再走走,要是累了渴了,找个茶铺歇脚坐坐。”

“嗯。”顾兰时同样不着急回去,家里鸡鸭猪牛等牲禽,有刘大鹅和周大良喂食添水,不用他俩操心,就是有点担心星星会不会闹觉。

他转头看儿子,有时候带星星去祖宅,待久了小东西都不乐意,拽着他胳膊要回家,亦或是去找哥哥玩儿。

府城远比宁水镇人多,嘈杂热闹,星星在裴厌怀里东瞅瞅西看看,一双大眼睛睁得咕噜圆,对什么都好奇,压根儿没一点睡意。

三个人走走停停,到处都逛逛,或买或看,玩了个尽兴,一直到申时初,见天色不早了,这才往城门那边去。

驴车沿着官道跑起来,风从耳边呼呼刮过。

顾兰时坐在车上,怀里抱着累极睡着的星星。

刚才出城门没多久,星星坐在他怀里,就揉着眼睛打哈欠,小脑袋往他腿上一枕,都不用哄,眨眼工夫就睡沉了。

他给星星戴好虎头帽护住脑袋和耳朵,衣裳穿得厚,这会儿太阳没下山,日头挺大,暂时不用拿衣裳裹着。

裴厌坐在前面赶车,毛驴走惯了这条道,卖力拉车奔跑。

因迎风,顾兰时没有张嘴说话,吃进风容易闹肚子。

耳边是风声和驴蹄声,还有裴厌偶尔在空中挥打鞭子的动静。

在府城逛大半天,顾兰时也觉脚乏疲惫,他看着路边往后退的树木,神色有些困倦。

只是忽然,他脸色一滞,心里挥之不去的那种异样感,如浪涌般袭来。

他想起来了,酒楼门口看到的那张侧脸,是林晋鹏!

顾兰时顿觉心口阵阵发窒,没见到时还好,一见到,便又想起那些糟心至极的事,恶心、厌恶,他眉头拧紧。

府城离得这样远,城又大,不过随意找家酒楼吃喝,偏偏就碰上姓林的。

他满肚子怨气,那一天林晋鹏和于青青鬼混苟且的腌臜勾当,根本无法忘掉,简直恨得牙根痒痒,若林晋鹏在跟前,几乎都有咬死对方的心。

也亏将林家人撵走了,这几年再没见过对方,不然在村里天天儿抬头不见低头见,怨恨和怒气哪能不被勾出来。

畜生!

王八羔子!

偷人狗贼!

活该天打雷劈!

顾兰时恨恨在心里咒骂,因裴厌在前面,还不能出声,自己一个人在后头生闷气,同时又庆幸,幸好裴厌没认出林晋鹏。

不然,不然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和裴厌说了,毕竟他之前和林晋鹏议过亲。

也幸好,最后自己是和裴厌成的亲。

顾兰时愣愣看着裴厌后背,那些梦这几年他差点忘掉,今天忽又想起来。

都说梦里的事不准,梦是反的,可他不一样,一个梦应验了,而另一个梦,那个他死后,裴厌挖坑埋了他的梦。

这会儿想想,还是有些后怕,若当真和林晋鹏的亲事没有黄,那第二个梦,岂不是真的会应验。

许是在梦里经过那一遭,又或许梦里的身死并无真切感,顾兰时盯着裴厌后脑勺发愣,如若他死了,岂不是死后才能遇到裴厌。

心里那些愤懑和恨意突然消失,迷茫笼罩在心头,难以消去。

要是没有裴厌,那日子是什么样的?该怎么过?

习惯了两个人在后山的日子,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无法适应。

若没发现林晋鹏的龌龊事,若爹娘不同意他和裴厌的亲事,当年一旦稍有差错,就不会有今天的他和裴厌。

怀里孩子动了动,顾兰时回过神,抱着星星拍了一阵。

也不会有星星。

幸好幸好。

梦里的糟心事都没有发生,至于林晋鹏,也就来府城撞见一次,对方过得一看就不怎么样,当年还能穿得起新衣长袍,如今只有没补丁的旧衣撑场面,显然家境没落了。

顾兰时心里舒坦了些。

路有颠簸,他一手抱星星,另一手稳住旁边用麻绳捆了的两坛酒。

出城时路过一个酒坊,闻见酒香清冽,裴厌买了两坛,放在家里,万一来客,就有好酒招待,平时裴厌闲了,起了闲情逸致,也会小酌几杯。

既然有好酒,明天做两个菜,开一坛让裴厌尝尝。刘哥和周哥干了大半年活,老实勤恳,处处细心打理,着实干得不错,也给倒几杯,让吃一顿喝一顿。

家里的各种人和事都如此有盼头,能挣到钱,也添了人丁,不愁吃穿,甚至还能到府城花大价吃一次滴酥鲍螺。

这样的日子,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的日子了。

星星在怀里睡得香甜,前头裴厌在赶车,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安稳日子,他竟找不到任何不足之处。

顾兰时渐渐想通,爽利的风迎面吹来,吹走困扰,吹走烦恼,连带着心中畅快起来。

*

第二天。

傍晚,太阳还没落山,后山一缕炊烟飘起。

水牛悠闲甩着尾巴进门,看见在院里玩耍的星星后,温驯的大眼睛眨着,从孩子旁边经过,自己沿着通道进了后院。

刘大鹅、周大良陆续从外面回来,秋稻已经收了,再晒两天,旱田里的柴豆就能拔。

闻见肉香味道以后,两人已经不像以前,习以为常先收拾院子,听见喊吃饭的动静,便洗了手在外头等待。

因天色还亮,他俩的桌椅照旧是在院里,只是没想到,除了两样很足的肉菜以外,裴厌还给他俩一人倒了半碗酒。

和乡下常喝的浑酒不同,这酒清冽而香,一看就是好酒。

顾兰时和裴厌在堂屋门口坐着,星星捧着木碗,坐在顾兰时旁边的小凳子上,自己用小勺吃饭吃菜。

虽然衣裳上会沾米粒菜油,但他吃得很好,不乱跑也不挑嘴,阿姆阿爹给夹什么就吃什么,小脸颊鼓鼓的,看见狗吃完食过来,小身子一扭,将碗藏在里面护着,生怕狗和他抢。

大黑稳重,也最会看裴厌脸色,灰灰和灰仔挨过一次教训,在星星吃饭的时候不会用脑袋乱蹭乱拱孩子,要么过来转一圈就走了,要么趴在一旁。

顾兰时平时不怎么喝酒,今天喝了小半碗,倒叫裴厌有点诧异,但没说什么。

吃过饭,又收拾盥漱一阵,暮色笼罩,一天的忙碌和喧嚣渐渐平息。

星星玩了一天,洗脚丫子的时候就困得不行,一爬上炕,往最里面的小被窝一钻,没多久就睡沉了。

裴厌睡在最外面,听到顾兰时的呼吸声,就知道没睡着。果然,没一会儿,怀里就多了个人。

他调了调身姿,将人搂住,低声问道:“怎么了?”

从饭时的半碗酒,他看出顾兰时有心事,傍晚那会儿刘大鹅和周大良都在,他不好发问,这会子才寻到机会。

顾兰时沉默了许久,一条胳膊搭在裴厌身上,腿也不知不觉搭上去,末了开口道:“昨天,酒楼门口那个人是林晋鹏。”

“嗯。”裴厌说:“我知道。”

顾兰时惊讶:“你知道?”

裴厌顿一下,搂紧人,这才低声道:“没提是在想,你可能不待见他,我提起反倒不好。”

原本犹豫要不要说这件事,即便昨天想通了,可还是装在心里,无法真正释怀,闻言,顾兰时一下子心里不沉了。

裴厌又说:“如今你我已经成亲,连星星都有了,他左右不过是个陌路人,顶多在府城碰见,与咱们再无瓜葛。”

这些话,不但是说给顾兰时听,也是宽慰自己。

昨天回来后,他想了很多,最后发现都是无用的烦恼,可直到这一刻顾兰时主动提及,心中才似有所松动,不再那么煎熬。

“对!”顾兰时忍不住拔高声音,听到星星哼唧声后,连忙止了声。

等孩子再睡沉,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扒拉着裴厌,凑到裴厌耳边低声说:“咱们不跟他牵扯,王八羔子一个,不值当。”

头一回听顾兰时骂人,但莫名的,裴厌很高兴,跟着附和:“姓林的就是王八羔子。”

这话一出,知道顾兰时恼怒林晋鹏,他心里颇为痛快,烦恼和煎熬去得那叫一个快。

两人搂在一块,低声骂了一阵,颇有些同仇敌忾。

顾兰时一下子高兴了,觉得解气不已,果然话说开,心里就不装事了,还有裴厌跟他一起骂林晋鹏,真是痛快。

他侧头,笑着往裴厌脸上唇上亲几口。

裴厌原本沉浸在愉悦之中,突然被亲,眉眼弯起来,于黑暗中亲回去,纠缠、缠绵好一阵。

彼此都动了情,原本想解衣,可今晚星星睡得不沉,一有动静就哼哼唧唧的,怕吵醒儿子,顾兰时和裴厌不约而同停下来,缓过劲后,歇了旖旎心思,只抱在一起,亲亲密密说几句家常话,越发亲昵。

夜深了,顾兰时安安心心止住话头睡觉,明儿还要干活呢。

神思陷入黑暗,忽又踏入一片光明。

顾兰时站在山脚下,眼前山坡不高,半腰处有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