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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姻对象是恶狼 茶查查 18446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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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兰时卡了壳,他以前没怎么细看裴厌,只晓得对方是个正直人,容貌什么的并不重要,这会儿他想起顾兰瑜曾经说的,说裴厌小时候长得好看,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裴厌缓缓站起身,见顾兰时没言语,他不耐烦转身就走。

顾兰时如梦初醒,连忙喊道:“裴厌。”

裴厌不停,他三两步跟上去,可对方腿长,压根儿追不上,他只能在后面喊:“裴厌。”

树林里草木都染上绿意,此时被细雨笼罩,倒显得有几分柔和。

裴厌不想后头追个人,停下后定定看一眼顾兰时,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你有什么好处?”

顾兰时的心思他猜不透,谁会上赶着找个穷人嫁。

顾兰时眼神懵懵懂懂,却听出了他言下之意,咬了咬下唇道:“外头那些,都知人知面不知心,面上装得好,谁知背地里就做出什么事,更有下流好色的。”

他看一眼裴厌,声音变小了:“你不一样,你、你是好人。”

原来如此。

对这个答案裴厌称不上意外,万事都有因,哪有无缘无故就非君不嫁的,解开了心中迷惑,也就不用再纠结此事,他抬脚要走,什么好人坏人,跟他无关。

不过,他看一眼顾兰时,突然开口:“我有什么好处?”

顾兰时一愣,挠挠脸不甚确定地说:“有人给你做饭、洗衣。”

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做饭洗衣这些裴厌自己就会,哪里用得着别人帮,再看一眼裴厌神色,果然,对方也是这么想的,眼神有些不屑。

“我会做鞋,也会缝衣服。”他连忙摆出自己的一点优势,说:“打补丁我也会,上回看你衣裳上的补丁针脚不太好,我别的活不行,但针脚缝的密又齐整……”

他还想再说,裴厌却没了耐性,果然没好处,眼眸一抬想打断顾兰时,不曾想却看见顾兰时身后方向来了人。

三个戴着斗笠出来挖野菜的人离得稍微有点远,听不清但正巧看到他俩说话这一幕。

裴厌皱起眉头,他长得高名声又凶,远远就让人觉得不好惹,那几人没敢当面说三道四,拉扯着往旁边去了。

顾兰时察觉到不对,心头一跳,往后看去脸色直接变了,张着嘴巴傻愣愣站在那里,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完了,这回真完了。

第36章

情急之下,顾兰时太心虚,全然忘了那三人根本听不到他俩说话,慌得不知要如何是好,斗笠下的脸色都变了,他六神无主,仰起脸去看几步之外的裴厌,无措道:“怎么办?”

裴厌眼眸一动,差点被他气笑,冷声说道:“你三番四次来找我,就没想过会被人看到?如今被看见,你倒问我怎么办,我如何知道。”

顾兰时愣愣的,闻言下意识反驳:“想过。”

裴厌盯着他问道:“你怎么想的?可有法子?”

顾兰时沉默了,随后摇摇头,他想是想过,但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甚至都没想好应对的法子,也不知道要怎么跟爹娘交代。

裴厌一阵火大,可看着没主意的顾兰时嘴唇有点发白,他忍下恼怒,拎着野菜篮子往那几人离去的方向走,打一声唿哨,就见斜刺里窜出来一条长毛黑狗。

黑影猛地窜了过去,如同一道影子,顾兰时吓了一跳,他之前竟然没发现疯狗躲在附近。

裴厌今日只在附近挖野菜,任何人想往后山走都要经过这里,因此他没锁院门,黑狗也就跟着出来了。

到底做贼心虚,哪怕顾兰时反应过来,他同裴厌离得又没那么近,顶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又是大白天的,闲言碎语就是传出去也不会那么夸张,但心里还是不踏实,没敢和裴厌一起过去。

他独自在这里胡思乱想,裴厌和一般的汉子不同,他敢站在对方面前说话,显然不是件寻常事,多心的人指不定会怎么想。

听见不远处狗叫声响起,他脑子里乱糟糟一片,直到裴厌回来。

裴厌在几步之外站定,开口道:“行了,他们不敢乱说话。”

威胁那三个人不全是因为顾兰时,他自己也有顾虑,少些流言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总比走路上被人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好。

黑狗缓步绕过来,嗅嗅顾兰时手里的竹篮,一身脏毛沾了雨水,更显得邋遢,它又去闻顾兰时小腿。

村里的狗大都这般,在路上碰见不会乱叫,只有到它们家门口才会吠一阵。

顾兰时心中发怯,连裴厌的话都顾不上回答,好在黑狗这会儿对他没有做出威胁进攻的姿态。

该做的已经做了,裴厌喊黑狗回去,雨势有点大了,他没穿蓑衣斗笠,衣裳已经湿得差不多。

顾兰时看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开口道:“裴厌,你能不能娶我?”

见裴厌没反应,他咬牙继续说:“你不点头,我还会来。”

裴厌倏然回头,似乎恼怒极了,下颌线紧绷,脸色更是冷冰冰的。

顾兰时唬了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和他对视,气势渐渐弱下去,小声说:“我会来的。”

他如此固执,话语之中像是在给自己定神,又闷闷嘟囔一句:“我肯定会来的。”

“好。”

屡次被这样儿戏般的问话戏弄,也不看看两人之间分明有着天差地别,裴厌本就没多少好脾气,此时冲动又恶狠狠盯着顾兰时。

他实在厌烦了这个双儿的天真愚蠢和固执,倒想看看自己若真答应下来,对方是不是就落荒而逃了。

“我说了我会再来的……”顾兰时还在喃喃自语,他其实心里根本没底,就仗着裴厌不会动手打他在这里犯犟。

直到他反应过来刚才裴厌说了什么,抬起头呆愣愣张大嘴巴:“啊?”

这样子够蠢的,裴厌没了耐性,本就是冲动而为,见顾兰时这幅不敢相信的模样,他冷笑一声,正要将人骂走,不曾想顾兰时闭上嘴,眼睛异常明亮地看着他。

“你不许反悔,答应就是答应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不然、不然我就说出去,别人会看不起你,会骂你戳你脊梁骨。”

顾兰时又是高兴又是慌张,生怕自己听错了,赶忙将这件事独自敲定,他在原地团团转,一会儿看着裴厌笑,一会儿又认真叮嘱:“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忘了。”

骂声被迫中止在肚子里,换裴厌有点不相信了,他心中重现前些日子的迷茫,顾兰时好像是真的想嫁。

他吸口气让自己平息下来,冷静说道:“这事你自己做不了主,你背着你爹娘随便找个汉子嫁,他们能点头?”

本意是想让顾兰时知难而退,有父母在,一个双儿是决定不了自己婚事的,这盆冷水必须得泼,不然顾兰时还不知要说出什么胡话。

没想到顾兰时只是顿了一下,很是笃定地说道:“我爹娘自有我去说服,这你不用管,我早就想好了。”

他没扯谎,确实早就想过,只是之前碍于裴厌不愿娶他,他不好给家里人说,万一他爹碰了壁,可不会像他这样没皮没脸再次过来。

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裴厌一噎,心中突然生出一点悔意,早知道,刚才就不会冲动行事了。

见顾兰时高高兴兴,他莫名有点窝火,一咬牙撂下话:“那好,这事与我无关,你要能说服他们……”

后面的话还没想好,顾兰时却连忙接上:“那你就娶我。”

见裴厌气得瞪他,顾兰时有点胆怯,但还是禁不住傻笑,在心里自己夸自己,脑瓜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聪明机灵,总算把亲事给定了。

裴厌彻底没了话说,带上黑狗回去了。

顾兰时看着他走远,高兴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他心知不能如此,只好咬住食指指节让自己冷静。

雨势大了,哗哗哗打在树叶草木上,他只戴了斗笠,冷静下来后拍拍脸赶忙往家里跑,衣裳都湿完了。

下午,钱家丧事忙完后,顾铁山和苗秋莲一前一后回了家,顾兰瑜和顾兰竹早在雨势大的时候就从地里跑了回来。

顾兰时换了身干净衣裳,给爹娘一人舀了碗热腾腾的姜汤喝。

跟裴厌打包票是一回事,这会儿看见他爹娘免不了心生胆怯,紧张又忐忑,好几次欲言又止不敢真的说。

苗秋莲和顾铁山都有点累,喝完姜汤回屋歇下,因此没留意到他神色。

一直到吃过晚饭后,顾兰时拾掇完灶房锅碗,一边往堂屋走一边心里打鼓,婚姻大事自己做了主,他哪能不害怕。

顾兰瑜在堂屋拧蒲草条子,明天要是还下雨,他就待家里给自己打双新草鞋,去年的几双有点小了。

竹哥儿帮他把打好的蒲草条子压在石头下,省得散开。

顾兰瑜看一眼神色不安的顾兰时,问道:“兰时哥哥,你怎么了?”

顾兰时叹口气,该来的总会来,开口道:“没什么,等会儿再说,我先去找娘。”

苗秋莲正在屋里扫炕铺被褥,顾兰时一进来先搭了把手,等铺好后才小声说:“娘,我想和裴厌成亲。”

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话,苗秋莲以为自己听错了,神色愕然:“啥?”

无论如何都得说,既然开了口,就没有回头的道理,顾兰时豁出去了,闭着眼睛声音大了点:“我说我想和裴厌成亲。”

他紧紧闭着眼睛,眼尾都挤在一起,害怕得不行,却半天没等来骂声,于是偷偷睁开眼。

苗秋莲一看他睁眼了,拿起炕上的小扫帚就打,顾兰时想哭哭不出来,也不敢跑,往旁边躲了两步,还是被打在胳膊上,疼得他直咧嘴,吭哧哭着喊娘。

“别叫我娘,你是我娘。”苗秋莲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在他屁股上揍了两下,扔掉小扫帚骂道:“好祖宗,真是出息了,连想嫁汉子这种话都说得出口,若被人知道,你让你娘这张老脸往哪里搁?你爹都得打自己几个嘴巴。”

顾兰时原本揉屁股,闻言鼻子一酸,泪珠子掉个不停,哭得直抽抽,但还是哽咽着说:“娘,外头那些人哪有好的,林晋鹏还不是村里人看着长大的,却是个腌臜东西,那林登子,更不用说,一个两个全都是色鬼,万一再找个也是色鬼,连你们也骗了,我过去哪能活。”

他哭得伤心,眼泪跟断了线一样止不住,说:“娘,我害怕,林登子扯我衣裳的时候没人救我,只有裴厌。”

苗秋莲哑然,有点说不出话。

“娘,你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衣裳被扯成那样,就是冲着毁清白来的,夜里我总能梦到那天……”

他呜咽哭着,头一次将心底的恐惧害怕说出来,颠三倒四,只会说害怕两个字,别的连回想一下就觉得压抑窒息。

顾铁山站在房门口,刚才听见顾兰时哭他就过来了,顾兰瑜和顾兰竹也都沉默不语。

苗秋莲擦擦眼泪,顾兰时出事那天她和顾铁山都不在跟前,她这个做娘的没看好孩子,顾兰时发烧昏迷的时候,她一到晚上也直哭,又是怕又是悔的,若真出了事,叫她怎么活。

顾兰时年纪小,她一个大人,再带着孩子一起哭实在不像话,她擦干眼泪,看一眼门口的顾铁山,见她男人闷闷点了头,她拿起手帕搂着顾兰时给擦眼泪,拍着脊背哄道:“好好,那咱们就去找裴厌。”

顾兰时长久以来的一肚子委屈终于找着了发泄的机会,将脸埋在他娘怀里哭了好一阵,哭到没力气睡着了才罢休,苗秋莲抹抹泪,发觉天早黑了。

竹哥儿眼窝子浅,顾兰时几次出事他都看在眼里,哪有不难过的,在外头也哭成一团,害的顾兰瑜手忙脚乱给幺弟擦眼泪,在旁边哎嘘哎嘘叹着气,让别哭了。

顾铁山也不得安歇,一会儿在门口看看顾兰时,一会儿又踱步到竹哥儿跟前哄哄幺儿。

迷迷糊糊在爹娘炕上睡着之前,顾兰时心道总算过了爹娘这一关。

其实他之前想的法子是和顾兰秀学的,家里若不点头,那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还好没到上吊这一步。

第37章

裴厌想了一晚上,他没想出个所以然,一大早见雨停了,不顾地面泥泞锁上院门出去了,他走时冷着脸,想摇尾巴的黑狗又缩回柴房。

实在哭累了,顾兰时今天醒的有点晚,觉得眼睛有点肿伸手揉了揉,他坐起身后才慢慢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

哭闹为了和裴厌成亲是真,可真哭起来的时候也确实很难过。

竹哥儿早起床了,端了盆净水进屋,先看他脸色,这才小声说:“爹去后山了。”

他把盆放在洗脸洗手的木架上,又道:“说是问问裴厌的意思,择日不如撞日,早些问清也好。”

顾兰时连忙下炕穿鞋,说:“爹也太着急了,怎么不先和我通通气,我昨天其实都问好裴厌了,他点了头答应娶我,我才回来说的。”

顾兰竹听得一愣一愣,半天憋出一句:“敢情你俩早商量好了。”

顾兰时总算露出笑容,他其实不太擅长撒谎,老实说道:“也不算我俩商量好的,是我缠着他让他娶我,他其实有点不情愿,可我又不想嫁外面那些人,万一再遇到个黑心坏种的,还不如死了。”

他一边洗脸一边说:“我知道他不愿意,被我缠的没办法才点头,可我也没法子,这辈子就做了这么一件出格的事,脸都没了,你可不许同娘说这些,回头我又要挨骂。”

竹哥儿翻个白眼,说:“真是的,害我白担心你了。”

顾兰时擦干净脸,笑着摸摸弟弟脑袋,说:“昨儿我也没骗人,哪有不害怕的,如今好了,裴厌不是那种人,跟着他我放心。”

哭泣发泄一通,让他心中透亮起来,那些事总有过去的一天,一味害怕恐惧,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见他长舒一口气,顾兰竹也轻松起来,他狗儿哥说了,裴厌怪是怪,但是个好人,既然兰时哥哥愿意,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另一边,顾铁山穿过树林,一路到了后山,看见最外面破败的两三间茅草屋,他摇摇头叹叹气,裴厌穷得只能住在这种废弃地方,连个好宅子都没有。

他正要往前,忽然听见后头苗秋莲喊他。

“他爹。”苗秋莲小跑着近前。

“你怎么来了?”顾铁山问道。

苗秋莲说:“我这不是不放心,跟来看看。”

她左右一瞧,便和顾铁山一样摇头叹气。

这里不像住了人,他俩继续往里走,一直到有院墙的人家停下,见门锁挂着,知道裴厌肯定住在这里,门前倒是干净,没什么杂乱东西,只是院墙到底旧了,大门也脱了漆,再干净也有几分破败。

这确实有点穷。

两口子不约而同想到这点,他家这些年日子过得好,一直以来都想给顾兰时找个门当户对的,一看裴厌有点穷,落差还挺大,心中难免不得劲。

院门锁着,看不清里边,苗秋莲叹着气说:“家当该是有的,没新的也有旧的,他一个人也要过活,别的不说,吃饭家当肯定有,不然怎么过下去。”

话虽如此,但没起到任何宽慰作用,顾铁山也是一声叹息。

两人在门前徘徊一会儿,正想上前顺着门缝往里瞅一眼,突然从门板后面传来一阵汪汪狂吠。

想起那条疯狗,苗秋莲七手八脚抓着前面的顾铁山往后退,两人被吓了一跳,都心有余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顾铁山叹气道:“罢了,改天等裴厌在家的时候来。”

回去的路上,苗秋莲一寻思,说:“他爹,是不该让媒人过来问问,咱俩来像个什么样子。”

顾铁山有自己的考虑,说道:“兰哥儿那样子,不嫁都不行,若找媒人过来,裴厌一口回绝,哪还有脸再来找,不如咱们私底下先来,明面上不会被人知道,哪有上赶着嫁双儿的,再说了,就裴厌这名声,人人都知道他养了条疯狗,十里八村的媒人全是妇人夫郎,哪个敢上他门。”

“说的也是。”苗秋莲一听有理,她也知道顾铁山的言下之意,裴厌那脾气,不多求几次才怪,这是要豁出去他俩老脸,于是叹着气不再言语。

倒是顾铁山一路碎碎念给自己宽心:“裴厌长得高也有力气,砍柴种地都不成问题,也有两亩地,应该能吃饱,多砍柴冬天不愁柴火用。”

他越说苗秋莲越牙疼,一路撮着牙花子直叹气,就两亩地,一个人还好点,两个人怎么能吃饱,田亩税人头税都是钱和粮,就算如今赋税轻,交上去后顶多吃个半饱。

她看看身后山林,还好他们这里靠山,能捡些山货吃,再不济还有野菜,大概是能吃饱的。

“虽然没亲戚朋友,不过也不怕人欺负,他个鬼见愁,不欺负别人都是好的。”顾铁山还在碎碎念,又说道:“其实有力气也是好事,能干活,劳累几年,多挣几亩地,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苗秋莲一想也是,壮劳力到底是不一样的,想起另一件事,说道:“裴家人那边……”

她素来不喜裴家人,个个都是忘恩负义的主儿,如今竟要同他们扯上关系,牙更疼了。

顾铁山沉吟一下,说:“这个倒不怕,就裴厌那活阎王,亲娘都能打一顿,裴兴旺一家子如今废的废残的残,哪里还有气焰,敢去惹裴厌。”

“裴厌同他们断了亲,这村里都知道,咱们也不管他,只同裴厌一个人往来就是。”

苗秋莲点点头,开口道:“就是可怜我兰哥儿,万一这事真成了,家里就两个人,拜堂成亲都没个长辈在上头坐着。”

她又想到别的,连忙说:“裴厌一个亲戚都没有,到时要是连席都办不起来……”

顾铁山脸色也有点不好看,捂着肚子龇牙咧嘴。

苗秋莲不知道咋了,慌忙问道:“他爹?”

顾铁山摆摆手,说:“胃疼。”

“我也牙疼呢。”苗秋莲叹道,两人都知晓,估计是事情太急上了火,商量着回家冲点苦菜水下下火。

一进门顾兰时早等着了,他眼睛还有点肿,但喜笑颜开的,顾铁山和苗秋莲见状,不好说丧气话让顾兰时别抱太大心思,越发牙疼胃疼了。

顾兰时不知他俩所想,殷勤给倒茶端水,笑道:“娘,你俩不用担心,他都答应我了。”

顾铁山一口茶没咽下去,呛得直咳嗽,连手帕都顾不上,用袖子擦擦嘴,拔高声音道:“他找过你?”

从小到大顾兰时没被他爹吼过,多半是苗秋莲骂他,这会儿总算知道不能得意忘形,垂下脑袋小声说:“不是他找我,是我去找了他。”

顾铁山一口气没喘匀又咳上了,苗秋莲抚着心口努力给自己顺气,说:“兰哥儿,你这是要反了,胆子这么大,不怕被人嚼舌根?”

她忽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道:“怪不得你前段日子老往外跑,说去挖草根,你说,是不是去找他了?”

知子莫若母,哪怕之前从未怀疑过,这会儿苗秋莲心中明白得什么似的,恨得一指头戳在顾兰时脑门,骂道:“你啊你,吃了豹子胆不成,这么大的事,你就敢一个人跑去。”

顾兰时没办法,怕爹娘以为裴厌是那种不知廉耻的汉子,只得将事情和盘托出。

要真算起来,不知廉耻的倒是他,苗秋莲气得想骂他,又怕被邻居或过路的听到,叹息着只能认了。

顾兰时没敢多说话,接下来的事只能爹娘出面,他要是再多嘴,恐怕又要惹爹娘生气,万一搅黄了就大事不妙。

顾铁山没出门,一整天都在和苗秋莲在屋里商议,到最后其实他俩心里都没底。

虽说答应了娶亲,可这彩礼聘礼什么的,一般人家都要有,不然遭人耻笑,白给女儿双儿。

尤其他家日子还不错,偏偏看上了裴厌,等回头亲事定下来,村里肯定少不了闲话。

第二天,裴厌醒来后将空酒坛收好,盥漱过后打算去拔草,天晴了,地里的活不能撂下。

还没出门,黑狗冲着门外吠叫,随后有人在门外喊他。

院门一打开,却是顾铁山,对方挠着头像是有些拘谨,裴厌喝止住狗后沉默一阵,才问了对方来意。

顾铁山半天没找到话头,站在门口两人相顾无言实在有些尴尬,一听见递台阶,连忙就顺着说了出来:“这不是,同你商量商量你和兰哥儿的事。”

说完见裴厌没有否认,他在心中深深叹息一声,果然,他家兰哥儿不争气,早和人家说好了。

裴厌薄唇微抿,最终将院门大打开,让顾铁山进来后,堂屋只有一把椅子,他沉默着从屋里搬出另一把,倒了两碗茶水后才坐下。

顾铁山清清嗓子,来都来了,他又不是妇人,怎好扭扭捏捏,于是径直开了口,道:“这事儿你俩都愿意,我和他娘也不说什么,但这定亲的礼节不能少了,该哪一步就是哪一步,含糊不得,再有聘书彩礼这些,总得有个数。”

说实话,裴厌有些意外,没想到顾兰时动作这么快。

他垂眸听顾铁山唠唠叨叨一大通,那些迷茫和冲动过去,心渐渐平静,多个麻烦而已,日子不一定会有多大变化,随遇而安就是,何必想东想西,害得自己思虑过重反而不好。

亲事有银钱在其中,说讨价还价有些难听,免不了在这上多掰扯一会儿。

因是顾兰时哭着喊着要嫁,顾铁山难以摆起岳丈的派头眼高于顶,更无法瞅着儿婿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不过他也没过分上赶着,该有的必须有,绝不能少,这是他们家最后的脸面了。

总算裴厌还有点良心,最终答应彩礼给三两,和寻常人家娶双儿给的彩礼一样,甚至还是比较高的,有些只给二两。

顾铁山回家后喝了两碗茶才道:“好小子,差点给我说干嘴皮子。”

苗秋莲又给他倒一碗茶,说:“三两不错了,头先我还以为他连铜板都没有,不曾想,这深藏不露啊。”

顾铁山坐下说:“我也是呢,当时说到彩礼,我心好悬没跳到嗓子眼,生怕听见几个铜板,非得昏过去不可,也太糟践人了,听到二两银子才像活了过来。”

他又道:“还好,算他有点良心,连一两都没说,后头我又同他掰扯,总算抬到了三两。”

苗秋莲也坐下,她拿了个糕饼吃,问道:“那你说嫁妆的事了?”

顾铁山摇摇头,说:“没提呢,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觉得他有良心,他压根儿不知道嫁妆的事,都能给三两,哎,不错了。”

顾兰时在屋子里竖着耳朵偷听他俩说话,见连彩礼数目都敲定了,心一下子就踏实起来。

第38章

顾铁山走之后,裴厌独自在堂屋坐了许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所想。

过了好一阵他才起身,拿了镰刀到屋里搬开方桌,蹲在地上将最里面的一块砖头敲敲打打翻出来,底下的坑洞里埋了个布袋子。

抖抖袋子上的尘土,将砖头重新压回去,桌子也放好,他拿着袋子坐在炕边。

将里面的散碎银子悉数倒在炕上,他敛眸细数,一共十两,一点都没少,埋进去之后再没动过,自然少不了。

这是他当兵卒三年下来的积蓄,和杂兵不同,战兵每月军饷要高一些,算起来大约有九百文,他待的地方算得上好,没有被克扣粮饷军资,将士饱足有力,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打赢。

战功向来不会落在小卒子头上,再勇猛都只是棋子而已,上头的用军功领赏,根本不屑克扣这点小钱,每打一场胜仗,下面这些还活着的人则能吃顿好的。

这三年他一共得了三十二两四钱的军饷。

随军征战,有时也能额外得一点好处,比如劫掠敌方城镇的时候,他向来能拿的少,毕竟年纪太小抢不过,当初去的时候个头也没有现在高,偶尔才能藏点好处不交,但一路奔走,总有花钱的地方。

军饷是他顶了裴胜卖命赚来的,他一分不花,等攒多了,逮着空子去钱庄换成银票贴身藏好,意外之财才会拿去买酒吃。

成天见死人,指不定哪天一起吃饭的人就死了,心里总有股难言的郁气,也没别的事情做,就只剩下喝酒。

粮饷粮饷,军中也管粮,无需额外花钱,不管糙米陈米还是新米,打仗的时候能吃饱已经是万幸。

也有人会将钱财托官中转交家人,将士在外卖命,这些钱倒是会寄的妥当,少有贪墨之说。

他当时年纪小,但留了个心眼,没有将钱捎回家,自己留着才放心,哪怕哪天死了,也不会便宜裴家人。

战事止歇,将领班师回朝,底下小卒子吃过一顿庆功宴便也散了,各自归乡还田,走时得了八两银子的盘缠。

从漠北边境走回来,路途遥远艰苦,他那时十七岁左右,正是吃得多的时候,赶路费腿脚经常会饿,沿路也不敢大手大脚胡吃海塞,不过馒头包子而已。

当时路上恰逢冬天,夜里苦寒,没办法夜宿幕天地,无论客栈还是乡野村家,都得掏点钱,有时想吃个热汤热饭暖暖,最少也得给上几个铜板,一路走回来盘缠剩的不多了。

若是别人,兴许还会咬牙省下钱拿回家补贴,可他,一想到裴家人让他顶替裴胜时的丑恶嘴脸,根本不想多留。

果然,回来后他连裴家大门都没能进去,在门口就被裴兴旺叶金蓉几人撵走,他没停留,想起后山还有几间破屋,便背着行囊在这里住下。

从徐应子手里买了两亩地,一亩水田一亩旱田,一共花了二十两,又因被撵出来,一个破碗一根筷子都没有,这些家当都得置办,还有被褥衣裳,哪儿哪儿都要花钱。

之所以留下这十两银子没动,是他置办完东西后,忽然觉得无趣,活着不过一顿饭一碗茶而已,便只留下一点散钱,将这十两压在砖头底下。

从怀里掏出旧荷包,里头装了一两碎银和十三个铜板,他常常随身带着,又从箱子底翻出一个钱袋,哗啦啦倒出来一堆铜板。

裴厌低眉默数,一共六百四十文钱,这两三年他花钱的地方不多,因为只有两亩地,足够他一人填饱肚子,所以挣得也不多。

至于养鸡鸭鹅猪,还有打零工做散活,他都没去想,能吃饱就足够了,何必多生事。

之前上他姑姑家让姑姑帮忙做鞋子,给了二十文工钱,他姑父原不喜他过去,嫌他命不好天生带克,最后看在二十文钱的份上勉强愿意。

就这样,那个所谓的姑父还端起架子训斥他,年轻有力却不知道出去干活,有手有脚却是个懒汉,看在姑姑的面上他没言语,但后来也渐渐不往那边去了。

碎银十一两,铜板六百五十三个,对付亲事应该够了。

取来细麻绳将铜板串齐整,裴厌一边穿一边思绪纷乱,他从没想过娶亲的事,如今连彩礼数都定下了。

对顾兰时,之前他离家太早,只知道村里有这个人,况且顾兰时比他小三岁,两人鲜少有接触。

他记性向来好,加之顾兰时从去年冬天就不断在他跟前说胡话,印象自然深刻了许多。

有鸟儿扇动翅膀扑棱棱从屋顶掠过,从窗子往外望去,只能看见它飞远了。

七串铜钱穿好,裴厌拿起两串,共一百五十三文揣进怀里。

顾铁山嘴上说不急不急,但紧跟着又说一句这个月二十一过,顾兰时就满十七了,可以婚嫁,又告诉他宁水镇东边的南李村有人养大雁,价钱大概在五十到六十文一只。

今天三月十二,满打满算只有八天,他知道顾家人急在哪里,顾兰时亲事屡屡受挫,早有霉运缠身甚至克夫、嫁不出去的说法流传,能早早拜堂成亲,便能了结这些流言,他家还有两个弟弟。

锁院门时想起顾铁山说的,大雁价钱差在个头上,但不拘个头大小,只要是个心意就好。

裴厌抬头看了眼天色,云白天蓝,倒是个好日子。

他大步往外走,大雁先不急,得先按习俗买一两样点心给媒人,他知道村里方金凤是做媒的,找她就行。

*

顾兰时没敢在大人说话时插嘴乱讲,躲在屋子里独自高兴,他知道爹娘说的嫁妆是什么,头先为了能给他找个好婆家,连嫁妆都多了些,最显眼的,是之前林晋鹏家赔给他们的两亩地。

按他娘对阿奶大伯几个人的说法,这两亩地本就是赔给他的,若婆家远,就将这两亩田产变卖了,折成现银子给他带上,起码二十两呢,若离得近,成亲后另写契画押,契主名字也要落成他的,将田契当嫁妆给他带过去,以后种地收粮也是婆家那边的。

他自己也知道,嫁妆比别人高这么多,肯定能引来不少人家,他爹娘原本打的主意是在里头挑好的,最起码得家底殷实,而不是让他下嫁给那些穷苦的,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不过现在,顾兰时又竖起耳朵,他爹娘似乎也不想避开家里孩子,没压低说话声音。

除了两亩地以外,其他嫁妆除了一床被子两身衣裳一个陪嫁大木箱以外,别的就不给了,裴厌穷,不是他俩原先想的门当户对,已经算是下嫁了,多贴只会显得他家没本事,找不到出息的好儿婿。

苗秋莲心疼顾兰时嫁过去吃苦,有心要给些,可又一想,以后顾兰瑜要娶亲,无论彩礼聘礼还是席面宴请,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顾兰竹也要嫁人,同样要给备嫁妆,哪里不得花钱。

因此和顾铁山再三思虑,多的钱不给顾兰时带了,他嫁的近,真吃不饱肚子,几步路就回来了。

听见这些,顾兰时没觉得有什么,家里能给他带出去两亩地,在十里八乡都算大手笔的嫁妆,村里人若是听见,少不了咂舌惊叹,他还有什么不足的。

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外头苗秋莲喊他。

“兰时,娘和你爹说的,你也都听见了,两亩地给你们去种,一共四亩地,足够你们两个人吃饱喝足。”

见顾兰时点头应好,苗秋莲叹口气,她有些不忍心,但话必须得说,道:“别的先不讲,娘跟你嘱咐一句,这是你自己选的人,若以后不好了,娘也没脸上门去骂人家,爹娘再疼你,出了这个门也就没法儿管了,日后只凭你自己去活。”

顾兰时心里有点酸,事已至此,让他嫁别的人他也不愿,至于裴厌,前路虽依旧迷茫,可他不后悔,于是点着头说:“娘我知道,你放心,不会过不好的,他是个好人。”

好与坏,这会儿怎么知道,成亲后再反悔,就来不及了。

见他神色坚定,苗秋莲不好泼冷水,岔开话嘱咐了几句别的,让他这几天拾起鸳鸯枕头和嫁衣,趁早做好就不慌了。

日子在期盼中有点煎熬,总觉得慢,等到三月二十这一天却又觉得如此快,眨眼就过去了。

乡下人过生辰,讲究点的吃碗长寿面,能卧俩鸡蛋都算顶了天,真正的穷人活着都艰难,哪有过生辰的想法。

早起顾兰时就得了一碗面,这些年家里大小孩子生辰,只要在家住,苗秋莲清早就煮好长寿面,吃完该干活干活,再无特殊的。

顾兰时用筷子一翻碗底,两个荷包蛋藏在底下,竹哥儿在旁边馋嘴,他分了半个荷包蛋,又喊顾兰瑜来吃了另一半。

一碗热腾腾汤面吃个底朝天,碗底什么都没剩,顾兰时兴高采烈去灶房洗碗筷,他没好意思问他爹怎么和裴厌商量的,只大概知道等过了今天生辰,那边才会找媒人上门。

他实在高兴,出门放鸭子不说,还带上镰刀竹篮顺便挖野菜。

苗秋莲连忙喊住他:“兰哥儿,就在河边挖,别上后头林子去。”

她实在怕顾兰时胆大妄为,万一又去找裴厌。

顾兰时知道轻重,笑道:“娘,我明白,鸭子大鹅都在游水,我肯定走不远,得在旁边看着。”

苗秋莲这才放心。

鸭子大鹅知道河水在哪边,根本不用赶,自发到了河边,天暖和了,河里冰块早就消融。

顾兰时提着篮子挖荠菜和灰条菜,就算不知道具体日子,他也满心欢喜,眉目间全是笑意。

第39章

托媒人上门提亲要带一只大雁,这是十里八乡的习俗,若双儿家愿意,则会收下大雁,若不愿,就让媒人带回去。

媒人能来提亲,都是前头说好的,不过礼节而已,一般不会有退大雁的事发生。

三月二十二日,天晴太阳大,许多人都换了春衣,顾家昨天得了方金凤的消息,今天一大早就候着了,等人进门后,倒茶先是一阵寒暄。

婚姻大事有父母商定,顾兰时为避嫌在屋里做针线,自己缝嫁衣简单,若有心,买些彩线在衣领袖口还有衣摆处绣些吉祥喜庆的花样,凤冠霞帔之类的奢华东西,只有大户人家才做得起。

算起来这是方金凤第三次上顾家帮人提亲,可以说轻车熟路,她心中纵有万千感慨,也不能在顾家人面前说道。

想起昨天早上裴厌进她家门时,面对这么个活阎王,平时都要绕着走,哪儿敢凑到跟前说话,当时吓得她还以为是来寻仇打架的,一听要托她做媒,心里的石头才落下。

倒是死活都没想到,裴厌看上的是顾兰时,她十分犹豫,顾兰时名声再不好,顾家给她透口风不愿下嫁,她正为难既要找个好的,又要不嫌弃那些风言风语,头疼的不行,又不好推脱,毕竟方红花和她娘家一个村的,祖上还有一点亲戚里道在。

畏惧裴厌名声,她不敢明说,却也不敢打包票,万一事情没成,一家子都得遭殃,于是再三思量,最后支支吾吾同裴厌说这事可能不好办。

谁知裴厌放下一包点心,告诉她只管去,不会叫她丢面子。

她放心不下,到地里找苗秋莲一问,这才知道他两家都商量好了,只是寻她做个中间人,既不得罪活阎王,顾兰时的亲事也解决了,还能讨个媒人酒吃,哪有不乐意的,这不按着裴厌的意思,今日就上了门。

因裴厌没透露有多少家底,她只捡着知道的彩礼数目说了,一看顾铁山和苗秋莲都不吭声,也没问她这些,像是默许了,心里知道有猫腻,但不好打听,只得揭过。

彩礼给三两,到时婚书和聘礼也不会少,聘礼按农家习俗,同样是一只大雁,再没别的。

方金凤喝口茶润润嗓子,说道:“他看样子着急,我也没敢多问,就把他的话照实跟你们说了,他意思问名和相看这几样虚礼,倒是不用了,名字大伙儿都知道,长什么模样更不必说,都清楚,若你们也愿意,生辰八字由我交给他,他拿去找人算算,定好良辰吉日,就能来迎娶。”

见苗秋莲和顾铁山犹豫,她不清楚其中门道,因为畏惧裴厌,就劝了两句,说:“不是我多嘴,兰哥儿这两年不顺,眼瞅着如今转了好运,以后慢慢好了,你们也不必忧心,裴厌再怎么,没人敢惹到他头上,为孩子好,早点成了亲,还怕那些闲言碎语?叫他们后悔眼红都来不及,裴厌如今是苦了点,可我看他愿意改好,都知道娶亲成家了,只要他勤快,好手好脚一个汉子,再帮扶一把,不就起来了,兰哥儿日后一定不会受苦。”

方金凤又劝道:“后头还有狗儿和竹哥儿呢,不说竹哥儿,狗儿说亲人家也会打听,兰哥儿如今十七,狗儿我记得只小两岁,都十五了,还不紧赶着寻门好亲事,可别耽误了。”

苗秋莲叹口气,说:“他婶子,你说得有理,就这么办吧。”

她起身去屋里找写了顾兰时生辰八字的纸贴,其实让裴厌尽早来娶是她和顾铁山的意思,裴厌也领会到了。

临到关头,媒人真的说了,他俩心里又有点过不去,着急忙慌将孩子嫁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事。

罢了罢了,既然方金凤好言相劝给了个台阶下,就这么着了。

亲事再着急,也不是一两天能办成的。

媒人带来的那只大雁体型不小,顾铁山拎起来掂掂,分量不轻,他女儿双儿好几个,一看就知道价钱应该在六十文,心中十分满意,裴厌再古怪,面子还是给了几分的。

他将大雁关到柴房,家里不养这个东西,但暂时先不吃,留着后边宴席待客用,肉菜都金贵,有这个就不用花钱买别的肉。

成亲时婆家要开席待客,但都是那边亲戚,成亲当天将双儿送出门后,就与娘家无关了,自有花轿来接,他们这边没有人过去。

而娘家这边的亲戚在前一天由娘家开宴席,有商量好的,席面开销婆家会给些,因家家境况不一样,情况不尽相同。

花轿也分好坏,镇上有钱人家的八抬大轿全是红绸彩缎,末等的只是一顶两人小轿。

而乡下,讲究些的会有花轿,没钱的就用家里骡子驴子,给牲口披上红布扎上彩缎,新娘子新夫郎也省脚力,倒是比花轿更常见。

再不济汉子拉着板车过来接新人,这种会连嫁妆行李一起带走,不然一个人坐在板车上空荡荡的,实在不好看。

再穷点的,连一两个吹打奏乐的都请不起,更别说骡子,只能走路来接亲,若路途遥远,两个新人只好一起走回去。

顾铁山那天实在没脸连这些都问出来,不然听起来还以为他兰哥儿嫁不出去,今天媒人来了,他又愁起接亲的事。

顾兰玉和顾兰秀都是坐着高骡子出嫁的,到顾兰时要是走路出嫁,迎亲时村里人都能看见。

他关上柴房门叹息一声,罢了,面子哪有那么重要,他家有驴子,可若连驴子都是他家的,更惹人笑话。

裴厌穷,总不能让人家借钱雇牲口,成亲后要还钱,受罪的还不是他兰哥儿,只能看开些。

方金凤走了,顾兰时从屋里出来,拉着苗秋莲小声说:“娘,我想起忘了问裴厌,他到时也得穿红衣,不知道他怎么打算的,若买来布,我给他做要比买成衣便宜。”

苗秋莲一听这话,点着头道:“说的是,他那么穷,家里又没人给做衣裳,若花大价钱去买,不如帮他做了。”

乡下人都苦,能省钱的地方没人愿意多花,只要定了亲,双儿帮着汉子做新衣是常见的事,既省钱还有心意在其中。

“他爹,得空上后山问问,他若买了布回来,等聘书一下,就让兰时给做。”苗秋莲冲着外面喊。

给裴厌省钱,就是给顾兰时省钱,顾铁山连连答应。

*

裴厌那边动作很快,没两天方金凤带着大雁和写好的聘书上门,另外还有一匹红布,说八字算好了,两人可谓天赐良缘,天造地设一对,没什么不合相冲的。

一听是在白云观算的,苗秋莲没说什么,她不懂这些,知道这是方金凤捡着好听话在说,只要没相冲的就好。

聘书一下,聘礼也接了,亲事便能抬上明面说。

之前有人打听方金凤给顾兰时说了哪家汉子,她一个妇人,对裴厌这样的煞星心生畏惧,跟锯嘴葫芦一样生生憋住,一个字儿都没透露,就算有人看见裴厌上她家门,她也没认,打着岔走开不言语。

聘书给到顾家人手里,方金凤喝一碗茶,说等裴厌挑好成亲的良辰吉日她再来递话,要走时苗秋莲拉着她一阵絮叨,她心领神会。

等下午有人同她打听顾家的闲话,她便将裴厌和顾兰时定亲的事说了,又好生夸张了一番,说彩礼三两银子呢,比别人只多不少,两只大雁都是六十文的,又肥又大,裴厌还给顾兰时买了两匹布,只等成亲后做衣裳穿。

这话不假,确实是裴厌交代她说给顾家人听的,不过只带去那匹做新衣的红布。

顾兰时抱着红布进屋,方才听他娘说了裴厌的衣裳尺寸吓一跳,确实高,连布料都费,看着瘦是瘦,肩膀和腰身尺寸一点都不小。

那天他爹去找裴厌问喜服的事,对方也说了,做一身衣裳就好,鞋子不用,他还有一双新的没穿。

比起夫郎,红色喜鞋汉子平时难以穿出去,因此多半是做一双常见的深色布鞋,家中差点的,只要鞋子洗干净没补丁就行。

顾兰时欢欢喜喜裁布缝制,比他自己的还上心,要想做好点,不是几天工夫能成的,他干脆连家门都不出,专心做这些。

裴厌要娶他的消息在小河村迅速传开,任谁都想不到命又穷又硬的活阎王要娶亲了,娶的人更不得了,是三番两次出事的顾兰时。

有爱幸灾乐祸的人偷笑,说这两人还真能凑一对,一个天煞孤星一个克夫衰命,总之嘴里没几句好话,极尽嘲笑。

世上总有那么几个坏心眼的,一看顾家如此,以前眼红人家日子好,这下高兴得不行,总算倒霉了,一个衰命不够,又沾上个克星,甚至得意忘形,路上碰见去挖野菜的方红花,凑上前讨嫌,阴阳怪气笑着说他们家兰哥儿嫁得好,结果被脾气上来的方红花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个狗血淋头。

方红花在小河村这么多年,确实不是好惹的,哪怕孙子流言缠身,她骂起人来一点都不落下风,这些人不要脸,敢在她面前嚼舌根,就别怪她不客气。

而另一边,裴家人也知道了裴厌要娶亲的消息,叶金蓉心里很不舒坦,凭什么裴厌害了亲爹亲哥,自己却什么事没有,甚至要成亲了。

过了几天,听到顾家人竟要给顾兰时两亩地做嫁妆时,心中的不舒坦便作起祟,家里钱花的差不多了,已经十六岁的裴虎子两三年内根本不可能娶妻。

她心一横,不敢去找裴厌,傍晚撂下手里活,走到顾家门前放声大哭,她一嗓子嚎出来,跟哭丧似的,隔壁在门前择野菜的刘桂花没防备,吓得一个哆嗦。

第40章

天色晚了,饭已经吃过,苗秋莲煮好猪食舀出来,提了木桶要到后院喂猪,忽然听见门口声音不对,哭丧一般的动静,她放下桶直奔大门,不曾想是叶金蓉跑到他家门口用手帕捂着脸哭。

她肺好悬没被气炸,膈应谁呢这是,深吸一口气缓过劲,随后像是被点燃的炮仗,骂道:“狗*的娼货,你不回家伺候你那废物汉子瘸腿儿子,跑这里现眼号丧,是提前给你儿裴胜哭丧不成,他活不了了,你怎么不替他去死,黑了心的野种,敢来我家门口撒泼……”

莫名其妙来个人在家门前哭丧,任谁都不愿摊上这种事,实在晦气。

叶金蓉实在没安好心,苗秋莲越骂越来气。

“呜呜呜……”叶金蓉眼泪鼻涕一把,被骂的戳了肺管子,气得脸红脖子粗,不甘示弱啐一口道:“你才不得好死,你儿你女儿都是早死鬼,天天叫你撒纸钱。”

“你敢还嘴!”苗秋莲上手就去扯叶金蓉嘴皮子,两人登时厮打在一起。

到底是邻居,刘桂花拉架时多向着苗秋莲,又喊顾家人赶紧出来。

竹哥儿最先跑来,苗秋莲高声道:“拿棍子!”

他慌里慌张从门后取了木棍,苗秋莲抽出手接过,双手紧握,照着叶金蓉身上就是一通乱打,这下连刘桂花都不敢上前了,生怕被误伤。

要说撕扯,叶金蓉不一定能落下风,可她手里没家伙,立马败下阵来,苗秋莲被她跑来故意哭丧气得大动肝火,下手便没了轻重。

顾兰时顾兰瑜一前一后赶到,叶金蓉挨了好几棍子,已经没了哭丧找晦气的念头,哎呦哎呦叫着,脚下落荒而逃。

苗秋莲在后面高声骂:“狗娘养的!你再敢来现眼,看我不给你心肝脾肺打出来,我告诉你,我们是和裴厌做亲,不是跟你们家,少来讨嫌!”

可以说是第三次说亲,她哪能容忍有人搅和顾兰时的亲事,要再成不了,没心没肺的人都能彻底击倒,是以火冒三丈。

当听见门口看热闹的人说裴厌来了,苗秋莲气势汹汹在门口等着。

见村人都看他,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的裴厌不明所以,脸一下子就冷了,让原本想同他卖个好说说情况的人没敢上前。

“厌小子,你过来。”苗秋莲因为气愤,有了几分丈母娘的派头,一点没和裴厌客气。

等人过来后她双手叉腰恨恨道:“方才姓叶的来过了,在门前哭丧,我知道你们断了亲,可要不把他们这股子邪火压下去,我怎么放心把兰哥儿嫁你,总不能以后隔三差五就来膈应人,日子还怎么过。”

她说完依旧没消气,一副裴厌不把这事解决就不罢休的架势。

裴厌脸色很冷,听完前因后将锄头靠在顾家院墙上,抬眸对顾兰瑜说:“拿斧子来。”

顾兰瑜一愣,没跟上他的话。

裴厌没看顾兰时,只盯着顾兰瑜道:“刀也行。”

这下连苗秋莲都愣住了,想起之前娄进的惨状,染血的斧刃至今还在脑海里,她一下子回过神,不再生气了,劝道:“行了行了,我都打回去了,何必多生事。”

谁知裴厌像是没听到一样,顾家人不动,他径自进门去拿。

苗秋莲脸都白了,好容易寻门亲事,要是杀了人,以后可怎么过日子,万一死了人裴家去告官呢。

院里木头堆上放了把长柄柴刀,刀身刀刃也长,一看就锋利,裴厌顺手拿起,这刀分量很不错,他在手中掂了掂,转身就往外走。

顾兰时慌乱开口:“裴厌,你、你别去。”

“是啊,厌哥,几句口角而已,犯不着。”顾兰瑜也跟着劝。

和别的事不一样,叶金蓉只是过来讨嫌,撵走就是了,何必动刀斧。

甩掉顾家人伸来阻止他的手,裴厌充耳不闻,他一冷脸,显得凶恶无比,少有人敢上前,长腿一迈往裴家方向去了,唬的顾兰时几个撵在后面,劝又不敢劝,只能先跟着,看他要做什么。

苗秋莲吓得让顾兰竹赶紧喊他爹,顾铁山上老宅说闲话去了,一直没回来。

裴厌走得很快,跨进裴家门看见院里裴胜在吃饭,直接上去一脚踹翻桌子,碗筷砸了一地。

裴胜瘸了腿,勉强避开翻倒的桌子,眼见菜汤全撒了,糙馒头也沾了泥,他气得攥拳,脖子上青筋直跳,但实在害怕裴厌,只站在原地火冒三丈,没说一句话。

“让姓叶的出来。”裴厌说着,一刀劈断桌腿。

裴胜哆嗦了一下,抖着嗓子喊娘。

叶金蓉躲在房里不敢露头,她刚才挨了打,心中不痛快,没曾想裴厌拿着刀进门了,见裴虎子在堂屋,她招手示意小儿子出去问话。

裴虎子战战兢兢探头,和裴厌对上视线后吓得腿发颤,他可不想被打断腿成瘸子,因此在原地没动,生怕惹恼院里的煞神。

小时候裴胜没少打他,裴虎子年纪小只跟着爹娘骂他几句灾星,就算想动手,他也会还回去,顶多事后又挨裴兴旺一顿打,裴厌目光从裴虎子脸上挪开,再次看向裴胜。

方云抱着两个儿子躲在屋里不敢出神,从窗缝往外看,见裴厌举刀要砍裴胜,她吓得尖叫。

裴胜屁滚尿流逃命,跌倒后在地上爬,嘴里早吓得说起胡话讨饶,叶金蓉又惊又怕,听见后院栓的狗狂叫不止,便喊裴虎子去放狗。

对,狗。

裴虎子怕死,万一裴厌砍完裴胜再来砍他,腿软得和面条一样还是撑着一口气跑到后院放狗。

黄狗呲着牙,被主人指示后目露凶光朝裴厌扑咬。

顾兰时一看裴厌要吃亏,脑子都是懵的,拿起裴家院子里的木柴要去打狗,苗秋莲怕他被伤到,赶忙拉住不让过去。

裴厌不再踢裴胜那条断腿,一转身眼神竟比黄狗还要凶。

从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兵,总有些能耐,他胳膊长动作又快,躲过扑来的恶狗后,上前一步逼近,看准后柴刀刀刃直接砍进狗脸之中。

狗疼得嗷嗷直叫,再没了气势,尾巴夹起来示弱,裴厌毫不留情,抽出刀大力照狗脖子砍,血往外涌,四五下后狗再没了气息,连脑袋都快掉了。

一地鲜血,裴厌身上脸上也都是血。

裴家门外,有胆小的人不小心和死不瞑目的狗眼睛对上视线,恶心又恐惧,扭脸就吐了。

顾兰时胆子也没那么大,血腥味冲鼻,让他脸色十分难看,顾铁山赶到后,看见这一幕也不知如何是好,乡下汉子再凶,打架都是有分寸的,除非人多才有失手打死人的状况。

裴厌这疯劲太吓人,若上前很有可能被他六亲不认砍一刀,因此周围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出声劝阻。

裴虎子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好在裴厌没有多看他。

方云哭嚎声在狗被砍死后戛然而止,裴胜惊恐到失声,胳膊被按在地上时几乎失去反抗的意识,直到裴厌手起刀落,他眼前一片血红,只看到右手小指和无名指与手掌分离,疼痛在被放开后才袭来。

裴厌力气大砍得又准,一刀完事,站起身后朝主屋窗子看去,说:“下一回,就不单是手指头。”

徐承安赶来,见没伤着任何人性命,他年纪大了,有点见不得血腥。

裴厌满身满脸是血,一副煞星模样,他心中也有几分胆怯,摆摆手让门口的人都散了,又喊裴虎子快带裴胜去看郎中,对裴厌他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叹道:“做事不要这么冲动。”

知道是叶金蓉先挑事哭丧,他不好过分责怪裴厌,说完对上裴厌那双眼睛,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要是冲动,就不会只砍手指头了。

“走走,回去罢。”顾铁山豁出去老脸上来吆喝,裴厌看他一眼,拎着刀出去了。

顾兰时怕是怕,但还是跟在后面。

徐承安气恼叶金蓉蠢笨,站在院里骂了一通,好好的,非要去招惹顾家和裴厌,已经和裴厌断了亲,就不要生是非,弄得村里鸡犬不宁又多血腥,今日还罢了,没伤着性命,要是真死了,后悔都来不及。

他骂完走了,裴虎子强撑着带裴胜去看草药郎中,裴兴旺躺在炕上没动,他瘦了许多,看着干枯,这会儿愈发头晕,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已是不中用的模样。

院里死狗的惨状看一眼都觉得害怕,叶金蓉呆愣愣扶着堂屋门,站在那里半天没动。

方云让两个儿子在屋里,她出来一边骂一边哭:“就你能耐,跑人家门前哭丧膈应人,这下好,轮到你们家哭了,今儿胜子要是被你害死了,我看你怎么有脸活着。”

到了顾家门口,裴厌低头看一眼柴刀,刀刃上全是血,他直接用衣袖擦干净,递给顾兰瑜后,自顾自拿起靠在墙上的锄头走了。

顾兰时张张嘴又闭上,忧心忡忡看一眼苗秋莲,有点怕家里觉得裴厌太凶。

苗秋莲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和林登子那事不一样,叶金蓉虽可恨,打骂两句也就过去了,不至于到这份上,也是她当时冲动,非要裴厌给个说法,明知道是个六亲不认的,幸好只是剁了手指头,没出人命。

事已至此,又不好怪罪,她站在院门口看一眼走远的裴厌,说:“他爹,摘些柏叶给他拿去,年轻人不知轻重,或许也没放在心上,你拿去让他煮了洗洗,去去晦气,这都快成亲的人了,哎。”

天色虽然晚了,不过侧柏树山坡上就有,顾铁山答应一声去摘。

想到裴厌一身血,顾兰时心里闷闷的。